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平心而论,就别说刚刚苏醒的植物人,任何一个正常人见到别人第一面的时候一般都不太会说这话。“抱歉,什么?”当时安妮磕巴了一下,而菲斯特在她身后僵硬成了一块木板。
奥尔加歪了下头,一群医生在她身上戳戳摸摸,而她都没有屈尊看这些人一下。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甚至听上去有点断断续续的:“……不太合脚的手工皮鞋,没剪掉后面标签的名牌西装——从西装肩膀处的褶皱上能看出痕迹——你男朋友身上的部分高档行头的租的,剩下一部分倒是真的花钱买的,但还指望着穿完几次之后立刻退货。这说明他没有他说的那么有钱,当然也不排除确实经济紧张但是却死要面子的可能。但是他松开的衬衫领口里露出了一片皮肤晒痕,从位置看比较像是穿着圆领衫留下的……估计是穿着这样的服装在太阳下挥汗如雨过,看晒痕还不像是一天留下的,我也没听说过会有谁穿着圆领衫做美黑。当然还有左手掌心边缘那一小块好像机油的污渍,手上茧子留下的位置,总而言之——”
奥尔加顿了顿,留下一个虚弱的笑容。
“你不会是个修车工什么的吧?”
菲斯特结结巴巴、满脸涨红地说道:“你、你……!”
“我的视力很好的。”奥尔加懒洋洋地表示。
——这就是安妮·布鲁克小姐失恋的始末。
现在,安妮抽了抽鼻子,很想从那又令人伤心又令人尴尬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她强迫自己把注意转移到这位形象逐渐在她眼里变得又奇怪又高大的侧写师脸上,问道:“你在看什么?”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人案,”奥尔加回答,她看上去情绪十分平稳,对自己彻底没救的左腿也没什么表示,实际上,安妮总觉得她现在脸上是对某件事津津乐道的神情,“一位律师在胜诉的第二天就试图谋杀自己的委托人,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安妮想了想,还是问道:“你评价案子都是用‘有趣’吗?”
“倒也不是,比如说你前男友的案子就没什么乐趣,”奥尔加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他是特别典型的那种诈骗犯,因为太过经典所以失去了研究的必要。”
……安妮不确定这是不是骂人的话,反正菲斯特肯定会认为是的,他现在可能还在警察局里面蹲着呢。
“失去了研究的必要?”她困惑地重复了一遍。
“对,所以遇到的时候直接揭穿他就行了,不必为他耗费太多心思。”奥尔加说,依然盯着寂静无声的电视,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视上播出了一段之前法院冲突的时候拍下的片段,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站在法院的台阶上,大雨如注,鲜血从他的眉毛上面蜿蜒而下。
奥尔加伸手指了一下电视屏幕,她的手臂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像是一根面条。
“有些案子也是如此,”她低声说,听上去就像是一句喃喃自语,“从某种意义上……太过于典型了。”
安妮好奇地看了奥尔加一眼,这个年龄比她大了少许的前FBI探员嘴里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就在她打算开口提问的时候,单人病房的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于是她不得不快步向门口走去了。
奥尔加没太注意门口的动静——自昨天下午她醒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看望她了,其中大部分是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的同事和学生,另外警局派布尔警官来传达了一下他们的祝愿,其他人则全体没有出现,显然是斯特莱德案和其后的一系列事情已经令他们忙到自顾不暇了。
而布尔警官来时也神情尴尬,无非是因为当初在灭门屠夫案的时候,是他打电话给麦卡德、告知对方奥尔加在警局里的,要不然麦卡德也不至于把奥尔加在WLPD的大厅里堵个正着,也就不至于把奥尔加逼到要靠跳窗去赶往华莉丝所在的地方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坐立不安地说了几句漂亮话,然后立刻起身告辞——理由是他今天接了一个在小巷里发现被开膛破肚的无名女尸的案子;连这种案件都交给布尔警官处理了,可以想见WLPD警力匮乏到什么程度。
……至于拉瓦萨·麦卡德,据安妮说,在奥尔加昏迷期间这位先生来过许多次,等她醒了倒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平心而论,奥尔加自己不是很介意错过斯特莱德的案子,此案的犯人是个教科书式的人渣,仅此而已,被对方弄得扑朔迷离的审讯过程倒是不能引起奥尔加的多少兴趣。
奥尔加趁着安妮离开,伸手把床头柜子上的电视遥控器拖过来——遥控器的位置对于一个刚刚苏醒、尚未进行复健的人来说有点过于遥远了,要是在安妮的眼睛底下,奥尔加肯定没法做这种可能会使他一头栽到床底下的事情——她顺手换了两个台,根本没在看那些标题耸人听闻的新闻一眼。
然后她发现有个电视台竟然在播《孤独骑侠》,于是她兴致勃勃地把音量调大——也就是这个时候,安妮回来了。
安妮的表情看上去稍微有些困惑,她手里拿着一个用水红色包装纸包起来的盒子:“有人给你寄了一个包裹……快递员送来的,我帮你签收了。”
她没在开口是不是奥尔加的男朋友送来的礼物,因为自从奥尔加醒来之后,安妮很快发现:第一,她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个长得相当帅的男人并不是奥尔加的男朋友;第二,如果她没看错新闻的话,那个男人现在好像失踪了,正是生死不明——显然从WLPD的发布会来看,各方都觉得他死了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安妮对待奥尔加的态度就愈加小心翼翼起来。
奥尔加根本没想到她的护工有多丰富的心理活动,她把那个盒子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上系着的白色丝带。安妮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想看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她几乎立刻提高声音,惊叹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盒子里放着一件似乎是工艺品的东西,类似于一个用洁白而扁平弯曲的柱状物拼合起来的白色托盘,柱状物的边缘弯曲向上,尖锐而参差,像是平直的骨头。那个“托盘”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如同石膏一样白,看上去有些粗糙的颗粒感。而在这器具上面,放着一捧细小的、有着淡红色花蕊的白色花朵。
奥尔加伸手摸了摸,那些花瓣细嫩而柔软,是真的花。
她的手指灵巧地沿着盒子的边缘一路下行,没有摸到任何类似的鲜花礼品里应该出现的硬纸贺卡。而安妮则伸手去碰了碰这一小堆鲜花下面的那个白色器物,好奇地问道:“手感挺奇怪,这是什么材质的?”
“像是骨制品的触感,”奥尔加顺口评价道,“你没发现下面这个托盘的形状很像是交错的肋骨?”
“用动物骨头做的工艺品?鹿的骨头?”安妮猜测,维斯特兰周边的森林中有很多麋鹿,她见多了用鹿角做的各式工艺品。
“上面放的花朵是兰花。”奥尔加盖棺定论道。
安妮抬头看着她,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听说过这样一个关于兰花的传说,”奥尔加用手指摆弄着那些兰花,声音平淡地说道,“古希腊时期有位神灵名为奥尔奇斯,在一次醉酒后,他意图强奸酒神巴克斯的女祭司,因此他被命运女神惩罚,被鞭打撕扯成碎片,形状跟兰花相似。”
安妮夸张地抖了一下:“就内容来说,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
“的确,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奥尔加赞同道,她依然出神地凝视着手中那些花朵,“但是这是一位朋友的礼物。”
拉瓦萨·麦卡德又一次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了。这次,室内躺着的是一个活着已经毫无价值的男人,头部被彻彻底底的包扎起来,身上延伸出许多管子,身边的所有仪器都滴滴作响。
前一天,当斯特莱德掉下落地窗的时候麦卡德曾经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他只是掉在了下一层的露台上,他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心跳停过两次,但不知为何到现在依然坚强地活着。
而约翰·加西亚就站在他身边,不能与他感同身受,却因为有可能抓住维斯特兰钢琴师而兴奋不已。他汇报道:“……医生说,虽说身上有防弹衣保护,但是他的肋骨刺破了脏器,他们在手术中不得不切除了他的一部分胃;另外,他在高坠过程中着地姿势很不妙,结果折断了腰椎,这会导致截瘫;而且穿过他的脑袋的那颗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脑的左侧,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但是子弹依然可能伤害到了他控制语言功能的区域……”
麦卡德静静地听着,他依然紧盯着躺在那里人事不知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和一滩逐渐腐烂的肉有什么本质区别吗?为什么他还不死呢?
“我们无法确定他大脑受创的程度,一切得等他醒来再说。”加西亚继续说道,“他很可能永远不能再说话,实际上,他还能对问话有反应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麦卡德干巴巴地说,“他很可能不能在上庭作证。”
加西亚愣了一下,显然刚才没往这个方向想:“是,是的。”
——那么他就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没有了。麦卡德想道。
最坏的结果就是,斯特莱德没死,但也不能上庭作证,这样,检察官办公室会以一级谋杀未遂致人重伤为罪名起诉赫斯塔尔·阿玛莱特,而他们都知道,既遂和未遂之间的区别可是天差地别。
要知道,麦卡德想要的结果可不是人在监狱里蹲个几十年就能出狱的那种结果,他需要维斯特兰钢琴师永远地、老老实实地蹲在监狱里面,永远不能再踏出这钢铁牢笼一步。
“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他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他袭击斯特莱德的时候并没有用他常用的钢琴弦作为武器。”麦卡德慢慢地说,他本来以为,以阿玛莱特这种人的强迫症程度,他是绝对不能忍住用钢琴弦杀死斯特莱德的诱惑的。
是不是他把这个走投无路的凶手逼得太紧了?
加西亚犹犹豫豫地说:“但是,当年肯塔基州的案子……?”
“没用的,没有证据能证明那是童年的钢琴师在作案,”麦卡德摇摇头,冷笑了一声,“那个案子对于咱们判定赫斯塔尔是不是钢琴师足够有力,但是对于陪审团却刚好相反,我担心的是,阿玛莱特会用‘当年斯特莱德强奸过他’为理由给自己辩护。”
他停顿了一下,理顺着自己的思路:钢琴师就是太过于谨慎了,他从不在自己居住的地方作案,也从不用自己的车做交通工具,而且还不重返案发现场——现在看来,证据还远远不够。
以他对阿玛莱特的了解,他毫不怀疑阿玛莱特会做无罪抗辩。他袭击的人可是斯特莱德,他不可能在这样的案子前认罪。
……重要的是审讯,钢琴师必须在监狱里呆一辈子,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们需要给检察官方面和陪审团施加一点压力。”麦卡德喃喃地说道。
冷冰冰的金属手铐拷在手腕上,手铐之间的链子从桌子上焊接的圆环里穿过去,让人绝无法挣脱。椅子被拉动的时候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一位讯问者落座——
巴特·哈代坐在审讯室的桌子对面,疲惫地注视着赫斯塔尔的眼睛。
“时间:21年月6日,星期六,上午十点三十分,讯问人:警官巴特·哈代。”哈代声音平缓地开头,示意赫斯塔尔他们已经开始录音了,“阿玛莱特先生,你明白你的权利,对吗?你有权在律师到场之后再开始这次讯问,而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讲被作为呈堂证供。”
“我明白。”赫斯塔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非常的平静,如同没有波澜的死水,“我放弃这项权利。”
哈代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柔和地开口说:“赫斯塔尔,我很抱歉。”
——甚至没法一下判断出他是出于什么想法开口这样说的,是想向他的囚犯宣布自己和他是出于同一阵营这种警方常见的伎俩呢,还是真心诚意地感觉到抱歉。
赫斯塔尔对此回以一声嗤笑:“为什么要感到抱歉呢?一个人怀着欣喜杀掉一个人和怀着无上的痛恨杀掉一个人之间的差别那么大吗?还是说这取决于对受害人的选择?杀掉无辜的人和杀掉犯罪分子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就好像市民们对钢琴师和园丁的看法一样?”
哈代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说:“赫斯塔尔——”
“如果我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就想要杀死斯特莱德,那么我算得上是英雄吗?”赫斯塔尔继续问道,声音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又如果我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杀了他,我则算是罪大恶极的了呢?”
“那么,”哈代轻声问,“你是因为一时愤怒想要去谋杀他,还是早就计划好了呢?”
毕竟预谋杀人和激情杀人之间的区别是天差地别,一般的律师会暗示自己的受害人尽量在这个问题上旋转对自己有利的回答,但是显然现在的赫斯塔尔不太在乎这些细节。
他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个阴郁而惨淡的笑,他说:“我这三十年之间每天都想要杀他。”
“那么阿尔巴利诺呢?”哈代问,他因为过于紧张而吞咽了一下,“CSI的勘查员们在你的住宅里发现了大量阿尔巴利诺的血迹,你也杀了阿尔吗?”
“这会让你感到惊奇吗?”赫斯塔尔反问道。
“但是,”哈代低声问道,“为什么呢?”
里奥哈德·施海勃坐在咖啡厅靠墙的一个卡座里。
这是他习惯的位置:背靠墙壁,身后不会有不速之客靠近,能一眼看见室内所有的窗户和门,可以随时离开现场。鼻梁上架着墨镜,口袋里放好录音笔,他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全副武装。
片刻之后,拉瓦萨·麦卡德坐在了他的对面。
——麦卡德,FBI行为分析小组现在的领头人之一,传奇一般的任务,很少接受电视和报纸的采访,不知道有多少记者做梦都想约到一个这个人的专访,而这个机会现在就正摆在施海勃面前。
而麦卡德甚至愿意在落座后跟他客气一句:“很高兴你愿意如期赶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施海勃谨慎地问了一句,虽然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把对方脑子里知道的一切事情都一一掏出来。
“因为我关注过你——甚至在你还在欧洲的时候。”麦卡德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看过你当年对霍克斯顿王国那起宗教性质的恐怖袭击案件的报道,我对你的专业能力很是认可。”
霍克斯顿王国,哈。施海勃暗暗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那可不是个好看的笑容。原因花时间跟他寒暄的所有人都会提到对两年前的那场恐怖袭击的报道,就好像那场恐怖袭击是他的冠冕,虽然那件事的余波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手指上缺失的指节如此显著地昭彰着那些往事的存在。
“我们进入主题吧。”施海勃干脆地说道,“你希望我做出关于什么事情的报道?你是打算想我透露一些关于斯特莱德案或者最近被捕的阿玛莱特先生的内情吗?”
实际上施海勃不知道这位从没跟他打过交道的FBI探员为什么要忽然约他见面、要跟他说什么、有什么目的。但是施海勃并不在乎,他不在乎除他能写出夺人眼球的新闻之外的任何事情,不愿意花费时间去想这些人心中打着的算盘;利用就利用吧,他写出的报道最后会印在版面的最上面。
“透露消息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麦卡德十指交叉,十分稳重地说道,“今年二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我去医院看望奥尔加·莫洛泽女士,跟正好也在场的哈代警官进行了一段谈话,当时,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那个人是你吗?”
施海勃可不是一个特别擅长掩盖自己的心绪的人,麦卡德看见他整个人都僵硬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有些可笑。
“我发现有人偷听之后当然是查了监控的。”麦卡德慢吞吞地补充道。
“呃——是的,我要说我听见那段话只是个意外,”施海勃吞吞吐吐地说道,显然,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地违反了一些法律,“但是我并没有把你们说的话报道出去……”
“这正是我想问的,”麦卡德打断道,“为什么你没有把我们说的话报道出去?我注意到,在往常你一般不会介意报道偷听来的内容的。”
施海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干涩地说道:“因为我离开那条走廊之后立刻撞上了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他发现我手里拿着录音笔,于是就意识到我在偷听,并且警告我这是不合法的……因为他是个律师,我又不想惹上官司……”
事情并不完全如此:完整的事实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听了他的录音笔里的录音,也就是那段哈代警官和麦卡德之间的对话。听完那段录音之后,阿玛莱特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沉思的表情,这不知为何让让他联想到了当年切掉他的手指的那个男人,就是那个自称为“赫莱尔”的男人眼里偶尔会流泻出的神情,旧日的回忆和强烈的危机意识混合在一起,让施海勃吓破了胆,所以一个字也没有吐露出去。
而此时此刻麦卡德则微微地皱起眉头,问道:“所以,阿玛莱特知道当时我和哈代在说什么了吗?”
“他知道了,”施海勃如实地叙述道,“他听了我录下来的录音,发现你们在讨论什么‘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噢。
麦卡德忽然顿悟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个总统套房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看见握着枪出现的他的时候并不很惊讶。或许阿玛莱特自从听到这段录音就已经知道他早已逼近真相了,阿玛莱特已经知道钢琴师和园丁的秘密已经暴露了,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麦卡德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而施海勃则看着他,大着胆子问道:“那么,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内部消息呢?”
……也对,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麦卡德抬起头看向这位记者,板起面孔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是维斯特兰钢琴师。”
他看见这个记者的表情凝固了。
好几秒钟之后,施海勃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在次开口的时候差点干巴巴地被自己呛了一下。他声音敬畏而急促地问:“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真相告诉我呢?”
“因为我爱他,”赫斯塔尔声音轻缓地说,这个答案似乎在他心中酝酿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也几近不需要思考,“因此他的归宿只有我或者死亡。”
“因为利益,”麦卡德平缓地说道,“为了在维斯特兰生活着的所有人和城市的利益。”
注:
[1]奥尔加在看的《孤独骑侠(The
Lone
Ranger)》并非21年德普演的那部The
Lone
Ranger(一般译作《独行侠》),而是美国飞美逊公司1981年出品的长篇动画。
[2]奥尔奇斯(Orchsi),即兰花orchid的词根。
另:我并不认为这个神话是靠谱的,因为显然,酒神巴克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神灵,对应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但是单就寓意来说,这个故事放在这里是合适的。
[]里奥哈德·施海勃和一个自称“赫莱尔”的男人的过节详见《愚人船
1》。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1:2
医院陪护安妮·布鲁克的日记:21年月1日
21年月1日
星期六,多云
这是莫洛泽女士醒来的第十天。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反省一下我的日记开头,这个开头就跟“我女儿今天会说话了”一样充斥着奇怪的自豪味道。但是这么说呢,奥尔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一个病人,我想世界上很少有人有过这种一睁开眼几个月就过去了的经历,就更别说睁开眼之后发现自己失去了肢体的一部分了。
而奥尔加对此表现得非常冷静,显得接受良好的有些惊人,对于她来说,“截肢”这个概念就好像是只要往自己电脑的网页里转存几个定制假肢的网页链接之后事情就能自己解决了似的。
“人的躯体只是零件,”某天,奥尔加向我发表了这样听上去很仿生人很有问题的见解,“我认为思想才是最为重要的、也是唯一无可取代的。”
尽管奥尔加可能只想当一个被安置在病床上的超级大脑,但是很不幸的是,她自己还得吃喝、还得复健、而且还得社交——今天,我照顾她吃完午饭之后,有客人来拜访。
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五官的轮廓很深刻,大概年轻的时候也是很英俊的类型,只可惜他的腿好像有点毛病,看上去一瘸一拐的,身上还有好大一股烟味。这个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男孩,个子挺高,看上去可能得有十五六岁了,那是一个——我真的很想花点笔墨赞美他一下,虽然人人都知道我没有那个写作天赋——一个长得像是博物馆油画里的古希腊少年似的男孩,年少的、生机勃勃的赫尔墨斯。
看见这个奇怪的组合的时候,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天,这不会是奥尔加的前夫和儿子吧?
……结果显然不是。
这位并不是前夫的先生——他向我自我介绍他叫做“奥瑞恩·亨特”——含混过了医生们对于“病人需要安静和休息,不要和她谈太长时间”的叮嘱,带着那个男孩来到奥尔加的床边,开口说道:“这位是米达伦,你应该在报纸上见过。”
我没明白“在报纸上见过”是什么意思,这孩子是个有名的童星吗?不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我不认识的童星?
而奥尔加则只是颔了颔首,那少年冲着她愉快地挤了挤眼睛,语速很快地说道:“莫洛泽女士!听说您醒了,我每天都想要快点见到您!要知道亨特先生给我讲了好多你的故事,但是他只准周末带我来医院,因为我工作日还得上学,虽然我觉得作为受害者不应该这么快就去上学了——”
亨特皱起眉头来,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他似乎颇为头疼地说道:“好了好了,年轻人,你坐下吧。”
于是那个长相跟天使一样,但是出乎意料地颇为话痨的年轻人在一张访客椅上坐下了。这位亨特本人也大马金刀地在一张软椅上坐下,坐下后开口第一句就是干巴巴的:“你终于舍得醒啦?”
奥尔加咧嘴一笑:“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一个人调查赫斯塔尔的过去肯定很辛苦吧?”
我忍不住看了他们两个半天,实在搞不懂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那个姓亨特的男人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我去调查赫斯塔尔的过去了?”
“猜的。”奥尔加露出了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虽然显然我错过了好多剧情,但我知道你毕竟还是跟赫斯塔尔一起解救过小克莱拉的,以你的口味,应该对他那样愿意对小女孩施以援手的家伙印象不错。这样一个人忽然答应为恋童癖辩护,你肯定会感觉很不解吧?难道你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调查他吗?”
亨特紧抿着嘴唇,并没有说话,显然是被奥尔加说中了。
“所以,你调查出了什么?”奥尔加问。
亨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被他那阴郁的眼神看得背后发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用担心她,WLPD雇她来照顾我的时候考虑到我可能还得处理警方的工作,所以让她签了保密协议的。”奥尔加轻松地说道,“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确实是跟WLPD签过保密协议——我以为那个条理会出现在合同上只是因为警方的人还心存幻想,以我做护工的经验,我那个时候可不认为奥尔加还能醒过来。而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奥尔加是对的:这一层的单人病房,访客们必须在有许可的情况下被护士们带进来,据说奥尔加醒来之后有些记者因为最近发生的某件大案想要采访她——我不太关注新闻,好像就是她那个疑似男朋友失踪的案子——但是无一例外全被拦在了医院外面。
“而且我怀疑我们的安妮对我们要谈什么一无所知。”奥尔加语调活泼地说道,她猛然转向了我:“安妮,你知道斯特莱德是谁吗?”
“啊?”我一头雾水地回答,没想到她会忽然问我,毕竟相处了这几天之后,她已经知道我根本不喜欢看时事新闻了。
“——你看吧。”奥尔加对亨特说道。
亨特又很多疑地环视过整个房间,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他曾经是斯特莱德的受害人——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我没太听明白,但是奥尔加显然懂了。她很克制地点点头,声音听上去和刚才一样平静:“这能解释很多事情。”
“能解释什么事情?”叫米达伦的男孩问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就好像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一样。
“比如说他为什么要先给斯特莱德辩护,然后再去枪杀他,再比如阿尔巴利诺现在为什么会生死不明。”奥尔加耸耸肩膀,她用手撑着床铺,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自己,让自己在床上躺得更舒服。其实这种小事她都可以叫我来办的,但是在她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似乎很喜欢自食其力。
“你认为巴克斯医生已经死了吗?”米达伦忽然问道。
“你很在意他是不是已经死于谋杀吗?”奥尔加想了想,声音轻快地问道,“我看你好像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因为阿玛莱特先生帮助过我。我不希望他——”米达伦吞吞吐吐地说道。
“一个人有可能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是个杀人犯,就好像赫斯塔尔毫无疑问确实救了巴特的小女儿,但是同时也向着斯特莱德开了三枪。人本身就是非常多面的、矛盾的,从单一的角度去要求一个人的人性,往往令人失望。”奥尔加声音很平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