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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非常想。

    可他好像还有什么要做,有什么约定必须履行,有什么人要照顾。似乎有人必须要他搬进这幢别墅,来换取挣脱枷锁的股份……

    ……这些“必须”,让一切听起来像场遥不可及的梦。

    “去他妈的必须。”冒牌货下意识爆粗口,又立刻说了“对不起”,重新改口,“我是说,没有必须。”

    “……你没有任何必须非得做的事。”

    “你不要跳进这个陷阱,这是吃人的陷阱,你要为你自己活。”

    冒牌货说:“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半夜被偷袭,被人和轮椅一起扛出去,顶着雪到处乱跑,堆冬天的第一个雪人?”

    二十三岁的温絮白不会说谎。

    温絮白一生都从未学会过说谎。

    他的喉咙轻轻动了动,眼里的期待连自己也察觉不到,在呼吸了几次后,才极轻地无声点头。

    于是冒牌货就扯住他:“走。”

    冒牌货说:“我带你去那幢公寓,我知道你的钱够用,你现在就买——该让那王八蛋分你股份。”

    冒牌货迅速地咕哝了这一句,不等温絮白听清,就扯着温絮白上了那辆SUV。

    车速控制得不快不慢,冒牌货带着二十三岁的温絮白逃脱那幢吃人的别墅,把温絮白送到海边,指给温絮白看公寓的方向。

    “谢谢你……”幻觉里,二十三岁的温絮白把围巾摘下来,给冒牌货戴上,慢慢打成一个很漂亮的领带结。

    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过了片刻,才又轻声问:“小陌,你要去什么地方?”

    冒牌货的身体剧烈颤了下,他的存在因为二十三岁的温絮白逃脱成功而流逝,变得更加不稳定。

    但他的脸上露出极明显的笑意。

    “你别管。”冒牌货抬手,用力拥抱了下温絮白,“我去救二十二岁的你……你不要结婚。”

    “我带你出国,去瑞士,去马特洪峰,那儿没人找得到你,谁也别想抓你回来。”

    冒牌货问:“你是不是一直想去马特洪峰?”

    温絮白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

    马特洪峰在瑞士的瓦莱州——那个曾经邀请温絮白参加攀岩世锦赛,挑战少年组冠军的地方。

    临行前夕,温絮白的病确诊,于是这场比赛没能成行。

    但温絮白的确一直都很想去。

    那是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峰之一,岩壁陡峭,有经年不化的洁白雪顶,雪峰与冰川交相辉映,会在日出时铺满极耀眼的金光。

    那是无数攀岩者梦寐以求的圣地,即使冒着坠进峡谷深沟的风险,也想亲临其境。

    脱离危险、从连绵不断的昏厥和高烧里醒过来的温絮白,独自接受后续治疗,独自去医生那里,问清自己病情的全部内详。

    从那以后,十二岁的温絮白不再去问攀岩的事,不再考虑异国的神秘小镇、不再考虑据说水面明净的湖泊,不再想那座山。

    “我带你去,你该在那儿度假养病,累了就什么也不干,光晒太阳。”

    “要是太闲了,非得要找点事做,就种土豆。”

    “要是实在太想爬山,就找个小坡,我背你上去,看看风景。”

    “我们在湖边弄个小木屋,没事就钓一钓鱼,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过很好的一辈子。”

    冒牌货一字一顿、逐字逐句地说:“如果有人好好对你……你能活很久。”

    “你本来能活很久的。”

    ……支线一的完成度在这句话里暴跌。

    但没人在乎这个,庄忱和系统去视察支线一的崩坏情况,飘着旁观了一阵后,就花了些经验点,来继续维持这个幻象。

    系统导入更复杂的数据,让这个幻象更为逼真——逼真到几乎可以剥离出来,成为快要独立成型的平行世界。

    于是冒牌货继续向前折返,去找二十二岁的温絮白。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不该结婚。

    不该因为身体的限制,被裴家和温家轮流盯梢控制,又被一棵只会汲取养料的嗜血藤扒在身上吸干。

    ……

    因为温絮白一直都非常勇敢,只是身体不太好。

    有人帮他推轮椅,他就会跑的。

    第18章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在医院。

    在这年的夏末,

    他的病情反复,在医院里住了一整个秋天,直到有第一场雪飘在窗外。

    在落雪的夜晚,

    冒牌货潜入医院,

    去绑架温絮白和温絮白的轮椅。

    ……但这时候的温絮白实在非常敏锐。

    听见细微的开门声,

    病床上的人就稍侧过身,

    在极不明显的脚步声里问:“小陌?”

    冒牌货停在门口,

    脸上显出懊恼的挫败。

    温絮白就轻轻笑了:“谢谢你能来……坐,桌上有热水。”

    冒牌货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拿过桌上的热水壶,

    兑了两杯温度正好的热水,其中一杯放进温絮白手里。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靠坐在床头,

    身上披着件薄外套。

    他的身形端正,脊背挺直,虽然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身上却根本看不出多少病气。

    在温絮白的面前,

    放着一张简易小方桌,

    上面摊开了一份盲文教材。

    白色的硬纸板上没有文字,没有色彩,

    只有不规则分布的点刺凸起。

    “……眼睛怎么了。”冒牌货低声问,“不舒服?”

    反正已经被认出身份,

    冒牌货没必要再掩饰声线,

    索性直接坐在他身边。

    温絮白接过那杯水,

    用热气暖着手指,

    继续温声道谢:“不要紧,

    出了点小问题,在治疗。”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会住院,

    是因为他的眼底在几个月前出血,住院治疗后有所好转,但接下来的情况仍没人料得准。

    最坏的预后是看不见东西,最好的可能是要戴眼镜,用眼的时间也要严格限制。

    温絮白简单解释了自己的状况,他把这件事说得很平常:“我在尝试新的工作。”

    这种并发症在他的预料之内,所以他能够处理,并且正在未雨绸缪地学习新领域。

    如果视力还能保住,自然最好……假如是不那么好的结果,他就准备转向商业配音和有声领域。

    “能保住。”冒牌货说,“会是好结果。”

    温絮白的手指覆在玻璃杯壁上,安静听着他的话,清俊柔和的眉宇微弯了下。

    温絮白慢慢喝下一小口水,润湿喉咙,一本正经点头:“我也觉得。”

    冒牌货知道他其实根本没信,也不多解释,沉默着伸出手,拢住杯口那些即将逸散的热气。

    热气落下来,停在温絮白的指间。

    察觉到他的动作,温絮白抬起头,稍微有些惊讶。

    听对方说第一句话,温絮白就敏锐觉察出了与记忆中的不同,但因为声线的确没错,所以也并无过多怀疑。

    ——毕竟在那场决裂后,他们就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上学,算下来已经五六年没怎么好好见过。

    五六年的时间,本来也足够一个人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为什么说‘谢谢我能来’。”

    冒牌货嫌热气太慢,索性直接拢住他的手:“你叫我来了?”

    这只手很凉,没什么力气,因为练习使用盲文笔,磨出了一层很不明显的薄茧。

    冒牌货盯着它们看,小心摸了摸,又用指腹去揉。

    温絮白被他的动作引得更好奇,如果不是戴着眼罩,差一点就要把眼睛睁开:“……我寄了信过去。”

    他们两个大学离得很远,温絮白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和途径,只好寄信。

    因为眼睛不方便,这封信其实费了不少力气,温絮白每天只被允许摘下眼罩十分钟,他就用每个十分钟,慢慢来写这封信。

    “是不是没有收到?”

    温絮白察觉到寒气,帮他拂去衣领上融化的雪水:“那你是怎么来的?”

    “没有。”冒牌货捉住那只手,“到处找人问,打听过来的……我来是因为想见你。”

    冒牌货扯了几张纸巾,把温絮白手上沾的寒凉湿气全擦干净,又放回杯子上暖着。

    “对不起,没能收到你的信。”

    冒牌货低声说:“可能是叫哪只狗吃了。”

    温絮白被他逗得笑起来,咳嗽了几声。

    这种明显和那两个月相似、甚至还要更和谐融洽的气氛,让温絮白开始变得放松,不再保持那种疏远客气的礼貌。

    温絮白终于抬起手,摸索着落在冒牌货头顶上,尝试拍了拍:“别生气。”

    冒牌货“嗯”了一声。

    “问题不算严重。”温絮白安慰他,“我不还是见到了你?”

    冒牌货被那只手揉脑袋,沉默着点头。

    他俯下肩膀,很温顺地让温絮白摸自己的头发,盯着空气中某处的视线却极冷沉。

    冷沉到几乎溢出某种静默的杀意。

    “……宿主。”系统说,“支线一……”

    庄忱轻摆了下手,系统就立刻静音。

    空气的细微波动及时平复。

    这已经绝不仅仅是场主观的幻觉,而是他们补充了极为海量的数据之后,正不断调试、不断自行修改的备选世界支线。

    ——他们一路跟着回溯,看着温絮白的生命一点一点被独立剥离出来,也看着那半截支线一的进度慢慢掉向尽头。

    支线一已经看不出任何进度,正在持续缓慢地塌毁崩解。

    因为这条世界支线之外,尚且有凶手正在服刑。

    ……因为二十二岁的温絮白,曾经寄出过一封信。

    这封信当然没有被寄丢,现在这个年代,能被寄丢的信已经很少了。

    温絮白用每天十分钟的时间,靠极为模糊的视野,慢慢地写这封信。

    他的措辞很有分寸,也很审慎,他在里面夹了自己的工资流水——在高中时,温絮白就已经开始打工,兼职剪辑和摄影修图,也接翻译的商单。

    这次眼睛会出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由于事态越来越紧急、急需挣来足够的钱,温絮白在近期给自己安排的工作稍微有些超量。

    但不论怎么说,通过日夜不休的工作,这些年下来,温絮白终于攒够了需要的钱。

    于是他把收入凭证复印好,工整地放进信封,给裴陌写信:已有足够资金,可承担所需花销。

    温絮白很能挣,这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

    包括生病住院治疗的钱,包括路费、暂住酒店、租房子的钱,也包括……裴陌出国留学,读商科的学费和生活费。

    温絮白把它们分门别类,每一笔都算到小数点后一位。

    写这封信的时候,因为房间里的光线不够,所以温絮白通常需要坐在窗前。

    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坐在窗前,把信纸铺在窗台上,摸索着一笔一划地写,努力保证笔下的字迹端正。

    他让自己坐直,写到累极才轻轻甩手,抬头看向窗外,放松眼睛。

    温絮白看着窗外的落叶,隔着窗户描摹轮廓,锻炼模糊色块的辨认能力。

    他的眼睛里多了层薄雾,像是盖住了很多东西,但细看就会知道一切都还在,那只不过是短暂覆了冰雪的深湖。

    冰雪早晚是会消融的,只要有春风来暖它。

    ——在信上,温絮白坦诚相告,自己的收入尚可。

    但他的身体实在太不方便……体力和行动能力都严重受限。

    只靠温絮白自己,甩不脱裴家的监视。

    温絮白想问裴陌,倘若他能负担两个人的花销,裴陌能不能和他合作,一起离开裴家。

    辗转去国外,或者在路过某个相对偏僻、不那么容易被找到的安静乡下时,把他留在那。

    作为报偿,温絮白会供裴陌念完书,并为裴陌提供创业的资金。

    他们离开了裴家,婚约自然废止。

    等到那个时候,裴陌想去什么地方都自由。

    ……这个计划,从得知婚约的那天起,就已经在温絮白的胸中成型。

    为了实现计划,温絮白卖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包括他在温家的常用物品,包括他的网球拍和镁粉袋。

    温絮白曾经用几年的时间,攒钱买下梦寐以求的攀岩装备,每一样都仔细挑选,每一样都合手……十二岁的温絮白原本想带它们去挑战最高耸的山,去看绝岭险峰之上的景色。

    十二岁的温絮白亲手把它们打包卖掉。

    当时是什么感受,二十二岁的温絮白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大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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