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带任何杂质。幽深阴冷,神秘莫测。顾昀之定定的看着这个?黑色的漩涡,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自?己的所有心神都被吸食殆尽,
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啪”一声响,
在深夜中冷不丁的出?现,
让人一惊。
顾昀之猛地将毛笔掷在书?案上,昂贵的玳瑁管紫毫笔在纸张上滚落几圈,
随后沿着书?案的边缘,落在地砖上。黑色的墨,蘸在纸上,将字糊成深深浅浅的黑色。
顾昀之的怒气越发上涌,他看着已经被浓墨染脏的奏折,书?页。原本干净整齐的字,现在也?变得一团乱。这种混乱,在黑夜中,催生了人摧毁一切的欲望。
他猛地起身,脸色阴沉可怖,将面前的奏折撕烂,像垃圾似的扔在地上。但?是着并不能消减他心中压抑的欲望,怒火越发往上涌。
顾昀之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挥袖,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无论是朝臣的奏折,还?是书?画古籍,甚至连最边上的青花笔筒都不能幸免,全部乱七八糟的,滚落在地。
他好像被困住的野兽,在牢笼中,狂躁的踱步。顾昀之捂着脑袋,面色涨红,神经质的走?来走?去,胸口大幅度的喘气。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朕作对!朕什么都没有,连皇位都能随意被夺走?!为何上天要这般戏耍朕!”
顾昀之开始还?是自?言自?语,到后面声音越发的大,暴戾阴骘。殿内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更加面目扭曲。顾昀之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大吼一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跟朕作对!”
殿内一人高的瓷瓶被顾昀之用力推到在地,只听清脆声响,碎片四溅,到处都是。
一阵风吹进来,大殿内的灯笼突然熄了。方才还?明亮的大殿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如此黑的夜,没有月光的清辉。没了烛光,甚至无法?视物。这样?的漆黑的夜,只有小时候在偏殿,被人克扣蜡烛,才会出?现。
等顾昀之上位后,他的寝卧,或者书?房,时常是灯火通明。这似乎是在弥补幼时的空缺。
风吹进来,竟然有些冷,将顾昀之方才如邪火般的怒气,吹散些许。他定定的站在如墨一般的黑夜中,似乎回到了幼时不知所措的样?子。
以前还?有徐纾言在陪在他身旁,但?现在却是孤身一人。
顾昀之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慌了,那?是面对心底最恐惧的事物的心慌。无论你获得再?多的东西,都不能将其磨灭。顾昀之觉得黑暗中一定潜伏着怪物,随时都会要他性命。
他大声朝外?面吼道:“来人!滚进来点灯!”
“快来人!!”
顾昀之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哪怕是在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顾昀之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大声的喘着粗气。
良久,门扉推开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举着一盏烛光,脚步轻轻往屋内而来。
乔昭安静的没有发出?声音,顾昀之背对着她,以为是宫里的伺候的奴婢,他甚至没有转过头来。
但?是顾昀之是能感受到微弱的亮光,从身后奴婢手中的灯盏中传来。虽然烛光微弱,但?不至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顾昀之脑海中紧绷的神经,短暂的舒缓下来。像岸上的缺水的鱼,重新回到水里。
他没有转身,面无表情道:“将殿内的所有蜡烛点亮,再?派人来将地上的东西收拾整齐。”
顾昀之今晚累了,情绪爆发后,心情会变得莫名其妙的低落,他现在也?无法?再?平静的批阅奏折,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顾昀之吩咐完,殿内却并没有传出?回应声。顾昀之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大声道;“朕吩咐的,听到了吗......”
下一秒,冰冷的匕首,贴在他温热的脖颈。
跳动的脉搏与?冰冷的刀锋,轻轻相触。再?深一分,定然会鲜血喷溅。若是将他人绑住,顺带将嘴堵住。到第二天有人来找他,就会发现,顾昀之已经流血过多而亡。
“放肆!竟然敢用匕首抵着朕,你是何人?!”顾昀之偷偷咽了咽口水,吼道。
顾昀之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蒙着面,仍然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模样。
乔昭没讲话,暗夜中一片沉寂,外面也没有动静。
“你可知你现在犯的是死罪,可以灭你九族的!”顾昀之虚张声势道。
“呵。”乔昭轻笑一声,毫无惧意,“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想试试吗?”
顾昀之直直的看向?乔昭的双眼?,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他缓缓道:“你是......乔昭?”
顾昀之对乔昭的印象算不上深刻,她的职位不需要上朝,只偶尔在比较庄严隆重的节日庆典中出?现。
但?是乔昭一双顾盼生辉,机敏狡黠的眼?眸,却让人记忆深刻。
乔昭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她只是将手中的匕首更加逼近一分,冷声道:“放了乔愈年。”
方才的慌乱烟消云散,顾昀之又回复到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模样?。整个?人透露着掌控着全场局势的松弛。
“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治乔愈年,你就送上了把柄。乔昭,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怕我诛了你的九族?”顾昀之面上带着笑,言语中却尽是威胁。
乔昭也?笑,她无所谓道:“现在杀了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乔昭钳制着顾昀之,让他几乎不能动弹。冰冷的刀锋贴着薄弱的颈部皮肤,让人不寒而栗,汗毛竖起。
顾昀之面色一凛,突然向?外?大吼一声:“来人!呜......”
他想趁乔昭不注意,让外?面守着的羽林卫救驾。下一秒乔昭就点了他的哑穴,让他无论如何大声嘶吼,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顾昀之怒目圆睁,拼命的吼着。却只能听见喉间的呜咽声,哑火了似的。
乔昭觉得心烦,一把捂住他的嘴,沉声警告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的人支走?,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顾昀之胸膛剧烈起伏,他恨恨的盯着乔昭,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放了乔愈年,下旨昭告天下,官复原职,还?他清白。圣旨现在就去写。”
乔昭声音冷淡,干脆利落,没有多废话。
她将顾昀之押到书?案前,将他的手松开,匕首却还?抵在他的颈侧。乔昭把圣旨还?有笔放在他面前。
不知乔昭点了他哪里,顾昀之只觉得全身无力。除了提笔的微弱力气,其他的手脚发软,根本走?不动。
顾昀之气急败坏,将面前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他带着怒气的眸子看向?乔昭,手胡乱比划着,嘴里不知道在放着什么狠话。
乔昭看顾昀之这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样?子。她将匕首一把插入书?案上,从顾昀之的手边险险擦过。
乔昭威胁道:“你不写,我现在就将你的手砍断。”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顾昀之的逆鳞,他猛地将手往前面伸,放在乔昭的匕首下。他怒火中烧,一副生死不惧的样?子。
那?意思就是,你有种现在就砍断我的手!你有种直接杀了我!!
乔昭是真的不耐烦了,顾昀之不出?话,也?不配合乔昭。乔昭是真的想,一刀直接了结他的命。
但?是这明显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她深深压着心底的烦躁,看向?顾昀之的双眼?中毫无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顾昀之也?感受到了空气中隐约的杀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下子不敢像方才那?样?,大闹一番。
顾昀之指了指喉咙,又指了指笔。比划着。
大概意思就是,让他话,他才会写。
乔昭定定的看他几秒,思考着将人杀了,然后伪造圣旨的可能性。但?是顾昀之一死,北齐必将陷入大乱,天下割据,民不聊生,事态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乔昭抬手,重点一下,顾昀之的声音,立即从喉间传了出?来。
顾昀之看向?乔昭,道:“就算朕现在放了乔愈年,日后朕想杀他,仍然可以找个?由头杀了他。乔昭,朕是天子,朕想杀谁就杀谁!”
其实顾昀之不会杀乔愈年,但?也?不会让他太风光。但?是乔昭这一举动,让顾昀之梗着脖子放狠话。
就算他现在放了乔愈年,日后也?可以出?尔反尔。毕竟他是天子,他做什么都是天命的指使,绝不会有错。
“你是真天子吗?这般狂妄。”乔昭冷不丁的一声质问。
黑夜中,只有乔昭带来的一盏烛光。实在是太微弱,无法?将整个?大殿照亮,显得四周都是黑黢黢的,看着有些瘆得慌。
暗处很黑,纯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顾昀之面色一僵,方才还?如炸毛的老虎,现在全身的毛发却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都僵硬着。
“你什么意思?”顾昀之语气平静,袖中垂着的手却攥得死紧,指尖狠很陷在肉里。
“表面意思。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乔昭反问道。
“你将那?些可能知道前尘往事的奴才杀得一干二净。哪怕是不知晓的,只要住在那?附近,都不肯放过一个?。”
“你应该特别心虚吧,所以最近才频频动手,要将权利握到自?己手里。哪怕众人反对,你仍然要做。”
顾昀之沉默着没话,他看向?乔昭的眼?神越发幽深,里面是森冷寒意。
“你知道些什么?”顾昀之扯了扯嘴角,问道。
“几乎全部。”乔昭完全不被顾昀之阴冷的面色影响。
......
乔昭知道这些,就要道裴空青了。
就在乔昭进祠堂的前几天,裴空青差人来叫了她。急急忙忙的。
乔昭知道她性格平稳,不会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定然是出?了大事,才会这般着急的叫乔昭前去。
待乔昭进了她院里的时候,裴空青探头出?去看了看街道,随后将门关上栓上门栓。
“没人跟着我,我仔细留意着。”乔昭站在裴空青身后,道。
裴空青没话,关了门。直接拽着乔昭的手往内院走?去,步伐颇为急切。
乔昭也?安静下来,不再?话。她们二人进了内院,裴空青又将房门关上,将乔昭拉进屋里。
“乔昭,你真的猜对了。狸猫换太子,现在的皇帝不是原来那?个?皇子。”裴空青面色都有些吓白了,她觉得实在太骇人听闻。
“你查到了什么?”乔昭问道。
“我不仅知道皇帝是假冒的,而且他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裴空青凑近乔昭耳边。
“他知道了?他应该对此事没有太多印象的。毕竟他上位时还?是孩童,记不得多少事。”乔昭面上有些疑惑。
裴空青将近来知道的信息娓娓道来。
她进了太医院,直奔周锦江。她对当太医没兴趣,进太医院也?是为了将父亲的死查个?水落石出?。
周锦江是裴至的年轻时的好友,二人在太医院的时候,被人称作妙医圣手。一个?妙医一个?圣手。
相对于裴至的心软仁慈,周锦江此人则更加冷漠理智些,对那?些不归自?己管的人事,没有太多的善心。
周锦江是知道裴至救了一个?住在偏殿里的孩子。那?日裴至来找过他,这孩子情况不是特别乐观,恐怕烧坏了脑子。
裴至知晓周锦江在头疼脑热方面的医术尤为精湛,就央求他一起去看看那?个?孩子。
“不去。”周锦江抄着手里的医术,头都没抬一下,面无波澜。
“这个?住在偏殿的孩子本就没人管的,现在还?烧坏了脑子,就是个?无底洞。你偶尔发发善心还?可以,难道你还?能管一辈子?”
周锦江是真的完全不感兴趣。在宫里没有权势的人,活得就跟蝼蚁一般。蝼蚁可怜,但?是太多,看着也?就心如止水了。
难道个?个?可怜人都要救吗?
裴至站在一旁,他整理着书?架上的医书?,面上有些不忍:“看着实在心酸,就一个?老嬷嬷伺候着,年龄也?大了。那?晚这么大的雪,用破布抱着一个?奶娃娃过来,我是真的忍不下心。”
裴至走?到周锦江面前,劝道:“要不你跟着我去看看,他的药费我来出?。绝不少你半两?银子。”
周锦江面色不虞,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怒气不争道:“你出??你有多少钱来出??把俸禄全都救济别人去了,自?己家过得紧巴巴的,根本是本末倒置。再?,我难道缺你这点银子?”
“你来太医院,不是来做慈善的!”
周锦江对裴至的这种行为实在是不理解。周锦江家境比裴至更优渥,却把钱看得更紧。他来太医院,就是为了光耀门楣的。
像裴至这种对名利不看重,时常发善心的行为,周锦江真的不认可。
裴至一时被怼得不出?话来,他本来就嘴笨,还?真不过周锦江。
良久,裴至端正神色道:“行医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若只是追名逐利的工具,我宁愿不做这太医,去当一个?行走?江湖的游医。”
非常高尚,心怀苍生的模样?,倒衬得周锦江像一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周锦江被裴至这番话,逼得想要口吐芬芳。
他气急,猛地起身,甩袖出?去,丢下一句:“简直是不可理喻!”
但?是最后周锦江还?是跟着裴至去看了那?个?孩子。
周锦江是一点也?不想踏足那?个?偏殿。觉得那?边路远又阴森,浪费时间,他真的没有太多的耐心。于是裴至只能委屈那?个?老嬷嬷将孩子带过来,等天黑周锦江下值,抽点时间看一看。
周锦江简单的看了看,只见这个?小孩面色呆滞,口水止不住的流。周锦江嫌弃的用手帕擦掉,又下了几个?指令,看他的反应能力。
裴至和老嬷嬷在一旁着急的看着。
周锦江虽然挂着脸,但?是检查的还?是很仔细。过了许久,他才直起身,那?老嬷嬷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期盼的望向?他。
周锦江摇头,有些冷漠道:“不行,热毒进脑,已经将脑子烧坏了,要恢复到正常孩子,很困难。”
“是一直如此,还?是调理一段时间,可以恢复。”裴至追问道。
周锦江翻个?白眼?,呛声道:“你见哪个?烧坏脑子,还?能恢复的?”
听闻噩耗,老嬷嬷浑浊的双眼?已经挂上了泪意。
周锦江见状,抿了抿唇,沉声道:“虽然不如正常孩子聪明,但?是日后好好教着,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
老嬷嬷含泪答谢:“劳烦大人了。”
周锦江蹙着眉没话。最后裴至又给那?老嬷嬷捡了很多补药,药性温和,日常喝着强身健体。
总之周锦江对那?个?孩子有过一面之缘。
后面裴至死得不明不白,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周锦江四处查了,却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自?然没再?去看过那?个?偏殿的孩子。
谁知两?年后,太后竟然扶持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上位。周锦江看到那?个?正常的,完全陌生的面孔。与?印象中呆傻的孩子截然不同。
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从此将那?段往事尘封心中,不再?提起。
二十年几年后,再?次遇到裴空青。原本还?是襁褓里的娃娃,居然一下子这么大了。周锦江有些恍惚。
裴空青脸上能隐约看到些裴至的影子,这让周锦江多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周锦江已经老了很多。经历了许多事,已然没有年少时的心气。
他看着裴空青,语气沉闷道:“你如今知道这些事情也?是枉然,天上神仙斗法?,殃及池鱼。想要替你父亲报仇,艰难险阻。还?是出?宫去吧,自?由自?在的。”
裴空青抿唇没有话。
父亲的死因昭然若揭,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周锦江不想她参与?进来,她是裴至唯一的子嗣。且这件事非同小可,现在皇上可能也?知道些什么,正在调查。
裴空青牵扯进来,肯定是危险的很。
......
“所以周锦江,皇上前段时间,将当年偏殿那?附近的人都杀了?”乔昭问道。
裴空青颌首,道:“他定然是知道了,想要杀人灭口。只不过这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那?些奴才走?的走?,死的死,没留下几个?,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乔昭陷入沉思,不再?话。
“几乎全部?”顾昀之冷笑一声。
他抬眼?看着乔昭,凶光毕露,但?乔昭丝毫不惧。她凑近些,拿起桌上的玉玺,垂眸看着,道:“北齐是顾家人的,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却不姓顾。”
随后她抬眼?看向?顾昀之,平和道:“至于你姓什么,想必你自?己也?不知道,对吧?”
昏暗烛光下,顾昀之的面色变得越发神秘莫测。他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听着嘶哑,像傍晚回朝的鸦雀。
“乔昭,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