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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父亲举着石头一样的东西,狠狠的打砸在了那个女人头上。

    随着父亲手臂的下落,我听到了重物落在肉体上‘碰碰’的闷响声,我似乎还听到了血液流淌的声音。

    那个女人被砸醒了,发出痛苦的叫声,可是声音很微弱。

    “救命……救命……”

    我上前拉住父亲,颤抖的嘴唇吐出破碎的句子:“别……别打了……快住手……”

    父亲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变得难以置信的大,他下子就推开了我,继续举起石头,朝女人的脸上狠狠砸去,黑暗中传来石头砸到骨肉上那种闷钝的声音,以及女人微弱的哼哼声……

    “贱人!你去死吧!”父亲的声音非常疯狂,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恨意,带着彻骨的冰冷:“你害我们一家分离,让我的妻子和儿女在外面受罪,还把我像犯人一样监禁着,去你的荣华富贵!以为别人稀罕吗!你该死!你去下地狱吧!”

    父亲一下下砸着,嘴里一遍遍重复着:“你去下地狱吧!你去下地狱吧!”

    眼前的一幕让我彻底呆住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冬夜的寒风吹过,冰冷刺骨,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因为那女人身上的血是那样火热,热度照着我的身体,照着我的脸,照着我的手,那热气腾腾的血液似乎把我整个人都烧熟了。

    ‘砰,砰,砰’

    随着石头的每一次落下,地上女人的动静越来越小。

    月光下,地上流淌的血液漆黑一片。女人美丽的容颜早就血肉模糊了,刚才她还有点力气在地上哼哼地捻动,可现在她一动也不动了,胸前也没有了任何起伏。

    女人死透了,她现在静静地躺在那里,华丽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液,言笑晏晏的美人变成了一滩死肉,连她体内热腾腾的血液也渐渐冷却了。

    父亲终于丢掉了石头,他瘫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那喘息在这漆黑寂静的夜里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疯了吗?”我想大声责骂他,可是我的声音却沙哑细小,简直说不出话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我们……我们赶快逃跑吧。”我逼迫自己稳住颤抖的身体,不去看地上那具死尸。

    “快坐上马车。”我催促道:“快点!快点!”

    父亲低哑的声音却在黑暗中响起,他说:“走?还走什么?我们不用走了……”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走了?我们跑吧,再不走就糟了,我们杀人了,你知道吗!”

    “杀人?我们才没有杀人,男爵夫人只是被突然闯入的盗贼杀害了而已,尤扎克男爵也受了重伤,而你突然出现救了我们,于是盗贼就匆忙逃走了。”父亲变调的声音在黑暗中透露出一股隐隐的兴奋。

    “你在说什么?”我不安的看着他。

    “这个害了我们的女人已经死了,我们还走什么?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父亲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找到了敲死艾薇儿夫人的石头,然后往自己脑袋上划了一个大口子。

    鲜血马上就流了下来,他丢掉石头,往我的身上一靠说:“扶我上楼,快点。”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听我的,儿子!”他朝我吼了一声:“相信我!”

    “你……你不想走了吗?妈妈她们已经在船上等你了……”我说。

    “你这个榆木脑袋!我们要是逃了,就真成了杀人犯了,快扶我上楼!”他捂着脑袋,自己颤巍巍的向后门走去,我没法子,只好跟上他,天知道我浑身颤抖的厉害。

    该怎么办?还是应该直接逃走吧,如果被人发现我们杀了人,那就真的完了。

    还没走到楼上大厅,父亲就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有强盗,他杀了我妻子!”

    所以当我们一身血污出现在宴会大厅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父亲捂着满头的鲜血,一脸泪水,痛苦万分的喊道:“艾薇儿……艾薇儿……我的妻子被闯入的强盗杀了……”

    、第六十六章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宴会大厅如同突然涌入了数万只马蜂,嘈杂到房顶都快被掀起来了,甚至有女人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先生们不约而同地聚拢过来,一个个面色苍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父亲原本虚弱的靠在我身上,此时他无力的滑落到地板上,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脸,不住的喊道:“艾薇儿……艾薇儿……上帝呀!怎么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快喊治安官来,快啊!”

    他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血,额头上被他自己砸出的伤口也在流血,人们把我们团团围住,不停的问我们发生了什么。

    “我喝了酒,想出去吹风,艾薇儿跟着我……谁知突然有人跳出来,把我打倒在地,我昏过去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个人正举着石头,一下下砸在我妻子身上,把她砸得血肉模糊……要不是这个仆人突然出现救了我,我就要被那个魔鬼一起杀死了!哦,上帝啊,为什么这么对我?我的妻子……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们该怎么办?”父亲一边大哭,一边用语无伦次的方式清楚的诉说了他遭遇的一切。

    这些话引起了众人一波又一波的惊呼,有人当场就高声喊道:“在座的军人们听着,随我去追拿那个强盗!”

    “去叫医生和治安官来,都愣着干什么!”

    “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把男爵大人搀扶到房间去……”

    没人相信杀了艾薇儿夫人的竟是眼前这个满身血污,哭得肝肠寸断的丈夫。

    我愣愣的站在一旁,虽然身上没有沾染任何血迹,可我却觉得自己的双手全是鲜血。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还残留着艾薇儿夫人咬过的牙印,刚才她咬的那么用力,可现在这个印记也已经变浅了,很快就会消失……

    父亲还在声情并茂的演出这场戏,他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捂着胸口大声嚎啕。

    我在人群中四处寻找奥斯卡的身影,然后我看到了一脸呆滞的他……

    他原本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却忽然转身离开了。

    我想去追他,父亲却一把抓住了我,他说:“你要去哪里?请你留在我身边吧,我一定要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我要跟我的主人汇报一下。”我推开父亲的手,追着奥斯卡而去。

    我跑到楼下大厅,可四处都没有奥斯卡的踪影,那一瞬间,我以为他丢下了我……是啊,我和我的父亲杀了人……我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拽住我,把我拉出了大门。

    奥斯卡的黑色风衣在寒风中鼓动着,猎猎作响,他把我推上了一架马车,关上车厢门,他才低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奥斯卡……我……我杀了人……”我惊慌的说。

    “冷静一点!”他突然厉声道:“刚才你们一出门,艾薇儿夫人就发现了,她去追你们,为了不被怀疑,我没有阻拦她,本打算下次再找机会的,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你杀了她吗?你有没有受伤?”

    “你没听到吗?奥斯卡!我和我父亲杀了她,你……你不把我交给治安官吗?”

    “你在胡扯什么!”他生气的瞪着我:“就算你失手杀了她又怎样?她罪有应得!先冷静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当时太混乱了,她抓着我们不让我们跑,我把她打昏了,然后父亲……就举起石头砸死了她,他一下下砸着,几乎一眨眼就结束了,我……我没有办法阻止他,我们完了,我和父亲会被送上绞刑架……”我抓着脑袋,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你不会被送上绞刑架,我不会让你被送上绞刑架!你也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你的父亲,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胡乱责怪自己!”

    “是我把她打昏的,上帝啊,她是个贵族!我没能阻止他,我应该阻止他的……”

    “这不关你的事,要怪也怪那个女人自己,是她自己作恶才落得这种下场,恶人就应该有恶报!”奥斯卡抓紧了我依然颤抖的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脸颊,让我面对他。

    此时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声音也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

    “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现在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你父亲说是强盗杀死了艾薇儿夫人,那么你也要咬死这点。这里的大门是敞开的,那么有外人闯进来也无可厚非。你马上给我镇定下来,然后回去,剩下的事由我来摆平。”

    “不……我们杀了她……我们杀了人……我们应该……应该对治安官说实话……”

    奥斯卡忽然吻住了我,他的吻强而有力,这一吻结束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不要为坏人造成的恶果去惩罚你自己,如果这个世上还有正义的话,就不会让无辜的人为捍卫自己而承受惩罚。如果你要为此惩罚自己,那么我该怎么办呢?你要丢下我吗?”

    “奥斯卡……”

    “如果你爱我,就照我说的做!”他异常坚决的把我推下了马车,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坚定的神色。

    “快去。”他说:“答应我,照我说的做,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会离开我吗?所以照我说的做!”

    于是,我仓皇的逃回了父亲身边,父亲是个很理智的人,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编出一整套故事,让整件事的发展合情合理。而且他还是个很会演戏的人,脸上的泪水和痛苦的表情不是假的,几乎每个来质问他的人都会看到他为妻子痛哭流涕的模样,我简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泪水。

    有关今晚的事情,父亲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答案。

    “天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我只记得他又高又壮,一下就把我打倒在地……哦,我求你们不要再问我了,我一想起当时的情景,就恨不得跟我的妻子一起死去,太残忍了……他把我的妻子用石头砸的血肉模糊……艾薇儿……艾薇儿……你们还没抓住他吗……”他哭的太凄惨了,人人见了都得跟他抹一把辛酸泪,继而不敢再多问什么。

    我也只好跟着父亲的口风说:“天太黑了,我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没看到脸。”

    第二天,尤扎克男爵夫妇在宴会上遇袭的消息传遍了王都的大街小巷,甚至还上了报纸头条。父亲把我带去了他的庄园,或者说是尤扎克男爵的庄园。这位男爵祖上曾富裕过,所以庄园非常庞大,而且因为热爱画作,收集了无数名画,称得上财大气粗。

    艾薇儿夫人有一子一女,大女儿只有十岁,小儿子才七岁。父亲告诉我,这个小男孩其实是艾薇儿夫人和庄园管家的私生子。但父亲口中的那位管家根本不在庄园,只有艾薇儿夫人的一子一女,两个孩子哭得惊天动地,不停的呼唤着母亲。

    艾薇儿夫人很少让她的子女接近我父亲,所以他跟两个孩子并不熟悉,甚至两个孩子也可能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父亲。

    父亲对那两个孩子满脸厌恶之情,他吩咐仆人把他们带下,不许他们随便出房门。

    “不要让他们出现在我面前。”他对仆人们说:“要是他们踏出了房间半步,你们就别想继续在庄园干活了。”

    父亲跟我说过,过去八年,他日日夜夜被艾薇儿夫人关在房间里,像囚徒一样不能迈出房间半步,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而这位夫人和她的子女,却依赖着他被监禁的痛苦,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荣华富贵。

    “我要让她的孩子也尝尝被关起来的滋味!”他冰冷的说,语气带着刻骨的仇恨。

    “父亲,他们只是两个孩子!”我跟他争执道。

    “你知道什么!整整八年的时间!我被他们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若不是要拍卖那些画作,她根本就不会让我出门!现在她终于死了,我是名正言顺的男爵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等我把你母亲和妹妹们接过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再也不会受穷了,我们会过上富裕的日子。对了,对了,我还要把你送去念大学,你以后会成为绅士!”父亲猛地推开窗户,向天空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瞧啊!儿子,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了,你再也不用去当什么仆人,我们再也会被欺负了,只有别人来伺候我们,我们埃里克家也是上等人了!你母亲和你们受的苦不会白受的,看啊!看啊!看这美丽的庄园!”

    我没有漏掉父亲脸上疯狂的神色,在他突然砸杀艾薇儿夫人的那个晚上我就发现了,也许是因为多年的监禁,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之他变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怎么?你不高兴吗?”父亲看着我说:“怎么愁眉苦脸的?”

    “父亲,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我的好儿子,我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都快变成陌生人了,我离开的那年你才只有十二岁,可现在你都长大了,我们该好好说说话,把我们这些年分离的苦楚都补回来……”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我直接打断了父亲温情脉脉的声音。

    “你说什么……”

    “不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明明要带你逃走的,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我愤怒的说。

    父亲一直看着我,同我一样碧蓝的眸子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颓然的说:“我恨她!这个原因足够了吧。”

    我愤怒的说:“恨?我们本来可以一家团圆的,可你就这么杀了人,万一我们被送进了监狱,母亲她们该怎么办?你想过我们没有!”

    “我就是为了你们才杀她!”

    “胡扯!真是胡扯!”

    就在我们争执的当口,有人敲了敲房门。

    仆人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庄园的管家罗伯特把我们告上了法庭。

    、第六十七章

    这是我第二次登上法庭,上一辈子我曾站在审判席上,因被指责偷窃,送进监狱等待绞刑,这一辈子我同样站在审判席上,但是却被指责杀害了男爵夫人。

    王都的法庭是一幢方形的宏伟建筑,这里的最高法官名叫詹姆斯布朗,他是侯爵的儿子,拥有王室血脉,虽然已经很老了,但一双眼睛依然灵动而精明。

    据说这位大人二十几岁时就当上了王都的最高法官,就连伯爵大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阁下。至今,他已经书写了好几本厚厚的法律条文,当前所有律师遵循的法庭细则都是由这位大人一一书写而成。

    要面对这样一位精明的法官,我恐惧极了,奥斯卡一直没有出现,我和父亲也一直没有见面,我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这一天,观众席上坐满了来听审的人,人头密密麻麻的,坐着的,站着的,趴在横梁上的,简直成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

    因为一位男爵府上的管家控告了他的主人,管家说他的男主人是冒充的,不仅如此,他还联合自己的儿子杀害了男爵夫人。

    简直是惊天的指控,就算是里也没有更加离奇的情节了。

    所以大街小巷的人都涌入了法庭,不管是贵族,还是路边的流浪汉,他们都对这次审判报以极大的热情。

    “肃静,肃静。”詹姆斯法官敲了敲木槌,拖着他慵懒的声调缓缓开庭了。

    “罗伯特先生,你指责尤扎克男爵是假扮的,有什么证据吗?”

    “是的,法官大人,我有证据。”罗伯特站在原告席上说。

    罗伯特是个高大而纤瘦的男人,他五官深刻,眉毛英挺,肌肤白皙,绝对是个美男子,可此时他站在那里,用丝绸手绢抹着眼泪说。

    “我有女主人的一封信,信就在这里,请您看看吧,这是我那可怜的女主人被害前写下的……”

    对方律师将这封信呈送到了法官的手中。

    罗伯特继续说:“女主人在信里告诉我,男爵大人其实被一个叫约翰的男人冒充了。八年前男爵大人感染梅毒死在了外面,夫人痛苦万分,偶然间她遇到了一个跟男爵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我可怜的女主人太傻了,她看到这个男人后,以为自己的丈夫根本没有死,还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家中,假装他就是自己的丈夫。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女主人瞒过了所有人,虽然这是违背法律的,可念在女主人已经上了天堂的份上,念在她爱自己丈夫爱到不可自拔的份上,我恳求你们原谅这个可怜的傻女人,就算她有错,也都是这个假扮了男爵的恶棍的错!”

    罗伯特边哭边说:“这个男人在家里作威作福,仆人们都觉得他很奇怪,但没人能想到他是假扮的。现在他为了永远隐藏这个秘密,霸占男爵的家产,所以将男爵夫人残忍的杀害了,他以为这样就能够永远获得男爵的爵位和一切财产了,他做梦!因为男爵夫人早就把一切都写在了这封信上,为了谨防被这个恶棍杀害,我偷偷离开了庄园,来到这里来报案。请法官大人一定要为我的女主人报仇,让这个恶棍绳之以法,为我可怜的小主人们讨回公道。”

    罗伯特的话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法庭里乱成了一锅粥,法官大人不得不敲响木锤。

    “肃静!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法官看向被告席上的父亲。

    “当然,法官大人。”父亲像一位绅士那样抬头挺胸的站着,声音沉稳的说:“请恕我面对这样的指责无法保持冷静,因为他的指责实在是太荒谬了,我决定要自己辩护。”

    “您请说。”法官向他抬了抬手。

    几乎在还没有任何辩解的时候,法官大人就已经偏向了我的父亲,实在是原告的指责太过荒诞,稍微有点理性的人都不会相信。

    父亲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背着双手,像在诗歌一样,用清澈的声音说:“先不说这样的指责荒谬至极,这世上真能找出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吗?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发现?”

    “当然看出来了,我们只是没想到世上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两个人而已。”罗伯特张口辩解:“你这个下三滥的贱人,泥沟里蛆虫,你连我们男爵大人的鞋底都不配舔。”

    “反对。”父亲的律师站起来说:“我方还在陈述。”

    法官向我父亲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继续吧!”

    “感谢您大人。”父亲向法官行了一个完美的躬身礼,然后才说:“我已经遭遇了妻子被杀这样可怕的事情,但没有想到还会再遇到如此荒谬绝伦的事,这个人还是我的管家,居然想要污蔑我,把我关进监狱!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把我关进监狱之后,他就可以趁着家中没有年长的主人,继而霸占我的家产了吗?”

    ‘嗡嗡嗡’,场上再次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人们的心再一次的偏向了我的父亲,一个是满口脏话、地位低微的仆人,另一个是彬彬有礼、相貌俊美的绅士,换了你,你会相信谁呢?

    “反对,大人!他的指责纯属猜测!”对方的律师站起来说:“我们这里有他原来的资料,这个人原名叫约翰埃里克,住在布鲁斯子爵掌管的莫蒙庄园上,是一名农夫,他的儿子欧文埃里克正是当前布鲁斯子爵的贴身男仆。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家人的身份,约翰埃里克在八年前消失了,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替代了尤扎克男爵的身份,而现在这两个贪图富贵的恶棍联合杀害了男爵夫人!”

    “带证人。”法官说。

    很快,几个农夫被带了上了法庭,他们都是住在莫蒙庄园上的佃户,都认的我们一家。

    “我认得他们,他们是埃里克父子。”胆小怯懦的农夫指证道。

    “法官大人,这些人都可以证明,站在被告席上的就是约翰埃里克和他的儿子!他们罪大恶极,应该被判处钉刑!”律师高呼道。

    父亲的律师急忙站起来说:“法官大人,我方也要求带证人上庭,我方的证人是波里塔男爵,欧凯丽夫人,罗克曼勋爵,阿尔塔大人,他们是男爵大人的朋友和亲戚,他们全都可以证实庭上的人是尤扎克男爵本人。”

    然后律师用眼角瞄了瞄陪审团:“敢问到底是这些花一点点钱,就能让他们在法庭上胡说八道的穷鬼让人信服,还是这些尊贵的大人们让人信服呢?”

    “反对!”对方的律师焦急地说。

    父亲的律师径直走到被告席前,抬起一只手,指向父亲。

    “你们看啊!这分明是一位绅士,怎么可能是哪里来的农夫假扮的!你们不觉得荒谬吗?怀揣这种指责的人何其歹毒,这分明是心怀叵测的仆人企图霸占主人的家产!你们怎么忍心让这位尊贵的绅士站在这里遭受侮辱!”

    父亲挺了挺胸说:“我不惧怕任何人歹毒的诡计,因为我就是尤扎克本人。”

    法庭上再次响起了议论声,人们向罗伯特发出嘘声,有人甚至高喊‘吊死他’。

    法官用力敲了敲木槌:“原告还有什么说的吗?”

    原告的律师道:“我恳求法官大人当庭考考他,尤扎克男爵大人曾读过大学,修习过拉丁语、法语、希伯来语,精通音乐、绘画、骑马,善于击剑、游泳、跳舞。如果他真的是男爵本人,那他应该不惧怕任何考验。”

    “反对!”父亲的律师说:“如果一位贵族不会法语、拉丁语、希伯来语就被认定是冒充的话,那么有多少贵族都该被送上绞刑架了,他这是在残害贵族!”

    法官停下来,看向陪审团:“你们的意思呢?”

    陪审团都是贵族和绅士,但能坐在这里的人通常没有那么不学无术,相反他们非常理性,于是经过讨论后,陪审团赞同了这个提议。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门眼,完了,这下完了……

    老法官耷拉着眼皮,从桌面上随意挑了本书出来,又随意翻到一页:“那就读读这张纸上的内容吧。”

    原告律师接过书,然后得意洋洋的捧到了父亲面前:“读读吧,这是拉丁文写的法律典籍,这一页内容并不难,只念过中学的人也能读懂。”

    父亲接过书,看了一眼说:“没错,的确不难。”

    随即他扬了扬嘴角,当场说出来一大段拉丁语,原告律师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只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跟男爵学习了两年时间,对拉丁文也是一知半解,没想到父亲居然能脱口而出,还说得如此流利,我甚至根本听不懂他都说了些什么?

    “如您所见,我曾读过大学,精通法语,拉丁语,希伯来语,所以我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你们,我不怕任何人的陷害,因为我就是我,你以为随便从街上拉一个农夫过来,就可以假装一位绅士吗!”父亲的情绪忽然变得十分愤怒:“你们还要继续考验我吗?我虽然并不介意以此证明我的清白,但今天我所受到的侮辱,永远会被在座的所有绅士贵族铭记在心!”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过是个连字都不会写的农夫而已!”罗伯特失声大叫道。

    陪审团里的许多人皱起了眉头,就连法官都眯起了眼睛,现在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根本是这个仆人无端控告了一位贵族,到现在还纠缠不休,他的行为已经严重触及到了贵族们的尊严。

    原告律师急的满头大汗,如今他也骑虎难下,只得继续约好的计划。

    “我们还有证人,还有最重要的证人,是尤扎克男爵的孩子们,他们都可以证明这个男人是冒充的!还有男爵大人的前妻之子戈尔曼大人,他今年已经21岁了,他有证据!”

    律师的话音一落,父亲的脸色就变了,他似乎非常紧张这个前期的儿子。

    很快一个瘦弱的青年被带上了法庭,他坐在证人席上,向上帝宣誓他的忠诚。

    然后原告律师走到他面前说,:“戈尔曼大人,非常感谢您出庭作证,请为您可怜的父母讨回公道吧!我问您,被告席上站着的那个男人是您的父亲吗?”

    这个瘦弱的青年长得有些猥琐,据说像极了他的母亲,也因此很不得男爵喜欢,从小就被送到外面读书。此时他盯着被告席,冷冷的说道:“不,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冒充的,我和我的弟妹都可以作证。”

    、第六十八章

    “戈尔曼先生,您确定要在这里指认您的父亲吗?”父亲的律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为人子女者竟然为了金钱罔顾亲情,做出这样没有人伦的事。”

    “住口!你竟敢侮辱我,他才不是我的父亲,他是那个贱女人找人假扮的,为了保住男爵夫人的头衔!为了把我赶出家门!为了本该属于我的财产!”瘦弱的青年歇斯底里的吼道。

    “肃静!”法官敲响木锤道:“请问戈尔曼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男人是假扮的呢?”

    “我当然有证据。”青年阴狠的笑了笑:“我父亲曾因骑马受过伤,他的小腿上留有一条一掌长的伤疤,当时为他治疗的医生可以作证,同去骑马的绅士们也可以作证,你不会告诉我,人的伤疤也可以轻易消失吧。”

    “露出你的腿,让所有人看看!”罗伯特大喊道。

    “反对!”父亲的律师皱眉道:“法官大人,他们的要求太不合理了,这是在侵犯贵族的身体,完全是犯法的!”

    法官叹了口气说:“既然证人已经提出了异议,我们就不能无视,如果侵犯到了尤扎克男爵的尊严,也只能请他原谅,可以请他到后面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现场议论纷纷,已经有贵族开口反对此事了。

    “这太不合理了,根本是在侵犯贵族的尊严……”

    “他的儿子是想要爵位吧,听闻他们的关系很差,所以才陷害自己的父亲……”

    在这样的氛围中,我紧张的望着父亲,果然发现他的脸也苍白一片。

    他小腿上哪里来的疤痕!

    “男爵大人,您请吧。”治安官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父亲摇了摇头,像在做最后的挣扎一样,不甘心的说:“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尊敬的大人,在法庭上,法官大人的命令高于一切,如果您不肯听从,我们只好在这里强迫您露出小腿了。”治安官无奈的说。

    父亲额头上的虚汗越冒越多,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可依然不肯走下审判席。

    治安官不得已走上审判席去拉扯他,但很奇怪,也不知这位治安官说了什么,父亲紧张的脊背突然放松了,跟他走下审判席,来到了一扇遮板后。

    治安官蹲下身子,一会儿他站起来说:“回禀大人,男爵的腿上的确有一道伤疤。”

    “这不可能!你胡说!你被他收买了吧,让我们亲眼看看!”罗伯特大声咆哮道。

    “你们已经百般羞辱于我了,究竟还要对我做什么!”父亲怒视着众人:“难道非要强迫我在众人面前裸露身体吗?”

    简直像是气急败坏,所以破罐子破摔了,他一下子推到挡板,把小腿暴露在了众人眼前:“好吧,你们看吧,这就是我的伤疤,看清楚了吗!”

    “不……不……这不可能,他也有伤疤……他不是我父亲!他不是!”戈尔曼发疯一样喊道。

    “法官大人,我原本不想把家务事到处去说,可现在我被逼的没办法了。我的大儿子一直都精神不稳定,我已故的妻子也一直和我商量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医治,但我舍不得他受苦。而现在那个阴险恶毒的仆人竟然利用我可怜的儿子,因为他脑袋不清楚,所以蛊惑他诬陷自己的父亲!法官大人,我才刚刚遭遇了妻子被杀这样的事情,今天却要站在这里蒙受羞辱,请您本着仁慈公正之心,给我一个交代吧。”父亲说着,竟然又流下了眼泪。

    一位俊美优雅的绅士竟然承受了如此大的冤屈,还是被自家恶毒的仆人迫害的,这挑起了在座所有贵族阶级的不满之情。

    “吊死他!吊死他!”群情激奋的人朝罗伯特吼道。

    罗伯特一脸苍白的掉下了原告席,然后被他身后的两个治安官抓了起来,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原告罗伯特将以侵犯贵族的罪名被审判。”法官宣布道:“至于您的儿子戈尔曼先生,不知道尤扎克男爵打算怎么处置,鉴于他精神不够安定,我还是建议您将他送去专业机构进行疗养。”

    戈尔曼被法官的话吓坏了,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而且一看就知道有些冲动,能被罗伯特这种人带来法庭,就知道他本身也并不聪明。如果他保持沉默,那么当现任男爵死去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爵位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他被怀疑精神有问题,很可能被送进精神病院。

    父亲向法官谦卑的行了一礼,他流着泪说:“感谢大人,我的儿子就交由我看管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场轰轰烈烈的审判,以一种荒诞绝伦的方式结束了。

    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当然,因为告发的原因就很荒谬,怎么可能真的发生一位男爵被人冒充这种事。

    没有人知道,最荒谬的,也正是最接近真实的……

    父亲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庄园,他得意洋洋,意气风发,简直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

    “布鲁斯子爵帮了我大忙,治安官是他的人,当场给我贴上的伤疤,真没想到那个混蛋会联系戈尔曼来告发我,腿上有疤痕这种事差点要了我的命!”父亲掀起裤腿,露出那条狰狞的伤疤,然后轻轻一揭,那条疤痕就被揭了下来。

    “做的太像了。”他小心的把那条假伤疤收了起来,然后愤然道:“我要把戈尔曼那个小子送进疯人院,他就在里面浸冷水,上夹板吧!”

    “父亲……请您不要这么做……”我不满的说。

    “你说什么?”父亲不解的望着我。

    “请您不要把戈尔曼先生送进疯人院。”我重复道。

    “你疯了吗!”父亲惊呼道:“他想害死我,我不弄死他就算了,你还不让我把他送进疯人院!难道让他以后再来害我吗!”

    “戈尔曼先生做错了什么吗?难道他不应该指责您吗?您难道没有冒充男爵吗?难道您没有占据本该属于他的家产吗?那么他站上法庭有什么错!”

    “难道是我故意要冒充男爵的吗?这都是别人逼迫我的,我是逼不得已的!”

    “您的确逼不得已的,所以我才在法庭上为您说了谎话,可是戈尔曼先生呢?他没有对您做过什么吧,您凭什么把无辜的他送去精神病院呢!”

    “凭他要害死我!如果我不先下手,后悔的就是我了!你不会单纯的以为他真的无辜吧,他就是想弄死我才坐上法庭的,他要是真的善良,心怀怜悯,就不会这样逼我了!”父亲朝我吼道,脸愤怒的扭曲着。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走到书柜前,把里面的书统统扫到了地上。

    “你怪我吗!我做错了什么,我被那婊子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以为自己会被关押一辈子。每天心惊胆战的想着你和你们母亲,担心你们会被那女人害死,现在你却来责怪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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