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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体贴、温顺的寡嫂哪里知晓,黑暗里崔净空眼尾泛红,目光牢牢锁住她温和、圆钝的五官,宛如一只腹中空空的饿狼。

    今晚回来

    晨风从没有掩紧的门扉里吱溜溜钻进来,吹动她的额发,冯玉贞受冷,这才迷迷糊糊从床边支起身。

    昨晚上她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多少,最后都把自己给说困乏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趴床边凑活了一夜。

    腰背酸疼,她揉捏了两下肩膀,盖在身上的薄褥便滑落在地。

    谁给她盖的?

    冯玉贞捞起来,意识这才回笼,一看床上,昨晚躺在上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床单也被扒了个干净,只剩被子和枕头。

    崔净空已经走了,难不成大清早去书院了?

    松松挽起发髻,嘴里唤他名字,屋里转了一圈,院子里也没找着人。

    只发现竹竿上挂着的那张床单沿着边缘往土里滴水,瞧着是崔净空早上起来洗的。

    这个小叔子怎么老同她抢活干?

    冯玉贞对此却很有些苦恼,小叔子虽然在自己床上歇了一晚,可被褥到底还是自己日夜贴身盖的,被小叔子亲手搓洗……

    这么一个月下来,崔净空又是做饭又是洗床单,一副敬爱寡嫂的姿态,几乎同植根于脑海里那个玉面修罗是两个人。

    她心下无奈,来溪边醒神,清晨溪水浸透寒意,凉水扑在脸上,直冻得打哆嗦,鼻尖发红。

    这几天一家不速之客飞来老槐树安家,冯玉贞正在树下打扫落叶,小喜鹊便从巢里踉踉跄跄飞出来,它还很不熟练,“喳喳喳”绕着她打圈。

    她伸出手,这只肚子雪白、两翼青绿的幼鸟便落下来,拿幼嫩的喙啄她的掌心。

    冯玉贞摸摸它圆圆的脑袋,忍俊不禁的逗它:“好啊,每天就知道讨米吃?家里的米这几天都要叫你要吃一半。”

    *

    在山林间仍弥漫白溶溶雾气的时候,他的背篓里已经压了一大半的柴火,上边都是随手采摘的野果。

    五步远的草丛窸窣作响,崔净空回去的步伐一滞,反手握住斧柄,冷声道:“谁?”

    他缓缓抽出斧头,却见草丛里跳出一只金丝虎——俗称橘猫,圆圆滚滚的极为滋润,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苦桔味,以为是附近的女人照例来给它上供。

    正喵喵叫着上前蹭来人的腿,却迟疑停在半途,仔细嗅闻,又渐渐变成了一股森然的铁锈味。

    黄澄澄的猫眼映入一个手持斧子的煞神,它瞳孔放大,弓起身子,扎入草丛里逃跑了。

    连畜牲也是知道见人下菜碟的,以往他在的时候,方圆一里地都见不着几只,不过这么几天的功夫,瞧着冯玉贞人善,多半是不时喂养,都跑回来了。

    崔净空将斧子插回背篼里,接着往回走。

    即使没经历过几年和野狗嘴下夺食的日子,他对这些猫狗也全无兴趣,从不觉得可爱。

    这些小动物惧怕他,哪怕崔净空从不亲手驱赶,它们还是一见他便夹着尾巴一溜烟逃开,好似他把恶人这两个人写到了脸上似的。

    某种程度上倒是比人要聪明的多,起码有自知之明。

    他从后门进来,听到前院的动静,便撞见寡嫂举止随性,手里碰着一只小喜鹊。

    她低头时的浅笑弧度很温柔,崔净空突然想起他八岁那年在庙里,也曾于掌心间养过一只温驯的小鸟。

    麻雀?燕子?还是鸽子?他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后它也同样死在他掌心里。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冯玉贞回身一瞧,青年将竹背篼卸下,摘下头顶的草帽,露出一张清雅的脸,张嘴喊她一声“嫂嫂”。

    幼鸟怕生人,扇起翅膀忽一下飞走了。

    “空哥儿,这是上山砍柴去了?”

    冯玉贞抬手局促地摸了摸鬓角,发髻只拿木簪松垮挽起,几缕碎发散落在脸旁没有盘起。

    本以为小叔子大清早已经去书院,便不着急收拾自己,没成想原来是去山上了。

    “多谢嫂嫂昨晚照料,我恐怕昨晚嫂嫂没睡好,今早我便不想再吵醒你了。”

    崔净空眉宇清冷,躯干挺直,昨夜里的脆弱如同昙花一现。

    她看着小叔子的脸色确实缓解许多,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忧虑大清早时树林阴冷水汽重,体贴关照:“可觉得好些了?”

    接着便如昨晚般伸出手,却对上他乌黑清醒的沉眸,一时僵在半空。

    这时候便发现不合时宜了,明明就隔着两步,昨晚上暂时填补上的鸿沟又再度横裂在两人中间。

    她嗫嚅一瞬,手指蜷曲便要收回去,却不料崔净空忽地俯下了身,青年身材修长,却为了凑她的高度而俯下挺直的腰。

    “麻烦嫂嫂了。”

    他堪称乖顺的低头,寡嫂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不必够高垫脚,也不必迟疑犹豫。

    崔净空垂眸,瞧见寡嫂咬着下唇,那粒红痣一晃,她愣愣答应:“……哦。”

    伸手轻抚在他额头探温度,这次却很注意克制停留一瞬。

    “摸着好多了,应该是没事了。”冯玉贞小声说完,神情迷茫。

    她突然想起崔净空昨晚亲口说过自己并非发热之症,她一时睡迷糊了抛在脑后,哪成想小叔子也跟闹着玩似的,竟然也愿意俯下身迁就她。

    于是顿感到两人跟村口娃娃过家家似的荒谬感,为了摆脱凝滞的氛围,冯玉贞转移话题:“空哥儿饿了吗?我现在便烧饭去。”

    崔净空颔首,跟在她身后进屋,冯玉贞一掀开锅盖,发现一锅玉米面粥已经早在里面,只是时间长放的凉了。

    这下可好,连饭都是人家提前做好的,她也就只有生火热一热的事了。

    反正在小叔子面前困窘的事儿多了去了,再添一件好像也没什么,冯玉贞自暴自弃的端出去,两个人就着钱婶子送来的辣口榨菜。

    这时候冯玉贞才有空问他:“怎么夜里匆匆赶回来?可是私塾这两天休沐?”

    崔净空目光瞥过她的嘴唇,冯玉贞不太能吃辣,微微张着嘴,露出细白贝齿间一点鲜红的舌尖。

    他并不在这件事上隐瞒:“不,只是临时起意,今天还要过去。”

    冯玉贞眉心一跳,停下筷子——主要也是被辣得嘴里发麻,想缓一缓。她盯着碗边的缺口看了半晌,还是记不起来有这么一桩事。

    奇怪,已经过了三月二十三,排除下弦月致他疼痛的情况。崔净空从小便极少患病,倘若他真大病一场,还耽误学业,不可能话本只字未提。

    冯玉贞灵光一闪,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件事是不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

    难不成因为她的到来,对崔净空原本的人生产生了影响,继而出现了上辈子不存在的变数?

    可她区区一个村妇,不过寄人篱下,从哪儿来的神力能干扰这种贵人的命数?

    还是只由于她单纯的记性不佳,遗忘了?

    正努力思索,见她不搭话,青年的两根手指伸在她眼下敲了敲桌子:“嫂嫂?我走了。”

    她蓦地回神:“……诶。”

    崔净空站起身出门,冯玉贞出去送他,却心不在焉。她一抬头,小叔子还站在栅栏前没动弹。

    女人满头雾水,试探地开口:“空哥儿,你下回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

    “嗯……嗯?”冯玉贞表情惊诧,仰面追问他:“今天晚上还从私塾回来住?”

    青年看着她杏眼里的惊愕,直到他亲自给予的波动完全驱散了她方才沉沉的心绪,这才满意,勾起唇角纠正:“以后是每天晚上。”

    *

    门童没精打采的撑着脑袋,瞅见崔净空登门才高兴起来,他也不敢推搡,只是连声催他:“崔秀才您可算回来了,快去老爷书房看看吧,乱成一锅粥啦!”

    崔净空不急不慢地穿过庭院回廊,他与被两个婆子架起来往屋里送的柳妇人擦肩而过。

    这位柳夫人当年给钟济德做小时才十八岁,两人相差二十多岁,那时自然水灵灵的,这么多年下来生儿女育也很得宠。

    然而原本在避祸时乘车颠簸伤了根骨,本来养着渐渐好转,偏偏三四年下来硬生生成了顽疾,乡镇的郎中医术并不多精湛,总说看不出什么毛病。

    而如今柳夫人彻底变了模样。面色蜡黄,时不时咳上两声,她已然虚不胜补,连久坐都难。

    出个门都要靠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扶着站稳,已经半点帮衬不上儿女的事情了。

    她一见着崔净空,一杆瘦骨嶙峋的手臂从旁伸过来抓他,用破铜嗓子似的在哀嚎,叫他发善心放过自己的儿子,又跟着魔似的骂,说崔二狼心狗肺,早晚不得好死。

    两个婆子手脚麻利地直接把她举起来,抬在头顶走了。

    崔净空眉毛都没动一下,他走到书房门外,辩解声隐隐传来,心情颇佳的等待片刻,听闻拔高的哭喊,这才打起帘子走进去。

    屋正中跪着钟芸和钟昌勋,在他们身前站着面色铁青的钟济德。

    而钟府的女主人,钟济德的发妻坐在西侧的交椅上,钟老太太的年纪和钟济德相近,年近六十,面上古井无波,闭目养神,像是全然不在意面前的混乱局面。

    说是不在意,却把自己那个被人算计了的痴傻二女儿牢牢护在身后,像是一座不威自怒的塑身佛。

    见他进来,本来热闹的声响就被掐断了,屋里几个人的视线都一时聚在她身上。

    崔净空走到跟前,双膝下跪,郑重地朝老太太和夫子磕了两个头,这才直起身子道:“学生是来向先生请罪的。”

    钟济德见他一个晚上过去平平安安回来了,顾不上关照两句,他正在气头上,顺着他的话怒道:“你又是怎么了!你也和他们一样犯浑了?!”

    崔净空面容平静,姿态谦卑,一字一句陈述:“学生一错在今日来迟,荒废学业;二错在行事不端,张狂妄行;三错在以怨报德,扰弄夫子家宅不宁。”

    明面上好似字字都在痛骂自己,实际上全把罪状戳到钟昌勋两人身上了。

    谁都知道崔净空自己昨日都被害的连夜赶往医馆诊治,难道要怪他闲着没事自己害自己玩吗?

    崔二跪在那儿,活生生就是一个碍于夫子情面的弱书生。牙被打碎了也只能混着血往肚子里咽,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由己低头揽错,息事宁人罢了。

    看都把人逼到这个份儿上,如何不叫钟济德火冒三丈。他猛地抽出戒尺,一步跨到钟昌勋面前,喝道:

    “竖子,干了那等肮脏下流的丑事,手脚不干净露出马脚,人赃俱获,事到如今还敢狡辩!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闹剧

    亲娘柳夫人被架走了,弟弟跪了一上午,如今还要挨板子,钟芸立刻扑到他身前挡住,哀声哭喊:“爹爹要真不想给我们二房留活路,便下手打死我吧!”

    钟昌勋白着脸,有气无力哼哼:“芸姐快躲开,爹就是看我不顺眼。”

    “谁不给你们留活路?我告诉你们,下黑手的伙夫和丫鬟可是一听说要去报官,把你们的支使全吐出来了!

    崔净空和你们两个什么仇怨,竟然出这样的毒计!还想陷害你二姐姐清白……”

    钟济德听他们一唱一和,要不是崔净空及时起身搀了他一把,险些捂着胸口就要抽过去。

    见大势已去,钟芸拿帕子将眼角的泪珠拭去,站起身道:“是,爹爹心里有了决断,还想要我们说什么呢?父亲要责怪便责怪女儿吧,是我鬼迷心窍。”

    接着又话锋一转:“可女儿只是想捉弄捉弄他们,旁人同我们说那药不过是致人迟钝出丑的,爹爹请了郎中来,难道不清楚吗?女儿万没有那等毁人清誉的歹毒心肠!”

    两味药本就要结合在一起服下或吸入才有效,不然单看其中一种确实挑不出额外的错处。

    钟芸面容疑惑,手心却在冒汗,自那天崔净空冷冷驳她面子,冷静考虑两天,认为不可行,且不说下药的计划本身漏洞百出,爹对崔净空的重视不容忽视,免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然而那天亲眼目睹那个跛脚女人和崔净空两个人站在书院门口后,钟芸改变了想法。

    她不甘心。

    在崔净空身上耗费整整两年的时光,对于未出阁的适龄少女,这两年何其重要!

    曾经以为与崔净空之间的心照不宣,就像是一记耳光,扇得她头昏脑胀,胸口更是蔓延开如同皮开肉绽般的暗痛。

    原来如此。并非是他刻意避嫌,而是从不在意她。钟芸才明白,这张冷情冷性的脸也会因为另一个女人解冻,对方的探望令他不经意间眉宇舒展,甚至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那个他所谓的寡嫂,荆钗布裙、相貌平平,甚至有一条不堪入眼的跛脚,崔净空怎么能被猪油蒙了心,宁肯违背纲常伦理也对这个女子生有情愫!

    只是谁预料到居然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崔净空于书房昏迷送去救治,二姑娘则安生生的独自被反锁在他的客房里,被找到时一根头发丝没掉。

    可是彼时,在厨房的伙夫们却忽然出现两种药结合服下的症状!等钟济德赶到厨房的时候,几个男人袒胸露背,躺在地上呻吟——画面堪称糜乱不雅。

    涉及到范围和人数不少,钟济德以为是仇家投毒,非要昨晚深夜赶去衙门报案,可一见钟昌勋面色心虚,觉察出不对,一番波折才揭开这场闹剧的半块真相。

    连毒害奴仆这顶莫须有的黑锅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顶在他们头上了。

    “二姐姐和崔秀才两人的事,爹爹要责骂,我便认了,可别的和我无关——女儿为何要毒害其他奴仆?”

    钟芸这番辩解的话落地还没半晌,一个须发零落的老郎中就带着药箱丁零当啷走进来。

    昨晚郎中来的匆忙,随身携带的山野间常见解毒药全派不上用场,今日早上才又过来细瞧的。

    老郎中朝钟济德一拱手,说道:“大人家中奴仆中的并非是毒,而是鼠尾草和碧灵花混合而成,常用在猪圈供种猪服用,用于人身是一剂再猛不过的虎狼情药。”

    “崔秀才昨晚喝的那碗里恰好也有相同的成分,至于二姑娘身上,昨日把脉时我便闻出了碧灵花的香味,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钟芸的脸唰的一下便全白了,怎么回事?崔净空的碗里分明应该只有鼠尾草一种药才对!

    方才的话不攻而破,钟济德转过头去,脊背明显佝偻下去,长吁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小小年纪如此心机,唉……”

    刚刚还不知晓钟芸意欲何为,生怕张嘴露馅的钟昌勋眼见这个阵仗便急了:“爹,奴仆中毒真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就只……”

    钟芸不容他插嘴,现下绝不能把祸水再泼到弟弟身上,钟昌勋是她日后唯一的倚仗了,于是开口打断:“爹爹不信女儿,尽管治罪便是。”

    钟济德闭上眼沉声道:“你这个女儿我管不了,你择日收拾行李回青州吧!”

    青州是钟姓本家所在之地,然而规矩繁多、办事迂腐,钟济德一家已经许久未曾与之联系过了。

    此话一出,钟芸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原以为最多就是罚她禁闭两三个月,然而却未曾想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凄然道:“父亲好狠的心……二房在你看来,果真连人都不算!”

    “胡言乱语!”上边端坐的老太太终于忍无可忍,一只手大力拍在桌上,将茶碗震的叮当响:“当时就是你害得我的颖儿成了痴儿,如今倒还反打一耙,哪儿来的脸皮!”

    老太太转头气势汹汹逼问:“钟济德,你当年说那柳氏肚子里万一怀着个稀奇男胎,不让我计较,我忍气吞声至今,如今颖儿又险些再糟她毒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当年钟老太太老蚌生珠,和柳妇人前后脚怀上了二姑娘,四十岁又得了个女儿,极为宠爱。直到钟芸一日玩闹把她推倒,一下磕到脑袋,醒来之后呆呆傻傻了。

    可恰好柳夫人肚子又大起来,钟济德膝下男丁稀薄,只有一个嫡子,还同他政见不一。日渐看不惯老子的做派,成亲后买一方宅子,早搬出去住了。

    一个痴傻的女儿自然比不过唯二的男胎,钟济德偏向柳夫人,就这么把二姑娘的事糊弄过去了。

    忍气吞声多少年,不怪她这个岁数大动肝火,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欠他们什么了!

    钟芸嘲讽道:“母亲怎么会不知道?在京城时,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论的夫婿却赶不上一个痴儿,如今搬来这个乡野之间,竟是半点都没着落了!”老太太冷笑:“没着落?你推我颖儿的时候怎么不说没着落!你娘非要跟我较劲夺管家权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自己断了后路,知道假惺惺卖乖了!”

    她已经不想再同一个可以当她孙女的少女争论,只摆了摆手,起身离开。

    崔净空全程低眉顺眼,直到钟芸面白如纸倒在地上,他才跟在钟济德,一前一后离开书房。

    等四下无人只剩他们两个,崔净空低头拱手道:“承蒙夫子这几年对学生的照顾,学生以后不若还是搬回村西,与同窗每日往返书院好了。”

    钟济德目光在他身上凝视了片刻,最终疲累的答应了这个请求。

    崔净空这只风筝已经……无法再由他掌控下去了。

    *

    明明在私塾里住了将近四年,崔净空却对这个宽敞整洁、装潢奢华的屋子没有丝毫留恋。

    他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衣物和自己花钱购置的纸墨笔砚,其余一律保持原样,满打满算只收拾了一个包裹。

    倘若是以前踽踽独行,那么何处安身都并无不同;可如今他暂时得了一处可供歇脚栖息的地界,里面有人等他回去。

    一天的课业结束,崔净空从私塾回村西,走了半个多时辰,已近暮色四合时到家,他进门唤她一声:“嫂嫂,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青年身形一顿,随手把行李全扔在了一旁椅子上不管。推开厢房木门,靠窗小桌上放着快绣完的荷包,被褥都还安放在床上,包括那个冯玉贞视若珍宝的首饰盒。

    两人相处偶有别扭,但绝没到因此突然扔下所有东西,不管不顾也要逃跑的程度。

    他快步向屋外走,院子里还是没见着人影,一边往后转,一边迅速在脑子里考虑她可能在哪儿。

    谁知道刚绕到屋后,西面嘈杂的童声笑闹刺入他耳中:“瘸子走路,东倒西歪,诶诶!真倒了!瘸子倒了!”

    找到了。

    崔净空没有着急过去,他只是又走回去,在屋檐下堆放的柴堆处,拿起了斜靠在墙上的弯头柴刀。

    在他虎口攥住柴刀的瞬间,左腕上的念珠骤然间发出一道极盛的金光,几乎能灼瞎眼睛。

    十二颗琥珀佛珠犹如从炉子里烙红的铁,死死收紧卡住他的手腕,不过眨眼的功夫,崔净空的左手腕便成了皮肉黏连的惨状,手腕上的血沿着腕骨手背,一路蜿蜒到刀背上。

    但他不在乎,手里仍然牢牢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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