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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仆妇们顿时精神抖擞迎了上去叩拜。

    珑月正擦拭着头发便听见仆妇叩拜来人的声音。

    她眸光从镜中挪开,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去窗前,果真见到那远处伫立在月光下清冷挺拔的身影。

    她不由得有几分小声,小声唤他:“阿兄?”

    她眼帘中映着窗外的璀璨星河,映着那个人影,眼睛笑弯成一汪月牙泉:“阿兄你还没睡呐?我方才肚子饿了,叫嬷嬷去煮了莲子羹,阿兄你吃不吃啊?”

    郗珣平静的转过了身,道:“天色已晚,为兄不入内了,你早些安寝。”

    珑月站在窗前瞧着兄长的背影怔忪,只觉得兄长这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清冷疏离。

    她愣愣的矗了会儿,等外间仆妇们入内给她送来一瓶膏药。

    仆妇满脸堆着笑,朝这位极得燕王宠爱的郡主说着好话,言语之中皆是一副与有荣焉:“王爷顾念着郡主伤势,叫郡主务必要仔细养伤,每日涂药,不可耽搁。这是宫中最好的药物呢,保准郡主身上不留一丝疤痕......”

    正在给珑月铺床的拂冬听闻,也觉得感动不已:“王爷待郡主真是好呢,这般大晚上的,亲自来给郡主送药。”

    洁白的瓷瓶,一如这夜间一般泛着光寒。

    珑月瞧着那膏药,直觉敏锐的小孩儿抬头看着窗外空洞的黑夜,外边不再像天水的西苑,不再能抬头就看见阿兄的院子。

    ...

    晚上珑月与陪床的拂冬小声说:“阿兄好像不理我了。”

    若是锦思在,想必是能开导她一番的,可是拂冬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能明白这点小少女的心思,她睡着了被主子一句话弄醒,嘟囔了几句,说:“这都三更天了,王爷还惦记着给您送药,普天之下怕是没有比王爷再好的兄长!您还说这话!”

    珑月将身子裹在被衾中,埋头在新换的枕头里,她慢悠悠翻了个身,朝着拔步床内老人般的长吁短叹,悲春伤秋:“你懂个什么?”

    过了会儿,珑月仍听不见拂冬回答,只能自己回答自己:“你什么都不懂!”

    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改变,而她无力挽回。

    拂冬:呼噜呼噜呼噜——

    作者有话说:

    郗珣:妹妹长大了,要与她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半个月后,保持......咳咳,算了,小姑娘太粘人了,保持不了距离——

    79

    23、嫁人

    春日里日光缱绻,

    百官在明德殿中恭迎燕王入内。

    燕王一身朱红亲王袍,八梁佩玉冠,革带佩绶佩剑入殿。

    说来也是奇怪,

    那身袍衫往日众人只觉得腐朽老迈,颜色甚是沉闷乃至于老气横秋,

    连风华正茂的十六岁小胶东王穿上都硬生生成了六十岁的老胶东王。

    今日众人一观燕王模样,

    方才觉得竟不该怪那身衣袍太老气,该怪小胶东王本来生的土气。

    燕王立在玉阶之下,

    宽大袍袖未能遮掩他的端挺身姿,大袖袍衫,

    长冠束发,

    更衬得郗珣姿容肃穆,气度出尘。

    半分不像才从吃人饮血的羌人手中夺回十二城池的武将。

    反倒是上首皇帝,

    这几年身子愈差,

    时常罢朝养病,

    如今竟然以及需要日日依靠金丹的地步,温和天气,竟仍穿着厚重氅衣。

    天子望着阶下年轻力盛,一身的坦荡清正的燕王。

    僵硬的抵掌而笑,朝着燕王问道:“此次燕王拿下西羌夺去的武威城,

    夺回大梁基业,

    实乃不世之功。是朕的骁勇之将,燕王如此功劳,

    朕该赏燕王什么好......”

    对燕王如此不世功劳自然要大赏特赏才能抚稳军心,

    更是给黎民百姓一个交代。

    奈何燕王爵位是当朝一品亲王,

    封地更是广大,

    早已是封无可封。

    重臣们皆是竖起耳朵,

    看着燕王。

    那陆相爷身后跟着的一群最善讽议将帅的谏官,阴阳怪气之文臣,皆是鼻下胡须煽动,想必只等着燕王能目中无人口出狂言,便立即跳起来训斥燕王不知规矩,不敬君主。

    都言清谈误国果不其然,此情此景郗珣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不甚在意道:“陛下乃臣之君,为臣者替陛下定疆驱敌本是分内之事,臣万不敢居功。”

    这话说的分外漂亮,高风亮节,足矣使朝廷许多忠心的臣子被糊的热泪盈眶。

    便是连梁帝听着都面浮喜色,至少郗珣如今明面上仍是敬着朝廷,皇帝连连吩咐殿侧的内宦,道:“好!好!怎能让如此功臣站着?快给燕王赐座!”

    周围文臣开始七嘴八舌附和梁帝的话。

    梁帝又下令赐燕王无数珍宝奇珍,金银玉饰,黄金万斤,再往上封兵马大都督之名。

    郗珣只辞之不受,仍言;“为君分忧分内之事,受之有愧。”

    有朝臣当庭便劝说道:“燕王受之无愧。”

    “燕王夺回武威,有何不能封?”

    当即有那些善于清谈的朝臣给皇帝借坡下驴,也将立下功勋的燕王吹捧的前所未有,这般一来一往,燕王谢下,场面融洽许多。

    此战夺回武威,于梁帝而言确实是大喜过望,他缓慢迈下,一段不长的路程,隔着数条玉阶。

    帝王亲下龙椅走至燕王面前,一诉君臣之情。

    君臣,甥舅,中州天子与北境藩王如此立于一处,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梁帝老了,比前几年更是力不从心,朝臣们都催着他立太子,便是梁帝这两年也松动了口风,隐约透露出要立太子的意思。

    可如今这一幕,落在众朝臣眼中,只觉纵立了太子又能如何?

    梁帝膝下那几个皇子垒起来只怕也不如一个燕王。

    大梁十二州,北低有富庶的三州已是燕王天下,昔年才十几岁的小燕王就敢力排众议借兵给谢家,助谢家平定河间,斩杀了颍川王。

    而后老狐狸谢混一番操作,朝廷只不过收回来了一个空有其名的河间郡,其中官员、兵马、粮库、矿产皆在谢家手中捏着。

    郗氏与谢氏联姻,两姓早暗中合吞了河间,如今西北又被燕王拿下十二城,其中焉能没插入自己势力?

    这般便算了,若是王师有力倒是还能不惧,只可惜如今的中州朝廷,有世家把控各种实权,南地又有拥兵自重的诸侯,内有外患了几十载,也不见有丝毫好转......

    他们除了朝着老天祈祷这燕王能如他父亲那般衷君无二,替朝廷出兵震慑四方,扶绥万安,最后再来个功成身退。

    还能作何?

    但凡燕王有半点不臣之心,这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廷,真是够呛——

    ***

    燕王府中一派寂静。

    昨夜珑月入睡的晚,早已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

    珑月有蹬被子睡觉极不老实的习惯,拂冬早起时怕她凉着,给她盖上厚厚的被子,甚至将她卷了两圈做成了被卷。

    早晨气候倒是正正好,如今日上三竿,便显得有些热了。

    珑月就这般被热醒了。

    珑月艰难从被子里钻出来,只觉得腰酸背痛。

    “啊,什么时辰了?”

    锦思笑道:“姑娘可真是能睡,睡了足足六个时辰呢。”

    珑月撩开帘幔问外头端着鎏金铜盆的锦思:“阿兄走了?”

    “王爷卯时一刻便去上朝。”

    珑月‘呀’了一声,赤着一双足在榻板上找了半天的鞋,她嘟囔道:“昨晚不是叫你们早点叫醒我吗?”

    拂冬忍无可忍的朝她翻了个白眼,“奴婢叫的您,您听,嗓子都冒烟了,姑娘难不成没听见?”

    珑月讪讪的笑,替自己挽回面子:“也不知是怎么的,我在宫里睡觉总睡得少,回了王府可能是将原先的困倦给补了回来。”

    这可不是假话,这京城的燕王府说来也是她头一回来,可她却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

    以往阿兄几乎每年都要来京城一遭,却从不带自己,珑35蕐月心中觉得京城皇帝老儿的脚下,定然是个天宫一般的去处。

    阿兄不带自己来天宫,自己难不成还不会自己来?自己这不就来了么?

    可真当她来了这京城,却被困在禁庭连外边都未曾看过。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兄长回来自己能跟着出宫,又是伤了腿脚了,连出府都不能了。

    珑月心里将自己能想到的好玩的都想了一遭,最终几个婢女将她激动的想法按下,按着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腿上重新上了药,本只是轻伤,换药时仍疼的珑月龇牙咧嘴。

    “姑娘如何你也要忍上几日,等这伤好些了才能出府,到时候您想去哪儿玩都成?”

    珑月一听心中更是将那昌宁郡主骂了一遍。

    “那个谎话精!老毒妇!不知她有没有被她爹揍的哭鼻子!”

    她院子里的丫鬟原先都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如今知晓自然是心疼气愤的,拂冬本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一听有人欺负珑月,当即插着腰将昌宁变着法的从头到脚都骂了个遍。

    拂冬说完给珑月出主意:“虽然出不了府,但咱们王府可大了,有好几个池塘,昨儿个我还看见池塘里有鱼呢。”

    珑月一听,气鼓鼓的脸消散了不少,她说:“那我下午就要去抓鱼,晚上要吃烤鱼。”

    锦思瞪了拂冬这个出馊主意的一眼:“抓鱼也要等伤好些了才能去,主子实在闲得慌可以去赏花。”

    珑月一听当即连饭也不想吃了,杵着两条伤腿呵斥呵斥跑去了兄长院里待着。

    大总管元汲今日一大早便出府采买,估摸着晚上也回不来,郗珣院中的侍从自然没有人会拦着这位。

    珑月一路畅通无阻的溜进去,便瞧见殿内正中立着一青鹤九转鼎炉,清一色的紫檀榻椅博古架。

    整个室内没有帘幔,更没有彩绣,通一色的木漆色,简朴低调。

    仔细瞧来,与天水时的西苑处处都见相似的痕迹。

    兄长好书法乐曲,喜钻研熏香药理,如今世族们崇尚的风雅,兄长皆是精通。

    奈何珑月作为被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妹妹,没有继承才华横溢兄长的模样,无论是书画还是琴棋,皆是十分平庸。

    唯一好一些的骑射,昨日被几位恶毒的娘子们一番戏弄,珑月深觉丢人,如今都不好再提起了。

    那她还会什么呢?

    珑月拖着脸颊想了一下午,最终自己放过了自己。

    暮色四合之际,郗珣回了王府,自屋外踏入一眼便见道有一个小身影趴在那儿。

    趴在他处理公务的长榻上。

    小孩儿单手托着软嫩的腮,另一只手里拿着笔正给一个个柑橘画上各种古怪的鬼脸。

    一双藕白的小脚丫穿过镂空的榻几底部,翘起来晃悠来晃悠去,瞧着好不惬意。

    郗珣轻咳了一声,珑月一听这声音连忙丢了笔,双足利索的钻出榻几,缩回裙摆中,乖乖坐直,“阿兄回来了!”

    一会儿她又说:“阿兄累不累?阿兄累了就快坐下。”

    郗珣看了眼榻上堆满的杂物,糖果,柑橘,还有柑橘皮,他抬了抬眼皮:“为兄坐哪儿?”

    珑月连忙将那些柑橘一个一个滚去了一边,小家伙手脚倒是利索,瞬间给兄长收拾出一块空地,一块勉强够郗珣坐下的空地。

    “现在阿兄有地方坐了。”

    郗珣:“为兄还是站着吧。”

    珑月又乖乖的问:“阿兄渴不渴?我给阿兄沏茶?”

    郗珣这回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轻轻微笑:“不用沏茶,为兄才在宫中用过。珑月今日怎么了?”

    珑月眨眨眼睛:“什么怎么了?”

    “今日珑月与往常不大一样。”

    珑月软和回道:“哪有不一样呢?珑月只是觉得阿兄渴了而已。”

    这小狐狸皮起来能上房揭瓦,乖巧起来却也是真乖,今日不知缘故,显然有些刻意的去讨好自己。

    以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以前作为一个被自己宠溺坏了的孩子,何曾会说:“我给阿兄沏茶?”

    珑月只会在渴了的时候央求阿兄给她沏茶,还会嫌烫嘴苦涩。

    郗珣养崽十多年,至今还没享受到崽的一杯茶水。

    郗珣静静地望着珑月那双澄净的眼,那双眼晶莹剔透,是一双从不能骗过郗珣的眉眼,那双眼中又似乎有些伤心。

    小姑娘会伤心?

    果真,珑月撑不了多久,转瞬耷拉着头,委屈的拉长了腔调:“珑月知道错了......”

    郗珣只以为这小孩儿是又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他笑意顿了顿,脑中将小孩儿能干的一切坏事都过了一遍:“错了?何处错了?”

    珑月没觉得自己做错,但察觉到兄长不如以前那般与自己亲近,总先朝自身找错误。

    她仔细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将小脑袋垂了下去,“珑月将刘三娘子打下了马,珑月该收敛些的,不该跟在天水时一般莽撞,惹出了祸事......”

    郗珣听闻扩大了一点笑容,抚了抚袖口。

    “确实莽撞。”

    瞧见她乌亮的佚28眸子满是委屈的看过来,他才说:“阿兄教过你的,寡不敌众,你一人为何要与四人对上?且那刘侯家的娘子一个身板能顶你两个,昌宁阴险,你心智比不上,其他的更比不上。”

    昨夜他想起便有几分后怕,想训斥她,奈何忧心她的伤,此事便暂时耽搁下来。

    珑月悻悻然,有些生气嚷嚷起来:“她们人多,都不给我走!我怎么躲避能躲避的了呢?!”

    “难不成要叫我跪地朝她们求饶,我虽然同兄长在一起时无所谓脸皮,平日里可也是极有自尊的!”

    郗珣视线看着她手里紧捏着的柑橘,小小的柑橘几乎要被她捏出水来。

    他笑意渐渐淹没,眼中带着冷肃,周身的态度转变的很快,犹如利剑出鞘般:“那该问问你为何要一人进去?你的马侍呢?兄长询问了一圈,可是听说是你不愿他们跟着你的?你单独一人入内,便该清楚自己面临的风险。珑月,为兄教过你的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珑月还是第一次听兄长这般严肃的语气,她心急的通通的跳,跳的仿佛要蹦出胸腔来,她伸手连忙捂住,不受控制的害怕起来。

    自己这个纸做的老虎遇到了真老虎发威,顿时成了一只没满月的小猫儿。

    那一刻珑月似乎意识到,兄长往日里对着自己是如何的温和,从不会真的训斥自己,可他不是真的没有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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