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10章
周承钰醒来?,
擦了擦眼角的泪。
她起身,外面?天已经蒙蒙亮。是那种将晓欲晓,朝阳还隐匿在云层中,
没有喷薄而出的,有点?白茫茫带着蓝调的状态。
她一起身,外间的婢女就听到声响,
连忙过来?。
“太后娘娘,您醒了?现下还早,
不若再多休息一会儿。”婢女将床边的帐幔挂起来?,
周承钰已经自?床上?坐了起来?。
周承钰没话,
沉默起身。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青黑明显,她估计没有睡好。但是这?无损她的美?貌,反倒更添了几分脆弱,
像是被雨打落的,零落在泥里的牡丹,令人怜惜。
她又?梦到那些二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的性格十分骄纵,认为万事万物都应该围绕在自?己身边转。
顾云赫是她踢到的第一个?铁板。
那个?时候,他们初相?识。彼此都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叫贺云,
她叫苏玉承。
就这?样,彼此都保留着秘密,相?互接近。
那一段时光,
是她生活中最纯粹,
开心的日子。只要一想到顾云赫,
她的心脏就会欢快的跳动着。
那时候她想,老天对她实在是太过喜爱。她的前半生未受过任何的苦楚,
在爱情上?竟然也是水到渠成,修成良缘。
有时她会志得意满,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周承钰,天生就值得拥有这?些。有时候她又?会惶恐,越接近幸福,越会害怕幸福在手中握不住,转瞬即逝。
在那个?夜晚,月亮怎么会那么圆,那么亮。坐在屋顶的他们,抬头看着天上?皎月,微凉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脸庞。
他们的手挨得那样近,随后指尖碰着指尖。周承钰知?道这?有些逾矩,但是她的手没有收回去。
不知?道是谁前进了一步,又?或许是两?个?人都动了,他们的手自?然而然的交握在一起。
周承钰想抽回来?,但是顾云赫没有放手。
那晚,月亮静悄悄的,将一切都收之?眼底。周承钰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越发害羞,她想,顾云赫肯定听见?了她如雷的心跳。
“我心悦你。”顾云赫将周承钰的手拉到了胸膛上?。
手下是男人炽热的体温,还有蓬勃跳动的心脏,健康有力的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你听到我的心跳了吗?它是为你跳动的。”
顾云赫的声音在夜晚有些低沉,被微风吹到了周承钰的耳朵里,听着有些酥酥麻麻的。周承钰的耳尖都红透了,她垂着眼眸,睫毛颤动得厉害。
“嗯。”她轻声回答,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仿佛她从未开口。
但是顾云赫还是听见?了,他眼角微弯,轻轻笑出了声。
周承钰瞬间有些恼,她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撇过身去,嗔道:“你笑什么!”
“看见?你便欣喜,不自?觉就笑出来?,我也控制不住。”顾云赫回答得十分真挚,言语间甚至有些笨拙。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看向周承钰背影的双眸中,乘着满当当的爱意,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周承钰的羞意慢慢消散,她又?舍不得真的对他生气?,于是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在月夜中目光交汇,视线缠绵。这?样微妙又?迷人的氛围,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虽然夜色微凉,但周承钰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幸福得不现实。
再然后,他们在月色下拥吻。很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
前尘往事风一吹就散在时间长河里。徒留活着的人,不断回忆,直到变得索然无味,再也引不起任何心中波澜。
“给本宫梳妆。”洗漱后,周承钰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倒映着她的脸庞,相?比于年轻时候张扬的娇艳,现在的周承钰更加内敛,沉默,没有生机。
她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独自?一人,在佛堂吃斋念佛。但那些远离苦难,吉祥如意的佛法,并没有让她超脱世俗,获得心灵上?的宁静和救赎。
这?只让她的消亡,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意。缓缓的,日积月累的,内里都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副尚还完美?的躯壳,留在人世。
周承钰抬手抚了抚眼角的鱼尾纹,疲惫道:“老了,本宫也老了。”
清冷的早晨,晨曦微露,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凉意。周承钰的声音融在其?中,成为了冷冷清晨的一部分。
婢女梳着她的头发,周承钰发间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发,就这?少少的几根,在黑亮的头发中更加显眼。
“并不老,太后娘娘风华正茂,看着跟那二八少女似的,甚至比那小姑娘更加好看。”
婢女轻柔的,将周承钰的青丝盘成发髻。又将梳妆盒上?的凤凰金簪拿出来?,放在周承钰的发髻上?。
“娘娘,今日戴这个发簪如何?”
凤凰发簪是纯金打造,眼睛则是用红宝石镶嵌其?中,看起来?雍容华贵。上?面?的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翱翔九天。
凤凰金簪华贵,许多人都压不住,倒有些喧宾夺主。但是周承钰佩戴着却相?得益彰,仿佛天生就是为她而生的。
周承钰年轻时候喜欢戴这?些珠光宝气?,翠绕珠围的首饰,让她看起来?更加明媚大?气?。但是现在......
“撤了吧,换些素净的。”周承钰淡淡道。
“是。”婢女将凤凰金簪放下,挑了些素净的钗环,别在周承钰的发间。
待周承钰梳妆完,太阳刚刚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周承钰从宫殿里踏了出去,阳光瞬间洒落在她的脸上?。
这?张哪怕梳妆后,依然挡不住疲惫和苍白的一张脸上?。
周承钰似乎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阳光,抬手遮了遮眼睛。
这?偌大?的皇宫,红墙金瓦,古老庄严,承载了无数的故事,又?锁住了无数人的心。
周承钰沿着走廊,往佛堂而去。她的身后拥簇着很多随从,气?势磅礴的样子。但是她的身影在雄伟的宫殿面?前,又?显得那样单薄渺小。
身边的随从推开佛堂的门。阳光已经透过窗柩洒在了地上?,灰尘在阳光的折射下,五彩斑斓。佛堂静谧,因为有了阳光,又?多了几分柔和。
入目便是佛堂正中间的神位柜上?的黑色无字牌位,整个?佛堂,只供奉着这?一个?排位。这?显得有些空荡和诡异。
“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周承钰进了佛堂,吩咐道。
“是。”奴婢守在门外,待周承钰进去后,轻声将门阖上?。
周承钰缓步走到这?个?无字牌位面?前,安静的拿起一旁的香,点?燃,三根香插在香炉中。袅袅的烟,白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细腻深邃。
周承钰就这?般静静的看着这?个?牌位。没有作揖行礼,更加没有跪拜。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个?牌位,神色平静。
良久,地上?的光斑不断跳跃,时间已经悄悄溜走。周承钰才将视线从这?个?牌位上?移开,往一旁的书案而去。
她这?几年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誊抄经书。许多经书被她翻来?覆去的抄过好几遍,时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今日她又?坐下,纤纤素手执笔,开始抄着往生咒。
她今日穿的也素净,就如她早上?的钗环一样。阳光停落在她的身上?,显得周承钰的身影十分柔和温婉,并不像在朝堂里,雷霆手段把持着朝政的太后。
待到午时,太阳高升,周承钰才缓缓起身。她随意的拿着誊抄的经书,走到烛台边。周承钰垂着眼眸,漫不经心的将经书放在烛火上?。
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是全然的平静,或者是麻木。
火苗舔舐着纸张,沿着纸的脉络,不断往上?攀爬。直到火焰将纸张全部吞噬,上?面?的字,也变得不甚清晰。
眼瞧着,火焰快要触到白皙的指尖,周承钰突然放手。快要燃尽的经书,飘飘洒洒的落在火盆上?,成为了一堆灰烬。
她将今日抄的往生咒,一张一张的烧尽,在这?个?黑色的无字牌位前。仿佛是在祭奠一个?死去的灵魂。
这?是谁?谁又?知?道呢?
或许只有周承钰知?道。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竟然奇迹般的让她苍白的脸,显得更加的有血色。仿佛大?地回春一般,有了充盈的气?血。
但这?似乎是一瞬间的,待火焰燃尽以后,她的脸色又?迅速苍白下来?。
周承钰低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
朝中的局势越发紧张,山雨欲来?风满楼。万物爆发的前兆,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周承钰身为太后,她没动手。顾昀之?身为她名义上?的儿子,守着礼义孝道。他定然是不能先动手的。
于是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僵滞在原地,但是焦灼的氛围是是流动的。每人心中都笼罩着阴云。
自?从乔昭和皇帝谈妥以后,乔愈年第二日就被放了出来?,随着而来?的还有他官复原位的圣旨。
乔昭没再去过皇宫,却时常往郊外驻守的定北军大?营跑。次次都是待到天黑才回来?。中京城里的巡防变得更加频繁,几乎是平日里的两?倍。
小部分机警的百姓已经有些惶惶不安。
那日从掌印府里出来?以后,乔昭和徐纾言就再没见?过。
她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两?人之?间纠缠得像是一团乱麻。再加上?徐纾言那日所做,确实有些触及她的底线。让她见?识到他真正偏执的性格。
乔昭有些心累,就想着冷他几日。等二人都平静下来?,等所有事情尘埃落地,再处理两?人的私事。毕竟现在局势紧张,在家国大?事之?情,两?个?人之?间的小情小爱,就显得无足轻重。
索性徐纾言自?那以后,也没再来?找过她。
乔昭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不用立马却处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一边又?有些失落,或许排在感情面?前的事情真的有很多。
再乱如麻的感情,也只能暂时抛在脑后。
顾昀之?和乔昭还有神策军的白启,一直在暗中联络。神策军大?半兵力已经暗中往中京而来?。现在需要的是按兵不动。
顾昀之?仍然每天上?朝,朝中大?臣每日上?奏的奏疏,都会按时出现在勤政殿内。总之?,表面?上?,他的没有任何的改变,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事情。
只是夜里的密信,几乎从未断过。
谁料,这?样的暗中戒备的情况拖了很久。太后那边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但是他们这?边却已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
这?样焦灼的心情,越到后面?,越是让顾昀之?无法控制。
按理,他们现在的动作,太后不可能一无所知?,不知?道的一清二楚,起码苗头是有所掌握的。但是周承钰却十分安静。
有时候,顾昀之?早上?会去给她请安,周承钰就笑意盈盈的让他起身,上?演一副母慈子孝的戏码。两?个?人你来?我往,暗中交锋,却都滴水不漏,探不到任何消息。
局势焦灼着,令人不安。
......
“一群蠢货!这?么小的事情也需要朕来?批阅?一点?脑子都没有!难道没有朕,这?北齐江山就转不动了?”
顾昀之?猛的将手中的奏折掷在地上?,他用力拍在书案上?,拍得砰砰作响。顾昀之?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脸色涨得发红。
宫殿里的伺候的宫女太监,齐齐垂着头,屏息不敢话。勤政殿的空气?越发凝滞,除了顾昀之?的喘气?声,竟然再无别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诡异。
顾昀之?发了一通脾气?,才觉得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些许。
他深深叹了口气?,又?让自?己平静下来?。坐在紫檀木椅上?,抬手,将桌上?撂成一摞的奏折,拿起来?继续看着。
高少监在一旁给顾昀之?磨墨,若是日常,他在顾昀之?旁边伺候,定然会些吉利讨喜的话。
但是这?段时间,不知?为何,顾昀之?的脾气?越发的差,时常大?发雷霆。稍微不随他的心意,轻则怒骂斥责,重则直接拖下去打杀。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噤若寒蝉,无人再敢高声语。生怕哪句话不对,触到了顾昀之?的逆鳞。
高少监在一旁沉默着,恨不得变成一粒尘埃,引不起顾昀之?的半分注意。
但往往事与愿违。
顾昀之?重新拿起奏折,就看了一会,眉头又?紧紧皱起。他重重的“啧”了一声,高少监心里咯噔一下,心脏高高吊起。
“推迟今年会试的时间?推迟到五月举办。”顾昀之?将奏折缓缓念了出来?。
北齐会试每三年一次,定在四月举行,又?称春闱。今年的春闱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现在礼部突然上?书,今年的春闱考题泄露,已经在民间考生间传开了!
要知?道,每次举办的春闱浩大?,国库花费也十分厉害。北齐对于人才看重,因此有许多的优待。
例如,对于所有来?中京参加会试的考生,他们来?中京的衣食住行,全部是由朝廷拨款解决。考生无需因为钱财问题而担忧。更有甚者,只要你中了乡试,有资格参加会试,甚至可以免除部分家中成员的徭役赋税。
总之?每三年的春闱,朝廷开销十分大?。
现在,突然考题泄露,那这?些已经在中京的考生,需要再多停留一个?月。这?么多人,一个?月产生的花销,依然由朝廷解决。这?于国库而言,并不轻松。
连这?么重要的考试,考题都会泄露。而且还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寒门学子,无意间得知?此事。
他在酒楼里,听见?有富家子弟谈论此事。原本以为是玩笑话,但是细想又?觉得,若是笑话也就罢了。若是真的,那对于许多没有钱财购买泄题的考生,是何等的不公平。
三年一次的春闱,许多人考了一次又?一次,头发都白了,仍然千里迢迢奔赴中京。他虽然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但是许多人却未必如此。
于是他去了贡院举报。
非常可笑的是,当天他去举报,第二天就被秘密压到大?牢里去了。还是他同乡里的人知?道此事,人都被抓了,肯定有蹊跷。集结了一大?批寒门学子去贡院外面?闹。
被礼部尚书刘义学瞧见?,才知?道事态的发展已经如此严重!刘义学以前是太傅宋祉的学生,为人正直,将事情原委弄清楚。虽然没有抓到真正泄题之?人,但是考题确实已经泄露。
所以他立即上?书,将此事向皇上?汇报。
顾昀之?看到这?本奏折,怒气?越发上?涌,已经有些压不住脾气?,呼吸都变重了很多。
由此可见?,这?朝廷内部有多少蛀虫!连选拔出题之?人尚且如此,日后这?样的风气?不断延续。
北齐迟早被这?些蛀虫将庞大?的树干驻空!
顾昀之?猛地起身,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勤政殿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顾昀之?仍然觉得不解气?,他将几乎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笔筒书架,甚至连代表着权势的玉玺,所有的所有,都重重摔在面?前的地砖上?。
听见?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顾昀之?愤怒的心情,才稍微觉得好受些。但仍旧难解他心中怒气?。
高少监立马放下手中的墨,麻利的跪在原地。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齐刷刷跪了下去,弯着腰,头深埋着。
众人齐声,声音有些颤抖:“皇上?息怒。”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触怒他半分。但是顾昀之?就是不知?为何,心中的那股火,烧得厉害,已经窜到了天灵盖。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都是腾腾升起的火焰。而他整个?人都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他觉得热,觉得焦躁难安。怎么也无法缓解,就像现在。
愤怒已经完全控制了他的脑海,他想不到任何的事。顾昀之?一把操起桌上?的砚台,用力砸向了高少监。
鲜血沿着高少监的额角缓缓流下,猩红的血刺得顾昀之?眼睛疼,他难受的闭上?眼,撇开头不再看去。
高少监没有一声痛呼,他仍旧弯着腰,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皇上?息怒。”
剧烈的情绪起伏之?后,带来?的是精神上?的萎靡。顾昀之?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头疼,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像是有千万只虫子在脑膜中爬着的疼。这?种疼不剧烈,却让人非常难受。
此时,勤政殿的大?门从外面?推开。没人通报,就能直接进来?,想必应是徐纾言。
徐纾言一进来?,就看见?殿内跪着的奴婢。再往里走两?步,里面?一片狼藉,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摔在地上?,奏折上?沾满污渍,已经没眼再看。
看见?眼前的狼藉,徐纾言轻轻蹙了蹙眉。他小心捡起地上?的玉玺,走近几步,将玉玺放在书案上?。又?瞥了眼跪在地上?,血糊了满脸,却不敢动弹的高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