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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常令婉问道:“宫中还有将安乐郡主赐婚给五皇子的意思?”

    “那是自然,朝中谁能比得起燕王权势?娶得燕王之妹,还有何可愁......”永兴公主说着也替自己亲兄长着急起来,烦躁摇起扇子。

    真娶了安乐,五皇子别说太子之位了,便是皇位说不准燕王都给送上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常令婉只觉得心中绞痛,他娶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女子,真的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不成?

    ***

    时光一晃便过去半个月,正值季夏时节。

    满城熏风阵阵,莲花盛开。

    大相国寺为大梁护国神寺,据说无论是求儿女亦或是求平安,皆颇为灵验。

    一月间仅仅五日开放,开放之日香烟袅袅,万姓交易之盛状,甚至有不少人不远千里前来参禅拜佛。

    大相国寺数座宝殿恢弘雄伟,远远望去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李氏这日带着几位家中女眷来大相国寺上香。

    常氏的几位老夫人夫人们往大相国寺数次捐出香火钱,便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方丈也接待过常尚书府上。

    李氏有禅心,常来大相国寺同大师参禅轮道。

    这日她是听说了空大师在寺中,才如此匆匆而来打算听了空大师讲经,只是不凑巧,一问才知晓是大相国寺另来了贵客。

    小沙弥面对这些身着华贵绫罗锦衣,身侧婢女簇拥的贵人们,笑的腼腆:“夫人来的不巧,了空大师在招待贵客,只怕今日是没法主坛讲经了。”

    李氏这日来自是为了空大师而来,不过既然如此她也不好继续强求,便只好带着家中女眷往主殿中祭拜。

    面对如此庄严的金身佛像,常令婉李鸾二人也不敢心有异议,不由得都肃穆面容,恭谨起来,净手持香参拜诸位佛祖,只为求一个心安。

    李鸾年轻,常令婉更是如此,年轻人未必都喜欢成日吃斋念佛。李氏自己喜好这些,却从不逼着晚辈们与她一同信这些。

    李氏上香素来虔诚无比,不容有半点耽搁,她只劝退众人道:“阿鸾你带着元娘去后殿中听听讲经罢,我再跪拜些时辰。”

    李鸾知晓自己婆母心事,当即不再劝说,便带常令婉退下,往日这等时候常令婉必当是不愿离去,势必要追随李氏左右侍奉的,只是这日常令婉面容有几分苍白,倒是未曾继续留下。

    常令婉身姿纤细单薄,行走间步伐娉娉袅袅弱柳扶风,瞧着叫人心生爱怜。

    李鸾忧心问她:“元娘,你近几日瞧着面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坦?”

    常令婉朝李鸾抱歉笑道:“阿嫂,我这几日苦夏,方才爬山爬的有几分疲乏,想先去厢房先歇上一歇。”

    李鸾自来知晓这个小姑子的地位,自然不会阻拦,嘱咐她一番便叫丫鬟带她下去。

    厢房设在后山,来此的许多女眷身子薄弱,便往那处歇息,她们常府来此前也早早命人提前准备好厢房。

    常令婉往后厢房去后,却屏退了自己丫鬟,孤身一人带上帷幕独自走出去了。

    未时一刻,后山假石竹影掩映间,有一角金丝祥云衣袖隐隐拂过。

    元熙一身简朴青衣,悄无声息出现在这大相国寺之中。借着竹林掩映身型,他长身玉立,高远身姿。

    本是龙子皇孙,却因为自己这般屈身在如此阴暗的地方,不禁叫常令婉眼中一酸。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去,二人却并未有更多的肢体接触,只这般静看着彼此。

    积攒压抑许久的悲伤寻找到出口,令婉眼泪无法抑制滚滚而出,她质问他:“听说你要成婚了?恭喜你啊。”

    元熙独自立在角落里,想上前安慰她,但二人间隔着太多,如今又听说她在成婚之事......

    元熙终归没有上前,他只低声道:“我那两位皇兄必不会叫这事成的.......”

    他这话说出口,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欣慰更多一些。

    皇宫中长大的不得看重的皇子,真有这个机会,他又怎会拒绝这份婚事?他又有什么法子拒绝......

    常令婉将帷幕一点点掀开,露出一张哭的像花猫儿似的脸。憔悴苍白,叫人心疼。

    这还是元熙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常令婉给他的感觉总是贞静倔强的姑娘,当年她落水,自己凑巧经过,将她从寒水中救出——

    那时她浑身湿透,冰凉颤抖的厉害,便是如今日这般......

    “阿婉......”元熙回忆往昔,心不由得一痛。

    常令婉已是止住了哭意,她擦拭干净面上的眼泪,道:“连我父亲都说,陛下如今看重你,势必要给你指婚世家大族的女郎,五郎,这是多好的机会啊......许是我同你终归有缘无分,纵使我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阻挡你、阻挡你去奔赴更好的前程......”

    元熙本就是柔善心肠,如何听得了她说的这般煽情的话,当即也是心有不忍,有些悔恨自己的态度,他表明自己立场:“我是身不由己,但我心中总归是想那人是你......”

    常令婉忽的问他:“要是我同父亲禀明你我关系,你可会以正妃之礼迎娶我?”

    元熙却拧眉,最终无力摇头,坦诚道:“并非是我不愿,可是这正妃之位都是宫中陛下皇后决定的,容不得我质疑......”

    常令婉不由得苦笑,“你明知我父亲不会掺和其中,我不过是一个女儿罢了,常氏不会为了我一人,押上整个家族......”

    元熙面带犹豫,他说:“你知晓我对你的心意,我并不想娶任何人。奈何我扛不过父皇的旨意,阿婉,你若是能委屈嫁给我做侧妃,他日......他日我必然——”

    话语未严明,二人却心知肚明他的话是何意。

    常令婉听闻此事,恢复了平静,她道:“是,我懂你。所以元熙,你与你的孙娘子成婚去吧。”

    她带着贵族女郎的傲气与决然:“我纵然是偏房所出,可自幼就抱养在夫人名下,我是常氏一族的嫡长女,如何能与人为妾?若我真做了妾,只怕常家也不会再容纳我......所以你与她成婚,我也嫁我的夫婿,你我日后再不相见,祝你早日荣登九五,心事皆有所成.......”

    常令婉落下这一句挖人心窝的话,恨恨然转步离去,却不想元熙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将她搂入怀里,抵在山石之间,带着怒意问她:“你当真想嫁人?嫁给旁人?”

    男子约莫都是这般,一听本该属于自己,自己也倾心的娘子要嫁给旁人,日后要替旁人生儿育女,他心中的恼怒醋火便按捺不住。

    常令婉得逞一笑,她眉眼冰冷回问道:“怎的?我都容许你娶妻了,你就不容许我嫁人?”

    元熙没料到她说这话,他静静看着她,朝她承诺:“你且等我,若我事不成必不会牵连你,若我事成,定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你。”

    这是他能给她最大的承诺。

    却不想常令婉侧过眸子问他:“我能为了这段感情,情愿绞了头发当姑子去等你,等你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可你事成,那你的王妃呢?我又是什么位份?”

    元熙苦涩道:“你想要我如何?贬妻为妾?”

    常令婉止不住又流下了眼泪,她说:“所以,你我各自婚嫁最好,谁也不折腾谁。”

    “令婉,我答应你,若日后我能得偿所愿,必不辜负你的情意......”元熙有些恍惚起来,恍惚起自己说出来的话。

    他苍白起面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日后,日后的他比自己最瞧不上眼父皇更叫人恶心虚伪。

    常令婉听罢化哭为笑,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得郎君如此偏爱,她还有何求?

    .....

    殿内有穿堂风卷起七彩经幡,佛香盘旋缭绕。

    来求佛之人皆是虔诚信徒,一门心思跪拜祷告,殿中岑寂,在这夏日里倒是罕见清凉。

    李氏这一跪拜便是许久,久到她闻着这殿中的檀香甚至恍惚起来,忘了时辰,忘了年月。

    恍惚回到了年幼时,随着家中祖母不远百里来此处烧香跪拜。又恍惚回到了当年年轻时候,随夫君来在这大相国寺求子嗣时候的场景。

    等她睁眼,见到殿外天光通明处,有一个穿青莲色杨妃绣金纹的对襟纱衣,软银青萝百合裙的小姑娘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那姑娘生的是真好看。

    小巧精妙的下颌,莹白透亮的面庞。

    她不知有什么欢喜事,唇瓣高高扬起,露出一排糯米般整齐洁白的贝齿。

    连那清澈的圆眸都笑成了一弯皎皎新月。

    作者有话说:

    79

    34、窥破

    李氏望着珑月那张俏丽的面庞,

    总觉得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之感。

    心中想着这是哪家的姑娘,生的这般的好容貌......

    许是李氏眸光太过直白,珑月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珑月不是头一回瞧见旁人如此直落打量她的眼神。

    这本也怪不得旁人,

    珑月知晓自己生的貌美,许多第一次见自己的人都喜欢暗戳戳打量来着。

    珑月早已习惯这些,

    也没觉得有受到冒犯之意,

    她便没再理会这眸光,将这座殿中四处都逛过一遍。

    珑月对神佛没什么敬畏之心,

    来此却知晓其中的规矩。

    殿中安静清幽,依稀几位女眷都在虔诚跪拜,

    她便也整理着裙摆,

    跪坐去了李氏一旁竹篾蒲团上。

    珑月仰头,好奇打量着四处。

    殿内诸多尊菩萨,

    天王殿正中供奉着一尊高约三尺通体黄金的弥勒菩萨,

    两旁另外供奉四尊形态各异的菩萨。

    像菩萨,

    又有两尊怒目低垂,神情狰狞。

    莫不是罗刹?佛庙中供奉恶魔?

    珑月很是心惊,微微瞪大眸子,小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忽的听一旁拜佛的女人温柔内敛的声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姑娘切莫惊扰,

    这侧中四尊乃是四大天王。左手第一尊起,

    乃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

    西方广目天王,

    北方多闻天王,

    皆是佛寺中常供奉的菩萨罢了。”

    李氏温和与她解惑,

    声音温柔而坚定,

    如这佛殿内给人沉静心安的感觉一般。

    珑月注意到眼前这位夫人穿戴素雅,虽算不得年轻,奈何面相生的十分好看,慈祥带笑,脸皮也是罕见的白皙干净。

    李氏笑起来时眼角浮现些许细纹,但那种岁月沉淀的韵味,反倒使得她看起来格外亲切秀丽。

    第一眼印象,珑月便十分喜欢这位漂亮温柔的夫人。

    珑月听罢惊喜起来,“夫人懂得真是多,我看来是少见多怪了。”

    李氏也浅笑起来,“多来几趟自然就懂了。”

    她那双清明的美眸又不禁落于珑月面上,李氏含蓄笑起:“这是姑娘第一次来大相国寺不成?”

    珑月点点头,她虽跪坐着,却并不老实,一会儿便要换一个姿势,想必心思全然不再其中。

    “我以前很少来寺庙,不是很懂这些......”珑月两眼灼灼的望着殿中长案上摆放的香炉和贡品,她改跪坐为禅坐,这般倒是能安静了些。

    “姑娘莫不是京中人士不成?”

    京中人,自小到大旁处不敢说,这大相国寺总归是少不了跑的。

    这话算是问的有几分出格,若是旁人珑月不一定会回答,偏偏此人珑月生不出讨厌来。

    珑月点头,乌发上别着的粉红珠瓒随着轻摇,“是啊,我不是京中人士,我家祖上是朔州的,我是才来京城的。”

    李氏有些惊讶道:“姑娘竟是朔州人氏?这可真是半分看不出来。”

    珑月听了有些羞赧,朔州处于北地,朔州人身量较之上京人,高壮了几分,拂冬便是一个典型的朔州姑娘。

    显然这位夫人是觉得她身量不高?

    珑月有些害羞,她为自己挽尊找补,说:“我是实打实的朔州人呢,我身量其实也不低,大约是因为我如今是坐着的,就显得有几分矮。我阿兄可高了......”

    珑月将自己腰板挺直,让自己看起来勉强高了些。

    李氏眉眼中都为小姑娘的话显现出几分笑意来,“姑娘若是常来这佛寺,莫说是这四尊天王,便是那宝光殿里摆放着的四百多尊罗汉相,定也一个个也能辨认。”

    珑月听了眼中升起了钦佩来,她忽的想起一事,侧头问起李氏:“夫人如此熟悉这佛法,那可会解签文?”

    李氏今日也不知如何,总想着与这孩子多说几句话,她谦让道:“不敢说精通,却也有几分熟能生巧。”

    珑月一听,当即从袖兜里将那个签文拿了出来,递给一旁的李氏,她笑的满脸狡黠。

    “我刚得了一个签文,夫人能否帮我看一看?”

    李氏接过那被攥了许久甚至有些发热的签文一看,诧异不已。

    “姑娘这、这是子息签文?”

    莫怪李氏震惊,实在是这姑娘生的如此好看,瞧着年岁也小,头发梳的还是未婚娘子的鬟髻。

    如何也该是来求姻缘来的才是。

    怎么直接绕过了姻缘,来求子息来了?

    珑月见她如此吃惊,瞧着一圈附近没有人,这才朝着李氏说:“夫人切莫告诉旁人呀,这是我趁着那大师为我兄长解签时去偷偷筛的。你说是不是叫人恼火?母亲今日偏偏要带着兄长来算姻缘子息,兄长不愿意来算,可我却是愿意来的!结果不愿意的被母亲逼着去算,我也想去算一算的,偏偏旁人都说没嫁人的小娘子不能推算子息,都不准我去算——”

    珑月拉长了腔调,一听便是万分的不满意,她眉毛蹙着,满脸不能理解,“兄长也没成婚,他能卜算我却不能?这究竟是何道理?!”

    李氏听了这通话,头一回回过头反思起自己这些年的认知。

    以往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被这小姑娘一说,竟觉得她说的很有几分道理。

    李氏半眯起眼睛望着殿外的日光,比起方才的明亮刺眼,如今倒是有几分暗了,她和善道:“兴许众人觉得未婚女子谈及子嗣,有几分避讳罢了。”

    珑月却不理解这些的,她只觉得奇怪,既然都是未婚,那还分郎君与娘子?

    娘子谈起这个就避讳,郎君就不避讳了?

    这又是何道理?

    珑月实在是想不明白,便不提这个,只得意至极的挑眉,道:“是以,方才我便也偷偷给自己掷了一签,这有什么?大不了就不要他们和尚解签便是。”

    李氏被这番童言童语的模样惹得有几分震惊,转眼却又想笑,她强力才忍住了。

    她拿着帕子轻压着唇角,不禁心中暗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养成了这般胆大妄为的个性?

    跑去偷偷筛了子息签文?

    她常年吃斋念佛确是精通经文,这日又拒绝不了眼前小姑娘的要求,心中朝中佛祖菩萨默念了一声勿怪,便看起那支签文来——

    那支约莫五寸长的竹制签文,上用隶书寥寥刻着几字。

    言:中签亥宫,冠带临官。

    李氏见状,浅笑道:“一共一百二十求子签文,这签文可是上上签,姑娘你是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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