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了兰台殿后,她原本想去和被她毁了及笄宴的永泰赔不是。不料永泰却是兴奋异常,一直追问她在御书房里说了什么。最后还豪情万丈地拉着她共饮了一壶桂花酒。她被婢女搀扶回寝殿时,已是面色酡红,头脑微微发蒙。永嘉才坐在窗边榻上,蒲月就接了底下小宫女呈上来的芙蓉玉耳坠。
“公主,杏月说谢统领两个时辰前,就托人送回了您丢的耳坠。”蒲月笑嘻嘻地递上。
她一笑,身边的几个月也跟着笑起来。
“收着吧。”永嘉懒洋洋道。
“公主,谢统领千辛万苦为您寻回的耳坠,您不看看?”槐月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捂嘴笑。
永嘉哼笑一声:“两个时辰前就找到了,又不是找了两个时辰。”
她睁开眼睛,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都打趣地看着她。永嘉有些脸红,轻骂了一句:“莫名其妙。”
“奴婢只知道,御前神龙卫千户的职责,可没有为公主找耳坠的。”
说完,几人吃吃笑起来。她们都知道,这位谢大人不知何时得了公主的青眼,是公主中意的驸马人选。即使他对公主拔刀相向,公主也绕过了他。
永嘉一想到他弯着身子在宫道上给她找耳坠的模样,不由也笑了。
她很确信,自己前世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都不曾听说过几回。可她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后,除去第一回她是有意,之后就巧合频频。
许多人这五年的命运,她都一清二楚。可谢照,她却是近乎毫不知情。她也看不出来,他对她是否有意......
这般想着,永嘉慢慢睡着了。
*
王润收齐书卷,没有如往常那般告退。在皇帝眼神看过来前,他忽然下跪叩首。
“陛下,臣倾慕永嘉公主,斗胆恳请陛下将公主下嫁与臣。”
皇帝放下手中茶盏,唔了一声:“抬起头。”
他上下打量王润。
年轻的探花郎面色微红,双眼坚定。
不过一日,永嘉公主和杨氏姐妹的龃龉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就连从来不关心这些女眷八卦的王润都有所耳闻。事情起因如何,传什么的都有。王润觉得,定是永嘉公主受了委屈。
想起在西苑遥遥一瞥见到的娇美仙娥,仰慕中又多了几分爱怜。他立即去和父母表明心意,征得了二老的同意。
所幸皇帝很快传召了他。
“陛下,臣虽不才,若有幸尚公主,臣必然会用心侍奉公主,绝不会让公主有丝毫不愉。臣的父母亲,亦会敬重公主......”
皇帝突然笑了,看着闭了嘴的王润。探花郎文采斐然灿若珠玑,居然只磕磕绊绊说了几句家常话。
“朕之爱女,下嫁何人都会被好好侍奉。”皇帝面上淡淡,“朕给贵妃亲生兄长,都只授了一个文散官。公主下嫁,除了该有的驸马都尉,朕不会再给驸马额外加官加爵。”
王润立即回道:“臣绝没有利用公主来升官之心。”
说完,王润请罪道:“臣一时激动,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皇帝内心陶然,王润本就是他看中的驸马人选。
他问:“既如此,为何求娶永嘉?”
王润郑重道:“臣对公主一见钟情,日夜思慕。是以斗胆向您求娶。”
皇帝盯着他片刻,才开怀大笑:“准了。永嘉是朕爱女,你若对她有何不好,朕绝不会轻饶你!”
闻言,王润怔了片刻。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连忙叩首谢恩。
“回去等旨。”
王润踌躇片刻:“陛下,臣还想再讨一个恩典——臣想见见永嘉公主,当面和她说婚事。”
皇帝定下了驸马人选,心情大好。他摆摆手,命底下宫人去引准驸马见公主一面。
永嘉从皇后宫里出来,醉意微微。皇后设了菊花宴,各色配着菊花做的鱼糜鸡丝,色色精致,摆了十几道。永嘉原以为皇后还会召大公主进宫,却是只有她们五人。
宫中常有大宴小宴,永嘉习以为常。这回却是等着皇后要说什么,不料皇后在席上言笑晏晏,等众人告退后,才留了永嘉。
她有些紧张,皇后却笑了:“芙蓉还是小孩子呢,别怕,日后再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母后告状。”
永嘉应了,看着皇后被宫娥服侍歇下才告退。
仲秋九月,空中浮着一股桂花的馥郁香气,简直有些冲鼻子。永嘉在宴上饮了一杯酒,面上粉霞,脚步却还妥当。她走出皇后宫殿不久,就见小桂公公领着一个青年男人缓步而来。
永嘉顿在原地。她清晰地看到小桂朝自己的宫娥使眼色,示意她们退后些。
接到公主略微不悦的视线后,小桂嘿嘿赔笑,自己也退后了几步。
“臣王润参加公主。”
“王大人免礼。”
王润笑了笑,他没想到永嘉公主居然会知道他是谁。
“不知王大人寻我是有何事?”永嘉觉得古怪,怎会是御前的人领着他来见自己?
王润温声道:“公主,臣适才斗胆向陛下求娶您,陛下已经给了臣这份恩典。”
永嘉嘴唇翕张,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润,前世可没有这一出。
“皇恩浩荡,臣绝不会辜负公主。臣心悦公主,日后不论公主想居住在公主府还是住在王家,臣都会尽心陪伴侍奉公主。臣保证不会纳妾,公主有何吩咐,臣都会为您做到。”王润微微俯下身,看着永嘉娇嫩面颊上的红意。
永嘉信,因为前世王润真的做到了。她想起她嫁给王润的第一个清晨,王润拥着她亲她耳朵让她看燃了一夜还未熄灭的龙凤喜烛。也想起婚后每次休沐,王润都会陪她出门游山玩水散心。
但她也想到,前世最后一顿晚膳的滋味。
她实在是害怕。害怕隐匿在王家的凶手,也害怕千分之一的可能里,那个人就是王润。
见她半天不说话,只垂着眼脸红。王润当永嘉公主是害羞了,他大胆提出想见心上人一面,是想让她安心。话已经说完,王润含笑告退了。
永嘉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怔怔发呆,听到两个婢女的说话声才回过神来。
她父皇是个急性子,这会儿恐怕连旨意都已经拟好,就等个良辰吉日宣布了。她说不出王润有何不好,再去哭闹只会显得自己不领情。
可她决不能再按照上辈子的婚事重来一遍。
第11章
第
11
章
不知公主打算给臣什么奖……
甫一回宫,永嘉装醉,没让来打听皇后留她说了什么的三公主进来。
“公主,这可怎么办才好?”蒲月以为她是心悦谢照,焦急地问。
蒲月灵机一动道:“不如您传话给谢大人,让他也去陛下面前求恩典。”
“公主,您若是不愿意嫁给王大人,可得尽快想个法子。”榴月也附和道。
永嘉心烦意乱,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虽然和薛贵妃说了要再仔细考虑,但真遇到事了她才全然确认自己的心意。
她燕永嘉这辈子,不愿意重蹈覆辙。
可要如何让皇帝收回旨意呢?永嘉叫回榴月,让她去看最近的良辰吉日是哪天。
只有七天.....
前世今生都是他,永嘉看得出来皇帝很满意王润。王润本人寻不到一丝错处,她怎么说都显得是在胡搅蛮缠。而且这回是皇帝已经应下王润的求娶,怎会被她几句话改变旨意?
好端端的,王润怎会主动求娶?永嘉皱皱眉头,前世他们二人的亲事就是皇帝赐下的,并没有这一遭。
如今她和前世相比,改的无非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撑起脑袋,坐在榻上思索该怎么办。浅淡的酒意上涌,让永嘉不由想起了前世许多事情。她烦躁地揉揉额角,心内厉声告诫,若打算再不明不白被人毒死,就沉湎过去吧。
但她克制不住漂浮的思绪......
有一回,永泰在宫内小宴上有意无意地嘲讽了几句。她自觉理亏,没有当场还嘴,回去后就忍不住哭了。王润得知后安慰了她许久,自责王家的丑事害得她被人讥笑。
永嘉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室内踱步。王润没有错处,王润父亲为官也很谨慎,可王润的婶母有!
她想起来了,婚后第二年,飞鹤山脚下的村民,忍无可忍集体报官。王家二房的夫人在飞鹤村有个庄子,纵奴行凶,祸害乡民多年,强占村民的田地,就连庄头管事都仗势强娶了村里的清秀姑娘为妾。
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王氏又有多位在朝为官的,当时很是轰动。就连她一个隔房侄媳,都被永泰当面讽刺过几句。
若是她能提前把这事曝出来,皇帝绝不会让她嫁到王家的。
可她虽然能出宫,自己亲自去做,若被皇帝察觉了是她不愿嫁给王润才折腾,很是不妥。而母妃哥哥还有宫外舅舅一家,一方面她确实有些信不过他们的能耐,一方面她也无法解释她是如何得知王二夫人鱼肉乡里的。
永嘉不禁苦笑,这时候她意识到成婚出宫的好处了。出宫后她就有邑官长史护卫队来为她做事。
她思来想去,忽而想到蒲月说的传话给谢照。
永嘉停住脚步,望着窗外廊下一排修建的端正整齐的菊花盆景。谢照的大哥在禁军当差,堂哥在兵马司,而他父亲威远侯亦是手握禁军在京城西南的步兵营地。威远侯更是做过十年的庭州将军。
庭州是他们燕氏一族起事的地方。
永嘉信自己能改变前世命运,可若是难以避免,谢家至少能有办法保护好她和贵妃。
前提是,让谢照对她死心塌地,甘愿为她付出。
她想起和这个人的三回相遇,不由笑了笑。感情是可以日渐处出来的,她不会卑微讨好他,但她自信以她的容貌性情,定能收服他。
永嘉用了晚膳,传来蒲月:“你白日里劝我传话给谢照,喏,这是我给他写的信,你想法子尽快交到他手上,一有回音就告诉我。”
蒲月偷笑着下去了。
*
飞仙楼的雅间里,永嘉轻声说完王二夫人的罪状,望向谢照。
谢照无意识地拨了一下筷子,问:“公主的意思,是让我去捅破这事?”
她点点头,双眼看着谢照。时间紧急,若是谢照不愿意,她会去舅舅家请他们帮忙出面。
而谢照若是不愿意,那她似乎也没必要再和他有何来往了。能年纪轻轻在神龙卫里身居要职,就算有他亲爹的关系在,他也不可能是一个只知道逞勇斗狠的莽夫。
他一定能看出,自己来请他做这件事的深意。
“公主不愿意嫁给王润,”谢照点点头,“那公主为何会来找我做这件事?您还有个哥哥。”
他本就坐在窗边,说着起身推开窗户一隙。谢照指指窗外,永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糕点,香药,绸缎等等不一而足,而其中闲逛的几个高大男人,身形挺拔,虽假意在逛铺子,余光却在紧盯着酒楼。
一看就是宫中侍卫。
永嘉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亲兄长有护卫,为何要来找他办事?一阵羞恼涌上心头,永嘉看向倚在窗边居高临下也看着她的谢照。四目相对,永嘉这回没有移开视线。
“那地方在哪儿?”
她愣了愣,才道:“在京郊东南方向的飞鹤山下。”
谢照想了想方位,道:“知道了。”
“谢大人是愿意帮我了?”
“公主为何不愿意嫁给探花郎?”谢照不答反问。
永嘉用着方才的借口:“我偶然得知了王家二房夫人私下里欺压百姓,他们不曾分家,我担心王家家风不正。”
王家的妯娌姑嫂,莺莺燕燕一大群人。除了王润亲妹妹,永嘉和她们都关系平平。而这王二夫人本就有罪,永嘉觉得自己揭露她的恶行是为民除害,没有丝毫愧疚。
谢照微沉了脸。
永嘉眨眨眼睛,面上流露出一丝羞赧的娇意:“何况,我和王润不过匆匆一面之缘,我对他无意。”
言下之意,再多说就实在没意思了。永嘉微蹙起眉头,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谢照。
这个人是太冷淡,太能装,抑或是对她没有一点情意呢?
谢照没说话,看向窗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青色马车,车厢横梁上的木铭牌刻着一个薛字。街上叫卖声不断,肉烧饼,芝麻糖,鸡脯包子......
永嘉看着他英挺的侧影,张大眼睛不让泪珠滚落。她想不到,谢照居然毫无反应!永嘉有些茫然,她也看向窗外,被他的身形挡住,永嘉实在不知有何好看的。
是谢照实在不想和她相对?
倏然间,她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堂堂公主,有必要这般求着一个臣下大发慈悲帮她娶她吗?
就算谢照不愿意,天底下想尚主的年轻男子多了去了!
她何必在这里柔声细语笑脸相待,盘算着如何让一个不过见了三回的陌生男人心甘情愿爱上她?
就算她选不到如意郎君,她也可以装疯卖傻,去皇帝皇后面前撒泼。哪怕惹了他们厌弃,被禁足在宫里或者送到了寺庙里,都比前世喝了驸马端来的汤毒死要好!
永嘉愤愤地用手帕擦拭掉眼泪。
谢照的态度她已经明了,她不会再纠缠——
“公主这事要何时办好?”谢照回过身,看到永嘉公主已经站了起来,眼角下一抹显然被擦出来的红,“您哭了?”
永嘉咬唇,瞪了他两眼,还是坐下了。
“我没哭。”她没好气道。
她算了算日子。蒲月说干就干就将信送了出去,也恰巧谢照的下属三日婚假,昨日最后一日他在宫里。当夜,谢照传了回音。翌日休沐,可以和公主在宫外会面。
如此,离最近的良辰吉日还有五日。
永嘉心里纠结了一番,恳切道:“十分紧急,需要三日内办好。”
谢照点点头。
这算是应下了?永嘉有些好奇,不知道谢照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谢照忽而笑了,问:“事成之后,不知公主打算给臣什么奖赏?”
“你想要什么?”永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无意识地摸了摸耳坠。
正是谢照帮她寻回的那一对。
谢照也瞥了一眼,没有多看。他道:“公主平日里赏人什么?”
永嘉想了想,她赏赐宫女都是首饰或者银子,赏赐太监都是直接给银子。但是谢照又不需要首饰,她难道要封他二百两银子?
谢照一个侯府公子,真想和她讨赏银?
望着谢照微微含笑的脸,似乎存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永嘉忽然对桌上的粉彩花觚起了兴趣,瞧了片刻后才有些微不自在地说:“我一时想不到,日后必然会赏你。”
谢照道:“那臣就等着领公主的奖赏了。”
她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笑。永嘉今日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衫,下身是淡紫色蝶醉百花的裙,因为是微服出宫,并未簪金钗玉,娇美动人。
谢照看她年纪不过十五,面容娇嫩,却学着那等妇人听管事回禀一般端庄地含笑点头,有些想笑。
他居然就在这临街的酒楼里,和公主私定了终身。
飞仙楼是京中一等酒楼,永嘉先到,饶有兴致地点了一桌宫里不常见的菜色。说完了正事,看见谢照动了筷子,永嘉起身道:“我先走了。”
谢照放下筷子,看着她。
永嘉解释道:“我是打着看望舅舅一家人旗号出宫的,需得去他们家一趟。且我表哥身上有些不好。”
她是现编的谎话,薛家人各个身体康健,真有些柔弱的表姐永嘉才不会去说她。
相比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用膳,永嘉更想和表姐嘀咕个一下午。
谢照没说话,永嘉朝他微微点个头,推门走了。
片刻后,又有个婢女笑嘻嘻地进来,朝他行了个礼,拿走了桌上公主落下的帷帽。
“谢大人安好,公主说多谢您了,请您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