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9章

    这趟瑞士之行根本毫无意义,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何必要特地来这里看一眼温煦泽。

    温家没有亲缘可言,他和温煦泽倒没有同温絮白那么疏远,偶尔也会有些联络,但犯不上特地见面。

    ……又或许。

    温煦钧抬头,看阴沉滚云下高耸的三角锥峰面,难得有些烦躁地承认。

    又或许,他并不是来看温煦泽,只不过是来看看这座山。

    近来的事太多太杂,搅得人心绪跟着不宁,温煦钧还以为……那个孤魂野鬼,会把温絮白的骨灰带来这座山。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尽快离开,暴风雪已经初现端倪,很快就要吞噬整个山谷。

    他们再不走,就要被困在这鬼地方。

    “我听说你们闹的事了。”温煦钧沉声说,“丢人,跟我回去。”

    宁阳初是个外人,温煦钧责骂不了,可温煦泽居然也丢人丢到瑞士,跟一个外人在这里像混混一样厮打。

    温煦钧不准他在这里丢人,扯着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转身就要朝山谷外走。

    温煦泽的脚钉在地上:“我不回去,我——”

    “没有公司会接,我都联络过了。”温煦钧的语气愈严厉,“不准在这犯浑——你难道觉得他真会在意?”

    温煦泽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咬了牙抬头。

    “他那种人,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温煦钧说,“他就是这种脾气。就算他还活着、本人就在这,也会说算了。”

    真要论起来,温絮白才是他们兄弟几个里,最冷静、最现实的。

    现实到从不逾矩、从不意气行事,冷静到当木已成舟,就把一切吞下去。

    这种仿佛什么都能接受,什么都能忍耐的脾气,会在无形中吸引伤害,这大概也是温絮白的真正死因。

    温煦钧拎住这个弟弟,示意停在原地的打捞队也带宁阳初走,走出几步,温煦泽却以前所未有的力道剧烈挣扎起来。

    “别胡闹了!”温煦钧的耐心告罄,厉声呵斥,“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二哥不会在意,他根本——”

    温煦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被他扯着的温煦泽实在太反常。

    温煦泽盯着湖对面,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

    “二哥。”温煦泽低声说,“二哥,二哥……不能下去。”

    他几乎是拼了命推开温煦钧,冲去湖边,朝雪雾弥漫的对岸嘶声喊:“别下去!二哥,我知道错了,我给你买新装备……我叫人给你一比一仿制金牌好不好?用纯金的!你别——”

    风雪呛住他的喉咙,温煦泽发不出声音,双目赤红,急得青筋暴起。

    温煦钧的脸色彻底冷下来,大步走过去。

    他想要斥责这个弟弟太软弱、太感情用事,可当视线落在冰湖对岸的风雪尽处,瞳孔却也极错愕地一颤。

    ……是错觉吗?

    还是这世上,生死轮回,真有鬼魂。

    ————————

    庄忱做好了那块巧克力金牌。

    他在金牌的金箔纸外,又额外加了条绶带,看上去就和本来的样子更像。

    “宿主,宿主。”系统变成小棉被,被风雪刮得乱飞,“我们真的要跳下去吗?”

    庄忱就低头问温絮白的设定:“真要跳下去吗?”

    系统在风里呼啦啦地响。

    它其实一直想问——虽然一直都忘了,但系统其实很想知道:“宿主,温絮白的数据……是什么时候醒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温絮白不再仅仅是一个角色、一段数据,一个只能经受一切的设定。

    温絮白是从什么时候活过来?

    庄忱盘膝坐下来,琢磨了一会儿,笑了一声:“应该……是骑大摩托的时候。”

    系统有点惊讶。

    它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能是葬礼上,可能是某次伤心欲绝的怀念,可能是某场刻骨铭心的伤害。

    可它没想过,居然会是一个这么简单的答案。

    “就是这么简单。”庄忱说,“我骑摩托,有些人在偷偷高兴。”

    很微弱的、有一点新奇的,纯粹明净的高兴。

    好像因为觉得这样实在很帅了,还忍不住看后视镜,然后有什么细微的雀跃活过来。

    ——所以,庄忱并不认为,要捞这些对温絮白最宝贵、最重要的东西……有必要再等上三个月。

    “准备好了,我们就下去。”庄忱说,“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厉鬼化的温絮白认真做准备活动、认真热身,白皙的耳廓微微泛起血色。

    因为太久没热身过了,他的动作稍微有些生疏,但很快就变得熟练,变得完全得心应手。

    他像是从没生过病,像是从十二岁健康地活到了二十二岁、又继续痛痛快快地活,身手矫健得能徒手攀上险峰,能在暴风雪里纵身跃入冰湖。

    系统变成块石头,来回滚了两圈,挑好最薄的一块冰,咔嚓一声砸开。

    冰凉的水花飞掠起来。

    庄忱跟着非常擅长攀岩的温絮白做了一整套预备活动,抬抬胳膊、动动脚踝:“准备好了?”

    温絮白的眼睛清亮,他有点腼腆地抿了下嘴角,深呼吸了下,用力点头。

    ——这个反应让他看起来几乎只有十二岁。

    庄忱就一本正经地把巧克力金牌挂在脖子上,系统掏出喇叭,配合着放运动员进行曲。

    这样的一点小玩笑,就叫这个很好哄的厉鬼耳朵通红——温絮白立刻很珍惜地停下动作,完全认真郑重地道谢,一点一点把巧克力金牌吃干净。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去。

    湖水很清澈,温絮白眼力很好,已经看见他的宝贝。

    金牌和装备躺在水底,因为冬季湖水平缓,锈蚀得并不严重。

    飞机掠过云层,有几趟航班因为风雪误了机,现在正在云层上赶路。舷窗玻璃反射太阳光,滑过飞机银色的涂层。

    一线阳光就这么穿过黑压压、沉甸甸的云隙,探头渗下来,落进清澈冰凉的湖水。

    岸对面嘈杂喧嚣,有人挣扎、有人嘶喊,有人茫然地愕住,下意识向前迈步。

    迈不过去,隔开他们的不止一片冰湖、一场风雪,还有生死。

    还有生死。

    ……

    风雪呼啸,冰湖粼粼。

    温絮白跳下湖水,并不告别。

    第21章

    番外:温煦钧、温煦泽

    温煦钧从不了解温絮白。

    而现在,

    他终于意识到,他或许也并不了解温煦泽。

    那天在湖边,温煦泽不肯走,

    险些就要拖延到暴风雪将山谷吞没。

    温煦钧一拳将这个弟弟砸在地上,

    叫人将他强行拖上车,

    将遮光板全升起来,

    不准温煦泽再看那个湖。

    温煦泽被他带来的保镖控制,

    还拼命要往车窗边凑,从遮光板的缝隙里向外看。

    ……这让现任的温家家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过去。

    温煦泽还在上小学,

    被温经义那老东西打到半死,病了一个多月,

    也被温絮白照顾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很久——温煦泽身体好了以后,温絮白就要出远门比赛。

    为了照顾弟弟,

    温絮白已经推掉三场很重要的比赛了。

    温煦泽无法理解体育比赛,

    温家不教这个:“二哥为什么要出远门?”

    “二少爷要去做很厉害的事。”

    带他们的老管家很慈祥,

    弯下腰耐心解释:“很厉害、很重要……二少爷从去年就开始为这场比赛做准备。”

    老管家说:“二少爷一直很期待它。”

    温煦泽就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因为温絮白要走,温煦泽已经和二哥闹了好几天别扭,

    冷冰冰板着张脸,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老管家要送温絮白去机场,

    问温煦泽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温煦泽用力砸枕头,

    “二哥要比赛,

    不要我。”

    管家苍老慈和的面庞上,

    露出些隐忧,

    却终归还是无法多说:“……二少爷怎么会不要你?”

    温煦泽低着头,不去看门外的身影。

    老管家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温絮白,

    轻叹口气,打开行李箱,取出温絮白给温煦泽买好的新漫画。

    温煦泽想要二哥、不想要漫画,就又发起脾气,把这些东西全摔到地上。

    漫画书乱糟糟掉在地上,摔得皱了、折了角,就没法再抚平。

    老管家能做的,也仅仅是重新把它们捡起来。

    “你知不知道……”老管家慢慢做这件事,轻声问温煦泽,“说这种话、做这种事,会让你二哥很难过?”

    当时温煦钧也在——他来医院接这个三弟回温家,听到老管家明显越界的话,就不赞同地蹙眉。

    但温煦泽的脸色变了。

    温煦泽光着脚,几乎是打了个寒颤,抓着刚捡起的漫画愣在床边。

    老管家并不多说,朝温煦钧躬了躬身,就把行李箱重新打好,陪同二少爷一起离开。

    温煦泽一直在原地愣了很久。

    久到温煦钧开始失去耐心,才被这个回过神的三弟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央求他,要去机场给二哥道歉。

    温煦钧那时也只有十几岁,多少有些心软,让司机在回家中途改道,向机场方向走。

    ——可还是走得慢了,路上遇到堵车,飞机却已经如期起飞。

    那个时候的温煦泽,也是像现在这样,为了看清天上的飞机,拼命要往车窗边凑。

    “二哥,二哥对不起。”温煦泽抱着所有的漫画,慌张地一本接一本整理,“我错了,我不该摔书,二哥,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太慌乱了,那些漫画书越弄越糟,呲啦一声,就撕开很大的口子。

    温煦泽盯着漫画书,再看窗外空荡荡的天,眼泪开始涌出来。

    那天的温煦泽哭得撕心裂肺、哭了整整一路,哭得像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温絮白。

    ……

    温煦钧从久违的记忆里回神。

    这些年下来,看来这个三弟并没什么长进,惹了二哥生气以后,做出的事……居然还是二十年前的老一套。

    温煦泽还是只会慌张地道歉,向二哥道歉、也向宁阳初——后者一动不动坐在角落,像是尊失温的石像。

    温煦泽不停在手机上搜索,对照着记忆找那些装备,找定做金牌的厂商。

    他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扯住宁阳初不停地问,这个一不一样,是不是长得和那个差不多。

    “你是运动员,一定比我懂。”温煦泽扯着宁阳初,声音发着抖,“是什么样的金牌?这个像吗?”

    ——大概是他实在太聒噪,连一个不会动的石像,也被吵得不得不抬头。

    宁阳初慢慢抬头,接过温煦泽的手机,看了看:“不一样。”

    温煦泽的脸色苍白下来。

    “不一样。”宁阳初说,“没有一样的金牌,没有一样的装备。”

    他向温煦泽解释,想要找到完全一样的装备……就好比要找到一根已经用了很多年的、不慎丢失的旧钢笔。

    哪怕是同样的牌子,笔尖的磨损、笔身的弧度,甚至连笔盖扣在笔尾时留下的细微刮痕,都不可能一样。

    哪怕真有那种极为出色、手艺极为精妙的匠人,真的能做到几乎一比一复刻,拿到手里的一刻也会觉得别扭。

    因为是随身的东西,已经太习惯它的重量、温度、触感,已经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能强行要求一个人,忘记、不在乎、随意替换,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宁阳初没用什么特别的语气,甚至没有生气,只是很细致地把这件事向温煦泽解释清楚。

    至于金牌——金牌就更不一样。

    “假如,你小时候。”宁阳初说,“有本很珍贵的漫画,是很重要的人买给你的。”

    “你期待了很久、为这努力做了很久的乖孩子,每天都铺床单,都跑到门口等。”

    宁阳初并不知道更多内情,他只是本能地打比方:“这样一本漫画,你每次翻开它,就能想起当初看它的情景。”

    就能想起……把漫画很神秘地藏在身后,一下子变出来的人。

    能想起挤在床上一起看漫画,帮忙翻页和展平书页,很细致地理好每片页角的那只手。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