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方兰则脸上的笑意淡去,道:“从小到大,你学习成绩比我好,老师也天天夸你。可他们不知道,名校生桑栩现在在靠卖屁股过日子。哥,你说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是也想卖吗?”桑栩淡淡道,“还卖不出去。”
方兰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正要说什么,郑石头那边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像发现了什么。
“怎么了?”周瑕问。
“老祖宗,十二点钟方向,有个房间有点奇怪。”郑石头把手机递给周瑕。
大伙儿都凑过头来看,无人机打着灯,摄像头正在拍摄1817房间。这个房间竟然没有被胙肉覆盖,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水泥地,破旧的木头桌椅、灰尘吊子、油腻腻的碗筷和抹布……房间北侧,一具尸体垂着头,盘腿坐在蒲团上。
它的面前是一方神龛,里面供奉着斗姥元君。三目四头八臂的神明端坐在黑洞洞的神台上,面对着镜头的脸庞表情慈悲,双目低垂。所有血肉在1817的门口止步,仿佛惧怕这里面的威严神明。
无人机缓慢地转到神像之前,拍摄底下的尸体。这尸体穿着破旧的靛青色长衫,已经完全腐烂,脖子上分出四个叉,只有正中间的叉长着脑袋,其他三个叉都长着拳头大小的肉瘤。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这画面,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两个字——
桑家。
在所有五姓异乡人的眼中,桑氏邪异、怪诞、疯癫,和他们有关的东西总是神秘又可怖。就说这具尸体,长得完全是妖精的模样。
郑石头小声问:“这就是咱要找的桑家遗物?”
“一整个房间都是么?尸体不会也要带走吧?”方兰则问,他一看见那四颗脑袋的玩意儿就发怵。
房间里的东西其实不多,几把破椅子,一张破桌子,还有一些锅碗瓢盆。比较棘手的是神像和尸体,尸体怪不拉几的,让人看了就不想碰。而神像毕竟指代着桑氏的神明,大家信的神不同,怕碰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正说着话,无人机飞行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神像。那神像猝然间四分五裂,碎成了土块。
这神像年久失修,被无人机小小撞了一下就碎了。方兰则松了口气,说:“幸好神像碎了,我可不愿意碰这玩意儿。”
“白痴,”周瑕的神色忽然变得很凝重,“神像不在了,反倒出事。”
大家面面相觑,问:“为什么?”
“那些无名棺,是桑家人的棺。”周瑕解释道,“你们仔细看这个楼,八面包围,像不像个八角井?白骨为砖,八角井葬,是个以血肉魂魄镇邪的法子。我估计这栋公寓修建的时候就出过事,当时的人找桑家人看事,桑家人让他们倒挖十八层,把自己的先人葬在这儿镇邪。而1817就是这个八角穴的穴眼,现在穴眼破了,难怪雾进来了,胙肉也长出来了。
“我们速度要快。风水彻底破了,胙肉生长的速度一定会加快。尽快完成任务,找到出路,否则我们都会被胙肉埋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大家眼睁睁看见刚刚挖出来的肉洞完全封闭。
来路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大家迅速收拾东西,背上包,前往1817。周瑕说得不错,胙肉明显比之前更多了,原本存在通道的地方几乎被堵死。为了防止胙肉继续生长,方兰则和闻渊吹火把外围的肉杀死,勉强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缺点是肉太香了,戴着口罩也能闻见肉香。
好不容易走到1817,原先止步在门口的胙肉入侵了房内,碗筷已经被薄薄一层肉膜包裹住。趁肉还没长出来,大伙儿马不停蹄地干活,要是胙肉把房间封住,那他们又得清除胙肉。
一直干到晚上,才把所有东西打包完毕,只剩下那具邪异的桑家人尸体。
这尸体要是站起来,起码得有一米八,个儿太高,造成了他们打包的困难。
“要不把他切了?”方兰则提议,“我们一人带一块儿。”
“只能这样了,”郑石头看向周瑕,“老祖宗,怎么办,切吗?”
周瑕看了眼桑栩,后者面无表情,依旧是无风无雨的模样。
一个没有心的人,不会为自己的先人不能保留全尸而难过吧?
周瑕觉得头疼,挥挥手道:“切了吧。”
于是众人动手,把这具尸体大卸八块。桑栩也没法儿干站着,被分配了切割尸体双腿的活计。众人七手八脚把尸体分割成两截,装进了麻袋。干了一天,实在走不动了,周瑕下令原地休息。
为免门被胙肉封死,大家没有关门。
打开露营灯,一人站岗,其余人争分夺秒睡觉,毕竟周瑕只允许他们睡四个小时。桑栩守第一班,坐在门口眺望空寂的地下空间,黑暗沉默庄严,焦黑的血肉在渐渐地被红肉替代。他心里空空的,很茫然。仰头看整个天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桑栩想起鬼门关前那座塔,无数桑家人的骸骨端坐在那里,俯视着他。
他们为什么要镇在这里?
同样是桑家人,只有桑栩不知道答案。
一个小时之后,郑石头来替桑栩的班。桑栩走进房间,在自己负责的麻袋边上躺下。他睡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进了梦乡。然而,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旁边的麻袋在抖动。
他皱起眉,想找旁边的闻渊,使劲儿摇他,他闭着眼抱着臂,怎么摇也摇不醒。
桑栩离麻袋远远的,想找周瑕,狭小的房间里,只有方兰则郑石头闻渊和他,没有周瑕。
周瑕去哪儿了?
桑栩摸到门边,打开手电筒小心翼翼往外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满头大汗。
满地的胙肉不见了,八角天井四周的栏杆边上站满了白衣人,所有人长发红瞳,面无表情,齐齐往天井下方看。
所有棺材里的桑家人都出来了?
桑栩不指望在这里和他们认亲,总觉得他们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可能性大一些。他立刻关手电,可灯光灭掉的前一秒,桑栩看见不远处,周瑕和这帮白衣人站在一起,望着同一个方向。
桑栩蹲在黑暗里,周遭静谧无声,静得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
周瑕在看什么?他不会中招了吧?
如果周瑕中招了,桑栩实在是爱莫能助。连老祖宗都对付不了的东西,何况他呢?
如果是从前的他,一定不会去管周瑕。
可是……
现在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他蹲在黑暗里,身体不听从理智的安排,没办法离开。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答应了爷爷,要照顾好周瑕吧。
他摸着墙,缓缓站起身,走向记忆里周瑕那个方向。走了几十步,感觉离周瑕的位置很近了,他发动中阴身,同时打开了手电。手电一开,漆黑的地下有了光。他看见所有红瞳人都望着他,无一例外。
他们缓缓伸出手,指向了下方。
什么意思?
桑栩走上前,到了栏杆边上,看向白衣人们指的方向。
那是天井的下方,一座巨大的肉山堆在那里。肉山一层楼高,血肉层层堆叠,仿佛融化的奶油。许多房客一手拎着篮子、塑料袋,一手拿着菜刀,在这座肉山身上割肉。肉山的顶部是它的头颅,那张脸庞苍老、憔悴,眼袋犹如蟾蜍一样大,嘴巴空洞地张着,发出低低的哀嚎。
“不要割我……好疼啊……”
“停下……”
可是没有人听它的哀求。桑栩看见房客里有几张熟悉的脸,1015的老大爷、1115的老奶奶,还有513的那对父子。
肉山上的脸庞看见那对父子,眼睛一亮,凄声喊道:“老公……儿啊……救救我……”
穿着人字拖的青年一脸嫌恶,“你不是我妈,怪物。”
“别和她说话,快割肉。”他爸爸低声道。
肉山上的脸庞流下泪来,呜呜恸哭。
“婉清……婉清啊……你在哪……”
“救救妈……”
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天井里,桑栩终于明白,这胙肉来自于何方。
桑氏在这里镇压了邪物,因为年代久远,神像坏了,镇压失效,找寻女儿的蒋老师误入地下,被邪物污染,成为了不断生长的肉山。房客发现了她,或许是因为饥饿,也可能是被胙肉的香气诱惑,他们开始往蒋老师身上割肉,填饱肚皮。
“能救她么?”桑栩皱着眉问。
“救不了。”周瑕没好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这里是梦中梦,你家先人让你看到的是以前的事儿,她现在的状况肯定更糟,应该已经失去人的意识了。”
桑栩抬起头,周瑕站在他身边,光影照在周瑕的侧脸,朦朦胧胧。
的确,周遭的光景更像幻境,模模糊糊的,大楼也没有被胙肉吞噬。
“您愿意跟我说话了?”桑栩拉住了周瑕的手。
周瑕想把手抽出来,奈何桑栩抓得很紧,还挠了挠他的手心。
嘶……周瑕倒吸一口凉气,手心痒痒,心也痒痒。
“小骗子,”周瑕偏过头说,“外面出事了,待会儿醒了我大概率不在你身边。”
什么?桑栩问:“那怎么办?我不能离开你。”
周瑕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矜傲地说:“自求多福吧你。”
“你会来找我吗?”
“呵呵,不会。”
那就是会,桑栩放心了。
“老祖宗,”桑栩靠在他肩头,轻声问,“你请的什么傩,好厉害啊,我可以看看你的傩吗?”
桑栩的声音暧昧又低沉,周瑕几乎以为他想看的不是傩,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请傩,白痴。那种东西配我请么?”
不请傩?桑栩微微蹙眉,难道周瑕烧焦孙大海和老大爷并非是从傩那里借来的神通,而是周瑕自己的本事。这和周家人间道的神通不大一样啊……
“你可以滚了。”周瑕道。
他用没被桑栩抓住的手弹了下桑栩脑门,倏忽间一切光影褪去,桑栩飞速倒退,周瑕和所有白衣人都拉伸成畸异的影子。
又突然间,那些白衣人同时仰起头,好像感应到什么。刹那间,所有白衣人破碎成万千飘絮,追了上来,撞入桑栩的胸怀,桑栩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睡在房间里,胙肉变多了,到处都是,露营灯的灯光下,四周红通通一片,让人疑心自己躺在什么怪物的胃囊里。
然而奇怪的是,其他异乡人都不见了,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埋在了肉里。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肉洞不是那个意思呀,审核求通过。呜呜呜。
第44章
睡觉
出错啦?
错误原因:接口访问频繁或未解锁Vip章节
第45章
尸虫
这个事情太诡异了。
作为一个敬业的社畜,桑栩不管多么疲惫,生物钟一定会在每天早晨八点半把他唤醒。这个鬼地方竟然能让社畜连续睡七十二个小时,太恐怖了。
至于其他消失的人,桑栩并不关心他们的安危。而周瑕,梦中梦里周瑕的言辞表明相比周瑕来说,桑栩更需要担忧的是他自己。根据周瑕的语气判断,周瑕可能的确陷入了困境,但脱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这里入睡很有问题,”沈知棠把自己掌握的信息和盘托出,“因为我队友不太靠谱,那个老郭对我性骚扰,我怕他趁我睡着侵犯我,所以我一直没敢睡觉。下来之后,我们队伍休息的第一晚,就有人失踪了。当时没有发现是入睡的问题,第二晚休息,又有人失踪。等第三晚,就剩我和老郭了。我一直没事,所以我怀疑是症结在于睡觉。”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仅仅是睡觉,你不能打盹,也不能太过困倦。要是你的意识不够清醒,也可能会失踪。之前我看探测仪上你的红点虽然没失踪,但一直不动,很怪,所以我一直不敢来。刚刚听见你在频道里寻找同伴,知道你没事,我才敢过来找你。”
说罢,顿了顿,她流露出疑惑的眼神,“建国哥,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你没有失踪?”
桑栩诚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桑栩脑子里闪过一线灵感。
他皱了皱眉,道:“其他房间里的棺材,你有看过吗?”
“没。”沈知棠拿出热成像探测仪,走到另一间公寓门前,说,“你知道我的原则,不多管闲事。你看,棺材里躺的都是活物,有呼吸的,我不敢开。诶……”沈知棠看着探测仪的屏幕,“等等,这个公寓里的死了。”
她又走到下一间公寓门口,用探测仪扫描公寓内部,“这间也死了。”
桑栩跟着沈知棠扫了这条走廊上的一溜公寓,里面的桑家人都已经失去了体温和呼吸。
这一刻,桑栩终于明白,为什么别的周氏异乡人都出事,只有他平安活了下来。
梦中梦里,白衣人们化为飘絮,飞进他的胸口。
那一刻桑栩应该就出事了。仅仅是一刹那间,所有白衣人做了同一个决定——用他们的命,换桑栩的命。
桑栩心里很复杂,他实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才能放弃自己的命去救另一个人。他和这些桑氏先人素未谋面,和陌生人差不多。或许对桑栩来说,就连刘建国都比他们亲近一点。桑栩同样无法理解他们不死不活地躺在棺材里不知道多少年,就为了镇住这栋大楼地底的胙肉。
原来,这就是桑家人。
桑栩终于明白,为什么周瑕说他不配做桑家人。
“建国哥,现在怎么办?”沈知棠问。
“其他楼层我们都排查过了,出路应该在下一层。”桑栩拿出郑石头包里的无人机,“我遥控无人机下楼探查一下。”
启动无人机,发现电量告急,无人机飞不起来了。
完了,这地方充不了电。
沈知棠看了看时间,她离十天还有四个小时。
“我下去看看吧。”她心一狠,做了决定。
桑栩不赞成:“下面有东西,很棘手。我们队伍的领导很强,你等等他再下去。”
“我等不了了,没有人知道异乡人待在梦境里超过十天会怎么样,有人说会被梦境里的邪祟找到吃掉,也有人说会直接变成邪祟,我不敢赌。”沈知棠在腰上绑了一根登山绳,“建国哥,你在楼上等我行吗?如果我在楼下求救,你就把我拉回来。”
“再等等吧,”桑栩看了眼楼道,“楼道被胙肉堵死了,你下不去。”
沈知棠打开背包,一只黑猫从里面跳出来,爬上她的肩膀。
这黑猫莫名其妙有点眼熟,一双碧绿的眼眸望着桑栩,莹莹发亮,仿佛林间的萤火虫,有种邪异的怪感。
“这是你卖给我的小鬼,”沈知棠拉开黑猫背部的拉链,毛绒套子里面,赫然是那个鬼婴。鬼婴看着桑栩的肩膀流口水,沈知棠把拉链拉好,指了指楼道,“黑妞,去吃。”
黑猫蹦向楼道,吭哧吭哧啃堵路的胙肉。
不一会儿,真的清出了一条羊肠小道,而黑猫的肚子也明显圆润了许多。
桑栩看了看时间,说:“再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我领导没回来,你就下去。”
二人在手电筒光里对视,沈知棠望着桑栩沉静的面庞,点了点头。
他们坐在地上等待,沉默无言。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这种气氛里,也找不到什么话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瑕还没有回来。桑栩看见她每隔一段时间就摁摁手臂,她对上桑栩疑惑的眼神,撩开袖子,道:“我在手上割了一刀,要是困了,就掐伤口一把。”
她下到地下已经五天,就是靠这个办法五天没睡觉,绑着手臂的纱布早已鲜血淋漓。
她想活着,可是命运总是戏弄人,让不该死的人死,让不该活的人活。
闹铃响了,两个小时到了。
“有什么话要交代我吗?”桑栩问。
沈知棠想了想,说:“我要是真没了,你跟韩哥说一声,让他告诉我老板,把我哥杀了。”
桑栩:“……”
他还以为沈知棠会交代沈知离好好活着什么的。
没想到是要他死。
这兄妹情……真感人啊。
沈知棠解释:“我哥是个疯子,我活着能管他,我死了没人管他了,不如把他带走。这也是我妈的遗愿。”她站起身,道,“我走了。”
桑栩不再劝她,“保重。”
周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副棺材的前面。这是桑家人的棺木,棺材已经被胙肉侵蚀,四分五裂。里面躺着一个白衣人,双手结成三角,中央放着周瑕的一颗玻璃球一样的东西。
周瑕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尸虫。
但他没上前拿,左右四顾,四周静寂无人,唯有胙肉有节奏地蠕动。很显然,在他被桑家先人请进梦中梦的时候,有东西控制这具无人管辖的肉身来到了这里。很少有人敢动他标记过的东西,敢动手的必定不是人。
他突然想起1115那个背着孙子的老太婆。
她从管道口里挣出来,对他说了一句他从未听过,但莫名其妙能听懂的语言——
“变得完整,回雾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