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静谧又?宁和。但是?乔昭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黑暗中,
她?微微睁眼,
定定的看着顶部的床帐,耳边是?徐纾言平和的呼吸声。她?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个矮小的男人口?齿不清的几句话?。
他脸上?的表情恐怖极了。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陈裘真。
乔昭脑子?里乱糟糟的,跟乱麻一样。但是?又?没办法纾解,
连叹息都压的很低很低,几不可闻。
汀州的善后工作尽管繁琐,但也算不上?困难。再加上?乔昭本就有心,
借这个职务接触目标,因此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
抓得很多小官员,两三个人关在?一起,
唯独陈裘真单独在?一个牢房。在?汀州大牢的最深处,周边的牢房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似乎是?被人有意隔开的。
这几日陈裘真心里都是?惴惴不安。沈山被抓那?日,他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他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迅猛。沈山才被抓,
过?了两日何家就被围了。
陈裘真一开始就想逃,
他性格机敏,
也很谨慎。不然六年?前也不会跑路得那?么快。
谁知道汀州的城门早就关闭,不允许进出,
还派了重兵把守。陈裘真只能回来。每日他都心如油煎,吃不好睡不好,天天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他这次跑不了。尽管知道结果,但是?没被抓的时候,还是?会心存侥幸。
如果没发现我呢?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大门被猛烈敲响的时候,陈裘真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们来了。
被押送到大牢的时候,陈裘真已经认命了。走在?大牢阴暗的过?道里。两边都的牢房里都是?被抓的官员。
牢狱里全是?哀嚎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都在?说自己是?冤枉的,说自己是?被胁迫的。监狱里回声又?大,所以吵闹得让人心烦。
狱卒脸上?挂着不耐烦,大吼一声:“肃静!你们当这是?哪里?!岂能容你们喧哗。冤不冤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要在?这里鬼哭狼嚎。若是?冤枉的,自有人还你们清白!”
“若是?我再听见有人吵扰,二十大板伺候!”
狱卒雄浑的声音一出,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噤若寒蝉。
陈裘真被押送进来,看着这么多人下了大狱,陈裘真竟然被诡异的安慰到。这么多人都被抓,总不能都给杀了。估计刑场的台子?上?都站不下这么多人吧。
陈裘真只觉得自己心态强大,死到临头了,还能开些玩笑乐呵乐呵。
直到陈裘真被带着越来越往里,人影越来越少,四?周越来越安静。陈裘真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忙张口?问道:“军爷您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外?面大牢不是?还挺空的吗?还有位置的!”
押送他的两人,闭口?不言,目视前方,半句话?不说,依旧带着他往前走。
陈裘真看里面愈发的黑,他整个人汗毛竖起。他挣扎着不愿意往前,脚扽在?地上?,死命的站在?原地不肯动。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我不走!快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因为陈裘真站着不动,狱卒只能推搡着他往前走。陈裘真动作愈发激烈,甚至还想往后面退。他一边摇头,一边高声质问,整个人都十分抵触。
狱卒见他不肯走,也不讲那?些礼节。拖拽住他的胳膊就往里面拉,动作十分粗鲁,根本不管他的任何意愿。
陈裘真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罪,值得单独一个牢房关着。这越是?隐秘的地方,说明罪过?越大。陈裘真吓得肝胆俱裂,死命的挣扎。
“你闹什么闹?!有单独的位置你就乐吧,说明上?面的人重视你!”狱卒看向陈裘真,脾气有点不好。
“上?面的人吩咐的,把我单独关押?是?谁?为什么要单独关押我?!”陈裘真一下子?就抓住关键,连声问道。
“管这么多呢!老实?给我呆着!”狱卒粗声粗气道,到了位置直接将陈裘真推了进去,立刻落上?锁。
陈裘真被推得一趔趄,摔倒在?地上?。他连忙爬起来,扒着围栏,焦急问道:“到底是哪位大人?拜托各位军爷告知一二!”
那?些狱卒充耳不闻,转身就走了。徒留陈裘真待在原地,顺着围栏缓缓滑落在?地。
陈裘真在汀州大牢呆了两天,算不上?很久,但他依旧觉得度日如年?。日日就呆愣的躺在?地上?,除了每日来送饭的狱卒,再没有人来。
更没有那?位从未谋面的大人。
就像是?被人遗忘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短短两天,陈裘真就从人模人样,变得憔悴不堪。
再某一日的黑夜里,大牢的木门被推开了。
接连几天的孤独寂静和内心反复的折磨恐惧。陈裘真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他毫无形象的靠在?墙边,头发凌乱,低垂着头。
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陈裘真的视野里。
良久,陈裘真才反应过?来,他缓慢的抬头,目光呆滞,往上?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女人,一袭黑衣,银线勾勒出暗纹,看着奢华又?低调。她?神色平和,一双眸子?尤其?突出,顾盼生辉。
是?乔昭。
因为天黑,唯一的天窗都黑蒙蒙的。牢狱里一般没有灯笼,只有过?道上?为了方便狱卒看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盏灯,但是?很暗。
因此陈裘真所在?的位置很黑,只有乔昭手里拿了一个灯笼,勉强照亮这方寸之间。
牢狱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响。除了另一端很远的牢房里,偶尔会传来几声深夜里的哭嚎。
“陈裘真?”
乔昭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她?的声音很干净,听着也没什么感情,像是?冷冰一般。
“是?我。”陈裘真愣愣点头,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陈裘真声音有些沙哑。
“陈裘真,辽西汀州人士,斯年?三十有八矣。曾任兵部令史?,永和十三年?十月,因其?父去世,归家守孝三年?。后再未踏足中京。”
“是?否属实??”
乔昭平静的念着自己所查到的信息,陈裘真方才还呆滞木讷,听着乔昭一句一句的念出信息,神情越发愕然。
“你什么意思?你为何知道这些!你从哪里查到的?!”陈裘真腾的站起身,双目圆睁,语气有些颤抖,“我问你从哪里查到的!”
陈裘真从中京回来,他已经尽量隐瞒。除了最开始核查路引的官兵知道,后面知道的人更是?少。他本来在?中京也就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官,回来以后也无人在?意。
他实?在?是?不想再提当年?的事情。
“看样子?是?真的。”乔昭定定的看了陈裘真几秒,直看得他胆战心惊。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到底找我何事,为何要这般调查我!”陈裘真语气开始染上?怒气,不复方才憔悴的模样。
“你撒了慌,当年?你父亲并?没有亡故,你为了回乡,谎称归家守孝三年?。后你将其?父带回乡下老家居住,避人耳目。你可知你这犯的可是?欺君之罪,能够诛杀九族的。”
乔昭语气越是?平淡,听着就越是?渗人。她?手里提着灯笼,昏暗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显得乔昭有些神秘莫测。
“我没有!我没有!你凭什么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给我定着欺君之罪!”陈裘真突然怒吼一声,声音却在?颤抖,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乔昭轻笑一声,道:“哦?那?我现在?就将你老家的父亲带过?来,让他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以为的清正?廉明的孩子?竟然是?个贪官,真是?为族谱蒙羞。”
“我没贪!是?他们逼迫我的!”陈裘真听到乔昭这般话?,怒火忍不住的上?升。他脸含愠色,怒道:“是?他们逼迫我的。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我若是?不愿意,就会被排挤,不得安宁!
”
“你根本不知道!你这样有家族庇护的人,哪里懂我们的难处。我也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他们外?面被关着的人,谁不是?这样说的?谁不是?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一个被冤枉吗?搜刮民脂民膏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冤枉的?!”乔昭指着最外?面被关着的那?些牢房,厉声道。
“贪没贪不是?你嘴上?说几句就能无罪的,是?要看你抄家能抄出多少银子?。你再无辜,钱不还是?在?你口?袋里吗?这又?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终究是?你没有守住本心。”
面对陈裘真的愤怒,乔昭还是?很沉静,丝毫没有被影响。
陈裘真说不出话?来,胸膛一起一伏,他依然双眼怒睁,十分不甘心的模样。其?实?他知道乔昭说的对,就算你心中再不愿意,但是?收了就是?收了,没什么好说的。
官海沉浮,很多东西身不由已。他又?不是?平步青云的天之骄子?,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官员,在?中京那?样的地方,一板砖下来能拍死好几个他这样的小喽啰。
回到汀州,也没有人脉资源,又?哪里斗得过?地头蛇。只能从开始的愤懑不平,到后面依附那?些人,最后蛇鼠一窝。
“那?你定罪便是?,你不是?早已将我抓进大牢了吗?说再多也没有意义。”陈裘真似乎有些累了,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无话?辩解。
言罢,他就绷着脸,往黑暗里走去。缓缓坐下,双手放在?胸前,带着防御的姿势。他也不看乔昭,就想这样自身自灭。
“你真以为,你来了这里轻易就能过?了?”乔昭逼近一步,脸上?似笑非笑。
“都说了你是?欺君大罪。”乔昭垂眸看向靠在?墙边的人,他整个人都缩在?黑暗里。
乔昭嘴角勾起弧度,道“不仅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族人,但凡和你沾亲带故的所有人都会受你的牵连而死。你以为这仅是?你一人之祸?”
“天真。”
乔昭启唇,语气有点戏谑。但是?里面的威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陈裘真抬眼看着乔昭,眼里真切的燃烧着恨意。他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官员,我只是?想活命,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你以为我想这样?我想这样窝囊的活着?!”
“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放过?我!”
陈裘真双手重重的垂向地面,黑暗中能听见闷响声。他心里怕极了,因为他知道乔昭说的是?真的。
他当年?确实?撒谎回来的。
事发紧急,他也是?没有办法。
乔昭冷眼看着陈裘真在?地上?发泄情绪,他一双手直往地上?砸。砸得砰砰作响,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哪怕如此还是?无法纾解他心中的愤懑和恐惧。
这一刻他只觉得痛快!
或许是?多年?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从中京逃回来的恐惧,到了汀州的备受挤压的愤慨,以及东窗事发的惴惴不安。
所有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被他深深压在?心底,却又?难以纾解。他根本无法纾解,因为这个秘密,他无法和任何人说。
无法和任何人倾诉。
乔昭没有多说什么,仅从抄家的银钱数目来看。陈裘真并?没有贪很多,或许真如他所说的,他也是?迫不得已。但是?这又?如何,乔昭只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随后双手抱胸,静静的看着陈裘真的爆发。
良久,等他情绪平静下来,乔昭才沉声开口?:
“说吧,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逃回汀州,你发现了什么是?吗?”
乔昭直勾勾的看向陈裘真,眼里都是?压迫。
陈裘真看向乔昭,他方才气急攻心,嘴角竟然溢出丝丝鲜血。
他突然一笑,显得有些诡异,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昏暗的牢房里,气氛一瞬间的凝滞。
良久。
“呵。”乔昭轻笑一声,道,“是?我太给你面子?了。”
她?突然上?前,出手如狂风袭过?。乔昭狠狠掐住陈裘真的喉咙,猛地把他掼在?墙上?。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脖颈处剧烈的疼痛,陈裘真呼不上?气来,脸色迅速涨红。出于本能反应,他用力拍打乔昭的手,想让她?放手。
陈裘真觉得,面前这个女人真的会杀了他。死亡的恐惧,让他心里的高墙,彻底崩溃。
但是?乔昭没松手,她?一手掐住陈裘真的脖子?,一手拍了拍他的脸,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傲慢。
乔昭凑近,轻飘飘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裘真艰难摇头,脸已经涨成红紫色,嘴里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眼角被逼出一滴泪来。
眼看着人就快不行了,乔昭猛地撒手,然后利落起身。冷眼看着陈裘真倒在?地上?,捂住喉咙,发出惊天的咳嗽声。他痛苦得面色狰狞,泪如雨下。
“现在?还说吗?”
陈裘真弓着腰,缓缓点头,眼泪落在?冷冰冰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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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裘真是?一路考到的中京,那?个时候他年?纪虽然不比那?些一步登天的人,但也算不上?老。因为毫无背景的农民出身,因此他一开始官职低微。
但是?陈裘真并?未气馁,他觉得自己虽然比上?不足,但是?比下有余。只要自己在?官场费心经营,这条路总有出头之日。
这时候的陈裘真还是?意气风发的,全然不是?汀州眉头紧锁的窝囊样。
在?中京,他一呆就是?六年?。
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到兵部令史?。尽管兵部令史?也算不上?多高的职位,但是?他依然觉得前路尽是?坦途。
陈裘真左右逢源,又?十分有眼力见,还舍得送礼。礼物不见得贵重,但一定是?用心的。因此他在?中京人缘好,许多大人都欣赏他.
有一日,太尉府周大人的母亲诞辰,宴请八方来客。连宫里的周太后都亲自前来祝贺,可见是?何等的热闹繁华的场面。
陈裘真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他哪里够得上?太尉大人的衣角。这样的大人物,是?站在?天上?的,陈裘真只能望尘莫及。
或许是?见他独自一人在?京,孤苦伶仃。又?或许是?真的欣赏他的为人,想要培养他。当时的兵部司郎中,邀请他一起前去,作为友人的身份。
陈裘真才得以短暂的窥见天光。
他们的位置在?最末端
,没有资格和那?些大人敬酒。尽管如此,陈裘真已经十分知足。
宴席上?,传闻中的周太后并?没有出席,无人见到她?华贵的身影。只听见别人说,周太后只低调的和家人相聚,不与?臣子?交往。
席间的人还低声谈论了一些周太后的往事。说她?虽然膝下无子?,却稳坐皇后之位。可见与?先皇感情甚笃,举案齐眉。
先皇去世后,周太后在?先皇的子?女中,选中了当今的皇帝,顾昀之。
席间说了很多,几乎都是?夸赞的话?,陈裘真听不清晰。
他喝醉了酒。
太尉府的酒想必是?极好的,香甜醇厚,入口?丝滑,又?不觉得涩口?。陈裘真难得的喝多了,反正?来都来了,多喝些,不吃亏。
他喝得双眼都有些迷瞪,看不清左右的路。因为酒喝的太多,陈裘真觉得涨的很,就想去放放水。
他起身,与?同僚打了声招呼,便去寻找太尉府的恭房。
陈裘真实?在?迷糊,不知道他走到了何处。只觉得四?周静谧,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他急得不行,又?不敢在?太尉府做出不雅之事。只能憋着继续找,很是?辛苦。
走得越发的偏,他本就喝了酒,脑子?迷糊,陈裘真自己都找不到路了。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又?或许是?他真的快憋不住了。陈裘真看到了前方一个院子?。他想有院子?的地方,肯定是?有恭房的。
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犯,只想赶紧解决眼前之需。
入目只见,青石铺路平坦,里面花棚菊圃,绿曼青芜。庭院深深,雕栏缭绕。端的是?精巧雅致,美轮美奂。
陈裘真有点犹豫,又?实?在?忍不住,便踏步进去。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将动作放轻。或许是?潜意识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不想大张旗鼓的让人知到。总之陈裘之动作很轻,悄无声息。
里面传来人声,陈裘之听不真切。他走到窗檐下,蹲了下去。透过?窗柩,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两个身影,他们在?交谈着。
陈裘真能确定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便是?方才席间谈笑风生的太尉周承远的声音。而屋内传来的婉转轻柔的声音,陈裘真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