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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钟黎知道他始终是担心,

    放心不下,

    觉得她离了他会过得不好,

    但他早就忘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就算不大富大贵也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或者,他只是耿耿于怀,

    心怀愧疚。

    那个年钟黎过得挺浑浑噩噩的。

    她也是那时候才发现离了他她在北京没什么圈子,

    除了平日往来的几个同学,

    再无知心人。

    杨珏和姜雪儿一早就离家了,

    她只能一个人窝在住处啃零食。

    门铃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钟黎好奇地过去开门,

    睁大了眼睛。

    “你都不问一句就开门,要是我是歹人呢?”徐靳将头上的圣诞帽摘下,

    随手戴到了她头上。

    因为惊讶,钟黎都忘了去摘,怔怔问他:“你不是回家陪你爸妈过年了吗?”

    “这不还早吗?”徐靳笑着将大衣脱下,

    掸了掸肩膀上的雪。

    “外面下雪了吗?”钟黎转身去帮他拿拖鞋。

    徐靳站在门口,

    目光像巡视一般扫过四周,没发表什么评价。,尽在晋江文学城

    钟黎给他拿好鞋起身时看到了,

    有点儿赧颜:“地方小,您将就一下。”

    其实学校也有配备的公寓式宿舍,是三人混住,不过她不适应,自己搬了出来。

    她这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茶叶,便给他泡了菊花茶。

    徐靳端起杯子看了两眼,叹了口气:“大冷天的你让我清热解火?”

    “没有别的了,要么白开水?”钟黎开玩笑。

    徐靳摇了摇头,认命地喝了一口。

    屋子里有暖气,他把脱掉的大衣扔沙发里,弯腰卷了些裤脚。钟黎这才发现,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衫,包裹着健壮的身躯。印象里,某个人冬天好像就喜欢这么穿。

    钟黎下意识抓紧杯子,手上传来热烫的温度才恍然松开。

    徐靳起身时发现了她的目光,微笑了一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钟黎移开目光,说了句“没什么”。

    其实她早该知道,徐靳身上的某些习气跟某个人很像,在她极力想要忘记那个人的时候,他的出现客观上地唤醒一些过去的记忆,让她心神不宁,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她今天其实不应该见他的。

    或者说,他不应该不请自来。

    徐靳不是这种糊涂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必然有他的考量。

    钟黎不认为他大老远过来看她,只是为了叙旧。

    可他不开口,她自然不会先开口。

    窗外的雪下得大了,屋子里亮着灯视野里还是灰蒙蒙的,仿佛被这种氛围感染。

    四周静悄悄的,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和他惯常冷淡自若的面孔不太相符,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过去没有的、至少在面对她的时候没有过的一种强烈灼热感。

    钟黎屏住了呼吸,忽然就觉得心慌。

    “我去一下厨房。”她站起来。

    “坐下!”

    钟黎咬了下唇,到底还是坐回去。

    “容小五有这么好?”半晌,他偏过头打量着她,手搭在膝盖上,没什么表情。

    但钟黎确信自己那一瞬从他眼底看到了嘲讽。

    不知是对她还是自嘲。

    她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作答。

    空气里有一种焦灼的氛围,好像一张拉满的弓,钟黎手心都是汗。

    “那么喜欢为什么执意要离开他?”徐靳又问。

    他像是在问容凌,又似乎不止是问这个。

    或者,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就因为他要结婚了?”

    “三哥,你觉得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钟黎苦笑一声,反问他。

    徐靳淡淡一笑,收回目光:“他跟程京华是单纯的联姻。”

    钟黎:“他跟我说过,不跟她一起生活。”

    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容凌还在极力挽回这段感情,甚至承诺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除了婚姻。

    钟黎也知道待在他身边能得到的是什么。

    可她不能用未来去赌一个未知,也没有人能保证喜欢是永恒的。

    “我见过程小姐,是一位非常优雅、自信、有魅力的女性。他们家世相当,才情相当,挺合适的。”她不能停留在原地看着他爱上别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未知,那对她而言才残忍。

    对于这段感情,她已经没有任何信心。

    绝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许早在很久以前,在她见过他妈妈以前她就知道结局了。

    正如他对徐靳,只能止步于朋友。

    她不是真的傻瓜。

    其实他也有越线的时候,比如她保研那时,那晚他替她庆祝,多喝了两杯,心血来潮掀了红绒布弹了一首《致爱丽丝》。悠扬的乐曲在空旷的山间别墅徘徊,钟黎静静听着,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眺望远处雪景。

    林间小径,朦胧远山,一应被洁白的积雪掩映覆盖,只偶尔露出些许青灰色的的余景。

    屋子里也很安静,猩红色的沙发、金色的丝绒缇花窗帘,还有壁炉里燃烧着的火焰……占据她悲伤之余的心绪,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弹完的,指尖收完最后一个音,在缭绕的余韵中走到她身边,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用不着整天摆着这副哭丧脸吧,后悔请你来了,节日气氛被破坏得干净。

    那时候,他们站得极近,他也是用这种盯着猎物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目光毫不避讳,从她的脸蛋往下,好在掠过她胸口时只是匆匆扫过,就平淡收回了,低头喝杯子里的威士忌。

    钟黎当时以为自己会错意了,极力挥掉这种不安的感觉。

    “我打算专注学业。”她转移了话题。

    “学业和感情生活,似乎并不冲突吧?”徐靳神色淡然,望着远方。

    钟黎怔了一下,只好说:“没有那么多精力。”

    “容小五都要结婚了你还搁这儿替他守活寡呢?”

    钟黎更加尴尬,像是被逼急了,反问他:“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吧?”潜台词,关你屁事啊。

    他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

    虽然钟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雪无声地落,徐靳就那样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雪景,那杯酒很快见底了。

    他低头看一眼空荡荡的杯子,没什么情绪,钟黎觉得没意思,准备离开了——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肩膀忽然被他扣住。就这么往后踉跄的一步,她被他强硬地按在了玻璃上。

    他的手就这样捏着她的肩膀,因为身高上的差距,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就是居高临下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压迫感,哪怕眼睛里其实没有什么压迫的情绪。

    可他就这么盯着她瞧,钟黎已经感觉到透不过气来。

    挨得太近,他鼻息间还有酒气。

    混着一点儿干燥的男香,扑面而来。

    “你喝多了!”她试图打破这种尴尬局面。

    岂料他不买账,淡淡一笑:“我酒量有这么差?”

    真喝醉的人是干不了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的,酒精不过是催化了人的欲望。

    有些东西,越是压抑就越是来势汹汹。

    他低头望着她,忍不住捧住她的脸,她粉白的脸孔都涨红了,杏眼圆睁,眼底都是惊惧。

    “你别害怕,我不是在强迫你,你想一想。”

    钟黎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说他喝多了,她当没听见。

    他向来是个有分寸又点到即止的人,那天不知道抽什么风,偏要她给个理由。

    钟黎后来忍无可忍只好说“不合适”。

    徐靳望着她羞愤交加又忍着不敢发作的脸孔,忽的笑了,说:“我爸要不是徐成亮,你是不是会直接甩我一巴掌?钟黎,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一个样儿?”

    又说,“没关系,我没那么小气,你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钟黎其实那天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更不敢真的开罪他,不久前她还听顾西月说他爸往上升了半格,连带着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大家对他更多几分客气。

    可他咄咄逼人的态势,到底是激怒了她:“不然呢?你们这些公子哥儿,觉得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就把到手,玩厌了就一脚踹开,根本不在意别人以后会怎么样。”

    有些人原本生活很平凡幸福,硬生生被带到自己不适合的圈子,可过惯了那个圈子纸醉金迷的生活后再要回去,谈何容易?

    同样的坑,她怎么会再踩第二次?

    而且——

    “我不喜欢你!”

    徐靳都怔了一下,荒诞无比,都气笑了:“太直接了吧?我哪儿比不上容小五?我至少不会像他一样三天两头跟个火药桶一样的乱吃飞醋吧?”

    这句话倒是缓和了几分尴尬的气氛。

    钟黎提了下唇角。

    “看来容小五真的是你的心肝宝贝。”他敛了情绪,淡笑,“你觉得我是玩儿你?”

    “你走吧。”

    “我不走。”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施施然往后一靠,说,“这样显得我有恼羞成怒的嫌疑。”

    他的玩笑话并没有让尴尬气氛缓和多少。

    -

    徐靳这个人,要说心理强大也是真强大,都那样了事后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找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黎有时候不是很了解他们这类人的心理。

    是不是感情对他们而言就是吃饭喝水一样,因为不多么重视,所以不那么所谓。

    很大程度上,这是钟黎此后对他们这类男人敬而远之的原因。

    容凌是一个意外。她事后认真想过,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当时就清楚知道他的家庭背景,那个冬雪夜,她还有没有勇气跟他走。

    圣诞节那晚,徐靳后来带她去西郊那边的一个度假村看烟花。

    一年一度,很难得的日子。

    钟黎和顾西月一道坐在竹筏上吃一盘,顾西月时不时回头催促徐靳撑快一点。

    几座高脚屋伫立河畔,偶尔也有散落在河中央的,四周围绕着河草,从高处俯视,像水中的一个个小岛。

    夜色暗沉,直到绚烂的烟花在上空绽开,如千万朵盛开的繁花,照亮夜空。

    “哇——”顾西月都不钓螃蟹了,站起来指着远处喊。

    钟黎不像她表现得这么激动,捧着一杯鸡尾酒坐在竹筏上静静观赏。

    不经意回头,却发现徐靳在看她。

    被她发现了也不尴尬,远远举一下杯子,跟她虚空干杯。

    隔得太远了,钟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来不及回应他已经转过身去,跟身边的另一人说笑。

    她只好咽下来不及捋清的心情。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钟黎的心情渐趋于平静。

    她原本以为,不会再看到容凌了。那段时间他更多出现于徐靳、顾西月等人的嘴里,据说他二姥爷过世,他忙着主持丧事,南北两地跑,之后便没有其他音讯了。直到她有晚看电视时不慎转到新闻频道,连着几个台都在播报某伟人逝世,各方致电悼念,花圈花篮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他的镜头匆匆掠过,人似乎削瘦了些,面孔更加坚毅。

    钟黎都快认不出他了,这样庄严肃穆不苟言笑的他。

    她那天回了趟学校递交资料,去美交流的日子就定在月底。

    途径阶梯教室门口时又遇到吊唁缅怀活动,她过去,站在人群里一道默哀了会儿,这才离开。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如何心情,却也不适合再送去慰问,只能在心里为他祈祷,惟愿他事事顺利,得偿所愿。

    出国之前,她和他碰到过两次,一次是在会所里,那天匆匆一别,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说,没有什么有效话语。他这个人向来锲而不舍,可那之后似乎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只是约她再见最后一面。

    礼拜六她打算去戒台寺上香,他那天正好要去那边考察一个什么铁路的项目,两人约好在附近的一家餐厅见面。

    钟黎因为要去见王院士,迟到了十分钟。

    进门时,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正叫来人换一壶。

    “对不起。”钟黎把手包搁到一边,在椅中坐下。

    “没关系,我没到一会儿。”他不在意地笑笑,倒是挺平和。

    他本就是极正的长相,唇红齿白,乌目长眼,低眉抬眼间不经意一个笑容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傲气,眉眼好看到锋利,瘦了一些后,下颌线更加刚毅分明,气质冷峻,看着更如皎皎天上月般不好靠近。

    钟黎本就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此刻更是寂静无声。

    茶点上来,是一三层塔碟的点心盘,有荷花酥、糯米糕、驴打滚、豌豆黄……五颜六色,卖相精致。

    他替她斟满茶水:“你走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钟黎笑道:“容董这么忙,愿意抽空来看我这个老朋友一眼已经很难得了。”

    容凌摇了摇头:“别埋汰我。”

    那天他们极有默契,没有提及对方的私事,所聊也都是事不关己的事儿,比如北京近来的天气如何,最近出门的交通是不是又堵了……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过得不错,也就足够。

    三层点心,钟黎只吃了一块荷花酥便再也吃不下。

    他问及,她笑笑说太腻了。

    “下次让他们少放点糖。”他也笑笑,起身离座,下意识接过她的手包。

    钟黎怔了怔,到底没有出声制止。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那天她穿得单薄,奶白色高领针织衫,驼色围巾,袖口的荷叶边设计让优雅之余又多几分俏皮感。她就这么走在前面,拾级而下,容凌提着她的包包默默走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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