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总算她没白打这份屈辱的工。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南嘉眼睛失神,许久才见视野被摇晃的小物件挡住。
她定睛,是一件风信紫轻纱的发带,困惑看向周今川,“怎么了?”
“上次答应你想给你买最新版的舞裙赔罪来着。”他说,“可惜,卖断货了。”
所以换成一根发带,意大利小众品牌,里端镶嵌两颗色泽光亮的澳白。
论价值的话,发带和舞裙差不多。
“谢谢。”南嘉小心接过来,柔
软的质感让心底变得软乎。
什么东西无所谓,他惦念就好。
对周今川来说不过一个随手送的小礼物,和他平常送给白思澜的资源压根不值一提,南嘉表现异常心悦,仿若得到了珍爱之物。
那模样看得人有些心疼。
周今川欲言又止,最终抿唇,只和她道句。
翌日,南嘉准时去山顶别墅接人。
她来的有些早,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太子爷才懒洋洋过来。
她心情尚可,没有多说一句,接到人就走。
陈祉没提她昨晚一下子能甩他两个保镖团的事儿,对她扮猪吃老虎的戏码早已预料,视线轻袅袅瞥了下,无意在她束在后脖颈的发带定格几秒。
南嘉鲜少配显眼粉嫩的颜色。
上学时校服穿得很工整,英伦风贵族学院的服饰穿在她身上比模特还要正,不乱染发也不做指甲,常年素面朝天,乍看挺老实巴交一姑娘,就是这样的刻板印象,使得她后来因和陈祉作对而在校内远近闻名。
那发带说突兀也不突兀,毕竟她那身素白裙百搭。
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来时不堵,去时堵了二十分钟,南嘉时不时看时间,知道自己注定是要迟到的。
等把人送到,她再乘地铁赶去舞团,足足迟到一个小时。
镜对镜的训练厅,人乌泱泱,正在教学的张老师看了眼门口的南嘉一眼。
平时她训练很晚,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迟到。
本想放她直接进来。
底下的学生已有纷纷议论。
南嘉空降引起不满,张老师不想让她再出头,一视同仁,语气严肃:“迟到的人去做二十分钟的波比跳。”
这话一落,学生们嬉笑出声。
南嘉毫无怨言去角落接受惩戒。
这些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事,队里一些年纪小的妹妹还在控腿和过肩的魔鬼训练中挣扎。
南嘉做了十来分钟,小乔拿着一瓶电解质水过来,小声提醒:“好了,张老师已经走了。”
南嘉没有动,小乔在旁边目睹她做完全过程,再看其他人,老师不在,部分人懒懒散散聚集在一块儿谈天说笑。
末了南嘉接过她送来的水抿了两口。
小乔笑问:“中午我们要不要一块儿订餐。”
舞团没有食堂,餐食都是外送,她们主要吃轻食,通常关系好的成群结队订餐。
南嘉没拒绝,嗯了声。
小乔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和谁都能玩得开,队里的姐妹们早分成各个小团体,一般人很难融进去。
小团体审核的标准之一便是家境,小乔家里一般,纵然她来舞团挺久的,谈知心话的人寥寥无几,经常搭讪南嘉属于是报团取暖了。
下傍晚南嘉接到那位爷的电话。
她本来习惯性地留下来练舞,那端要求她过去给他开车。
太子爷晚上有个圈子里的活动,需要她接送。
一天这样忙下来,南嘉头重脚轻的,下地铁再赶他那边,天空飘起雨滴,车里空调冷气吹拂,双肩不禁颤了下。
她不会调节幻影的自动空调,吸了口气,“去哪儿?”
太子爷偶尔坐后座,偶尔像现在这样颇有闲情逸致坐副驾驶,“1492。”
南嘉迟疑片刻。
这个地方是娱乐场,他让她送过去,应该不止是单纯让她当司机,还有更多的事在后头。
她知道,但无法拒绝。
1492和葡京构造有异曲同工之妙,是集服务一体的□□,高端销金窝,霓虹灯五彩斑斓,这里的金橙色明晃晃刺眼,无人机俯瞰视角,是一片四象为方位的长笼,仿佛野兽群们困于其中。
到目的地自有泊车员和侍应生,衣着比只着白裙的南嘉更精致板正,她从这辆车下来,身份难辨,不像司机,不像秘书,更不可能是太子爷的女人。
不多问多看是上流社会基本准则,侍应生俯身给他们递了两把伞,有意请示。
不意外地,陈祉一动不动,“帮我撑伞。”
那么多人。
他就使唤她一个。
跟使唤丫鬟一样。
南嘉停顿片刻后,拿起一把伞,按了自动开关,抬手举到陈祉的上方。
她个头不矮,不过没穿高跟鞋,比他要矮一个多头,胳膊举得再高也无法摆正,风又大,摇摇晃晃得像是要给人刺杀了。
正想用两只手举着,伞柄忽然被人拿走。
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第一次被人这么没礼貌没经验地侍候,眉间凝着不悦,“不会撑就别撑。”
南嘉吞了口气。
不是他叫的吗。
伞到他手里,随便撑起都能挡住两人头顶上的风雨,他个头虽然高,但举得并不高,微不可察间,没有一滴雨落在南嘉的肩膀上。
1492五个入口,看似错综实则考究,南方部分地区风水学盛行,奢靡无度的场子讲究四时五行。
他们要走的是水门,不远,但共撑一把伞愣是走了很久,南嘉那身薄薄的衣裙和男人质地柔软矜贵的衬衫擦出轻微动静,仿佛一股细细的电流无规则穿过彼此间。
离得太近,她身上淡而纯粹的香气若有若无,白茉莉皂香,中和了小苍兰,清新怡人。
也许劳累一天,也许无比坦然,她修长的天鹅颈微微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得仿佛旁边擦肩的不过是个无声息的塑像。
水门外站着几个熟面孔。
都是一帮一起长大的狐朋狗友,按理说不用特意来外面接人。
但陈祉提前放出了消息,好事者便来这儿早早等候。
最大的好事者就是曾经和南嘉有过节的江朝岸,罪魁祸首。
他用手做伞,顶着风雨上前迎接,一边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南嘉,“我丢,这不他妈周嘉礼吗,祉爷你说你招了个新助理,就是她?”
他们以为陈祉说要带个女助理过来是铁树开花要破戒了,个个铆足了好奇劲儿来守着看,结果不是走桃花运的女人,是老冤家。
南嘉曾经做过的事,全校都知道何况是陈祉身边的狐友们,奚落她成众乐,尤其是江朝岸。
他看南嘉最不爽,奈何之前她背靠周家,陈祉也不肯惩治,如今总算逮到落魄的时候。
“周嘉礼。”江朝岸大摇大摆地吆喝,“给祉爷当助理的感觉怎么样。”
南嘉别过脸。
“操,你他妈怎么还这副死样子。”江朝岸破口大骂。
看陈祉没出声,江朝岸寻求后方的沈泊闻庇护,试图拉他给自己装腔作势,“闻哥,你还记得这女的是谁吗。”
沈泊闻对普通女人很难有印象,记得南嘉纯粹是因为她身边的纪意欢,沈纪两家定下婚约后,纪意欢隔三差五找他刷存在感,她身边的好友也少不得混眼熟。
江朝岸以为他不记得,提醒:“这女的就是高中时惹咱们那个。”
江朝岸高中时认识的南嘉。
实际上,托纪意欢的福,沈泊闻和陈祉,更早些时候就见过南嘉。
老相识。
沈泊闻扫量陈祉和南嘉之间的站位,淡淡发问:“你确定这是你新招来的助理?”
陈祉带人一起往台阶上走,“不像吗?”
从高往低看,一眼就能看到握着伞柄的人是陈祉,而不是南嘉。
沈泊闻凉凉睨了眼,没说话。
反正他没见过老板给助理撑伞的。
第5章
斯诺克
因爱生恨
1492水门安全门检查十分严格,全身扫描,安保严谨度快比国际领导人会晤。
但那只针对普通人,他们这一圈,不仅不查还得一声爷恭恭敬敬叫着。
一整层都是他们娱乐场地,开放式的。
分好几个区域,哪哪都围着人。
陈祉习惯呆在热腾的地方,却不似纨绔子弟那般疯玩。
更多时候走个过场混个人头,安静喝杯镇冰的酒,鼎沸和寂静,冰冷和热辣,两重天间过的夜,往往将感官拉到极致。
大家都知道太子爷会过来,不少人腆着脸殷勤,凑眼熟喊一句:“祉爷。”
临近一看,不由自主抹眼睛。
几个球玩区域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连二,二连三地跟着回首,不约而同瞪圆眼睛。
不同以往,陈祉身边,多个女伴。
和这里的性感清凉女伴相较,南嘉不显眼,甚至不像女伴。
常年练舞的缘故,
脊背永远挺直,长腿步伐利落。
无需翠绕珠围的装点,与生俱来的美丽面孔,冷不丁羡煞全场。
没有刻意打扮,素净的掐腰裙,集中点只在浓颜系一眼夺睛的五官,眉似远黛,双眸剪水,十有七八个公子哥愣是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好绝的脸和身段。
少不得窃窃私语。
“卧槽,那女的是祉爷带来的女伴吗?绝了啊。”
“别瞎说,岸哥不是说过吗,只是个助理。”
“这不都一样吗。”
不管是女伴和助理,在陈祉身边出现都是头一回儿,这些年别说他们这种边缘人物,哪怕是江朝岸,沈泊闻那些兄弟,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人配站在太子爷的身侧,若不是沈泊闻和纪家大小姐履行婚约,不免让人揣测这俩哥们是不是有点什么。
看他们来斯诺克球区域,带着白手套的侍应生恭敬地将几支球杆送来,陈祉情绪一般,没有选择常用的,随手挑了一只,黑檀木和白陶瓷镶嵌的球杆,仿十字架菱形,简洁犀利,在他手中如一把剑刃把玩轻巧。
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人只有沈泊闻,两人不止一次切磋,偶尔下赌注,你来我往,难分胜负的赛事让旁人一饱眼福。
陈祉站在斯诺克球台前,身体随之压低,左臂伸直,右手架起,瞳孔深邃骤缩,无形绘制出角度和力度后一击挥出,一个标准的击球姿势。
他着的常服,白衫黑裤,身形劲瘦,线条感冷硬,挺括勾勒着宽肩窄腰,袖口卷起,一截冷白色手腕筋络分明,半段沉黑色荆棘纹身若隐若现。
哪怕抛开陈家太子爷这一重身份,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做也是很顶的存在,大批的女人若过江之鲫翻涌而来。
一侧几个陪玩妹妹心思早已荡漾,按捺不住地凑过来,看南嘉在,怀有敌意地瞪了眼,然后挤过去。
南嘉巴不得有人来赶她走。
她对这俩太子爷的友谊赛没半点兴致,撤到后排当木头人。
期间看到周今川发了条消息,估计是知道她不在家,所以问她在哪。
南嘉没法回答,难不成说自己押在陈祉这儿,囫囵称自己在外面有点事。
他打趣:【不会在外面约会吧?】
南嘉编辑对话后又删除,只发了个发呆的表情包。
周今川:【嘉嘉你还小,别被外面那些臭小子给骗了。】
南嘉:【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好好好。】他说,【记得早点回家。】
隔着屏幕也能感知到他宠溺的语气。
却只是宠溺妹妹的。
让她早点回家。
在他认为,她是周家的养女,周家就是她的家。
南嘉闷得慌,撤远些,到窗口缓气。
人没离开多久,那边的友谊赛到尾声,陈祉在找她,她没听到他的声音,听到江朝岸的。
“周助理,过来。”
江朝岸帮着使唤她,语气轻慢挑逗,一双桃花眼眯着轻蔑,他是香江本土基因,融合几代港姐,弱化颧骨和深眼窝,才生出这般花花公子的俊美模样,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欠欠的。
南嘉一眼懒得瞧他,径直过去找陈祉,见人毫无情绪一张脸。
陈祉没问她怎么走远了,只说:“水。”
刚才两个陪玩妹妹不知何时蹭到了最近的c位,闻言立马殷勤地递上他常喝的能量饮料以及酒水。
陈祉无动于衷。
注意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这边,南嘉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什么水。”
“你旁边的。”
她侧首,看到一侧架子上放着瓶装的矿泉水,没多想,拿了一瓶递过去。
那矿泉水的标牌,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她当初泼他水的那个牌子吗。
他不喝别人送的饮料,只喝她拿的矿泉水。
还是曾经泼身上那牌子。
癖好真够独特的。
“哎?”江朝岸忽然喊出声,“祉爷,放杆干嘛,咋不玩了?”
把南嘉叫来后,陈祉就撂杆了,背身的嗓音沉沉的,“无聊。”
“上次不是说过陪我玩两把吗,我最近技术突飞猛进,没准能赢你一局。”
他没应答,手里提着的半瓶矿泉水,往后一扔,江朝岸顺势接住,垂头丧气一张脸。
回头看南嘉挡道,撒气骂道:“都怪你,扫了祉爷的兴致,谁家的助理工作时候开小差。”
南嘉懒得理他,要走,跟前被江朝岸半条胳膊给挡住了,他摇头晃脑的,“喂,周嘉礼,要不你替祉爷玩。”
“斯诺克会吗。”江朝岸问,知道她大概率会一点,港岛的小孩打小就学多国语言,兴趣班拉满,贵族学校各种课外活动,上学那会,他记得她运动会上参加过不少项目。
南嘉一眼看出他的目的,“你想赌什么。”
他们这些人玩不可能空玩,刚才陈祉和沈泊闻玩的时候赌的是一个项目。少爷们没事就爱下点赌注,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不是给祉爷打工还债吗?如果你赢了,我帮你还一百万。”江朝岸竖起一根手指头。
“两百万。”
“你还没问你输了的话怎么办,就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玩就算。”
江朝岸特讨厌她除了周今川不把其他任何人放眼里的样子,咬牙切齿,“行,两百万就两百万,你要是输了,你就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让我录视频。”
钱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洒洒水的事,要争的是面子。
“好。”
南嘉没有拒绝,从常用杆中随意取出一杆时,江朝岸讥笑:“答应得这么快,你这么有信心能赢吗,是不是忘了之前和祉爷赌输了,在雨里跳舞的事情了?”
南嘉握杆的手一颤,指尖泛着冷意的白,只字不语,一小片余光,扫过主位沙发座上的始作俑者,半抬着腿,长指间捻着咖色烟蒂,气定神闲,掌控全局的姿态,漠视他们,仿佛在看小孩子过家家酒。
那个她曾经赌输的局,和周今川有关。
她赌他会来接高烧的她,陈祉赌不会,最后他赢了,按照赌约,第二天的她顶着未退的热和雨水,在操场露天台,跳了一个小时多的芭蕾,淋成落汤鸡,连续几个月成了全校的最大笑柄。
所以再次碰面,陈祉对她说的是,又被人放鸽子了。
迄今为止,她所有和周今川相关的局,都赌输了。
输的最大的一次,是七年前她以为他会相信她,而他仍然选择相信白思澜,并防止她再次伤害白思澜,将她送出国,一走就是七年。
斯诺克的开球规则是抛硬币,江朝岸先开的球,秉持着女士优先原则,没开得太过火,不让对手太难打。
其实是想试探试探她的水平。
可能太多人看着,南嘉发挥并不好,球杆球桌生疏得很,擦边打进一个红球,只得了个一分,还没做防守。
如此一来,江朝岸心里有底了,笑笑:“就这你也敢玩。”
他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展身手的做派,一个红球一个彩球一一击落球袋,引得旁人欢呼。
他说的不错,他水平见长许多,本该挑战陈祉,奈何那爷儿压根不陪他玩。
江朝岸的第一杆随随便便打了个四十分。
他得意洋洋,仿佛看到胜利的号角。
南嘉调整心态,不急不慌地俯身,七十五度角,用过边的白球低杆右塞,红球入袋。
这种难度的球,压过江朝岸刚才的所有球,直接凸显真实水平。
因为男女体型差异,她没有穿高跟鞋,个头上呈现弱势,想要球杆和桌边平行,不得不垫高身位,长裙行动不便,成了最大的阻碍。
南嘉干脆将一侧裙边卷起,封了个结,动作利落迅速,没了裙边的遮挡,膝盖以上十厘米余的长腿若隐若现,还是卡在绝对领域的位置。
不论远近的公子哥们眼睛都看直了。
越是穿得严实稍微露一点越能激起男人的探索欲。
江朝岸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女的来真的了。
南嘉不打慢球,红-黑-红-黑,以(1+7)的分数来了个八连,眼看还有两个红球,她忽然停顿了下,唇角撩了个弧度,再出手时,球没有入袋。
即使如此,江朝岸也没有笑,看着桌面上和彩球相连的两个红球,以及贴着咖啡球后方的白球。
顶级斯诺克防守。
她明明可以一杆取胜,却非要给他让杆数,还故意做防守,导致他根本不可能一杆将红球打入袋,只能小心翼翼解球,贸然行动,还可能一球两进被罚犯规。
场面变得有趣起来。
连同样是看客的沈泊闻也睇着目光,颇有兴致观摩,偶尔抽空瞥了眼身侧的陈祉,发现他脸色差得很,黑沉如乌云密布。
从南嘉为了方便打球卷裙边的时候,脸色就一直臭着。
沈泊闻唤来适应,让他们送一份雷公根凉茶上来,递到陈祉跟前,“饮啲茶。”(喝点茶。)
陈祉不觑,“干嘛。”
沈泊闻:“给你降火。”
“用不着。”
“试试,清热解毒的。”
陈祉应该是没听进去,人情绪欠佳时手里总得攥着点东西,凉茶杯就被他顺势握在微热的手心。
那边赛事继续,时不时传来哄叫。
江朝岸被南嘉玩得团团转,她不急着赢,打防守球和他周旋,江朝岸不是没和高手玩过,陈祉曾经一杆清台,拿得最高分147分,水平有目共睹。
南嘉不一样,她障碍球玩得太极端了,总能将白球和红球拉开身位,他急于求胜,反而屡屡犯规给她让分,导致两人你一杆我一杆的,南嘉却从64分加到了78分。
江朝岸那帮兄弟胳膊肘往外拐,纷纷吆喝:“这女的打的一手好球啊。”
“那腿也是真的漂亮。”
随着起哄声渐起。
沈泊闻有所预料地看向一侧座位上的人,目光未所及,声先响,砰地一声,陈祉手中的凉茶杯摔裂在地。
降火的茶水降在地板上。
果真是,用不着。
这一不小心一摔杯,惊觉了旁人,吆喝声顿无。
陈祉平常姿态,接过侍应递来的纸巾擦拭干净湿漉漉的手,凉茶的气味太清冽,闻得他皱眉:“什么茶这么苦。”
“苦吗。”沈泊闻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酸味。”
陈祉起身,“那你有病,去挂个耳鼻喉看看。”
“谢谢关心。”
“客气。”
侍应不懂这俩铁哥们怎么就客气上了,默默收拾完地上的残局,那边的赛事,以江朝岸认输宣告结束。
这是自打出生以来,江朝岸输得最憋屈的一次。
他宁愿被陈祉打得一杆玩不了也不想丢这么大脸面。
有一种对方打到水晶但就是不拆就是打着玩偏偏还打不过她的挫败感。
江朝岸恨得不行,瞪着赢家:“周嘉礼你这些年在国外混得可以啊,这手,没少玩吧。”
南嘉的手纤细雪白,但指腹和虎口处有淡淡的薄茧和些许淡化的疤痕,硬是生出几分凌乱破碎的美感。
她不露痕迹收了手,“愿赌服输,记得还二百万。”
江朝岸腆着脸凑到陈祉跟前,“我和祉爷关系这么好,爷儿应该不会真要我拿钱吧。”
陈祉:“滚。”
江朝岸没听懂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的意思,跟着落败的哈巴狗似的挪到沈泊闻那边。
他们仨打小认识,关系熟络,江朝岸每次挨陈祉冷眼,就去抱另一个大佬的大腿。
“闻哥你看他。”江朝岸恶人先告状,“他俩都欺负我一个人,你得为我说几句好话。”
沈泊闻不抬眼,先问:“不是你先针对人的吗。”
“怎么连闻哥你也——”江朝岸服气了,“是我针对不错,我一直都看她不爽。”
“为什么?”
“可能因爱生恨吧。”江朝岸耸肩,“我高一时给周嘉礼写过情书,结果她理都不理,那我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要说喜欢没多喜欢,青春期男生觉得面子过不去,就开始针对她。
沈泊闻:“你喜欢那女的?”
“以前喜欢过。”
“你最好别喜欢。”沈泊闻眯眸看向不远处,那边的凉茶酸味还没散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咋啦。”江朝岸不解,“还能有人打我不成?”
第6章
声色犬马
“我看他被骂得挺爽的。”……
这层楼高于百米上空,夜晚空气单薄,风意卷着维港歇息后的凉意,露台时龟背竹摇曳,拍打格挡门窗。
靠东的沙发位视野极佳,一侧可观声色犬马的绮靡,一侧是万家灯火的沉寂。
身为助理的南嘉打完球就被陈祉叫去一边陪侍,背后是透窗,散漫着霓虹的夜色,休憩区的光线偏暖光,可他的面庞依然生冷,化开了浅于表面的假意温和。
纵然是最好的朋友,沈泊闻并不在背后说道他太多,只给江朝岸稍作一点提醒。
江朝岸死脑筋一个,这几年跟他俩身后,真本事一个没学,家族产业不指望他继承,搞了个港星社,掌握港岛的舆论大权,小日子潇洒,人也飘得很。
他针对周嘉礼纯粹好胜心作怪,边瞧那边的人边哼唧,“我才不喜欢她呢,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给自己找个不痛快的,死倔脾气还有心上人,脑子有坑才喜欢这种女的。”
沈泊闻缄默。
窗外凉风吹拂着凉气,陈祉心不静,情绪不明,没喝酒没喝茶没抽烟,指腹闲情逸致拨玩着一只打火机,砂轮滚动声干脆,一簇蓝色火苗灵动蹿出,像跳一支漂亮的舞。
“周助理。”他倨傲而缓慢地算事后账,“好大的兴致,工作时间跑去打球。”
“你不是没阻止吗?”
“没阻止就是同意了吗。”
她无话可说,“那你要怎样。”
“扣钱。”他后背靠仰,长腿大喇喇伸长,姿态冷傲,“两百万。”
她刚刚赢了二百万,他一句话就给抵消了让她功亏一篑?
弟兄俩合计好的吧。
她还真的没指望江朝岸他们能说话算数,给他以工抵债不知道得抵多久,只想着给他转移注意力,不要波及周家就成。
很随意地应了句:“随你。”
陈祉一晚上没见个有个好脸色,以往寡言少语的,总归心情不错,太子爷心情好,账单就记他头上,项目好谈,啥话都好说。
一年到头难得见他笑一个,也难得像今晚这样冷脸。
“什么时候玩的球。”陈祉忽然问。
她这水平,远超普通职业选手,必然是在哪练过的。
斯诺克在英国盛行,她要是常混迹在上流圈层,射击赛马各种俱乐部吃喝玩乐,对付这些不在话下。
可斯诺克圈子并没有她的名号。
甚至,她离开的前几年,关于她的所有消息静止,翻遍全球都找不到人,像是凭空消失。
南嘉兴致缺缺,一副深夜打工者心累得不想说话的模样,“天赋。”
“和我赌吗。”他凝着她低垂的澄净眼眸,“赌赢了,一千万免还,我和周家既往不咎。”
这赌注简直太诱人。
南嘉难以置信,细密睫毛颤动,过于惊讶以至于摸了摸耳垂,确定没听错,确定他没在开玩笑。
她很快想到一个点,镇定问:“输了呢。”
极致引诱的条件背后,自然有更大更深的陷阱等待着她。
她当然不是真的有天赋,熟能生巧,她这些年,确实如他所猜想那般,混迹过很多娱乐,但很多都是被逼的,她自身并不觉得娱乐。
刚才打得好是手感好,也许一个紧张就输掉比赛。
“输了的话,就留在我身边。”陈祉说这句话的时候,相隔不远的江朝岸和一帮熟稔的狐朋狗友数双耳朵竖起来听。
在南嘉轻皱的眼神下,他淡然补充:“打一辈子的工。”
知道他开出的条件必定苛刻极致,南嘉不意外。
是她赌不了的游戏。
“不赌。”南嘉说,“我输不起,再说了,你不怕我输了后赖账,再一走了之吗。”
“这次你不可能再从我眼前消失。”
声线莫名低沉狠厉。
从他薄唇边溢出,每个字音咬得不重,却盛气凌人的笃定。
“那我更不能和你赌了。”南嘉说,“我要自由。”
陈祉转了视线,上头炽白光直照,瞳孔呈现着琥珀色光泽,很难得地弯了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确定不考虑?”
他起了身,“那一千万你以为你能还多久,你外婆每个月在护理院的开销不低,你欠我一辈子债,不就是要打一辈子工。”
当然,她可以向周今川开口,周家落魄,几千万还是不
在话下。
但她如果肯开口,七年前就开了。
她外婆的疗养费极高,便宜的地方又怕无法照顾好老年痴呆的老人家,高昂的开销都是陈祉垫的,哪怕不算利息,她在舞团的那些演出费,根本够不上。
“不一样。”南嘉倔强。
“哪不一样,不都是给我打工的命。”
“陈祉。”
她说:“你怎么和以前一样烦人。”
一样地,将人的希望掐灭,推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一样地,将血淋淋的现实呈现到她眼前,撕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祉一晚上低下去的兴致总算抬起来些,薄唇勾了勾浅淡的弧度,“没吃饭,骂这么轻?”
南嘉拧眉,“你有病吧。”
他长腿迈开,头也不回,“过来给病人开车。”
南嘉在心口默念佛经,一时无法平定,他嫌她骂轻了,她咬牙切齿,“你就一混蛋。”
这句陈祉不知道听没听见。
江朝岸他们倒是听见了。
江狗腿子立马不乐意,想要拦住她:“周嘉礼,我劝你客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