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军里大多马匹是用谷草,玉米秸等粗饲料喂养,但这两匹马的草料更为精细,大多以黑麦草,草地早熟禾等新鲜牧草混合喂养。”那人恭敬回复道。“所以这两匹马一直是你在饲养?”林珩又问道。
“是的。”那人继续回答。
乔昭将马从马厩里牵出来,摸了摸黑马的前额,随后利落翻身上马,双腿轻夹马腹,骏马随即扬起马蹄,向前奔去。乔昭骑在马上,脑后的高马尾随风飞扬,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吁”乔昭绕着校场跑了一圈,随后停在林珩等人面前。
“既然这马合我眼缘,就给它取名为疾云。”乔昭用手抚着马的鬃毛,朗声道。
乔昭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那人,道:“你好好养着,过几日我来接它。”
“是。”那人低眉,眸中厉色一闪而过,恭敬道。
西戎安稳了许久,北齐这边也在休养生息,无甚大事。
乔愈年派了别的将士去西戎密探,不知结果如何。乔昭这几日不是在校场练兵,就是骑着疾云四处溜达。
“正要寻你,随我同郑将军一路,前往城外候迎监军。”乔愈年整装正要出门。府里早已准备好宴席,特地为监军接风洗尘。
“不是说明日上午才到吗?怎今日便到了。”乔昭疑惑道,懒懒的倚在墙上。私下里父女二人相处,乔昭便这副不着调的样子。
“许是有事,加快了进程。”乔愈年整了整衣衫,看着乔昭的样子,渐渐皱起眉头。
“你这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给我收敛一下,莫要冲撞了监军。”
乔昭惊呆,一脸莫名其妙,两手一摊,道。
“我又哪里不对了?这人还没来呢,父亲就要我开始收敛。”
其实这真不怪乔昭。乔昭刚参军的时候,还带着勋贵子弟的端正自持,可在军营里时间一久,乔昭就发觉过往侯府里那些为人处世的方法在军营里并不适用。
在军营里,大家不讲究那些虚礼,更不关心你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子弟,上战场都是把头别再裤腰带上,生怕哪天就没了命。军营里更看重实力,有实力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渐渐的乔昭也被同化了,让她现在去参加中京城里那些诗词酒会,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乔愈年也不跟乔昭多废话,警示道:“监军手里有陛下的尚方宝剑,你切勿去招惹他。”
“知道了,我没事招惹他干嘛,躲都躲不急呢。”乔昭慢悠悠的回答道,半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
城门大开,街道两旁兵卒整齐的列队站立,将士们身着黑色戎装,手持红缨枪,身姿笔挺如松,安静沉默,器宇轩昂。身后则是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讨论着是哪个大人物来了肃州,竟如此大的阵仗。
站在军队最前方的是郑冬青,他比乔愈年父女来的要早一些。他身骑高头大马,头戴青铜盔,暗红色里衣,外穿护甲,足蹬黑靴,足以可见对监军的重视。
自古监军与主帅平级,虽监军不参与作战决策和方针,却因监军手持尚方宝剑,见尚方宝剑犹见天子,因此监军在军队里地位尊崇,不得怠慢。
乔愈年打马上前,乔昭跟在他身后。
“见过郑将军。”乔昭抱拳行礼,郑冬青挥了挥手。乔昭官职次于乔愈年和郑冬青,退至二人身后,静候待立。
“监军何时才到?”乔愈年转头问道。
“刚传信来说,今早已进入肃州境内,约莫午时便能到。”郑冬青回答道。
乔愈年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监军未至,众人只能安静等待。乔昭在后面百无聊赖。
广袤的天空中,一轮金日高悬于上,城门外黄沙连接天际,沙粒折射出让人为之目眩的色彩。大漠荒凉孤寂,仿佛能把渺小的人类无情吞噬,令人心生敬畏。
时间悄然而逝。
“监军到了”站着城头上的将士高声喊道,
众人为之一振,皆将目光投向城门外。
只见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面旗帜,赤红色的旌旗映入众人眼帘,上面用金丝绣着两个大字,北齐,字体庄重肃穆,透着凛然之气。
马蹄声阵阵,激起黄沙漫天,远处一队人踏马信步而来,马上人俱身着黑色锦袍,身披软甲,衣领处用银线绣着一柄弯月般的尖刀。
是中京净军。
几十骑过去后,听见车轮压过砂砾的辘轳声,一辆高大华贵的马车缓缓而来,两匹身型高大的上品良驹,车内四周挂着丝绸织锦,车身是千年金丝楠木制成,马车外悬挂着金铃,行驶间发出阵阵悦耳铃声。
马车两侧,各一人骑在马上,一人握刀,一人执鞭。与其他净军不同,二人身穿雪白里衬,银色软甲泛着光泽,同样在衣领上绣着净军标志,面容冷肃,不苟言笑。
乔昭略微抬眼,嘴角微微一扬,心道:老熟人了。
这两人便是五年前在与乔昭缠斗并败下阵来的徐纾言亲信,徐霁徐淮二人。
两人骑在马上,目光如炬,扫视人群,防范出现任何的突发事故。不禁然望向乔昭这边,只见乔昭勾起嘴角,粲然一笑,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眼里满是揶揄。
二人一怔,脸色乍红,又瞬间板着脸,转过视线,低头不再看乔昭。
只见马车缓缓停在乔愈年和郑冬青面前,微风拂动着帐帘,隐约可见里面坐着的人影。
乔郑二人迎上前去,停在车厢面前,沉声道:“定北军元帅乔愈年,兵部侍郎郑冬青,见过参军。”
“将军多礼了。”声音清冷懒散,犹如玉石敲击。
一只纤手拨开车帘,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车里缓缓出来,一袭月牙长袍,只一根白玉簪束头,鬓发漆黑如墨,眉眼如画,面容疏淡,有一丝怏怏的。
徐霁将忙将马凳放在地上,手腕抬高,随后一只肤色如玉的手懒懒搭在徐霁的手腕上,踏着马凳下了车。
徐纾言长身玉立的站着,乔愈年等人忙翻身下马。
“肃州艰苦,路途颠簸,监军一路上跋山涉水,想必早已疲累。府里已经备好吃食,只待给监军接风洗尘。”乔愈年拱手道。
“有劳将军费心,一路上舟车劳顿,望将军待我收拾片刻,再赴宴席。”徐纾言语气平和,缓缓道。
“这有何妨,监军请便。”乔愈年回道。
等徐纾言上了马车以后,乔愈年等人才翻身上马。大军跟在马车身后,浩浩荡荡向城内而去。
进了马车,徐纾言却好似再也撑不住一般,歪在软垫上,合着双眼,睫毛微颤,呼吸沉沉。
第008章
第
8
章
“监军怎的还没来?这午时都快过了,菜早已备好,怕都快凉了。”郑冬青俯身贴耳,压着声音问乔愈年。
“不甚清楚,已经差人去问了,还没消息。”乔愈年也压着声音道,他不知道徐纾言那边什么情况。
乔愈年回想,方才城门口,徐纾言说话挺客气,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但现在却迟迟未到,乔愈年也很莫名。
众将领在下面议论纷纷,莫非这监军才刚到肃州,就要给将士们弄个下马威,立立规矩?
不怪将士们心里有这些想法,毕竟徐纾言恶名在外已久,北齐谁不知道朝堂上有个宦官奸佞,深受皇上信任。哪怕被群臣弹劾也有恃无恐,甚至百官们还要担心会不会被他盯上,项上人头不保。
乔昭坐在下面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额头,一手转悠着手里的茶杯。当真是无聊,美食美酒在自己面前,是半分动不得,都已经是喝的第三杯茶了。
要知道,乔昭素日住在郊外的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而肃州就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儿,能活就行别想吃得有多好。乔愈年性格刚正古板,断不会给自己的女儿特殊优待。所以还真是托了徐纾言的福,乔昭已经好久没吃这么丰盛了。
可人现在还没来,叹气。
桌下的腿被轻踹一脚,林珩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疑问。
乔昭低声道;“我出去透个风,这屋里太闷了。”
眼看这个监军一时半会儿还真来不了,乔昭在下面如坐针毡,还不如溜出去放松一下。
林珩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求我。”
以往大多数时候,乔昭没了耐心偷溜出去,都是林珩给她善后,遇到什么事情还要给她通风报信。
乔昭看林珩这个欠揍的样子,作势还要再踹一脚。林珩迫于强权,无奈比个手势,代表同意。乔昭点了一下头,就悄然出去了。
这番刚出来,乔昭就想去马厩,将疾云牵出来跑跑。虽然疾云很通人性,但马毕竟没开灵智,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理解主人的意思,还需要一人一马多多磨合,才能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无所匹敌。
乔昭走向马厩的地方,去往马厩要穿过营帐和校场,也会路过徐纾言的营帐。
“您如今当真不适合去赴宴。”
乔昭人还没走到营帐旁,就听见有人声从里面传出,苦口婆心,温声劝道。
里面似乎有人在回答他,但声音太微弱,有气无力的,乔昭听不清。
“无非是一场宴席,差人传个话,让他们撤了便是!何苦劳累您前去,连自己身体都不顾!”说话之人语调比之前更高,语气里满是着急。
乔昭听着实在好奇,一不小心就凑得太近,被营帐门前的两个净军拦住。
“何人再此鬼鬼祟祟!”两个净军大喝一声,纷纷抽出手里的弯刀,对准乔昭。
乔昭立刻后退一步,以示清白。
营帐门帘霎时被掀开,只见一人身着净军服饰,一手执鞭,满脸冷意,大步从里走出。
“监军的营帐都敢擅闯,看你是嫌命太长!今日便杀了你,给那些不长眼的人立立规矩!”
徐淮正愁有气没地撒,就撞上来一个找死的,怒气冲冲的从营帐里出来。
然后和乔昭双目对视,渐渐皱起眉头。
“又是你?怎么?还想硬闯掌印的营帐。”徐淮脸色不虞,阴阳怪气道。
乔昭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五年前夜闯徐纾言寝卧,自知理亏,讪讪笑道:“路过,路过。”
两人在营帐外的交谈,徐纾言半分都听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身边的事物模糊而遥远,看不真切。
徐纾言知道自己身体不适,但他刚到肃州,若此时显出颓势,难保不会被他人阳奉阴违
。
“何人在外面?”徐纾言强撑着力气,问道。
“在下定北军骑都尉乔昭,参见监军。”营帐外的声音清亮干净,吐字清晰,如幽泉击石。
徐纾言对此人有印象,乔愈年的女儿,五年前参军,在战场上智勇双全,屡立战功,圣上多次赞赏她。
“进来吧。”徐纾言语气淡淡道,眼皮沉重,像是随时快要闭上。
乔昭在营帐外,本来就只是路过不小心听了个八卦,被人逮个正着。已经准备离开,被徐纾言叫住,只能进去。
徐淮听见声音急急地走进去,乔昭跟在身后。营帐里的装饰与之前乔昭所见并无太大改变,唯有案牍上多了些书和折子,想必是徐纾言从中京带来的。
当真是繁忙,山高路远,还要处理公务,乔昭心里暗道。
徐纾言已经穿戴整齐,面色苍白如纸,半丝血色也无,可嘴唇却嫣红着。头发还散着,没有束起。
徐淮知道自己是劝不住掌印的,他已经铁了心要去赴宴。只得拿起白玉簪子替他束发,但还是忍不住嘴里抱怨道。
“一场宴席又能有您的身体......”徐淮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徐纾言投过来的冷冷一眼。
徐淮识相闭嘴,他知道徐纾言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只专心给他束发,乔昭静候在一边,不发一言。
“是元帅等急了,吩咐你来唤我?”徐纾言瞥了一眼乔昭,轻声问道。
头发束起的徐纾言看起来精神些,也难掩苍白之色,带着丝病态。走道乔昭身边,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乔昭一怔,这人是发烧了吗?不过乔昭也没过问,毕竟徐纾言的身体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这并不是她的分内事。
乔昭微微弯腰,低眉抱拳行礼,正色道:“宴席早已备好,元帅恐菜冷难咽,只待监军赴宴。”
“你去传话,就说恐需元帅再稍等片刻......”徐纾言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细弱蚊蝇。
乔昭察觉不对,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温热的身体软绵绵地跌入自己怀里。
......
“掌印!”徐淮焦急大喊道,立马冲上前来。
乔昭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似乎极度不适。一只手无力垂下,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脉络。
乔昭也有点急了,这监军刚到肃州,就在自己怀里出事了,她爹不得好好问候一下她才怪......
一把将徐纾言抱在怀里,快步向榻上走去,怀里的人很轻,飘飘的像一张纸,仿佛用力大些就会散掉。
“前几日就不舒服了,快马加鞭才提前一日赶到,还要去赴宴,身体怎么遭得住!”徐淮在旁边说个不停,越发急切,像热锅上的蚂蚁。
“掌印在朝廷里日日劳心劳神,到头来却被派到这鬼地方!一路上风餐露宿,这才生了病!若有一日回了京,定扒了那些人的皮!”徐淮围着乔昭,看着徐纾言苍白消瘦的脸,越说越气,语气渐渐阴狠起来。
“说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叫军医!”乔昭双眉皱了皱,转头低声喝道。
徐淮像是突然清醒,急急忙忙冲出营帐,去找军医。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甚至能听见徐纾言过重的呼吸声,他好似很难受,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
乔昭轻轻的将徐纾言放在榻上,又将束发的簪子取下放在一旁,让他睡得更舒适些。乔昭没照顾过别人,只能学着宁安郡主以往照顾她的手法。
徐纾言的身体很烫,透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生病的人最忌着凉,乔昭将锦被盖在他身上。
随后乔昭坐在床榻边,低头看着徐纾言的病颜,鬼使神差的,用手轻轻碰了下徐纾言的额头,皮肤细腻。
被触手的热度惊了一下,忙又用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然后轻啧一声:“怎么烧得这样严重。”
遥想五年前,乔昭一个人随着大军来了肃州,因为要赶快抵达肃州增援,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根本没停下来过,一直在赶路。就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乔昭还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伤风凉寒一点没犯。
徐纾言一直睡不安稳,眼睫不停颤动,似要醒来,却一直睁不开眼。乔昭又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确实烫得厉害。
手覆在徐纾言额头上,像是感觉到了凉意,病中之人没有神智,只想要抓住这片刻的凉爽,徐纾言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乔昭的手心。
乔昭猛然弹起,感到不可思议般看着自己的手掌。眼见军医还没来,乔昭再呆在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尴尬,也准备出去寻军医。
“不......”
“......别走......”
乔昭顿住,感觉自己的衣袍被扯住,转身垂眸。
只见那人纤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白皙的手指紧紧拽住自己衣角。
人没醒,只是无意识的呢喃。
乔昭仍然站着,一声不吭,似乎准备随时离开。
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还是仿佛知道身边的人不会留下来,徐纾言眉心微蹙,神色间竟经流露出一丝绝望,像是被笼罩在不可言说的恐惧之中
徐纾言散乱着头发,脸颊上尽是冷汗,眼睛紧紧闭着,睡得十分不安稳。
如此虚弱的模样与外界相传的狠戾权宦大相径庭。
乔昭直觉继续留在这里十分不对,自己相当于窥见了徐纾言的弱处。
若是日后他想起来不爽,想要报复乔昭,那乔昭才是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于是乔昭便想着立即撤退。
乔昭想要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角,没想到徐纾言拽得更紧。
徐纾言脸色苍白,犹如山巅一捧白雪,透着病态。现下昏迷着,整个人都烧糊涂了,满嘴胡话,断断续续的。
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一句话。
“我恨你......”
我恨你。
也不知道恨谁呢?乔昭低声吐槽。不过想必徐纾言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必记恨的人确实挺多的。
看着人都病成这样了,又拽着乔昭不肯让她走,看着怪可怜的。
乔昭叹了口气,又坐回床榻边,认命似的,用手轻轻抚着徐纾言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病中的人好似被安抚下来,整个人循着热源蹭去,徐纾言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余眼角一滴热泪悄悄滑落,隐在鬓发里。
时间就这样过去,帐子里十分静谧,一卧一座,分外和谐。
阳光透进来,细小灰尘漂浮其中,折射出绚丽色彩,凡尘往事尘封其中。
第009章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