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记得我今天早些时候给过你一个理由了,”阿尔巴利诺向着他轻轻地眨眨眼睛,“那还不够吗?”“你是指‘哈代警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那句吗?这句话或许不假,但是为了这个理由拼死拼活地去救他的孩子?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吗?”赫斯塔尔咄咄逼人地反问。
阿尔巴利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杰罗姆·麦克亚当喜欢逼迫他的受害者在孩子和伴侣中做出选择,以此令对方陷入道德上的困境,但是在对方做出选择之后,他还是会杀死所有人,因此做出选择这个行为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阿尔巴利诺轻声说道,“我一点也不怀疑他这样的连环杀手其实有点上帝情结,而——你肯定听说过亚伯拉罕用独子献祭上帝的故事,对吧?”
赫斯塔尔看着对方,没有吭声:阿尔巴利诺肯定知道他必然听说过那个故事,鉴于他曾经在教堂里花费过那么多的时间。
阿尔巴利诺就继续说下去:“上帝命令亚伯拉罕把他的独子以撒献为燔祭,亚伯拉罕虽然痛苦,但是依然照做了;在以撒将被献祭的最后一刻,上帝又阻止了亚伯拉罕这样做。从神学的角度来讲,这是对亚伯拉罕个人信仰的一场测试:他深信上帝全知全能,而人类的理智并不足以理解上帝的意志;所以,尽管上帝的命令使他陷入道德的悖论中,甚至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会让他牺牲自己的儿子,但他还是会无条件地服从——因为,他并不是为了上帝许诺给他的财富和国度而信仰祂,而是因为神本质上是值得服从的。正如索伦克尔凯郭尔所说,‘上帝的意志必须是任何人的最终目的’。”
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来,说道:“阿尔巴利诺——”
“所以,”阿尔巴利诺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果我对你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但是我确实是在我的缪斯女神的指引下这样做的,你会打我吗?”
……赫斯塔尔沉默了两秒钟,然后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一拳捣在了阿尔巴利诺的小腹上。
阿尔巴利诺夸张地嗷了一声,虾米似的蜷缩了起来,这样一来,就自然而然地把额头靠在了赫斯塔尔的肩膀上。赫斯塔尔压抑着叹气和抄起西装内袋里那把刀捅阿尔巴利诺的脊背的冲动,伸出一只手去摸对方卷曲的发尾。
摸了两下,他又觉得对方这样赤裸着上身坐在二月份的寒风里还是有点太过分了,于是伸手去捞起放在救护车里的那条橘黄色的毯子,披在了阿尔巴利诺的肩膀上。
阿尔巴利诺闷头说道:“……你不生气啦?”
他错误地选择了一种假装自己只有八岁的无辜语气,这让赫斯塔尔格外想揍他、或者把他装在纸箱里放在福利院门口。他对着对方假惺惺地呲出一个冷笑,说:“完全没有。”
阿尔巴利诺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克莱拉的下场如何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巴特虽然热爱家庭,但是也绝不会因为重大打击而放弃他的工作。他会非常痛苦,但是他会熬过去的——我做这件事是因为,我知道无论你的外在表现如何,其实你心里还是很喜爱这种完满的家庭状态。”
赫斯塔尔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问:“你是因为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才这么说的,还是因为你估计我会喜欢听这样的话?”
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看着他,反问道:“哪种真相会让你感觉更危险一点儿?”
“不分伯仲。”赫斯塔尔向着他露出一个冷笑来。
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
“那就过来亲吻我吧,”然后他十分愉快地回答,“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拥抱危险的本源。”
无论昼夜,医院永远是个繁忙的场所,急诊室门口挤满了忧心忡忡的家属。阿尔巴利诺在医院当病理医生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他没太想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巴特·哈代焦躁不安地站在手术室门口,一只手紧紧地环着自己妻子的肩膀;华莉丝虽然脸色苍白,但是还是坚强地站着。此时此刻,他们的女儿也正躺在病床上:一氧化碳中度中毒造成了一些尚可挽回的糟糕后果,高压氧仓治疗和服用药物可以在一个月之内令她康复,不会留下什么糟糕的后遗症。
但是其他人或许就不是那么幸运了。
站在手术室门口的是奥尔加的主治医师,他的面色平静,显然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现在这样的小场面更不可能令他动容。
他冷静地向着站在走廊里的人们解释道:“她坠楼的时候撞上了很多根脚手架的钢筋,一方面,我得承认这确实起到了一个缓冲作用,但是另一方面,这给她的骨头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痕——她应该是腿撞在了那些钢筋上面,这很幸运,如果是她的脊背撞上了那些钢筋,现在她已经瘫痪了。但是,现在她的两条腿都是粉碎性骨折,其中左腿的骨折尤其严重:通俗地说,那些骨头碎得太厉害,用钢钉或者钢板都没法固定,而且其中一处开放性骨折的伤口已经有感染的迹象了。”
哈代干涩地吞咽了一下,问道:“……所以?”
“我们会从膝盖以下给左腿截肢,大腿的几处骨折还可以试着挽救,小腿的骨头不可能修复了,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更严重的感染。”医生说,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记事板,“另外右腿情况也不太好,我们会在这些天观察一下,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右腿也必须截肢,但是现在一次做两条腿的截肢手术的话,她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的。”
华莉丝毫无疑问地在颤抖,阿尔巴利诺瞄了站在他身边的赫斯塔尔一眼,对方的嘴唇紧抿着,面色冰冷。话又说回来,他一直不知道赫斯塔尔对奥尔加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他本不应该跟一个侧写师成为“朋友”,这样说太讽刺了,不是吗?
“另外,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必须得通知你们。”结果这显然还没完,医生继续说下去,“警官,您说她向下坠落一些楼层之后,衣物挂在了突出的脚手架上,是吗?”
哈代的脸色发白,显然是很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无助地比了个手势,答道:“是的,是她的围巾……但是那几乎让她窒息了,我救下她的时候她没有在呼吸,是我给她做了人工呼吸。”
“您做得很对。”医生点点头,继续说,“在通常情况下,在坠落过程中被一根绳子类的东西忽然勒住……很可能会直接拉断病人的脊椎,但是她的脊椎和脊髓都没有受损,我想这还是要归功于之前障碍物起到的缓冲作用。但是显然她被挂住之后布料严重地压迫了颈部血管和呼吸道。”
阿尔巴利诺忽然意识到对方其实是在说什么了,他终于皱起眉头来,问:“她的脑电图查出了问题?”
“波形散杂。”那医生点点头,“虽然做出这样的判断需要非常谨慎,我们可能需要花费数周反复复诊才能得出结论,但是我有义务提醒诸位最糟糕的可能性——且不说病人的腿,我现在怀疑她正处于一种深度的、病理性的意识障碍中。”
他顿了顿,扫视过站在走廊上的其他人。
“——也就是植物人。”
WLPD的咖啡非常难喝,而事实证明,医院的咖啡也没有好喝到哪去。
拉瓦萨·麦卡德站在一台投币式的咖啡机前面,试图从兜里搜刮出一个钢镚。但是不知道是他没有随身带零钱的习惯还是他运气太差,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然后,一只手就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掌心里躺着一枚硬币,上面乔治·华盛顿的头像闪闪发光。
麦卡德默默地吃了一惊,但是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可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他看向笑眯眯地靠在嗡嗡运转的机器上的那个人——正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
“你怎么没有去等候室?还是说你打算过来看一眼马上就走?”阿尔巴利诺问道。
“我怀疑现在的哈代警官可能不会很想见到我,”麦卡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承认道,“他会认为莫洛泽出事是我的责任,我猜他因此会很愤怒。”
阿尔巴利诺眨了眨眼睛:“那是吗?”
“我因为不完全的信息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干扰了你们的营救任务,使他的妻子和女儿陷于险境,这点我没有不承认的必要。”麦卡德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很平板,“但是因为我的判断错误导致的一系列拖延和莫洛泽的坠楼之间没有必然因果关系。”
“非常理智的判断,”阿尔巴利诺哈了一声,“但也同样很没有人情味——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进去了。”
“就像法律。”麦卡德继续用那种并不透露什么感情的语气说。
“你就是这样判断一切事物的吗?就好像那种老套的电车难题,不管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轨道上,纯属是那边能救下来的人少就让火车去压哪边?”阿尔巴利诺问,他嘴角长久地挂着的那个笑容细看冷漠而虚浮,令人感觉到有些不安。
麦卡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抛开人可能会陷入的道德困境不谈,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事情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你也知道,麦卡德探员,事情永远不可能一直按照一个人的预计进行的。”阿尔巴利诺坦然地回答,“那就好像无论本应该有多少人死在罗博手下,布兰卡·阿雷奥拉也确实杀了两个本不该死的人。”
麦卡德的眉心极短地蹙了一下,然后他冷静地问:“你这样说是因为你真的在乎那两个人的性命,还是因为你只是为了挤兑我?”
“我觉得你最想问的并不是这句话。”阿尔巴利诺摇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在一起?我记得你上次还跟我说过你不喜欢他。”麦卡德就这样直接问了,而他的下一句话则表明,他根本不是为了八卦才问这个问题的,“在艾略特·埃文斯的地下室里,是你拿走了阿玛莱特先生的那片碎瓷片吗?”
阿尔巴利诺眨了眨眼睛,然后他脸上那个笑容更扩大了一些。
“我将引用我的宪法第五修正案权利,麦卡德探员。”他懒洋洋地回答道,“或许,你应该请控方证人出庭作证。”
麦卡德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短促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
然后他伸出手,从阿尔巴利诺手里拿走了那枚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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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陪护安妮·布鲁克的日记:21年2月日
21年2月日
星期五,晴
实话实说,我干护工这一行已经有快三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
——我写这行字的时候,正坐在重症监护室外头,单人病房里住着一个高坠截肢的可怜姑娘。当然啦,高坠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截肢的病人我也照顾过好多个,医生说她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这种我也不是没见过:我曾经在医院照料一个植物人男人半年之久,直到他的妻子承受不了日益繁重的住院费用,最终选择带他回家。
而当人还没住在普通病房的时候,我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我主要负责注意着那些输液的进程,还有滴滴作响的仪器有没有照常运转,虽然它们出问题的可能性真的很小。在这个阶段,还不到要为了褥疮、肌肉萎缩和别的毛病作斗争的时候,其实一般人也不会在亲人刚住院的时候就雇佣护工。
——这是这件事情奇异的地方之一。
首先,这姑娘并没有家人,我见过这种可怜人,一般他们住院的过程总会变得特别凄惨;第二,今天早晨,维斯特兰市警察局的局长站在我面前,一脸疲惫,看上去活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莫洛泽女士是WLPD的顾问,”他解释道,莫洛泽就是那个可怜姑娘的姓氏,“她的遭遇……和我们警局或多或少有些关系,等她情况好转之后会不会要求赔偿另说,于情于理我们现在得为她支付全天陪护和治疗的费用。”
他身边站着个看上去更憔悴的警察,据这位局长解释说是与莫洛泽合作的那位警官,是姓哈代还是什么的。他嗫嚅了一下,说道:“先生,其实……”
“闭嘴!”局长凶巴巴地吼回去,声音大得让我和那位警官齐齐一震,“你要是早把事情汇报给局里,至少一半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更别说FBI——”
我看着他一脸不满地住了嘴,显然吞回去很多脏字,也没说FBI到底怎样了。然后局长转向我,尴尬地解释道:“总而言之,我们得为这件事开发布会。而你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她……然后会有很多记者试图冲进医院来,很多很多记者,你得为这做好心理准备。”
我一头雾水地点点头,虽然当时的我根本没明白为什么会有很多记者冲进来。以我对维斯特兰的那些纸媒的了解,他们应该只对连环杀手和WLPD局长的婚外情之类的新闻感兴趣才对——而且非得是这位局长上了市议员的老婆,他们才会感兴趣。
然后事实很快给我迎头一击:我对这件事的预计还是太简单了。
而且我也万万没想到——这其实是一个爱情故事。
今天下午大概一点多,我坐在重症监护室对面的那个休息室里吃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三明治。我还是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真的、真的不要在买医院的三文鱼三明治了,那玩意吃起来有点什么东西死在里面的感觉。
当时,莫洛泽女士那边一切监控仪器运转正常,一瓶液刚刚输完,换上的新的一瓶至少还需要九十分钟才输完,在这之前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不过,按医生的说法,她依然在发烧,虽然不比致命,但是如果她的右腿的感染继续恶化下去,他们就不得不截掉她剩下的一条腿。
说实话,输液提醒器和那堆仪器的报警器出问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真正的病人其实也不会像医疗剧里的那些一样三天两头心脏停跳,但是既然WLPD愿意为此付一大笔钱,我也必须尽职尽责才行。
总而言之,在中午我好歹可以休息一会儿,在休息室里把那本《暮光之城:新月》再往后看几个章节,剧情刚刚进行到最惊心动魄的部分——爱德华误以为贝拉已死,决定要在意大利自杀那一段——虽然着已经是我看的第四遍了,我不应该这样激动才对。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注意到,莫洛泽女士的病房门口站着个男人。
不,让我重说一下:病房门口站着一个格外帅气的、有着可爱的栗子色头发的男性,我可以对天发誓那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帅的男人之一(电影明星除外,罗伯特·帕丁森尤其除外)。他一动不动、孤单落寞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盯着玻璃窗里面躺着的毫无生气的身影。
——当然啦,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但是我猜他的脸上一定充满悲痛,这是一个女性敏锐的直觉。
“真可怜,”我想,“这一定是莫洛泽女士的男朋友。”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就在我将将要沉浸回的浪漫剧情里去的时候,一连串的笃笃声再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次从走廊对面又走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男人,从我的角度倒是看不见脸,只能看见鬓角斑白。
他在那个栗子色头发的男人面前站定,粗声粗气地说道:“巴克斯医生。”
——所以说那位WLPD顾问的男朋友还是个医生,这本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啊。
而且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昏迷不醒却无能为力,这也肯定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感受吧。
但另一方面,我一直觉得“巴克斯”这个姓氏有点耳熟来着,但是当时我根本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亨特先生,”那个帅气的医生回答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温柔轻快。我猜他一定是那种会在内心强忍着悲痛一点也不显现出来的类型,这种故作坚强的人我是见过太多了。“我没想到你今天还会来。”
“怎么,我看上去像是那种只要抓住了凶手就会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的人吗?”被称之为亨特的那个人反问道,语气怎么听都有点粗鲁,人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对病人的家属说话呢?
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不太礼貌,把声音放软了一些:“我很敬佩莫洛泽的工作成果,在此之前我只是听过她的名字,现在看来,她确实并非浪得虚名。”
“我只是想说,我以为你今天会去参加那个发布会。据我所知,发布会下午三点举行,现在你不应该已经准备去现场了吗?”巴克斯医生很有耐心地说道。
亨特冷哼了一声,说:“他们打算略过我在整个事件里起的作用。”
“以吊销你的执照作为威胁?”巴克斯医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也许我应该收回刚才的评价,那并不是什么强装镇定,他的自制力肯定相当强大。
但一想到现在他心中是怎样的滴血,我觉得我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一丝同情。
这两个人并没有注意到我越过书籍在偷看他们,那个亨特继续语气很不好地说:“显然他们认为这件事涉及到什么程序问题……那群混蛋觉得我越权了,就好像根本没想到我要是不去找莫洛泽很可能会死更多人一样。你真的觉得哈代警官一个人能把他的妻女救出来吗?莫洛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我认为,”巴克斯医生慢吞吞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去找奥尔加,她现在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天啊!我忽然意识到我会看见什么了:就是那种来自亲密恋人的崩溃戏码,“如果你们不怎么怎么样我女朋友肯定不会变成植物人”什么的。如果这真的发生了我该怎么办?如果他往那个亨特脸上揍一拳,我应该去叫保安吗?
“你是在怪我吗?”亨特谨慎地问道。
“不,”巴克斯医生回答,“我认为你做得很好。”
……唉???
然后他紧接着又补充道:“有很多人因此得救了,克莱拉今年才十岁,她当然不应该死于煤气中毒。”
我觉得我根本没法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本书了,就算是那是我最喜欢的也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在偷听他们的谈话,我简直想要跳起来给这位医生鼓掌:多么感人的一种情怀!为了救人甚至原因付出失去所爱的代价,这简直是一种道德上的胜利。
亨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是人说的话吗?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叫亨特的一句话说得比一句话难听,难道他是想要拆散莫洛泽女士和巴克斯医生的前男友什么的吗?虽然我不应该抱什么偏见,但是这年龄也差太多了吧?
“你不这么认为吗?”巴克斯医生的涵养真好,他听上去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你要是真的这么认为,在第十五大道的那栋房子里就不应该用那么兴致勃勃的目光盯着那个麦克亚当。”亨特的声音听上去粗粝但是锐利,有些咄咄逼人。
“我有吗?”巴克斯医生反问。
“你有——虽然当时你身上甚至受着伤,但是我很确定你有——一般人不会发现的,或许阿玛莱特什么也不会察觉,但是我们这种人对那种气息是很敏锐的。”亨特的语速很快,他往前迈了一步,贴近到离巴克斯医生近到有点失礼的程度。虽然我完全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忍不住紧张地盯着他们看,因为我总觉得亨特好像想要对着对方开一枪。“你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我用刀刺伤的不是这间屋子里最危险的猛兽。”
“噢,”巴克斯医生说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显得异常低沉,“你是怎么知道什么是猛兽的呢?”
“因为分辨它们是猎人的工作。它们当然没有落入任何捕兽夹、没有在枝梢上留下毛发、没有在泥土上留下任何一个脚印。但是当猎人们闻到它们的气息,就知道它们到底是狼还是狐狸了。”亨特轻飘飘地挥了一下手,“而——巴克斯医生,我关注过兰登的案子,他们说是他杀了酒吧后巷里的那个女孩。但是你的指纹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那把刀上的?”
我差点在休息室里尖叫起来。
我终于想起来是从哪听过巴克斯这个姓氏的了!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维斯特兰法医局的首席法医,就是那个被怀疑杀了他前女友的人!但是当然,后来他被证实是冤枉的,好像因此警局还不得不赔偿给他一笔精神损失费,这个案子当时可是有很多报道的。
那个新闻爆出来之后,医院里一位快五十岁的护工还跟我讲了些别的八卦。她在这家医院里干了快大半辈子,因此知道巴克斯医生的父母都是这家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他父亲好像特别有名,在心脏手术方面有很高的造诣。
但是不幸的是,在巴克斯医生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出了意外溺亡了,过了没几年,他父亲也得抑郁症自杀了。
那么我想他后来成为了一个花花公子也并不令人意外,这肯定是对凄凉的童年生活的某种代偿。
这样说,他终于结束了那种花花公子的生活,选择安定下来了?当然了,那位莫洛泽女士虽然身材很好,但是也不算是顶顶漂亮的类型(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太憔悴了所以我没法准确地判断颜值),他应该是被一个警局顾问的才华所折服吧?
这不是好些年前电影里最流行的那种浪漫爱情影片嘛?一个才华横溢的浪子爱上了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在自己的恋人身上感受到了爱与家的温暖,最后在女孩的影响下成为了一个品德出众的、可靠的男人。
“你怀疑我吗?”巴克斯医生平静地问。
现在我甚至有点讨厌这个亨特了,他怎么能怀疑一个明显是被冤枉的人呢?兰登那个案子的报道再清楚不过了,犯罪现场调查小组在兰登家找到了受害女性的头发,要是案子是巴克斯医生犯的,那个兰登家怎么会有那些头发?
“我担心你。”亨特粗哑地说道,“不瞒你说,在兰登那个案子的时期,我稍微调查过一下你,然后我注意到了你的母亲。我不得不说,她的经历……十分有趣。我希望你别步她后尘。”
——这又是什么混账话?他觉得巴克斯医生会自杀吗?因为他重伤的女朋友?要是我是巴克斯医生,现在就真的会去打他了。
……等等,不对,他得抑郁症自杀的不是父亲吗?
我真的一头雾水,感觉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但是巴克斯医生显然没生气,他再开口的时候,我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种笑意来。
“亨特先生,”他轻柔地说,“不管你在做出什么指控,都请你千万谨慎。”
他涵养真好,真的。而亨特停顿了一会儿,意义不明地说道:“我会看着你的。”
然后他转身,动作沉重地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巴克斯医生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慢吞吞地走进休息室,在我身边只隔着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坐下了。
我终于坐不住了,在知道了这么多前因后果之后不出言安慰一下这个可怜人,总让我感觉寝食难安。虽然可能确实很突兀,但是我猛然转向他,对着他说:“不用担心!你的恋人会好起来的!”
现在回想起来,不知道我有没有把他吓一跳。总之,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真好看,要不是我知道他有女朋友还特别重情,我现在肯定就去要他的电话号码了。
“谢谢你,小姐。”他轻柔地回答,“我猜我还没有痛失所爱呢。”
(*2107╰╯21)小颜整理00
2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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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瑞恩·亨特的手稿
我知道我的很多同行都打过这样的算盘:年轻的时候要放手一搏,尝试些刺激的委托,赚点大钱。等洗手不干之后,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出版一本自传,或者运气好的话,会有电视制作人看上你的故事——他们甚至会给你拍一部电视连续剧,就好像他们给杜恩·李·查普曼拍的那些一样。
……而我,或多或少地,在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也确实这样想过。
但是现在的情况跟我的预想有所不同:我坐在桌子前面,绞尽脑汁试图写出一个故事,这感觉就好像令人回到了小学三年级,而实际上,我对小学三年级的印象除了那帮会抢你午饭的混小子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我得承认:比起一个“故事”,我写的这东西显然更像是一份遗书。
——好像那些劣质的悬疑里总会出现这种剧情:一个人,通常是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正是我在许多人眼里的那种形象),交给了故事的主角一个保险箱,神秘地告诉他“你要等我死了之后再把保险箱打开”。然后当然啦,这个龙套角色很快会神秘暴毙,主人公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沓泛黄的手稿……
这样的故事的恐怖氛围还够浓厚吗?这正是我要做的事情:我会把这堆鬼玩意写完,然后交给一个我信任的人,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莫名其妙地死了并且被抛尸在州际公路上,就让他把这堆东西发表到互联网上去。
这样,等到有一天我真站在那个杀人凶手,我就可以对他说:“你不能杀我,要不然你肯定不知道我会把什么东西发到网上!”
——“互联网”,我才二十岁的时候,肯定想不到未来有一天会把这种“我要动动手指敲一下回车键”当成保命的手段。另一个问题在于,这东西能保住我的命吗?会想要杀我的那个人真的会在乎吗?谁也不知道,包括我。
……回看我刚才写的这堆玩意,我好像又把话说得太啰嗦了。不过算了吧,我实在是懒得再开一次头了。那么就进入正题,让我把整件事情从头说起:
我第一次关注到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其人,是在216年1月18日。
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出于兴趣调查各式各样的谋杀案,在这样黑警横行的城市里,只要有门路,花钱搞到警方的资料并不算是多难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警方本身也没有多少进展,而我的腿似乎一年比一年更疼。
当时——任何稍微关注一点新闻的人都会记得——正是一起谋杀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间,一个连环杀手在夜里猎杀穿红裙子的女士,这让晚上敢踏上维斯特兰的街道的人又少了一成。
那几天艾伦·托德刚好因为一项追捕工作来了维斯特兰,为了跟我打听可以避开警察的出城小道还跟我吃了顿饭。他的言语之间当然深深地透出了种对这个见鬼的城市的反感,我一直不太喜欢这小子——他有些谨慎,实际上,按照我大部分老朋友的看法,他是太过谨慎了。他不接任何跟黑帮搭边的单子,离任何可能的危险事情都远远的;有些人把这称之为理智,其他人则觉得这就是懦弱。
托德说他接了个大单子:一位弃保潜逃犯,保释金高达十五万美金,也不怪雇佣托德的商业担保人心急如焚。如果托德能抓住那个弃保潜逃的家伙,他至少能从这单生意中拿到两万美金。
托德说他要抓的那个人叫做鲍勃·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