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求求你们...”无人应答,持久虚无的空寂,加上两天两夜的身体和精神折磨,岑沛安再没有力气,他无计可施,脱力跪在地上。
很快,压抑的哭声转变为失声痛哭,陌生的痛感,突如其来地划过心底,岑沛安捂着心口伏低身子。
空气里灰尘跳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落魄、窘态又破碎不堪。
久等啦(部分情节我是瞎写的,没什么逻辑
(才发现今天是520,那就祝大家今天快乐??
62、重症监护室
桂明灿下楼,拦住前来制止大声喧哗的护士,重新走到岑沛安面前,让他跟自己走。
岑沛安还是不肯,他无奈气笑,才说,“起来,跟我先去吃点东西,再商量进去看沈捷的事情。”
岑沛安怀疑,可眼下也没有其他途径,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站起来跟他出了医院。
酒店离医院不远,岑沛安洗完澡,换好干净衣服,在餐厅囫囵扒拉完一碗饭,开口问对面的人,“沈捷醒了是吗?”
“先不说这个。”桂明灿看了眼桌子上的空碗,拿起车钥匙说,“跟我去个地方。”
他走出餐厅,看身后岑沛安没跟上来,“到了地方我们再聊沈捷。”
窗外街景逐渐繁华,商铺稀少,岑沛安贴在玻璃上,疑惑的话没问出口,低调黑车在市政府门前停下。
桂明灿降下车窗,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上的身份证件,对方退后颔首,随后升起栏杆。
桂明灿提前打过招呼,不让市政府出来人接待,他停好车,领着岑沛安拐进一条木质造筑的走廊。
有那么一瞬间,岑沛安甚至在想,新闻会不会是假的,沈捷会不会没有受伤,而是在尽头的某个房间等着他。
岑沛安加快脚步,无意透露内心忐忑,见前面人忽然停下,他也跟着站定,顺着对方视线望进一间展厅。
岑沛安诧异,他在门槛外凝视许久,脚步迟疑地踏进去,迷茫地环顾四周满墙地照片和旧报纸。
墙上照片黑白和彩色交替,按照时间线张贴整齐,有些是官方摄下,有些则是街头偶然出境。
而这些照片上都是同一张面孔,约莫二十八九岁,五官轮廓英挺深邃,利落寸头,身姿笔挺出众,尽显铮铮硬朗。
岑沛安不由得靠近,伸出手指,在触及的前一秒,他用力捻了捻指尖的汗,复隔着玻璃轻轻压上去。
陌生却又那样熟悉,那是二十八岁的沈捷,是岑沛安从没见过的年轻模样。
“我们今天聊聊沈捷。”桂明灿拧开一个玻璃收藏柜,拿出一本记录册递给他,“聊些你之前不知道的。”
临江因地理位置,早年是贫困连片区,其上面依附的省市官商勾起,地方势力严重,是块难啃,没人愿意啃的硬骨头。
沈捷军校毕业,在榆京做了两年机关实习秘书,后被调到临江。
刚来临江那年,沈捷是不被看好的,他手段硬,却沉不住气,还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
领导班子开会,十次有八次他都得踹桌子,为劳保、为残疾儿童、为孤寡老人、为乡镇修路、为谷物灌溉、为种田补贴...
桩桩件件难缠棘手事,别的领导不敢沾,沈捷全部揽过,他亲力亲为,打击腐败现象,瓦解地方势力,扭转不正之风。
沈捷在任四年,临江面貌大改。
展厅窗户正南,充裕的夏阳透窗而进,照射出层叠光柱,空气静谧,宁和。
岑沛安捧着那本记录册,他翻过一页,阳光照在珠光纸上,折射出晃眼的光线,身旁桂明灿还在说话,他听得走心,侧过身,看清上面的照片。
照片里,沈捷穿着黑色短袖,卷到膝盖的裤腿全是泥点,他站在田埂边,和稻田里的几位老乡说话,连贯的镜头拍摄,所以紧接着下一张,就是沈捷转过来笑的样子。
他嘴里咬着雪糕的木棍儿,冲着镜头笑得坦率明朗,意气风发。厚厚的本册里记录着那段风华岁月,记录着年轻、桀骜,且有为的青年——沈书记。
岑沛安变得平静,紧拧的眉头,浮上淡淡笑意,他小心合上记录册,用掌心在封面擦了又擦。
“我知道沈捷对你做过很多错事,作为外人,我自然没有资格替他道歉,我说这些倒不是想替他开脱,只是希望你心里能好受一点。”
这趟来,桂明灿也深思熟虑过,他说,“忘记一个差不多要四十年吧,也可能四十年也忘不了,我只是想告诉,其实沈捷也不算是个一无是处,滥用职权的烂人,他也有可取之处对不对?”
“他虽然不是好人,但仔细想想也没有那么不堪。”
“如果没有办法忘记那段经历,那我希望将来无论在任何时候,你再次回想起沈捷,都不是只有憎恨和痛苦,也应该掺杂一点美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岑沛安怀抱手册,垂下眼眸似在思忖。
桂明灿叹息,他完全理解岑沛安的心情,受过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原谅又谈何容易。
“我能见见他?”岑沛安抬起头,眼底炙热情感,“我很想他。”
监护室里有仪器响声,明明有短暂间隔,岑沛安却觉得耳膜被击中了一种,伴随着神经的那种疼痛,从耳后血液流窜过全身。
岑沛安刚进门,还没有靠近,只是看见大大小小的仪器间,有张床,而沈捷就躺在上面
眼前的一起好像都白茫茫,雾蒙蒙的,岑沛安忍不住,他就远远站在那里,情绪顷刻崩溃,眼泪汹涌滚落。
岑沛安压抑着哭声,慢慢靠近,他挪到病床前,沈捷双眼紧阖,脸上罩着呼吸机,氧气罩下微乎其微的呼吸。他身上盖着病号服,露出的半个身子,裹缠着白色纱布,隐隐透着血迹,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
护士说沈捷没有醒过,也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岑沛安趴在床边,口罩里兜着的泪水,沿着他下巴往下流淌,他无措,害怕,克制不住地哭。
时至此刻,他似乎理解了沈捷说的,愧疚远比思念要猛烈,占据整个内心。
“沈捷...”
岑沛安小声叫他的名字,仪器上的检测,岑沛安看不懂,只看着那些峰状波浪不停地跳闪。
他还活着。来六巴4午
可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
岑沛安很小心地去碰他的手,那只安然的手上,指尖都夹着检测仪器,没有多余的手指能握。
“沈捷...你别睡呀...”
在那段掐着倒计时的时间里,岑沛安握住他的手,搁在脸颊上蹭,他贪恋爱人的那点体温,扑在床边泣不成声。
也可能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病床上的人微乎其微地动了下眼皮,他睁不开眼睛,只有唇角牵动一些微小幅度。
似直觉感应,岑沛安抬起头,凑到他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
“沈叔,是我啊,我是岑沛安。”岑沛安蹭干净眼泪,靠他更近,“你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
沈捷动了下眼皮。
岑沛安又要哭,可是这样见面的机会太难得了,他舍不得浪费在眼泪上。
他该说些什么,可是张嘴又说不出。
上一次见面还是冬天,到现在,岑沛安才意识到,原来那样漫长的冬季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和沈捷错过了这么久。
探望时间结束前,沈捷用仅有的意识和力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太久不见自然光,眼前是一片虚,他看不清,仅凭借着潜意识,动了动手指。
岑沛安将他手拢在手心,贴在自己眼睛旁边,让他感受自己的存在。
“沈叔,我在这里,外面还有很多人都在等你,你不要睡,要快点好起来...”
沈捷的手指还是动,他像是有话要说,岑沛安缓缓转动视线,落在他手上,然后慢慢松开一些。
沈捷眼睛又闭上,他食指夹着仪器,坚硬冰冷,在岑沛安眼角轻轻蹭了下,继而张开嘴。
岑沛安屏息,俯下声靠近。
护士来叫岑沛安出去,他站起身,像是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嵴骨,摇摇欲坠。
他跟在护士身后,垂下脑袋,泪珠大颗掉落,此时此刻,他才像是无药可救的病重患者。
岑沛安瘫坐下去,靠着墙面,他双手掩面,哭得很凶,谁来也问不出原因。
哭声响彻长廊,那样的绝望,让所有人心里都跟着颤。
那间病房、那一天、沈捷的那句话,变成了岑沛安一辈子的梦魇。
他听见沈捷说。
“沛安,别哭。”
“这是我的报应。”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在最开始沈捷强制沛安的时候,沛安对沈捷说过他将来会遭报应的(我埋的虐点
沈捷一直记得沛安说过的话,好的坏的,他都记得
63、他也只要爱
一周有余,沈捷病情不见好转,医院和家属再三深思后,决定转回榆京。
在临江,岑沛安还能待在住院楼里,见不着沈捷,起码可以看见医护进去,让他知道沈捷是安全的。
沈捷转回榆京三院,特需病房一楼有身份登记,非亲属,或无家属接待的情况下,一律不许进。
楼前有个小花园,岑沛安每天就坐在长椅上,从口袋里拿出那根上上签,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篆刻的字,时间无声无息,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连廊上时常有着装考究的人,他们三三两两,跟随护士进入安静的病房楼。
每到这个时候,岑沛安总会站在长椅旁,远远看着那些人进去,拐进电梯通道,消失在大厅。
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看他的爱人,只有他不行。
岑沛安仰头,看着病房楼外的白墙,他不知道沈捷住在哪一层,不知道他住在哪间病房,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醒。
因为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
夏去秋来,一片银杏叶悄然飘下,岑沛安伸手接住,才意识到这是他和沈捷相识的第四年。
也就在那天下午,桂明灿走到岑沛安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岑沛安不解皱眉,看着极其普通的打印纸,他翻过来,空白处有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字和字直接空隙很大,每个字的笔画都很乱,一横一竖都歪歪斜斜,很像是生硬拼凑在一起。
那是几个难以辨认出的字。
岑沛安却一眼就认出来,他知道那是沈捷写给他的,因为那上面写着:去过更好的人生。
曾经扎向沈捷的那些冷言恶语,终于在这一刻,也深深刺中岑沛安那颗蚁酸腐蚀,千疮百孔的心。
他和他的爱人在这一刻感同身受,感受的不是热切的爱,却是彼此的痛苦。
岑沛安将那张纸条叠好,藏在手心,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敢去想沈捷是如何写下这几个字的。
他不敢想,意识模糊的沈捷是怎么躺在病床上,艰难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力气虚握着笔,又是怎么在看不清的情况下,凭借着直觉划出这几个字。
岑沛安又想,要是沈捷写恨就好了,可偏偏沈捷的一字一句都是爱。
秋雨湿绵,院子里的迎客松挺立在雨雾中,芳姐刚给三角梅搭好架子,回来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沛安,怎么不打伞呀?”芳姐操心,递上毛巾唠叨他,“这两天降温,容易着凉。”
岑沛安身上半湿,撩起搭在脖子的干浴巾,擦拭淋湿的头发。豌豆痕迹,着急从楼下跑跳下来,岑沛安朝它伸手,拍了拍沙发,唤它名字。
它认人,见不是沈捷,尾巴又耷拉下去,哼哼唧唧,可怜巴巴地趴在楼梯口。
沈捷的情况,芳姐不敢问,转身去收拾搭在沙发上的西装。
芳姐掀开防尘袋,仔细翻看袖口和扣子,岑沛安顿下擦拭的动作,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西装,“这是沈捷的吗?”
芳姐嗯一声,检查完重新整理好防尘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温和地笑笑,“上个月送回店里清洗缝补,刚刚才给送回来。”
岑沛安闻言微愣,他伸手接过西装,左右打量了一番。
他记得沈捷很少穿牌子货,衣柜里都是量体的手工西装,料子考究,剪裁精良,版型和手感比牌子的都好。
而且沈捷的衣服通常都按季度定制,极少会重复穿,这套西装可能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要不然也不至于送去清洗,甚至缝补。
岑沛安和她确认,“缝补吗?”
“对,沈先生穿得勤,袖口和后领标签处都有磨损,他每次发现后,都让我送回去缝补一下。”
岑沛安更觉得不可思议,“每次?”
“这是第三次了。”
岑沛安拉开防尘袋,翻开衣领,看清上面的品牌标识,这个牌子的衣服他也经常穿,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
“这个我不清楚。”
“那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勤穿的?”
“差不多两年前吧。”芳姐仔细回忆,“不对,不止两年了,应该是从你港城出事之后没多久,我就看他在穿这套衣服。”
岑沛安若有所思点点头,抱着西装上楼,在沈捷卧室门口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推门。
岑沛安累极,他搂着沈捷的西装,脑袋整个埋进去,扑到床上,他努力尝试让沈捷的味道包裹住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获得一点安全感。
一点沈捷尚且在他身边的安全感。
睡意渐袭,岑沛安懵懵然,他紧搂住衣服,却因为脑海闪过的一个念头,猛地惊醒。
岑沛安从床上坐起来,他翻开西装内侧的编号,用手机查了下。
这是四年前款,是他和沈捷初见时,那年初秋的新款。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当时赔给沈捷的那一套衣服。
岑沛安走到衣帽间,似乎急需一个求证,他拉开衣柜门,视线僵落在中层的礼盒上。
取衣服的时间点,正好是岑沛安第一次逃走的时候,所以他从没有留意过这套衣服。
他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沈捷竟然还记得取。
品牌的包装盒崭新,丝带折得整整齐齐,放在盒子里面,连夹层的硫酸纸都保存的完好无损。全天出文(机器人一;钯二依
一排深色的西装间,一件米色的毛衣格外显眼,外面同样套着防尘袋,只是袖口羊绒有些磨损,不严重,但显然也穿过几次。
这件衣服岑沛安倒是记得,这是第二年冬天,他给姐夫吴墨买的新年礼物,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忘了拿回去。
当时沈捷还斤斤计较只有他没有礼物。
也是。
岑沛安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他东西,总是不屑为他费一点心思,连那套穿到磨损的西装,都是沈捷靠算计得来的。
即便如此,他还珍宝似的留着,包装盒和打包的丝带都没舍得扔。
凌晨前后,窗外秋雨阵阵,打湿飘窗的毛毯,闪电狂风卷过,屋里霎时亮如白昼。
岑沛安惊醒,身上冷汗直冒,惊魂未定。他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只要一闭眼陷入睡眠,就会梦见一场没头没尾的大火。火势凶猛,火舌燎着逃生通道,熊熊烈火里,沈捷躺在地上,衣装狼狈地等待着被大火吞灭。
岑沛安哭醒,他仰躺在床上,感觉浑身身下都在疼,随着一呼一吸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扭动蜷缩着身体,捂着胸口,嘴里奔溃地自言自语,“怎么办啊...沈叔,怎么办...”
“我快要喘不上气了...”
“沈叔...你救救我啊...”
岑沛安声嘶力竭,这段时间的平静,在充满沈捷味道的密闭房间里,第一次土崩瓦解,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无论岑沛安如何安慰自己,也无论他作出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的。
他没办法冷静,也没办法理智。
他只要沈捷平安,只要沈捷的爱。
天光乍破,一缕白光透进二楼,岑沛安失魂落魄,颓废地走到书房门口。
他隔着一段距离,久久凝望着观音,最后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