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娇气,且有些炮仗脾气,时常与自己赌气。郗珣却是不会依着她的,小小年纪自然不能娇惯狠了,免得日后移了心性。
他只肯勉为其难地牵她伸出的小胖手,才不那般轻易的便抱她。
“阿兄。”
小姑娘经历过走丢的事,最怕的就是阿兄人不见了。
那会叫她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
“在这。”少年还没完全接受阿兄这个称呼,尤其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耳根有些红,却也含糊应下。
堂内一群人见到这一幕,皆是有些傻眼,本来吵闹的正堂,忽的死一般的寂静。
怀疑、惊吓、猜测,各种目光在小姑娘身上穿梭。
阿兄?
新王竟也应下了?
这小姑娘竟是王府的姑娘!?
燕王早年守着君臣之礼,多年来仅纳了两位妾室,有宠妾庶子,也越不过晋陵长公主去。
比如这其中一条,妾氏庶出皆避着长公主的眼,虽同居住在王府内,却住的是府中内园。十余间庭楼,另有一道门通往王府角门,等闲都不出入王府内宅场所,也算是半全了天家的名声。
为此在这一众驸马里,倒是燕王做的最叫人无可指摘。
由于王府子息少,是以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不仅是那两位有孩子傍身的妾氏,便是其他几位未有所出的都面色微变。
偏偏她们也只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侧室,如今这等场面自然不敢问什么,只得将希冀投向长公主。
晋陵长公主细长的柳叶眉蹙起,微微从座位上靠前,“这孩子是哪家的?”
少年声音有些低:“是我捡的。”
长公主这些年未曾见过自己儿子,并不了解郗珣,一听自然以为是他说笑。
若非儿子生的仪表堂堂,她都要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瞧着人家孩子生的可爱,将小孩儿给从家中坑蒙拐骗来了?
郗珣这句话听见的人不多,有女眷当即便止不住问起:“莫非是王爷吩咐世子您接这孩子回来的?这孩子的阿娘是哪家的女子?”
说这话的是堂前披麻戴孝,方才哭的好不惨烈的一个女子,容貌姣好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妇人发髻,头戴百花,身侧跟随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郗珣只一眼便淡淡移开视线,想必这便是他那好父王的那娇妾爱子。
年轻妾氏按捺不住,目光打量着伫立在新王腿边的小姑娘,见没人回答,便只能强颜欢笑起来:“为何原先也没听说过,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位有几分容貌的赵夫人,敢说这话,自然是往日有几分得燕王宠爱的,以往王爷十分疼宠这位长在膝下唯一的幼子,也因此叫这位赵夫人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甚至以往郗珣远在京城,她总撺掇着先王将自己幼子带在身边,连处理政务都带着,与几位先王麾下的将军混的一个眼熟。
是何居心谁都清楚,原以为先王去了,这位赵夫人总该知晓些规矩,收敛收敛自己。显然赵夫人并未意识到她如今身份的窘迫,只还以为像是先王在世时如此纵容的她。
问的话叫长公主顿时心生不愉。
赵夫人被身后的丫鬟偷偷扯了扯袖子,这才注意到那位主母有些冷肃的面容。
赵夫人未尽的话顿时被卡在嗓子里。
一时间堂中众人面色多番变换,窃窃低语,只郗珣察觉到手中的小手不安的动了动。
他垂下眼帘看了眼小姑娘,没理会旁人的话,只清声问她:“可是奉清带你来的?”
小姑娘胆小,这么些人盯着她她总有几分害怕,她靠着兄长身边才算是胆子大了点,她糯软的哼了声。
“嗯哼。”
郗珣听了这小奶音,嘴角泛起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她阳光下泛着栗黄的发顶。
忽的蜷起指节,往圆滚滚的头顶轻弹了下。
他声音清澈:“确是路上捡来的。”
小姑娘有些吃痛,脑袋扭了扭,仿佛觉得这不是好话,奶声奶气的朝他反嘴:“才不是捡来的!”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燕王:本王的妹妹本王要好好教养,不能娇惯狠了移了性情,日后一定要养成一个温柔知礼的姑娘。
再过两年的小燕王:本王教不好了,本王请个老师来好好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孩儿。
再后来的小燕王:算了算了,自己养大的崽,自己流着泪认了。
第
5
章
郗珣听罢闷笑了声,不置可否。
这一声落在殿中洋洋洒洒数十人眼中,只觉得这位世子爷这是承认了小姑娘的话,承认了那句捡来的是胡言乱语。
小女娘生的如此漂亮,便都止不住猜测是老燕王同某个没有名分的外室所生的。
左右想来倒也合乎情理,燕王府里有一位出身尊贵的皇室长公主,燕王与她只是面子上的情分,这也是府中所有人都知的。
燕王久居军中甚少回府,总不能这么些年外边也没有女人伺候吧,若真有养在府外的外室,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事。
仔细看这小姑娘栗黄头发,鬓角更是生着微卷的发,莫非与朔北边界那些胡姬有些关系?
听说军营里的军妓许多都是西北边的羌人。
众人心中纷纷猜测,面上不露分毫,都觉得是那先王的风流债。
养了外室打了公主的脸面,自然藏着掖着。
临终前才当了一回好爹,叫儿子把妹妹接回来。
如此这般,一传十十传百,城中不过几日,便将此事传的风风火火煞有其事。
据说新王领回来了一个生的冰雪可爱的幼妹。
......
“啧啧啧!这还有用说?定是先王同军营里某个军妓有了风流,生下一个卷头发的小女娘!”
某日朔北军营中几位将军推杯换盏几杯酒,一喝高话就聊开了,话题自然而然便到了这主君新得的妹妹身上。
另一位将军摸了摸胡子,有些犹疑,酒后仔细想着四五年前的事,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王爷到底跟哪个军妓风流过。
“若是军营里的那些女子,总能有些消息传出才,三四年前......四五年前......我怎么没有半分印象啊?先王不是不碰军妓的么?”
“呵,你能有什么印象?军中规矩管的严,先王若是破例恐怕自己也连着面上无光,定是私底下将那女子接了出去寻了处外府养着,你仔细想想,四五年前是不是曾丢了几名军妓?”
“哦?还是老兄你睿智,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
“啧啧啧,真看不出,王爷往日行事规矩,竟然是个如此、如此——”
这种话语几乎是同一时间遍布大大小小角落里,众人这一误会便误会了许多年。
多年后,燕王数不清日夜后悔这日他的缄默不言,默认了二人的关系。
那时,许是与生俱来的品行规矩,又许是诸多思量唯恐她失望,他终究不敢脱之于口。
只得自己一人困在规矩里,日复一日折损克制着自己。
......
早在太宗皇帝时,皇室便有了萎靡之状。以至于上至皇室公主,郡主,下至宗室女,皆婚姻不得其父母做主,皆由皇族婚配。
将各位宗室女许配给那些边关、封地位高权重之臣,亦或是再结姻亲。
如今大梁的数十位公主,远离京都与亲眷相隔千里,婚姻不满子嗣凋零者不在少数。
晋陵长公主实在算不得悲戚。
虽说她死了丈夫,可她儿子袭了亲王爵,日后便是守不住先王留下的担子,一辈子衣食无忧,保世代富贵足矣。
总比旁的那些,丈夫因谋逆之罪折损进去,连带子女都逃不脱的要好过许多。
这也正是晋陵长公主愿意看到的。
她唯愿她儿子一世的清臣。
如今叫这位长公主头疼的是,她不知如何同分离多年的儿子重新相处。原先在身侧女官建议下,往郗珣院内送去了一批丫鬟婢子。
思忖着儿子快十四了,身边差不多可以安排几个知冷热的丫鬟伺候,日后再大些便充作通房。
谁知被郗珣以身边不惯用婢子为由,将那些婢子尽数退了回来。
晋陵长公主这才意识到儿子不再是当年那个离别时才学会喊阿娘的孩子。
他已经长大。
“我昨夜还做了个梦,梦见我儿不过三四个月大,卧在我怀里攥着我腰上的玉佩穗子玩闹,一醒来才知,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晋陵长公主倚榻而坐,一双清冷的眉眼,叫人瞧着便觉不易亲近。她蹙眉说着回忆的话,气色略带几分憔悴。
一旁侍奉的女官见状也不插嘴,只等她静静说完。
“一眨眼都过了这么些年,这孩子我如今是半分看不懂了,他瞧着温润脾性,可似乎又自有主意,主意大的很......”
身边的女官见晋陵长公主一早起来便满面愁容,自然知晓自家主子又操心些什么。
主子心思郁结许多年,自燕王去世后更是憔悴不堪,如今连医师都说要静养,万万不得操心——
文茵听罢,眼角都笑出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您瞧着其他府上主母们生怕他们家那些儿郎们一个个早早开了荤,损了身子日后碍着了子嗣,再没心思旁的。咱们世子无需您操心,自持庄重的很,连功课都半点不落下,您反倒来还埋怨上了,上哪儿说理去?”
晋陵长公主淡淡道:“你真是越发能说会道,以前的你可不是这般......”
文茵笑道:“以前的奴婢不是这般是哪般模样?奴婢倒是不记得了。”
公主看了眼窗外,回忆起从前也有些好笑,她缓缓道:“本宫记得你是七八岁调来伺候我的,一众宫女里我一眼就瞧中最胖的那个你,你那时候瞧着有几分呆傻......你知道像谁么?活像那个珣儿如今当个宝贝似的那个!”
文茵闻言也是捧腹大笑,主仆二人笑了许久才笑完。
说到这个,二人却皆是有些头疼的。
王府自然不是如此随意便多个血脉的,这个孩子,就连郗珣身边侍卫都不清楚来历。
可耐不住晋陵长公主差人一番盘问。
随着郗珣一同回来的亲卫便照实回答了,果真是路上捡到的。
晋陵长公主许久才信了这个事实。自己儿子真的捡了一个小孩儿回来。
可她经历的多,很快心中便没了波澜。
左右于自己而言那孩子是否是她那亡夫的血脉,又有何差别?她甚至因为小姑娘并非丈夫外边的私生子,心里那点膈应消散不少。
倒是对小儿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文茵伺候长公主这么些年,总是心意相通的,她这辈子伺候着长公主没嫁人,如今早过了想要嫁人的年纪,可对待孩子却比年轻时多了许多喜爱。
她不忍心劝说:“那姑娘我瞧着生的规整,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想必是家中糟了难的。咱们殿下小小年纪就如此良善,您便是当做养女养在府上又有何妨?不过日后添副嫁妆罢了,咱们王府莫非还缺了那些?王府本就女儿少,往长远计,那姑娘若是放在王府里做正经贵女养着,日后凭她那相貌模样日后定然也辱没不得门庭,也多了一桩门阀郎婿帮衬君王,如何瞧着都是一桩好事。”
晋陵长公主何曾不懂这其中利益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
6
章
她虚睨文茵一眼,嘴角扯出一丝浅笑:“你以往不是最不喜小孩儿?”
文茵叹息一声,道:“奴婢这恐怕是上了年纪,这两年不比以往,竟也慢慢喜欢上小孩儿来。”
长公主听了没再言语,她慢悠悠抿了口茶,道:“去把王爷请来。”
“诺。”婢女打帘退下,匆匆出了屋。
院外种植着两排槐树,风吹落叶纷飞,满地枯黄。
郗珣到时,见晋陵长公主端坐素净细木珊瑚屏榻上,眉眼难掩疲惫之色,似是走神。
他本是心思细腻之人,朝母亲问安过后便问道:“听闻母亲身子不适,时常心悸,医师都是如何说的?可有什么使得上的方子?”
长公主回过神来,她眼中泛起浅笑来,“皆是些老毛病了,静养着些便是,我儿回来母亲心中已是大安,再无忧虑的了。”
以往她纵然是公主之尊,可嫁来燕王封地仍多有不得意之处。
丈夫燕王,旁人都说是当今最信任的臣子,更是天子妹婿,实际如何,便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清楚。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互相猜忌,试探,更是叫她夹在其中百般无奈,甚至逼得她早早将儿子舍去了出去。
如今郗崇去了,那些过往也算是过去了,她的不安惶恐也能得以停歇片刻。
晋陵长公主思极这些松了一口气,身子都止不住朝着身后靠椅上靠去。
文茵连忙上前往她身后腰间揣了个软枕,又是给二人奉去清茶。
“珣儿可见过刘宋二位将军了?两位将军素来是你父王左膀右臂,这些年来你父亲因伤痛不能亲往北地亲至战场,二人劳苦功高。还有一位师丞相,都是你父亲在世时惯用的老人,有他们震慑底下,总无人敢欺负我儿年幼。你如今根基尚浅,万事都要放谦卑些,不懂得多多问这些老臣......”
郗珣眉眼半阖,闻言应下,“是,儿子记着母亲的教诲。”
晋陵长公主听说郗珣进入来频往军营中跑,她不禁忧心起来:“我只你这一个孩子,你虽身上担子重,可也要切记万事以自己身体为重。我儿乃亲王,无需要亲上战场,文要精通,刀枪切莫多掺和,交由底下人去做便是。”
郗珣仍是应下。
晋陵长公主见他这般才展颜笑起,她多年来居住这后宅一方天地,不曾插手半点北地政务,以往是郗崇防着她。如今时过境迁,她早没了掺政之心,只唠叨了郗珣政务几句便说起旁的来。
“昨日听下人说起,那小姑娘搬去你院中住着了?”
郗珣手里端着热茶,眼中有融融笑意。
那小孩儿认生的紧,带回府里时他差长汲将她安排去别处,想着日后偶尔去看看便罢了。
怎知听长汲说那小儿见不着他便啼哭不止。
昨日他又去见了那小孩儿,果不其然,连嗓子都哭哑了。
还能如何?
郗珣想,总不能叫小孩儿哭废了嗓子。
那般自己岂非白救了她。
左右他住的苑中空旷,寻处空室养着三寸丁便是。
小孩儿还太小,等来年开春,懂事些了再将她移出去。
晋陵长公主见自己儿子一副养小孩儿养上瘾了的模样,忍不住道:“那小姑娘瞧着恐有四岁大,说话还不清楚,只怕是不聪明的。你以为教养孩子是简单的?说话、习字、还有小姑娘该学的,这可都是头疼事,你若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不如将她送给后宅那几个姨娘们养着,日后那孩子身份上也能好听些。”
郗珣听了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却仍温声回道:“不用劳烦旁人,叫长汲去教养。”
长汲原是他在禁中时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凡事都伺候的妥当,从不出差错,如今叫他养一个孩子又有何难。
长公主最初觉得儿子脾性温和,规矩礼节更是面面俱到,只是这两日她才恍惚明白了些。
这孩子似他父王一般德行,瞧着再是温和宽宏,实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懒得反驳你的话,可你说的话他压根儿都不会听。
奈何晋陵长公主也不是个好插手旁人事之人,纵觉得半大小子身边养个孩子有些出格,可儿子都这般说了,她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左右于天潢贵胄而言,管的是畜生还是人,都只是一个逗趣玩意儿罢了。
她口吻变得轻柔起来,带着些为人母的仁慈柔软:“我平日里吃斋念佛,不常理事,只是你既然打算教养她,如今怎么还满口小儿小儿的叫着?莫不是连名字都没给她取?还是打算叫长汲给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