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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他的膝盖重重地撞在冷冰冰的瓷砖上。

    可是赫斯塔尔空空如也的胃袋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吐的,干呕的感觉只会让这个过程更加难熬,泛苦的胃酸从食道里返流而出,逼得他的眼角沁出一点泪水。

    他感觉到胸口发疼,虽然恶心的感觉过去了一点点,但是头疼得仿佛更加厉害。在赫斯塔尔尚未从瓷砖上撑起身子、只是抖着手指把马桶冲掉的时候,他听见了身后响起的一连串脚步声。

    他听见杯子碰撞的清脆声响,等赫斯塔尔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的时候,阿尔巴利诺就如同等候多时了一样流利自然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漱口水。在赫斯塔尔想方设法地把嘴里的那股酸苦味道压下去的时候,对方就这样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直到最后赫斯塔尔吐掉漱口水、把杯子冲干净放回架子上,阿尔巴利诺那无声地凑上前来。

    这个人在浴室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之下格外像是一个苍白的幽灵,可是他手指的温度比幽灵还要更温暖些。阿尔巴利诺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柔地擦过他的嘴角和喉结,擦过赫斯塔尔颈间那道发白的伤疤——一道牙印的形状,有人曾咬着那血肉如同咬着无力挣扎的猎物。

    赫斯塔尔闭上眼睛,一只手抓住了阿尔巴利诺衬衫背后的布料。

    然后,他感觉到对方亲了亲他的眼睑,阿尔巴利诺的声音像是锚一般稳固,像基石一般沉,比食莲人手中的莲花更加甜蜜。

    阿尔巴利诺低声问道:“赫斯塔尔,你想要什么?”

    赫斯塔尔报以沉默,直到对方的第三声吐息温暖的拂过他的颧骨。

    “上我。”他在礼拜日园丁耳边说道。

    吃了蜜一般甜的莲子的人,无一例外都不愿意捎信回来了,也不愿意离开,他们只想留在那里,与食莲人待在一起,忘了回家的路。

    注:

    [1]黑体字出自《奥德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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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食莲人

    2

    阿尔巴利诺听到赫斯塔尔说的话之后,稍微停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就好像他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似的——虽然他才是提议过“我可以把那些糟糕的念头从你的脑海里榨出来”的人。

    有那么一两秒钟,他就只是打量着赫斯塔尔,后者的虹膜在浴室过于明亮的灯光之下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蓝色,血丝在那双眼睛里攀爬,而不健康的青黑色正在眼睛下面的皮肤上张牙舞爪地蔓延。

    如果阿尔巴利诺是个体贴的情人,他就应该提议说“你应该去睡一会儿”——在大部分时候,面对他过去的其他情人的时候,阿尔巴利诺会这样做的,但是显然不会是在这一刻,也不会说在面对赫斯塔尔的时候。所以他保持那种常见的笑容,温和地倾身向前去亲吻赫斯塔尔的嘴角。

    “好的。”他简单地回答道,就像之前赫斯塔尔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回答对方那样简单。

    下一刻,阿尔巴利诺的一只手猛然抓住赫斯塔尔的肩膀,把他重重地掼在了墙上,赫斯塔尔的后脑磕上了冰冷而洁白的瓷砖,发出了低低的一声闷响。

    依然是那个陈旧的话题,“如果阿尔巴利诺是个体贴的情人”,那么他会把一只手垫在赫斯塔尔的后脑上,但是他不需要这么做,因为赫斯塔尔不需要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时刻,似乎有一行明晰的字在虚空中为他写出对方需要什么:对方需要疼痛,需要粗暴,需要更强大的浪潮淹没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在必将来临的结局之前无谓的拖延,但是……

    阿尔巴利诺保持着沉默,伸手解开了赫斯塔尔的西装扣子,赫斯塔尔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配合着从那件衣服下面挣脱出来。布料窸窸窣窣地垂落下去,堆积在他们的脚下,而阿尔巴利诺微微侧过头去咬着对方的颈侧,牙齿陷入那些不见光的苍白皮肤。赫斯塔尔轻轻抽着气偏过头去配合他的动作,那姿势看上去近乎是顺从的。

    但是阿尔巴利诺深知赫斯塔尔其实不会喜欢这种行为,他脖子上无法褪去的疤痕鲜明地说明了这一切,当阿尔巴利诺微微用力地咬住那块皮肤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赫斯塔尔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但是对方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于是阿尔巴利诺接着解开了赫斯塔尔马甲,他明白作为律师的职业需要和这个人强迫症一般的审美追求,但是赫斯塔尔真的没觉得非常麻烦过吗?他的手指落在对方的领口上,粗暴而用力的一扯,衬衫的扣子就噼里啪啦地崩散出去。

    阿尔巴利诺听到他低低地抽了一口气,那声音引发了喉咙的震动,皮肉就在他的牙齿之前轻微地颤抖着。

    “你喜欢粗暴一点?”阿尔巴利诺问,没有控制自己愉快而上扬的声音,真的在这样的时刻显得怜悯而温柔,就不是礼拜日园丁了。他的嘴唇贴在赫斯塔尔的颈间,可以感受到温暖的、血脉的搏动,即便掩盖在衣料之下的皮肤因为日光而显得没有血色,但是又是这样奇怪的生机勃勃。

    “……闭嘴吧。”赫斯塔尔低声回答。

    拉瓦萨·麦卡德在医院对面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里见到了他意外的访客。

    “我没想到你会约在这里见面,”对方坐下的时候语气轻松地说道,“是因为那位莫洛泽小姐吗?——我听说她在BAU的时候曾跟你是同事,没有在法庭上见到她真是一种遗憾。如果她在现场,现在的场景说不定大有不同。”

    麦卡德的嘴角冷漠而僵硬地抽动了一下,说道:“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斯特莱德先生。”

    卡巴·斯特莱德显得没什么意外地笑了笑,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勾了勾手指,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保镖就给他递来了一张咖啡厅的价目单。麦卡德注意到站在原处的咖啡厅侍者忍不住频频看向他们的方向,要不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咖啡厅里没什么人,说不定他们就要上第二天的早间新闻了,跟斯特莱德有关的风波实际上还没过去呢。

    他耐心地等待了两秒钟,然而坐在对面的人还是在专心致志地看那张单子,完全没有率先开口的样子。麦卡德对这家伙这种油盐不进的表情感觉到一阵头疼,他完全想不到这个人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不得不主动开口:“我觉得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斯特莱德先生。”

    斯特莱德漫不经心地从那张价目单上方扫了麦卡德一眼,问道:“其实你也觉得红杉庄园那个案子是我主使的,对吧?”

    这真是个好问题,麦卡德估计相信斯特莱德有罪的人说不定比去年年底大选的时候选共和党的人还多,他没什么感情地哼了一声,说道:“实际上,很多迹象都指明了这一点,只不过是有些迹象无法被认定为合法证据而已。”

    “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麦卡德先生,你做了足够多年的联邦警探,应该已经见过好多这样的场景了吧?”斯特莱德就好像一点没有听懂他的声音里的厌恶似的,毫不介意地这样说道。他说完这句话,就给自己点了一杯只要喝下去这个晚上就绝对别想要睡觉的咖啡,等斯特莱德又规规矩矩把价目单放回原处了,才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麦卡德。

    这次,他的嘴角带上了一点不讨喜的笑容。

    “想必,对于维斯特兰钢琴师来说也是那样的吧?说不定你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却没法给这些杀人狂定罪?”斯特莱德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你关注维斯特兰的这些案子已经很久了。”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麦卡德反驳道——他的行动确实是陷入了僵局,就如他之前跟巴特·哈代曾交流过的那样,毫无疑问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给那两个杀人狂定罪的证据,而且这段时间那两个人又没有再犯案:这真是狡猾,就好像对方已经能听见他的心声了似的。

    就因为这个现实,麦卡德的紧迫感愈加强烈了,有理智的杀人狂——当然,有些人可能会反驳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有理智的杀人狂——必然会知道,现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不可能长久,只要留在一个地方不停地犯案,早晚有罗网的一天。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和巴克斯又是怎么打算的呢?他们会忽然洗手不干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吗?

    总而言之,麦卡德的直觉告诉他,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即便这样,他也并不怎么想跟眼前这个人分享自己的心路历程。

    “事情跟我还是有点关系的。”

    斯特莱德模棱两可地回答,他迎着麦卡德疑惑的神奇笑了起来。

    “假如我说,我能给你提供一个逮捕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思路呢?”

    布料凌乱地堆叠在地上,要是平时,赫斯塔尔这等强迫症患者肯定不能容忍它们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之外的状态,但是今晚似乎没有余暇顾及那么多了。

    现在,他赤裸着的躯体贴在被体温逐渐捂暖的瓷砖上,阿尔巴利诺整个人还是衣冠楚楚的,就是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这个人过于有耐心地用尖锐的犬齿磨蹭着他颈侧的皮肤,一只手握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腹部摸下去了。

    那只手的指腹上带着些茧子,是被手术刀和别的刀磨出来的吗?阿尔巴利诺的手指蹭上赫斯塔尔的阴茎的时候,他还完全没硬起来。

    平心而论,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的夜晚,他从生理什么没什么想要做爱的心思,但是他精神上尖锐的渴求则不是那样说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渴求的是一种与死相近的东西,因为他无法就这样放任自己死去。

    ——与这种东西最为相似的,就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

    他知道阿尔巴利诺是明白的。

    对方大概明白,所以对方粗暴地用手玩弄那脆弱的器官,无视了赫斯塔尔稍微畏缩的扭动。人的本能是如此的低俗、直观而不可控制,所以就算是他并不想,他也确实可以由于感官的直观刺激而逐渐硬起来。那并不能称之为欢愉,这钳制着他的魔鬼用指腹把前列腺液在脆弱的皮肤上抹开,弄出黏腻而湿滑的声响,一切声响都像是对他的遭遇和反应赤裸直白的嘲讽。

    赫斯塔尔在对方的手指之间射了第一次,没有多少欢愉,只有刺痛和蚀骨的痒。当阿尔巴利诺低着头把那些黏腻的体液在他汗淋淋的小腹上抹开的时候,他还在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

    “我今晚的计划是这样的,阿玛莱特先生。”阿尔巴利诺声音平缓的叙述道,措辞极像是他们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而在最开始——就算是在赫斯塔尔还不知道对方就是礼拜日园丁的时候,也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把对方选做自己的归宿。

    “今晚我会让你射三到四次,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五次。”阿尔巴利诺轻飘飘地说,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湿漉漉的吸吮的痕迹,“我会在你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之后在操你,在我还在你里面的时候,你就会因为疲惫而克制不住地陷入梦乡。”

    他扶在对方肩膀上的那只手仿佛无意地向下滑动,然后又快又狠地在赫斯塔尔的乳尖上掐了一把,听见对方低低地嘶了一声。

    “你会短暂地感受到寂静、黑暗与安眠。”

    阿尔巴利诺的声音轻得像是风一样,他松开那块发红到几乎要破皮的皮肤,在赫斯塔尔的嘴角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那是除死亡之外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阿玛莱特先生。”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亨特刚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腿因为站得时间过长已经开始疼痛了。

    就这样,他动作僵硬地砰地一声倒在了旅馆的床上,虽然白橡镇的经济一年不如一年,但是这里的汽车旅馆竟然还算是舒服:床铺柔软,地面干净,房间隔音也不错。这是亨特能想到的最幸运的事情了,要是他忙碌了这么多天还住的不舒服,也未免有点太惨了。

    打电话来的是米达伦那个小鬼,也就只有这孩子知道他现在在哪、要干什么,以及旅馆的座机电话是多少。

    亨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他挣扎了一下,翻身把床头柜上的电话听筒拽了过来,少年人的声音在电话里听上去略微失真,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开头的:

    “斯特莱德被宣判无罪了。”

    “我知道。孩子,我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偏僻,也是可以上网的。”亨特告诉米达伦,他的笔记本电脑还躺在旅馆的桌子上呢。

    实际上,今天下午庭审结束后不到三分钟,关于审判结果的消息就已经在网络上传得到处都是了,看来除了维斯特兰本州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关注着这起骇人听闻的案子,就连亨特在吃晚饭的时候都没逃过白橡镇当地电视台播出的三十秒速读新闻:他现在可是身在肯塔基。

    米达伦的回应是沉默不语,亨特想了想,然后开口问:“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我听哈代女士说过了,我们胜诉的可能性很小,但是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是时候……”米达伦顿了顿,亨特第一次在这个性情急躁的孩子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的不确定,“……还是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在此之前一直希望陪审团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会很符合你的心意,但是我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人,你能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亨特告诉他,一边说一边舒展着自己僵硬酸痛的肩膀。

    “我现在还是需要依靠你,毕竟我可不是赏金猎人。”那孩子轻飘飘的、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一声,然后很快把话题拉回正题,就好像要假装之前那段丧气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似的:“所以怎么样,你有什么新进展了吗,赏金猎人先生?”

    亨特犹豫了一下,他的推测和进展都不太适合讲给小孩听,尤其是一个刚刚被从坏人手里解救出来、还得时常去看心理医生的小孩。虽然米达伦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是亨特一点也不怀疑他还会在深夜梦中惊醒。但是他很快想到,这孩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再是一个小孩了。

    “我有了些推测。”亨特斟酌着回答道。

    米达伦兴趣极大地反问:“是什么?”

    “……我怀疑这个小镇是赫斯塔尔·阿玛莱特长大的地方。”亨特慢慢地说,“我还怀疑,卡巴·斯特莱德当年也曾经生活在这个小镇,他们或许在三十年前就认识了。”

    ——而斯特莱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正在进行通话的这二位心知肚明。

    第三次之后赫斯塔尔得承认自己确实是差不多失去了支撑身体的能力,到了这时候,阿尔巴利诺才半搀半扶地把他弄到卧室去,慢悠悠地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开始脱衣服。不得不说,从礼拜日园丁留给人的毫无计划的印象方面来讲,阿尔巴利诺的耐心和忍耐能力真是惊人。

    赫斯塔尔仰面躺在床上,头疼稍微减弱了一点——很可能是分泌的胺多酚的作用——然后阿尔巴利诺散发着热量的身体就压了上来,他皮肤上的温度超乎寻常地像个人类,虽然赫斯塔尔深知这只是人皮面具之上的假象。

    然后阿尔巴利诺卡着他的腰把他翻过来,就这样把他压在床沿上,直接操了进去。

    赫斯塔尔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哼了一声,手指在床单上绞紧了。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他实际上并不喜欢这种看不见对方的脸的姿势。就好像在一两个意乱情迷的片刻,他依然无法肯定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于是他挣扎着用手肘撑住床垫,想要翻身过来,却被阿尔巴利诺按住了手腕。对方把大部分体重压在他的身上——因此更深地嵌入了他的身体,他闷闷地哼了一声——阿尔巴利诺保持着握着他的手腕的姿势,另一只手撑着床垫,俯下身去亲了亲赫斯塔尔被汗湿的后颈。

    这个动作甚至拢着一层奇怪的温情迷雾,但是下一秒对方粗暴的动作完全把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挤出去了。几次高潮之后赫斯塔尔的身体依然十分敏感,在不应期之间这样粗暴的动作近乎成了全然的不适,他小小地、没多么认真地挣动了一下,然后就被阿尔巴利诺的动作推向了快感的深渊。

    某种意义上,这人的动作也太过娴熟了,要知道他也就在比利那事之后上过赫斯塔尔一次。所以要不然就是他天赋异禀,要不然就是他在很多很多很多任情人身上积攒了丰富的经验,赫斯塔尔不怎么想知道答案,只是提防着自己不要在喘息之间背过气去。

    阿尔巴利诺小口地亲吻着他的脊背,不用支撑着身体的那只手松开他的手腕,还不忘去玩弄他的乳头。赫斯塔尔把额头抵在床单上,把断断续续地呻吟吞咽回去,就在这样的时刻——

    阿尔巴利诺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动作。

    这样的行为差点没让赫斯塔尔张口骂人,他听见对方也呼吸粗重,能感觉到阿尔巴利诺的身体皮肤发烫,对方又附身下去用牙齿噬咬他后颈的皮肤,用性器缓慢而不容置疑地入侵着赫斯塔尔。赫斯塔尔禁不住腰肢发颤,就在这样的时刻,阿尔巴利诺近乎是安静地开口了。

    “赫斯塔尔,你已经航行到了时间永远处于下午的陆地。”他近乎是温柔地说道,“为什么不与我分食那有魔力的莲花呢?”

    奥德修斯和他的水手们在航行的途中来到了一个小岛,那个岛上的居民以莲花的果实为生,那些果实会使人忘记忧愁。奥德修斯的三个水手吃了,就失去了回家的念头。

    赫斯塔尔当然知道阿尔巴利诺真正想要问什么,事情发展到了现在的地步,他近乎一败涂地。抛弃一切跟阿尔巴利诺离开这个国家、把斯特莱德的事情抛之脑后似乎太轻易了,但是……

    “……不。”他在闷哼中从牙齿之间断断续续地挤出来一句,就在那一刻阿尔巴利诺重重地撞进去,险些从他的嘴唇见榨出一声啜泣。

    赫斯塔尔听见阿尔巴利诺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亨特简单地描述了自己的猜测,毕竟他现在除了与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十分相似的那个名为“威廉姆”的孩子、还有198年那桩发生在教堂里的疑案之外近乎一无所获。他现在只能猜测,阿玛莱特曾是教堂唱诗班的一员,并且在身处白橡镇的时候和斯特莱德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而斯特莱德以及那起凶杀案,他其实暂时还没有在整个推断里找到合适的位置。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米达伦听完他的猜测,沉思了许久之后说道,“……当年的斯特莱德是圣安东尼中的一位神职人员?毕竟,那个十字架是在他的抽屉里发现的,而当年的阿玛莱特先生也是教堂唱诗班的成员。况且——”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亨特知道他在“况且”什么,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们一向都怀疑斯特莱德本人就是个恋童癖,看看三十年前那些唱诗班照片吧,这个教堂的唱诗班里都是一群八到十四岁之间、连第二性征都还没有发育的小男孩!把斯特莱德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会发生什么事情简直不言而喻!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三十年前那起教堂悬案反而比较好解释了,很可能是教堂里有人知道了斯特莱德做的事情,结果被他杀人灭口了?从教堂里连夜失踪的那位神职人员就是当初的斯特莱德?

    在这个背景之下,阿玛莱特神神秘秘地潜入红杉庄园、还给米达伦一把刀防身似乎也不是特别令人惊讶的了。

    但是,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解释阿玛莱特为斯特莱德辩护的事情呢?

    “这只是一种有可能的猜测,别抱太大期望。”亨特警告米达伦道,“有的时候逻辑作为严密的推理也是会出错的,更不要说是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做出的推断了。我会想办法去查当年那起案子的卷宗,如果能找到当时相关嫌疑人的照片,事情就会变得更明了了……这段时间你乖乖呆在维斯特兰,WLPD应该还会派警察保护你吧?作为刚刚出庭过的证人,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无论是斯特莱德的人还是那些媒体人都要提防——”

    “知道啦,知道啦,你好像老妈子哦。”米达伦小声抱怨道,“其实明明是马上要用什么不合法的手段去搞到警局卷宗的你面临的危险更大吧?”

    “小鬼,我可是维斯特兰最出色的赏金猎人,你不要以为审判结束就算是翅膀硬了、可以不听过来人的经验了。”要不是隔着电话线,亨特简直想去揉几把那小鬼毛茸茸的头顶。

    “我其实可想听过来人经验了,我也想当赏金猎人,等你回维斯特兰你能教我吗?我可以打工偿还我雇佣你的钱。”米达伦嘿了一声,笑着回答。

    这话来的太突然,亨特简直不知道米达伦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他绷着脸半真半假地训斥道:“得了吧,十四岁的小鬼现在应该去睡觉了!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吧!”

    就这样,亨特挂断电话以后疲惫地躺在床上,他根本没有吹干的头发把枕头的布面浸得湿漉漉的,但是他实在是懒得站起来了。他揉着太阳穴,琢磨着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白橡镇的警局,把那份很多年前的疑案的卷宗搞到手,那不会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的……

    然后他又想到了米达伦那小鬼的胡言乱语,这孩子不会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的,有些人干赏金猎人是为了刺激,有些人则完全是为了背后的暴利。亨特虽然不看好米达伦的想法,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五十多岁已经不太适合再做赏金猎人了,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如果——

    然后亨特哈地笑了一声,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阿尔巴利诺一只手按在赫斯塔尔的腰上,这是对方少见地不会嫌弃地甩掉他的手的时刻。这个人在睡梦中还是会皱眉头,就好像还思考着什么难题似的。

    到最后一次的时候,他成功地从对方的嘴里榨出一点低泣,但是即便如此,对方依然还是不会求饶。阿尔巴利诺尽头所能——他像是浮士德召唤出的梅菲斯特,抢夺了珀耳塞福涅的哈迪斯——吃下这果实吧,他会低声诱劝道,那莲花的果实就躺在他的手指之间,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不。赫斯塔尔会如此回答,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对方的眼角被情欲和更为复杂的情绪染得嫣红,声音割裂破碎,呈现出一种浅金色的眼睫被泪水浸润,但赫斯塔尔不会承认那是泪水的。然后沉重的睡意会俘获他,像是死,引他向梦境的更深之处下降。

    阿尔巴利诺把手指搭在他的腰上,仿佛维系着尚未绷断的最后一根琴弦。

    等到长夜过去,他们会回归正常。

    注:

    [1]本篇中阿尔巴利诺引述的部分并不是《奥德赛》中对食莲人的描述,而是来自阿尔弗雷德·丁尼生的诗歌《食莲人》。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1:2

    食莲人

    阿尔巴利诺睁开眼睛时,时间已是黄昏。

    他正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目光所及之处是发霉的天花板和剥落的墙纸,近旁的窗户玻璃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太清楚外面的事物,只能隐约看见窗外某种高耸的树木枝条垂落的阴影。

    窗外血色的阳光正透薄斑驳的玻璃流泻进来,把室内的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红得令人心里发慌。阿尔巴利诺在单薄的床铺上扭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尼龙扎带绑在了床铺两边的金属护栏上——这张床是医院会用的那种样式,两边都有低矮的护栏,床边还竖立着一个落满灰尘的输液架。

    阿尔巴利诺能感觉到后脑疼痛,那里有一个伤口,并不比钢琴师入侵他家那次留下的缝针的伤口更重,但是依然流了点血,现在正把他脑海的头发疼而痒地黏在他的头皮上面,形成了一种令人感觉到不快的、硬邦邦的触感——除此之外,他的手背上有个针眼,一片小小的淤青。

    阿尔巴利诺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赫斯塔尔。”他说道。

    他知道那个人站在他视线死角的某处,必然如此,这家伙有的时候确实依赖黑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给他的安全感,在他们去见奥雷莉·黛尔菲恩那天这点就被他摸透了。

    所以阿尔巴利诺不出意料地听见了脚步声,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从藏在黄昏血似的阴影里的某处走了出来,看上去依然衣冠楚楚、一丝不苟,此人强迫症一般地保证自己身边的一切井然有序。

    但是他看上去面色苍白,眼睛下面深深的阴影依然没有褪去。赫斯塔尔的目光落在了阿尔巴利诺身上,他露出了某种思量一般的打量的神情,就好像没见过阿尔巴利诺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面前似的。

    他轻轻地颔首,应道:“嗯。”

    七个小时之前。

    阿尔巴利诺进屋的时候才九点半不到,天气晴朗,空气中还遗留着一丝雨后的潮气。他一进门就看见赫斯塔尔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瓶开封的白葡萄酒,而他的手里拿着基本上没动过的半杯酒水——这还只是早晨,就算是赫斯塔尔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醉意,这对他来说也够罕见的了。

    阿尔巴利诺进屋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嗅了嗅空气中的酒气,笑着问道:“Bacchus葡萄?英国产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赫斯塔尔反问道,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平静而冷漠。

    “你认识我之前好像从来不往家里购置葡萄酒。”阿尔巴利诺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就好像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一般。买葡萄酒并不奇怪,但凡是有钱人都喜欢在自己的豪宅里弄上那么几瓶,酒水的类型和名字的隐喻意义才是真正奇怪的部分。

    阿尔巴利诺停顿了一下,又说:“况且,今天是星期五。”

    ——言外之意溢于言表:你不上班的吗?

    而赫斯塔尔完美地忽视了他迂回的暗示。赫斯塔尔看向他的时候仍显得疲惫,但是眼睛倒是出乎意料地亮。他的声音也算是平稳,辨不出喜怒,他问:“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显而易见地是不怎么样的,昨天做为首席法医的阿尔巴利诺可是站在陪审团的面前坦白他接受过贿赂、更改过证据了,这就基本上意味着他承认自己犯下过伪证罪,这种程度的罪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大事化小。

    阿尔巴利诺没跟赫斯塔尔说他今天早晨出门是去干什么了,但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肯定是去了一趟法医局,在出了这么大事之后法医主管不找他谈话才怪。实际上,这场对话没有昨天下午庭审结束之后就进行已经很奇怪了,赫斯塔尔都想不到他是找了个什么理由才能在庭审结束之后就按时跑回家。

    阿尔巴利诺轻松地耸耸肩膀:“目前暂时是停职,但是我觉得他们应该会起诉我。”

    “你的职业生涯完蛋了,巴克斯医生。”赫斯塔尔无趣地晃动着酒杯,用波澜不惊的口气说道。

    “你说得就好像计划里我还打算留在国内一样。”阿尔巴利诺哈地笑了一声,他往前走了几步,轻松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动作熟稔地就就好像这里就是他自己的家一样。实际上,或许那那栋位于郊外的、落满灰尘的房子现在感觉上才更不像是“家”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已经在赫斯塔尔的房子里住了足够久。

    但是凡事都是有属于自己的结局的,现在他们都心知肚明:已经到了结局的时刻。

    “所以现在你打算离开美国?第一站是哪里?”赫斯塔尔好像并不惊讶似的,他凑在那个玻璃杯杯沿上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然后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玻璃与玻璃相撞发出铮的一声脆响。“还是墨西哥吗?”

    “墨西哥,然后是一场环绕加勒比海的旅行,至少在最开始的计划里是这样的。”阿尔巴利诺从鼻子里轻飘飘地哼了一声:赫斯塔尔实际上并不知道“最开始的计划”是指什么,他从来没有问过阿尔巴利诺对于这场逃亡的计划,对于赫斯塔尔本人而言,他只是答应了阿尔巴利诺在斯特莱德的事情解决之后一起离开而已。

    这就如同于赫斯塔尔而言在此之后的事情怎样发展已经全无所谓,他除了杀死斯特莱德之后并无目标,也不在乎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早在更久之前,阿尔巴利诺就在他的身上嗅到了这种气息,就好像小动物能在火山爆发之前嗅到即将降临的危机,他也能在赫斯塔尔背后看见毁灭庞大的阴影。

    现在,阿尔巴利诺嘴角还是带着那种熟悉的笑容,但是声音却冷了下来:“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赫斯塔尔安静地注视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法医,杀人狂,法庭上诚实的证人,这些形象是割裂的,一起组成黑暗里怪物的面孔。他看上去对阿尔巴利诺所说的话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声音平和地重复了一遍:“改变主意了?”

    “是的,”阿尔巴利诺哼笑了一声,“赫斯塔尔,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和我一起离开美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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