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暮就这样安静地观察着他,直到靳朝从她眼前走过,往更高的地方爬去,她才跳下小土坡重新走回了登山道,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声“朝朝。”靳朝听见姜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有些诧异,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在看见姜暮凝重的表情时,眼眸颤了下,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目光缓缓下沉,问出了声“你的左腿怎么回事”
靳朝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默地回视着她,一阵秋风扫过,落叶纷飞,回旋在两人之间,纠缠不清。
姜暮颊边的碎发被风撩到了眼前,视线在一瞬间模糊了,思绪反而越来越清晰。
山道间车辆撞击的火光,小二楼的最后一别,无缘无故和她断掉的联系,靳强的隐瞒,赵美娟的规劝,潘恺的疑惑,顾涛无意间说漏嘴的真相,邀他爬山时的沉默。
他曾说“我不是神,其实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她还能记得那年靳朝坐在她对面说这句话时,眼里掠过的落寞,那时的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经年后,当所有看似不合理的事情全部串联在一起后,姜暮感觉体内的灵魂在震颤,她突然向靳朝迈近一步,抬起手探了过去,靳朝敏感地躲开了,姜暮抬眸牢牢盯着他,她眸里是破碎而恐惧的光,对着他一字一句道“躲一辈子吗”
靳朝眉峰渐紧,他没有打算一直隐瞒她,如果时机合适他会告诉她,让她接受起来不会那么困难,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以这种方式,如此突然。
他望着她的眸子,那双会说话的瞳孔里闪烁着不安,他不可能再躲,也似乎躲无可躲,只能这样立在原地,扬起视线望着邃远的苍穹。
姜暮渐渐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的左腿,靳朝没有动,可在感受到她的指尖时呼吸凝滞了。
没有什么不同,她能碰到他腿部的轮廓,沿着裤缝她的手慢慢向下滑落,猛然间,那本该连着膝盖的线条消失了,当她的指尖碰上一片冰凉时,她听见了心脏土崩瓦解的声音,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手腕颤抖地收了回来捂住脸双腿发软。
他不是神,没能从那场事故中幸免于难,她无法想象他在医院里睁开眼时发现这个事实后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是怎样带着笑容坐在她的对面跟她告别,更无法想象她走后的日子里,他是如何一个人面对朝起暮落
他没有家人啊,没有人照顾他的起居,没有人在他脆弱的时候安慰他,没有人在他疼痛难耐时陪着他。
没有人。
而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离开了他
她以为出了国门走了一遭,已经看遍世间的残酷与现实,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在她最稚嫩的年龄里,他用一场谎言撑起了她的蓝图,把真正的残酷和现实统统藏在了背后,让她可以毫不迟疑地放开脚步向前迈去。
这么多年对他的怨念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姜暮的心脏被狠狠撕碎,忍不住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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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Chapter
69
靳朝早已过了当初心如死灰的阶段,
这些年也慢慢能正视自己的身体情况,大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和正常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看着面前崩溃痛哭的暮暮,
他的心情也跟着她起起伏伏。
周围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
一步三回头,
全是那种想围观又不好意思直勾勾看的眼神,
关键,
大家看的都是靳朝。
毕竟女人能在一个男人面前哭成这样,多半是男人的锅。
靳朝不自然地把姜暮拉到身前,缓声对她说“不哭了,再哭我要被你哭成渣男了。”
姜暮的声音小了下去,只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轻颤。
后来他们便没有再继续向上爬了,
而是在周围找了一处石椅坐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像一记重锤砸在姜暮的脑袋上,
让她一时间无法承受,眼神木讷而空洞,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中间放着那架单反相机,
好几次,
姜暮低下头盯着相机镜头,想到他刚才拍的那些枯枝烂叶,心中酸楚,
尽管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可依然带着哽咽开了口“所以照相不过是个幌子。”
靳朝呼吸很沉,
望着远处带女友向上攀爬的年轻小伙,眼里到底有什么渐渐暗了。
半晌,对她说道“其实还好,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前两次你还不是没看出来吗就是爬山还不太适应,山顶的肯德基今天可能请不了你了,等到了山下再补。”
姜暮撇过头眼泪在眼眶里泛滥,心疼得无法呼吸,明明自己已经这样了,还在不停安慰她,他越是这样,她越是心疼。
“不吃肯德基了。”
她低垂着视线,拿过自己的背包,翻出里面的培根芝士三明治,将保鲜膜仔细地撕下来,再递给他。
这是她一大早起来特地做的,本来还准备爬到山顶后拿出来给他,让他看看自己现在多勤快能干,现在也没心情了。
只是愣愣地看着不远处形形色色的登山者,就坐了这么片刻的功夫,来来回回就有好多人,哪怕头发花白,哪怕是还走不利索的小孩子,可所有人都是健全的模样。
靳朝曾经那么结实精干的身体,在校园里,他是跑道上众望所归的健将,在赛道上,他是纵横驰骋的车手,无人匹敌。
意气风发少年时,归来却只余残躯不全,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些年到底承受了多少摧残
姜暮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内心却跟着鲜血淋漓。
靳朝刚准备把三明治送入口中,又顿了下问道“你不会就做了一个吧”
姜暮声音沉闷地说“我没胃口。”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矿泉水拧开后递给他,靳朝轻轻叹了声,对她说“我手是好的。”
姜暮弯下腰抱着自己的胳膊,一直等到靳朝吃完后,她才轻声说道“你当初应该告诉我,不管怎么样,起码让我知道。”
靳朝落了句“你那时候还小。”
所以他不忍心看着她为难,徘徊在姜迎寒和他之间,也不忍心她承受那么大的痛苦和压力,现在经历过时间洗礼的她听到这个消息尚且受不住,如果当初呢,在他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他告诉她这辈子他就要是个残疾人了,她如何承受又如何面对
他到底是舍不得的,舍不得让年纪
那么小的她去经历那一切,就连他自己都几经游走在奔溃边缘,又何况是她。
姜暮眼眶温热,嘴角扯起苍白的弧度“所以干脆连联系都断了,你对自己够狠的。”
靳朝将剩余的保鲜膜揉成很小的球攥在掌心,语气微沉“头一年”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情况不太好,后来好不容易能走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那种情况下,你叫我怎么联系你”
姜暮没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她的心尖都在发颤,那些年她在澳洲读着书,生活平静有盼头,虽然沉浸在小情小爱的惆怅中,可妈妈身体稳定,日子还算顺遂。
然而地球另一端的他却在暗无天日的道路上,拖着残缺的身体闯荡。
寥寥的几句话姜暮已经能够想象那时候的他,生活有多艰难,他在看不见希望的时候,又怎么可能冒着拖累她的风险。
她仰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泪氤氲在眼眶里,饱含风霜,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多年来纵使踏遍山河,也始终找不到那个能让她全心全意的男人,因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如靳朝这般,从小到大,从她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青涩懵懂、少女初成,一直护着她长大,哪怕自己风雨飘摇,依然保她一条顺遂安逸的路。
良久,姜暮擦干眼泪,没头没脑地说着“我没有男友,没有要结婚,没有和谁同居”
靳朝捏了下矿泉水瓶子,缓缓抬起头和她望着同一片蓝天,眉眼渐展。
下山的时候,反而是姜暮故意放慢脚步,还没走几步就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还几度想去搀扶他,被靳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一直到了山脚下,姜暮问他“你现在住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靳朝沉默了片刻,喊了她一声“暮暮。”
而后眸色漆黑有力地转向她“我是残疾,不是残废。”
一句话说得姜暮双颊微红,甚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靳朝不想让彼此都太难堪,叫了辆车,顺道先把她送了回去。
姜暮下车的时候,回过头眼神哀伤,几度想再说些什么,可她也明白很多事情,很多情感无法在顷刻之间理清楚,她现在自己也很乱。
靳朝侧过眸,望着她略显憔悴的模样,对她道“回去吧,下午好好睡一觉。”
姜暮嘱咐了一句“那你慢点。”
靳朝点点头,她关上了车门目送着他离开。
回到出租屋后,姜暮洗了个澡,随便弄了些吃的便躺在了床上,很多年没这么哭过了,整个人都有点虚脱,但却睡不沉,那爆炸过后冲天的火光再次像可怕的梦魇钻进她的脑中,让她几次惊醒,最后干脆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拿出手机找到顾智杰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她出声问道“你知道研究所附近哪里有报考驾照的地方吗”
顾智杰笑道“你不是说不急吗怎么突然想要考驾照了”
姜暮“嗯”了一声“想早点考出来。”
顾智杰也的确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了,第二天中午休息就来找姜暮,领着她去了附近的驾校,报名交钱整个流程姜暮干脆利落,从驾校出来后,顾智杰告诉她没事的时候可以带着准备科目一的考试了,快的话两个月就能拿本儿了,姜暮点点头。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
下了班就回去啃交规,还弄了套考试题库刷了起来,而靳朝自那天爬山后好几天没联系她了。
那天猛然知道了靳朝隐瞒她的真相,想到这么多年来的经历,两人各自天涯,各种艰辛突然溢上胸口,情绪一下子没控制,在他面前哭得很惨。
后来回想着实有点丢脸,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点和他足足有了六年的时间差,他好似已经从当初的事故中走了出来,显得一副平静的样子,也努力像个常人一般生活,反倒被她这么一哭,搞得他不得不面对自己身体的缺陷,这不是她的本意,但可能的确无意间触及到他的敏感地带了。
例如他刻意避开她的搀扶,对她提出要送他回家的提议也干脆果断地拒绝了。
他从小成绩优异,在老师眼里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无论想做什么事情似乎只要稍加努力就能轻易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虽然小时候他们家里并不富裕,可靳朝依然活出了一身傲骨。
要不是他强大的自尊心,他不可能几经磨难仍然鲜血淋漓地从低谷中爬了出来。
所以他不会接受她的同情,更不需要她的迁就,她的小心翼翼反而会影响到他,这让姜暮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要不是放假通知下来,姜暮都忽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所里发了月饼礼盒还有一些节礼,虽然她是实习生,也领到了相同的东西,只是拎回家的路上有些茫然。
向来和家人团圆赏月的日子,她却孤身一人,到底有些落寞,发了条信息问靳朝你明天怎么过啊
隔了好久,靳朝才回过来白天有点事。
姜暮又问道明天咖啡店开门吗
靳朝告诉她开到四点。
所以下午四点前姜暮拎着月饼到了oon,还没踏进门,靳朝的信息就来了在家
姜暮对着星空招牌拍了张发给他。
门口已经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不过门还没锁,姜暮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他们在分螃蟹。
顾涛和小柯两人提着袖子,方姐从吧台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姜暮进来,方姐热情地招呼道“来的正巧,吃螃蟹吗”
姜暮笑着说“给你们送点月饼,哪来这么多螃蟹”
顾涛回头告诉她:“人家客户送给老板的,他最近感冒发烧不能吃凉性的,就便宜我们了,你也带几个回去吧。”
姜暮看他们都已经分好了,也不好意思再拿,所以还是摆摆手“不用了,你们老板怎么感冒了”
顾涛说“周末受凉了吧。”
姜暮的心一拎,周末,那不是和她去爬山了吗山上风大,他出了那么多汗,后来又跟她坐在半山腰的石椅子上吹了好半晌的风。
姜暮脸色立马就白了,怪不得这几天他没有联系她,她还以为自己让他难受了,她猛然站起身准备出去打电话给他,可人刚走到院中,靳朝穿着深色大衣出现在店门口,看见她走出来还有些诧异“迎宾啊”
姜暮立马收了手机,无所适从地说“是啊,你开工资吗”
靳朝唇边溢出淡笑“请不起。”
说完他走到她身边推开门,姜暮跟着走了进去对他说“你还没问什么价就请不起了”
靳朝回眸深看了她一眼,就那一眼让姜暮突然想起了青葱往事,那年她误打误撞跟着靳朝比
了一场赛,有个富二代问他的领航员什么价。
“无价。”
她记得他是这样回的。
姜暮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但是好不过三秒,因为接下来顾涛问道“都挂完水了今天很快吗”
姜暮赶忙凑了上来去看他手背,靳朝余光微转,然后将手收进了大衣口袋中。
姜暮想到他之前还说白天有事,所谓的有事居然是去挂水,大过节的一个人跑去挂水,姜暮越想越难受,早知道她就陪他了,她担忧地走到他身前问了句“还烧吗”
靳朝侧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内疚的模样,干脆转过身弯下腰来“要摸摸看”
他的身形笼罩下一片阴影,熟悉的气息让姜暮心尖颤了下,她情不自禁抬手往他额头上探去,眼看都要碰到了,靳朝突然直起身子嘴角扯起一抹笑,姜暮的手落了空,看着他回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到顾涛他们中间说道:“没事早点回去过节吧。”
没多会,他们把东西收一收下班了,靳朝让他们先走,他锁门。
所有人走光后,咖啡店突然安静下来,暖金色的光辉照在落地窗外的山顶上,靳朝在吧台里面,姜暮坐在窗边看着手机。
不一会传来阵阵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烈,姜暮抬起头时,一杯咖啡已经落在了她面前,靳朝在她对面落座,对她道“oonight,非卖品,尝尝。”
姜暮看着杯中的月亮拉花,笑了起来。
oonight,月光,中秋,赏月。
这是她喝过最应景的咖啡。
姜暮端起来喝了口,眼前一亮,很熟悉的味道,为数不多能让她记得的味道。
那晚在车行他们确定关系时靳朝递给她那杯咖啡的味道,偏甜,他告诉她不是所有咖啡都是苦的,
他说他不会让她吃苦。
岁月蹉跎,姜暮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她抬起头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脱了外衣,穿着质感很好的深灰色针织,肩膀到手臂勾勒着恰到好处的线条。
她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对他说:“看见他们弄螃蟹就想起原来还住在苏州的时候,妈妈每年中秋都会买螃蟹回家过节。”
靳朝眼眸微垂,开口道:“家里还有一盒。”
姜暮放下咖啡杯,晃着把手,嘴角泛笑:“你要带我回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周日不更,周一下午见。
别慌,这两天不会完结,再给大家写一周日常,喜欢日常的小伙伴可以蹲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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