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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阿尔巴利诺看向他。

    哈代皱着眉头,显得很忧虑:“你知道你的处境,对吧?莎拉·阿德曼的尸体上没有任何可以指向别人的证据,就算是我们抓住了第二个案子的嫌疑人,只要他拒不承认莎拉·阿德曼是他杀的,这两个案子就没法并案调查。那样的话,我想检察官还是会照常起诉你……毕竟,凶器上有你的指纹。”

    阿尔巴利诺打量着他,然后笑起来。

    “那当然,所以我全指望你了。”阿尔巴利诺轻松地说道,语调听上去就好像真的不感到困扰,“我的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上啊,哈代警官。”

    “我们有进展了。”哈代站在囚室门口的小窗口说道。

    阿尔巴利诺懒洋洋地瘫在床上,屈尊看了他一眼:“是什么?”

    “首先排查出了两起之前的非自然死亡的案子:深色头发的年轻女性,死于刀刺,死的时候穿着红衣服。”哈代说,“这两起案子都发生在莎拉·阿德曼被害之前,一起是半个多月以前的,另一起是一个多月以前的。当时因为她们身上的贵重物品都被拿走了

    ,负责这些案子的警官是把它当做抢劫案考虑的。”

    “然后呢?”阿尔巴利诺用那种节制的、颇有兴趣的语气问道。

    “然后我们把这两起案件也纳入了考虑范围之内,结合这些案件发生的区域排查了符合侧写且拥有白色厢型车的人。”哈代说,“发现一个人的嫌疑最大——他名叫鲍勃·兰登,三十八岁,目前因为被指控暴力伤害他的前妻处于取保候审阶段,这些案件都发生在他被保释之后。”

    阿尔巴利诺问:“他的前妻……?”

    “三十出头,黑发,发在社交网站上的所有照片都穿红色,她喜欢那个颜色。”哈代露出一个尖锐的、猎犬一般的笑容,“她跟前夫离婚之后申请了限制令,因为她指控她前夫经常跟踪她。尽管如此,在限制令生效之后,她还是被鲍勃·兰登捅了三刀,现在才刚出院没多久。”

    这样听起来,这个兰登的嫌疑很大,阿尔巴利诺正思考着,哈代就又继续说:“我们已经派警员去他家了——只要我们能抓住他,只要他承认莎拉·阿德曼的案子也是他做的,我们就很快能把你释放。”

    阿尔巴利诺保持微笑,他想了想,然后说:“那么,我现在再申请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好吗?”

    赫斯塔尔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他正被陷在一个西装革履的无聊酒会之中,周遭的人挥撒着廉价的笑意和虚浮的关心。把他困在一桩貌似庄严的交谈里的那个人私下涉及一些偷渡生意,循着他的声音发笑的家伙经营地下拳场。

    赫斯塔尔洞若观火。

    突兀地响起的电话铃声至少给了他一个从这场无聊的闲谈里脱身的理由。他绕至会场的边缘,站在稍微人少的露台门口,窗外又开始落下黏腻的雨丝。

    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听见对面那个愉快的声音说道:“阿玛莱特先生。”

    “巴克斯医生。”赫斯塔尔皱着眉头回答,“您打电话来做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律师,而现在我有些新消息想告知你,巴特已经容许了。”阿尔巴利诺笑眯眯地回答。“毕竟,我有权利把最新进展分享给您。”

    “请说吧。”赫斯塔尔干巴巴地说道,他直觉告诉自己对方没什么好事。

    “今天发生了另外一个案子,又一个穿红衣服的女性被杀了,还就被遗弃在了警察局对面——当然,你很可能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了。总之,这个案子被巴特他们怀疑可以跟莎拉的案子并案:很可能就是因为莎拉的案子被归在我身上,才导致这个凶手出手挑衅警方的。”阿尔巴利诺慢慢地说道,赫斯塔尔能听见他用手指慢慢地敲打某处桌面的声音,“然后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查下去,自然就会发现新的符合侧写的嫌疑人。”

    赫斯塔尔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实事求是地说道:“尽管如此,阿德曼小姐的案子里没有可以直接指向除你以外的别人的证据。”

    “正是如此。”阿尔巴利诺在对面回答。“但是他们现在有新嫌疑人了,如果他承认莎拉是……”

    赫斯塔尔毫不犹豫地打断道:“那么,在你家后面被发现的那些骨头——”

    “是郊狼的骨头,你以为呢?”阿尔巴利诺笑道,他轻飘飘地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回忆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也许对他而言确实如此。“有一只郊狼不小心踏入了我的领地,我想或许它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但是我向来不喜欢陌生来客在我的领地上游荡……再者说,如果我对它放任不管,谁知道以后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所以你杀了它。”赫斯塔尔慢慢地说。

    “我拎着我的猎枪,在我的房子的后面射杀了它,子弹从它的吻部射入,从它的耳朵后面穿了出来。”阿尔巴利诺轻柔地说道,甜蜜的尾音简直如同给自己的情人吟诗,“我从没有剖开过那样的动物,简直不知所措。我在我家的火炉前面把它开膛破肚,把手埋在它的腹腔里好把内脏取出来——它的内脏还是热气腾腾的,赫斯塔尔,我那么做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的手埋在血河里。”

    赫斯塔尔感觉到喉咙发干,一声也没有吭。

    “我剥下了它的皮,留下了一部分肉,或许味道不会很好,但是我不知道拿它怎么办。”阿尔巴利诺柔和地说,“最后,只剩下了内脏和骨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又怕引来其他食肉动物在我领地上探头探脑,所以我烧毁了它们,把骨头砸碎成小块……这样什么都不会留下,我在剩下的那些碎片上种些植物,你明白的。”

    阿尔巴利诺还在说话,他的声音降得极低,简直像是粗粝地舔舐过他的耳廓。他问:“这就是发生在那只郊狼身上的一切,你还指望听到什么故事呢,律师?”

    “我只是想听听你对你的未来的预计,郊狼从来不是我关心的东西。”赫斯塔尔凝视着飘飘的雨丝,他没会理阿尔巴利诺的挑衅,但是眼前依然会浮现起那个画面:阿尔巴利诺跪在猎物的面前,双手埋进猎物的腹部,从他的指尖到手肘全都沾满了热气腾腾的鲜血。“你心知肚明,如果他们再也没有抓住那个凶手——”

    “那么我依然是杀死莎拉的最大嫌疑人,检察官还是会起诉我。”阿尔巴利诺说道,“这就是我想说问题。”

    赫斯塔尔冷静地保持缄默。

    “维斯特兰市警察局已经派人去抓他了,虽然我很怀疑他还会留在原地。”阿尔巴利诺愉快地说道,他声音里那种尖锐的快乐听上去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赫斯塔尔,你要是最后还想要有所行动的话,恐怕就要没有时间了。我在这种时候往往非常好奇,你是个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对吗?”

    赫斯塔尔皱起眉头来:“巴克斯先生,你是否在暗示——”

    如果巴特·哈代要抓的那个嫌疑人死了的话,当然没人再能证实莎拉·阿德曼到底是谁杀的,阿尔巴利诺难以脱身,最后显然只能接受审判。

    但是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事实会由阿尔巴利诺本人提起。

    “郊狼对我们而言不都是毫无意义的吗?你难道不想让我成为被你钉死的那只蝴蝶吗?”阿尔巴利诺笑了起来,轻飘飘的气音掠过赫斯塔的耳边。“你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了吗,赫斯塔尔?时间是不会为你停下脚步的,tick-tock、tick-tock……”

    “在你这个郊狼的故事里,我又站在什么位置呢?”赫斯塔尔尖锐地反问道。

    “别心急,”阿尔巴利诺回答,他的声音轻快的简直不像是身处樊笼之中,“我还尚未确定你的位置呢,阿玛莱特先生。”

    他声音里的那种不羁的笑意让人格外想要亲手抹除干净,赫斯塔尔的嘴角扭曲出了一丝冷笑,然后无声地挂断了电话,并未向对方告别。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向着宴会主人的方向走过去。

    ——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得体的离席方法。

    注:

    [1]按照美国法律,阿尔巴利诺目前这个案子的流程是这样的:

    警方确定阿尔是犯罪嫌疑人之后申请逮捕令逮捕他,然后进行审讯,也就是上一章的内容。

    这种涉及到重大暴力事件、甚至有可能判死刑或无期徒刑的案子一般由检察官申请进行审前听证会(但是本文设定上这个州没有死刑),主要内容就是法官会询问是否认罪、由法官裁决允许不允许保释,审前听证被告人和被告的律师都要到场。

    (审前听证并非保释程序的必经阶段,因为在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符合获准保释条件的情况下,法官没有必要举行听审,而可以直接决定保释)

    在阿尔的这个案子上,保释是要考虑到案子的严重程度、嫌疑人在社区生活中对旁人的危害性等内容,如果允许保释,那么交了保释金以后阿尔就可以暂时回家了。保释金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我保证就算不羁押我,我也会按时回来参加开庭,绝对不会跑”,保释金根据被指控罪名严重程度而金额不等,像阿尔这种估计会被指控二级谋杀的嫌疑人保释金金额会相当大。

    在审前听证时也会确定案子的正式开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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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琴师的幕间剧:连环杀手鲍勃·兰登

    引用自:维斯特兰刑事秘闻网

    发布时间:219--18

    如果不是生不逢时,鲍勃·兰登当然也有可能成为令维斯特兰市人心惶惶的连环杀手。他在216年四月因暴力伤害自己的前妻而被起诉,在他取保候审的六个月中,折磨并杀害了四名与自己妻子的外貌与衣着相似的女性,直到维斯特兰钢琴师亲手为他疯狂而短暂的谋杀生涯画上了句号。

    如今,我们可以轻易想象鲍勃·兰登本应拥有的那份属于连环杀手的殊荣: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网络上热火朝天的讨论,WLPD的警官们额头上日渐深重的阴影以及夜色中匆匆行客恐惧的眼睛。

    我们本该赐予他花哨的名字,正如“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一般——虽然这两位连环杀手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野,但是相信没人能忘记他们制造的骇人听闻的屠杀。

    但是,在鲍勃·兰登刚开始他捕猎的时候,就算是WLPD也未曾注意到他的存在:因为在前两起罪案中,兰登拿走了受害人身上的所有值钱物件——向担保人支付百分之十的保释金之后,他确实囊中羞涩——而这两具身负多处刀伤的女尸在案发后被WLPD归类为抢劫杀人的产物。

    216年的四月到六月间,维斯特兰市最著名的两位连环杀手各制造了一起罪案,其中包括礼拜日园丁最著名的案件之一:“新娘船”案。这个在维斯特兰市连续犯案十年、造成了至少近四十人死亡的连环杀手在这个案件中以一种夺人眼球的方式格外奢靡地装饰了自己的受害者,其中甚至包括一艘顺水流而下的花船。

    可想而知,这件案子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并使WLPD的凶杀案警察们忙得焦头烂额;这些旧案尚未解决,就又出现了骇人听闻的诺曼兄弟被双双谋杀的案件:WLPD发现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竟然正在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回应这对方的凶案——那是媒体犹如狂欢一般的几个月,鲍勃·兰登的头两起凶案的优先级被一降再降,一直拖到十月初也依然未破获。

    直到216年1月8日,一个天色阴郁的星期六,一位名为莎拉·阿德曼的女性被发现死在狭窄的巷弄中,胸口被刺了四十一刀。当她被发现的时候,她胸口插着一把弹簧刀——杀死她的凶器,刀柄上提取到了一枚清晰的指纹,属于维斯特兰市法医局首席法医官阿尔巴利诺·巴克斯(1982-21)。

    巴克斯医生的故事诸位读者一定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在笔者之前的文章《破坏者与牺牲品:钢琴师的伽倪墨得斯》,已经用众多笔墨为大家描绘了这位才华横溢却早逝的法医。

    他品性端正,工作极为出众,故此能年纪轻轻就成为首席法医官。这位可敬的医生参与WLPD大量重要刑事案件的侦查,当然也包括维斯特兰钢琴师一案。

    可惜,这位法医的才华与专业素质、发表的众多学术论文,现在都不常被提起。人们想起他的时候,往往只是把他和两个名字关联起来——钢琴师和赫斯塔尔·阿玛莱特。

    自赫斯塔尔·阿玛莱特于21年12月从新塔克尔联邦监狱越狱、而维斯特兰钢琴师随即又犯下了骇人听闻的多重谋杀案(一般被媒体称之为“平安夜屠杀”)以来,赫斯塔尔就是钢琴师本人的传言甚嚣尘上,WLPD对此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从未有直接证据能把赫斯塔尔·阿玛莱特和维斯特兰钢琴师联系在一起。

    警方言之凿凿,但鉴于“平安夜屠杀”的核心人物正是卡巴·斯特莱德,而在此之前阿玛莱特又是因为被控谋杀斯特莱德未遂而入狱的,很难不令人产生两者实际为同一人的联想。

    关于这位黑帮律师的种种阴谋论自不必提,时至今日,我们确信他已经逃离了美洲大陆,在人生剩下的时间里大概不会再踏足维斯特兰的土地,这无疑令人松了一口气。还是让我们重新把目光落在鲍勃·兰登身上吧:这位可怜的、无知的连环杀手,大概从未想过自己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成为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掌中玩物。

    让我们大胆地猜测,倘若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确实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那么蒙在鲍勃·兰登所制造的连环杀人案上的神秘面纱至少可以被揭开一角;让我们带着这样的猜测溯回至莎拉·阿德曼被杀后一系列事件发生的时刻,就会发现这些事件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巧合之感:

    1月8日清晨,莎拉·阿德曼的尸体被发现,在她血肉模糊的尸体上除了被认定是凶器的那把刀子之外,还被放置了一束薄荷草,这是兰登的系列杀人案中从未出现过的特征。

    WLPD很快查明,这位可怜的女士在前一晚与巴克斯医生发生了争执,通过WLPD公开的部分审讯记录可以查明,他们发生冲突的当晚,阿玛莱特先生和维斯特兰州立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奥尔加·莫洛泽女士也在现场。

    跟据调查,在此之前,巴克斯医生和莎拉·阿德曼维持着一段露水情人关系,就如同这位极为英俊的年轻医生在社交圈留下的艳名一般,他似乎对这段感情不甚在意。但是,一部分人深信在他被莎拉当众侮辱之后怀恨在心,在当晚就在酒吧的后巷里做出了骇人听闻的暴行。

    鉴于有指纹作为证据,对巴克斯医生的逮捕令很快被签发,8日当天巴克斯就被逮捕。而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阿玛莱特先生作为自己的律师,要知道,阿玛莱特的A&H律师事务所因为专注于向黑帮和重刑犯提供辩护而在警界臭名昭著,巴克斯医生肯定也对此有所耳闻。

    而援引一位不能透露姓名的WLPD内部人士的话说:“阿玛莱特先生看上去对阿尔(对阿尔巴利诺的昵称)的困境并不上心。巴特(指WLPD警探巴特·哈代)为他们安排了一次见面,就在第一天审讯的时候,在此之后阿玛莱特先生就再也没有和阿尔会面过——直到阿尔被释放,我说,这样的律师看上去可不太称职,对吧?”

    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事情无疑非常微妙:巴克斯先生在被撤销指控之前已经参加了审前听证会,他自然在听证会上自述无罪,而他的律师阿玛莱特先生在庭上“懒洋洋地(语出参与听证会的《维斯特兰晚报》记者)”争取了一下巴克斯医生的保释权,然后被法官驳回了。

    这样的发挥,实在不像是阿玛莱特律师的风格,鉴于他最辉煌的战绩是令一位被控犯有四项一级谋杀、十一项二级谋杀的嫌疑人被无罪释放,而那个案子的证据甚至比巴克斯先生的案子证据更加确凿。

    事情这样下去,看上去巴克斯医生必然会以二级谋杀被判入狱,不过案件在9日发生了小小的转折:鲍勃·兰登把另外一具女尸遗弃在了WLPD门口。

    这一次的尸体依然身着红衣,是一位与莎拉·阿德曼年龄相仿的黑发女子,凶手显然按照相同的逻辑挑选受害人,而当尸体被遗弃在警察局门口之时,巴克斯医生正在狱中。

    由于新的受害者特征和莎拉·阿德曼极其相似,就算是有巴克斯医生的指纹印在凶器上,警方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连环杀人案的可能性。维斯特兰市警局不得不重新筛选这段时间之内非自然死亡的所有红衣女性,被判定为抢劫杀人而被尘封了几个月的另外两起案子也终于重回大众视野之中。

    随着受害人名单越来越长,WLPD终于盯上了鲍勃·兰登。

    事发时兰登三十八岁,在之前他的暴力伤妻案中,就是用匕首刺伤了自己的前妻,导致他的前妻二级伤残。在他被捕的期间,前妻对他申请了人身限制令,致使他不能再靠近前妻和他们的孩子一步。

    在审前听证阶段,兰登拒绝认罪,并且在职业担保人的担保之下获得保释。警方发现在案发当时,兰登的活动被限制在维斯特兰市内,并且家庭住址离莎拉·阿德曼被害的酒吧只有三条街的距离。

    兰登的暴力伤害案本应该于216年1月底开庭审判。

    ——本应该,因为当维斯特兰市警察局的警员们全副武装地冲进他居住的公寓之后,却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据参加犯罪现场勘查的警员回忆,他的房间脏乱、阴沉、充满了腐败食品的臭气。犯罪现场调查小组的成员们在他停在公寓外的那辆厢型车里发现了一些早已凝固的血迹,DNA与被丢弃在警局门口的那具尸体吻合,几乎可以确认鲍勃·兰登就是犯下第二起罪案的人。

    可是鲍勃·兰登本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莎拉·阿德曼是被他杀害的吗?之前另外两个被怀疑死于抢劫杀人的红衣女性也是被他杀害的吗?那把刀上为什么会有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指纹、那束薄荷草又是什么意思?这都是警察们想要问的问题。

    但是公寓空空荡荡,桌面已然积尘,如同黑洞洞的嘴巴嘴边发出嘲笑之声。

    鲍勃·兰登显然在把那具尸体挑衅性地扔在警察局门口以后就已经开始逃亡了,没有人会在办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以后还想要留在原地束手就擒。维斯特兰警察局的警探们未问出口的问题无人解答,他们再也没有找到过兰登。

    ——至少,再也没有找到过活着的兰登。

    而与此同时,阿尔巴利诺·巴克斯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在他的审前听证会上,法官判定他不准保释,所以在他的案件开庭审理之前,他被暂时羁押在新塔克尔联邦监狱——和未来锒铛入狱的赫斯塔尔·阿玛莱特相同——鲍勃·兰登是他脱罪的一道曙光,但是兰登显然已经逃之夭夭。

    如果WLPD抓捕不到兰登,巴克斯医生的审判无疑会照常开庭,以阿玛莱特律师模棱两可的态度,很难想象他到底是否会被判定有罪。当时前途对于巴克斯医生来说必然一片晦暗,而命运的巨手显然依然在作弄他。

    或换而言之,是维斯特兰钢琴师依然没有放过他。

    在法官签发了对鲍勃·兰登的搜捕令之后的第八天,也就是216年1月1日,星期一的晚上九点左右,WLPD的巴特·哈代警官收到了一封来自维斯特兰钢琴师的信。

    那封信件的具体内容警方从未向公众公布,但是无疑就向钢琴师的一贯作风一样,他为警方指明了一条通路——一条充满了讽刺的追凶之路。

    当WLPD的警官到达钢琴师在信中所述的地址,看到的是一副鲜血淋漓的可怕场景,就如钢琴师一贯的作风一样,血腥、残暴、在残杀途中透露出异样的欢欣。

    警方在下城区一条污秽的巷子里发现了鲍勃·兰登的尸体,他被钢琴琴弦吊在屋檐下,胸口有五十余道利刃刺伤的刀痕,几乎让他的胸口成为一片血肉模糊的画布,他的血几乎流干了,脚下聚集着一片巨大的血泊。

    鲍勃·兰登的胸膛被剖开了,肋骨被整齐地向外掰断,狰狞地支棱出来。在他的胸膛之中,心脏不知所踪;取代心脏的是一个编织相当精妙的、薄荷草构成的球状花团,薄荷叶之中甚至还夹杂着淡紫色的薄荷花。这个花团很可能来之不易,十月份毕竟已经过了薄荷花的花期。

    鉴于兰登在杀死莎拉·阿德曼之前也曾在她的胸口留下一束薄荷草,大部分学者都认为,钢琴师此举无非是对兰登的讽刺——就好像他对他曾杀死的每个罪犯的讽刺一样。在他的屠杀之中,他显然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举起属于自己的天平与利剑。

    这就是鲍勃·兰登和他的结局,他被WLPD认定为连环杀手之后的每一日都在逃亡,而甚至连这也并不长久,他在几日之内就用一种极富戏剧性的方式死在了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手下。

    自此,似乎随着鲍勃·兰登是死无对证,巴克斯医生难逃入狱结局。但是几乎是在WLPD发现兰登是尸体的同时,一件极富戏剧性的事情同时发生了。

    在1月1日当天,CSI的现场勘察员在重新检查兰登的公寓的时候,在床铺之下的地板下面发现了兰登在一系列凶杀案中所留下的纪念品:一本充满享受地详细描述他杀人过程的日记本;整齐地捆扎成四束的女性头发,通过DNA检测,发现正好对应兰登的四个受害人。

    铁证如山,巴克斯医生面对的所有指控很快被撤销。几乎就是在WLPD的警员们赶往维斯特兰钢琴师制造出的谋杀现场的同时,巴克斯医生的羁押也正式结束。

    当一个犯罪嫌疑人被解除羁押的时刻,另外一个犯罪嫌疑人正式被宣告死亡,这对于维斯特兰钢琴师来说可能是一种富有讽刺性的巧妙情节设计。

    然而即便巴克斯医生的罪名被洗清,警方也依然很困惑维斯特兰钢琴师为什么要选择鲍勃·兰登作为目标,又或者阿尔巴利诺·巴克斯的指纹到底是如何出现在刀刃上的。但是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成为无数悬案里难以解决的谜团之一。

    但是现在审视这一旧案的我们,可能会有另外的想法,即:如果赫斯塔尔·阿玛莱特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话,鲍勃·兰登就只是他漫长而扭曲的游戏里的一个牺牲品。

    死者是兰登或是谁对钢琴师本没有意义,因为他只不过是玩物和消遣,幕间上演的滑稽戏的愚蠢主角,随着吊线翩翩起舞的木偶;因为他从未想要惩戒兰登的罪行,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巴克斯医生。

    众所周知,巴克斯医生很可能是维斯特兰钢琴师最特殊、最难以归类的受害人——也是唯一从维斯特兰钢琴师颤动的琴弦之下幸存的受害人,虽然他在不到一年之后就死于另一场凶杀。

    虽然WLPD从未承认,但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216年年底那场令人震惊的案件的受害人就是巴克斯医生。被精神病理学家们判定为虐待狂的维斯特兰钢琴师在他的诸多罪案里,只有一次真的性侵了他的受害者,也就是这起特殊的案件。

    警方的公开说法是:在那个案子中,他袭击了一位参与侦破钢琴师一案的人员,折磨并且侵犯了这个人,但是最后却没有杀死他。

    奥尔加·莫洛泽教授对那一案所做的侧写至今依然是犯罪心理学专业的学生会反复观摩的内容,让我们直接引用她在那一案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对记者们所做的报告:

    “如同礼拜日园丁一样,维斯特兰钢琴师也把他的受害者当做向公众精心呈现的作品。他在写信给警方的过程中嘲弄警方,以暴力的手段侮辱警方、同时也是对死者的一种侮辱。

    “我知道你们想问我什么问题,我会回答——‘不,他不是把自己的性欲加诸于受害人身上的那种性变态’。他的确会从折磨受害人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快感,但是侵犯他们并不是他获得快感的直接途径。在这一案中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追求快感,而是为了某种比喻意义上的表达:他轻视我们,为我们破坏了他呈现出来的作品而感到恼怒,于是就向他惩罚罪人一样,把同样的‘罪’加诸于我们身上。

    “如同我们拆解他的作品,他折磨这一案的受害人,用一种他自己本不屑于的方式侵犯受害人,并且骄傲地把受害人展示在我们的面前,为了对我们加以嘲弄——这是他没有杀害受害人的唯一原因。因为只有这样,这个作品不会腐朽、不会化为尘埃、无法被我们破坏;只有这样,受害人活着的某一天,我们都会回想起这耻辱的日子。”

    如果正如我们猜测的一般,阿玛莱特就是维斯特兰钢琴师,那么,早在216年年底的案子发生之前,他就已经盯上阿尔巴利诺·巴克斯了——满怀恶意地。

    那么也就可以解释,鲍勃·兰登案中诸多引人生疑之处:或许,巴克斯医生的指纹出现在凶器上,只是因为钢琴师一场失败的陷害;或许,莎拉·阿德曼胸口的那束薄荷草本就是钢琴师所放置,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兰登的其他受害人身上没有出现这个犯罪签名。

    我们可以想象为什么钢琴师尖锐的怒意向着阿尔巴利诺·巴克斯而去:这位技术精湛的法医负责维斯特兰市内诸多重大案件的解剖工作,也包括维斯特兰钢琴师和礼拜日园丁的案子。

    这些疯狂的艺术作品,正是在巴克斯医生的手下被拆解、被还原,从精神变态者的幻梦回归到人类世界冷酷无情的现实。杀人狂的创作当然不被尊重,这位法医可能理所应当地激起了维斯特兰钢琴师的怒意,并且把这可怕的怒火付诸行动。

    那么,兰登案中巴克斯医生的被捕只不过是最开始的试验,在不久之后那场可怕的案件里,钢琴师确实几乎把这位法医完全摧毁。而——假使,阿玛莱特真的是维斯特兰钢琴师的话——他的怒意显然并未就此被平息。

    在阿玛莱特因谋杀未遂被捕之后,WLPD搜查了他的公寓,在公寓中发现了大量新鲜血液——任何人流出那么多血液几乎都不可能依然活着,现场鲜血喷溅的痕迹告诉人们,曾有一个人在这强迫症一般了无人气的整洁公寓中被谋杀、被干脆利落地割断咽喉。

    ——那些血液都属于一个人,也就是阿尔巴利诺·巴克斯医生。

    巴克斯医生的遗体至今没有找到,最开始,警方还试图找到他、或令阿玛莱特说出他尸体的下落,两者都遭到了惨败。一日复一日,直到巴克斯医生最亲密的战友们都放弃了斗争,今年二月,WLPD已经宣告了这位法医的死亡。

    许多人则从更加浪漫的角度对钢琴师的行为加以猜测,一些关注这一系列案件的人——包括笔者在内——认为,钢琴师之所以会如此针对巴克斯医生,也同样因为他破坏了礼拜日园丁的作品。而正如我们所知,礼拜日园丁才是执着地把凶杀案当成艺术创作的那个人。

    而站在完全宏观的角度——也就站在我们超然的角度回忆这些事件的时间点——将岁月溯回到216下半年至21年年底之间发生种种骇人听闻的凶杀案的时刻:

    当我们回忆起维斯特兰钢琴师对巴克斯医生的那些不正常的怒意,回忆起兰登心脏处的那束富有礼拜日园丁装饰风格的薄荷草,回忆起礼拜日园丁和维斯特兰钢琴师之间用以传递不可知的低语的那些尸体,回忆起那场越狱,回忆起在此之后玫瑰圣母教堂里那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

    那样,鲍勃·兰登的终末和他胸口的那团花束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连一位无辜的法医的窘境可能也是陷入癫狂的热恋之人的错乱举动——

    这也可能是写给礼拜日园丁的一封情书。

    [1]幕间剧:十七、十八世纪意大利歌剧演出时,在幕间加入的一种独立于歌舞表演或滑稽短剧。

    [2]关于商业保释:

    鲍勃·兰登由于十分严重的暴力伤害而被起诉,这类罪案所需的保释金金额高昂,是兰登支付不起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求助于职业担保人。

    兰登会付保释金的百分之十给商业担保人,由商业担保人签订保证被告人能够按时按地点参加审讯或出庭接受审判的担保书后,担保人无需支付保释金就可以保释带走被告。如果在庭审之前兰登逃跑(他确实跑了),由担保人支付全部保释金。

    当然,如果兰登不逃跑,商业担保人则赚到了兰登交给担保人的百分之十保释金,这个行业就是用这种方式盈利的。

    不过由于很多嫌疑人都会在开庭前逃跑,所以作为商业担保人是有风险的,他们通常要想尽各种办法保证犯罪嫌疑人正常参加庭审,否则就必须承担嫌疑人逃跑的损失。

    []伽倪墨得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特洛伊王子。宙斯被他的美貌吸引,变成老鹰把伽倪墨得斯虏到了奥利匹斯山,成为了诸神的侍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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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金猎人艾伦·托德的工作日志

    216年1月9日

    ——我准备去维斯特兰。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仓促。实际上,那通电话是把我从梦中惊醒的。我打赌我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满心疲倦、头痛欲裂。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号码我不认识,我当时发誓,如果打电话的人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绝对会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然而不是。

    “托德先生,”电话里那人说。“我是维斯特兰市的一名商业担保人,名叫威廉·史密斯。”

    我得承认,我不喜欢他说话的那种腔调,他的口音和词句之间停顿的微妙间隔,听上去就令人感觉他好像是个狂妄自大的混蛋——虽然因为说话的语气就评判对方仿佛很不理智,但是这就是他给我的第一感觉。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要说我又困又头疼,干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工作往往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我哑着嗓子回答他:“您好,史密斯先生。”

    “我的一位同行向我推荐了您,他说您在他合作过的保释执行代理人中出类拔萃。”那个男人说道,就算是说恭维的话语的时候也显得冷冰冰的,“我希望您能接受一桩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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