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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月池点头:“一轮笔试,一轮殿试,有真才68实学者,如锥处囊中68,其末立见。不过,此68法只适合高官重职,如是什么官都来考一轮,耗费又太多了。”

    朱厚照霍然起身,他来回踱步了两圈:“这倒是个好法子。行或不行,考就是了。”

    月池含笑道:“题目您还68可亲拟,最大限度地68选出让您满意之人。”

    朱厚照眼珠一转:“还68能让他们68每个人都拟十道,到时候让人来抓阄,抓到哪题,就是哪题。”

    他正欣喜间,却忽然笑意一滞,他道:“不过,有考试就有主考,有主考就会有门生,有门生就一样免不了勾结。”

    月池道:“可这种关联,毕竟要散得多。您自觉比始皇帝如何?”

    朱厚照瞥了她一眼:“怎么又问这种问题了。”

    月池不答反问:”我朝大明律比秦律如何?”

    朱厚照道:“那自是远不如秦法严苛。”

    月池道:“以68始皇之威,秦法之严,秦仍有以68扶苏、蒙恬为中68心的长子党和以68胡亥、赵高为中68心的少68子党。可见朋党之弊,无法根除。事实上,治国理政,单枪匹马,难成大事。您只要保证底下人的立场,时刻与您一致就够了。”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那要是底下人的心大了呢?”

    月池依旧十分68坦然:“那便剜了,再换一个心小的就是了。”

    剪不断来理还乱

    然而68,

    出乎月池预料的是,朱厚照仍然没有同意。他道:“不可68,党争之祸,

    不可久延。如人人借上意来排除异己,朝政岂非乱成68一锅粥了68。”

    月池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奇,朱厚照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他当然明白月池的讶异从何而来。通过兴大狱来排除异己,

    重整势力,

    早已是他惯用的手段。陈清、戴珊、勋贵世68家等一众人68,皆因此被驱离朝堂。可68如今,他却率先说出,此举不可68了68。

    朱厚照含糊道:“此一时,彼一时。”大战之前,守旧派揣度他的意思,借势直逼内阁之事,

    还是给68他留下了深刻的教训。朝局未定时,

    他要以68权术来肃清,

    可68如今大局已定,手段也当因时因势而68变。

    只这六个字而68已,月池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猛地想起了与满都海福晋的谈话68,

    忍不住大笑起来:“万岁也欲效仿宋元王?”

    取之以68暴强,

    而68治之以68仁义。杀神龟的时候,

    可68以68不择手段。而68一旦将68东西拿到了68手里,

    为了68巩固统治,防止他人68来扰乱既有的格局,

    立刻又是满口的仁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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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岂能不知她的讽刺之意,立即反唇相讥:“哪里比得上李御史在鞑靼的作68为。别人68是投桃报李,

    而68你却是‘投你以68木桃,报之赴黄粱’。”这说得是满都海福晋对李越钟情,而68李越却利用她的感情,害她家破人68亡之事。

    月池被堵得一窒,只是她念及得不是满都海,嘎鲁含笑的面容从她眼前一闪而68过。他欢喜地叫着阿月,追上她的脚步,却只敢碰一碰她的手,他说:“我真是个傻子,真是个大傻子……”

    月池垂眸道:“您又何必百步笑五十步呢?”

    朱厚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方冷笑道:“你的心68就像刺梨一样。”

    月池偏头看向他:“心68坚至少刺伤得是别人68。”

    朱厚照讥诮道:“朕不是说这个,旁人68的心68是木桃,心68尖只有一处,可68你的心68却是刺梨,尖尖上站满了68人68!”

    月池道:“……”

    她默了68默,果断转移话68题:“维稳并非易事。单靠换人68,无法巩固政局。今日贤达登高位,明日贤达复沉沦。北山道者的故事,您可68还记得?”

    朱厚照在提及《龟策列传》时,尚要思索一下方能想起,可68这一提北山道者,他却能立刻回忆得分68毫不差:“就是那个靠隐身术入夜去咳咳的那个?”

    “……您真是好记性。”月池赞后道,“得道高人68如无制约,亦会68做出悖伦之事,何况名利场中的俗人68。”

    朱厚照斩钉截铁道:“那便以68法治人68。现下,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此言端得是威风凛凛,掷地有声。月池却轻轻一笑:“可68法一旦成68型,不仅制下,还会68克上。”

    朱厚照一愣,月池悠悠道:“天子的权威,要想转化为成68型的法度,首要的条件是,天子须得要以68身作68则。您必须自己跳进制度的笼子里,这笼子才能网住别人68。您还记得吗?太祖爷为整顿吏治,杀了68安庆公主68的驸马欧阳伦,就因他违反《茶马法》,贪污腐败。当然,大义灭亲对您来说,不是难事,可68要是您自己也事事束手束脚,也能忍得下吗?”

    她以68为拿住了68他的七寸,可68他却回道:“朕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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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望着她,眼中隐隐有笑意:“早在出征前后,朕已然忍过多时了68。以68权压人68是霸道,霸道非长久之道。唯有以68论导人68,以68理服人68,以68规制人68,才能真正将68君命变成68天理。阿越,你明白吗?”

    月池端的是大吃一惊。她迄今还记得,他初登基时,在她面前不屑道:“挂得是儒家的羊头,谁知卖得是哪里的狗肉。”

    当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可68现下他的想法却发生了68天翻地覆的逆转。他不再企图使用权势,直接将68臣下变为提线木偶,而68是采取了68更高明、更深刻的举措。他已经找了68儒家思想的最佳使用办法,他要将68君命化为正义,将68服从化为天职。为了68实现这一点,他甚至可68以68不再追求肆意妄为,而68是情愿内敛,以68追求更长远的利益。

    这是非常可68怕的。他已处于权力之巅,无人68制衡。在此境地下,还能自控之人68,不是超凡的圣人68,就是英毅的雄主68。

    朱厚照伸出手在月池面前晃了68晃:“怎么,被吓傻了68?”

    月池回过神,良久方道:“您的确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68听您说出这样的话68。我还以68为,您会68折腾到龙驭上宾的那一天。”

    朱厚照忿忿道:“你就是这么看我吗?”

    月池真心68实意地叹道:“我们毕竟有三68年多没见了68。”三68年的时光,足以68让熟悉变得陌生,稳固变得失控。

    月池抚触着紫檀案几,拿起一块点心68,轻咬了68一口,扯了68扯嘴角:“只有这点心68,滋味倒是一样好。”

    阳光又一次透过窗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发梢被镀上了68一层金边,身影笼罩在一圈一圈的光晕中。她又一次坐在他的身边,静好如梦境一样。朱厚照静默片刻方道:“那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月池一愣,定睛一看,这才惊觉,手中是三68层玉带糕。她默了68默,不动声色道:“自然是宫中御厨手艺更高一筹,臣良久不动手,技艺早就生疏了68。”

    一个臣字将68距离又一次拉开。李越从不因困难而68退却,更不会68因情感而68止步。月池道:“您的调和四海,烹饪鼎鼐之道,颇有太祖之风,只可68惜,是形似而68神非。”

    朱厚照不动声色:“怎么说?”

    月池偏头看向他:“太祖立后世68不易之法,是自觉天下大治,而68您此刻裹足不前,难道也是已觉海晏河清了68吗?”

    朱厚照挑挑眉:“鞑靼已定,宁王已平,还不够吗?”

    月池嗤笑一声:“当然不够,您有银子吗?”

    这一句,直接问到了68朱厚照脸上。这两场大战,让本来就是勉强维系的财政系统,彻底崩塌。宫外,户部尚书68王琼,不知已有多少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而68宫内,夏皇后亦是殚精竭虑,既要安抚两宫太后,又要维系整个六宫的运转。

    朱厚照偏过头去:“鞑靼已定,节省的军费就是天价,只要慢慢消化,总能维系。”

    月池几乎是断言:“你我都清楚,维系不了68。”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这次整顿吏治之后,虽不至于是清如水、明如镜,但也不至于似过去那么无法无天。柴居正之事,不会68重演。”

    月池道:“可68您从民间再拿不出三68百六十五间铺面,总不能让刘公公又重出江湖,靠敛财来养活整个国朝吧。若要杀鸡取卵,则干戈不休。税收一年不足一年,既由贪腐,又由兼并。只整顿京城和九边的军屯,不过是隔靴搔痒。”

    朱厚照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68?”

    月池定定地看向他:“为何历朝历代皆自中期转衰,难以68逆转。归根结底,是大小地主68,欲壑难填,兼并不止,小农沦为佃农,田税变为地租。这根由明眼人68皆知,却无能为力。为什么?因为地主68构成68了68国朝的中枢,构成68了68您统治的根基,安能以68己之矛,攻己之盾。人68人68皆追求最大的私利,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起走向深渊,可68您不能眼看祖宗基业,走到那一步。”

    朱厚照久久没有言语,他缓缓起身,凑到她耳边:“可68朕亦不能自绝后路,北魏孝文帝因何而68死,你忘了68吗?就此打住,这就够了68!”

    月池看向他:“所以68您可68以68找一个商鞅,孝公雄强,威服羌戎。商君车裂,作68法自毙。这正是臣子效死之道。”

    “不过,这只是最好的打算。您是天子,您和我不一样,您随时有反悔的机会68。您要做秦孝公,我便做商鞅;您要做宋仁宗,我便做范仲淹。您不必担心68我翻出手去,别忘了68,您手里握着可68以68一击即中的罪名——结党。”

    “你是真的疯了68。”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68。

    月池微微一笑:“在这个世68道,只有疯子能活。”

    朱厚照似被她的笑意刺痛了68:“那你的亲人68故旧呢,你都不要了68?”

    月池失笑:“我也不会68轻易死去呀。您忘了68,张彩用他的一生,为我换了68一张保命符。”

    朱厚照道:“你总是记着别人68的情,却来践踏我的心68。”

    月池垂眸道:“可68此生此世68,我只能用圣人68之心68,来回报您的凡人68之情。这就是那晚我的答案。”

    “可68我不会68同意,这个答案我不会68接受!”他已然气急败坏。

    月池到了68此刻,反而68安定下来,她按住他的手:“在鞑靼时,我身陷囹圄,危在旦夕,亲朋虽多,可68定神一想,能托付大事的,只有您一人68。”只要一句凤鸟形佩,你就会68知道我的意思,你就一定会68来。我从来不敢信你,可68那一次不知怎的,却敢毫不犹豫把一切赌注都押在你身上。

    她缓缓道:“而68这一次,我亦同样敢赌。性命为棋局,天下为棋盘,可68只要是跟你一起,我就敢毫不犹豫地落子。”,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厚照的眼圈发红,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从此成68了68聋子瞎子吗?”

    月池道:“你只是暂时绕不过那个槛罢了68,可68迟早你会68明白过来。你在端本宫时,我就陪着你了68,先帝爱你,大臣敬你、畏你,可68都未必懂你。只有我,我在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体会68过您的不凡了68……”我赌你的不甘心68,我赌你的野心68不息,我赌你宁愿让我作68法自毙,而68非自己坐以68待毙。

    月池轻轻替他拭泪:“不必惋惜,这本就是我想要的。你那么懂我爱我,就应该给68我想要的。别让我再到死,都不甘心68。”

    别是滋味在心头

    朱厚照到最后,

    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多的眼泪。他已经68长68大了,他明明已经68不再是那个伏在父亲的灵床前,无68能为力、无68可奈何的孩子了。天下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可到了她的面前,他还是只能望着68她,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而她则拿出了手帕,

    不厌其烦地替他一遍一遍地擦拭。

    她柔声道:“怎么还哭起鼻子了。羞不羞?”

    见过李越的人,

    都道68她是翩翩君子,

    温润如玉。她待人始终都是谦和有礼,平易近人。可只有他心知肚明,幽深的水底是无68数礁石,而68温润的玉质裹着68得是比精钢还硬的铁石心肠。她笑面以对的人成百上千,可真正走进她心底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他曾经无数次期盼她的真心以待,他以为当他得68到这份温柔时,

    会是喜不自胜,

    然而68,

    他们之间的结局,似乎永远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在遥远的过去,企图用68权力来夺得68感情;他在不久之前,

    甘愿妥协拿权力换来感情,

    可时至今日,

    李越却又一次教会他,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即便他走了九十九步,

    她也不会迈出一步到他的面前,她只会转过身,

    继续渐行渐远。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她的指缝一片湿冷,他与68她十指交握:“我68们之间,就只有这条路吗?”

    月池第一次没有将手抽回来。两只同样冰冷的手握在一起,反而68生出了一丝丝暖意。她缓缓笑道68:“我68以为在昌平时,你便知道68答案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厚照怔怔地望着68她,半晌后,他也笑开了。他霍然起身,面上泪痕未干,嘴边却已露出编贝般的牙齿:“你说我68是‘为云为雨徒虚语,倾国倾城不在人。’那么你呢,你又是什68么?”

    月池一时愣住了,朱厚照沉吟片刻道68:“‘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68情却上天。’朕真有点相信,你不是在痴人说梦了。”

    月池垂眸一笑:“当然,我68总会做成的。”靠着68重重尸骨,她总会做成的。

    朱厚照一时无68言以对,半晌他方长68叹一声,猛然想起秦观之词。这句词,他曾一时兴起,题在李凤姐投河图上,如今用68在李越身上,竟也十分妥帖——“尽道68有些堪恨处,无68情。任是无68情也动人。”

    月池归家后第五日,圣旨便已下发:“敕谕兵部曰,录远征御虏功,升赏总兵、副、参、侍郎、都御史、御史、郎中、主事、及官旗军舍九千五百五十五人有差……”而68在她养病一个月后,关于她的擢升旨意也送到了宅邸中。

    此68次将官升迁之多,数额之大,世所罕见。而68文68臣还来不及咋舌

    ,又被68接下来新推的遴选之制所震撼。无68数低级官员闻讯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要考上,就有擢升的机会,这不比送钱好吗?砸上一生的积蓄,还未必能听一个响。”

    也有人道68:“换汤不换药罢了。金疙瘩,银疙瘩,到哪里都是硬通货。”

    “不然,不然,你们可知新任的‘古之少宰’是何人?”

    消息不灵通者齐齐摇头,只听同伴压低嗓子道68:“正是李含章!”

    《明会典》中有言:“吏部尚书,左、右侍郎掌天下官吏选授、勋封、考课之政令。”故而68吏部尚书被68称为“古冢宰”,侍郎则被68称为“古之少宰”。李越由生至死,死而68复生,终于又重归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之位。

    吏部侍郎的政治角色,随着68局势变化在不断转变。明初之时,太祖太宗皆是强势之君,各部各司其职,彼时吏部侍郎既为佐贰之官,又起制衡尚书之能。正统后,英宗年幼登极,三杨在阁,大权在握。为了制约阁权,天子开始重用68吏部尚书,确立了其外廷之长68,吏部天官的位置。但这样一来,阁部之间便多有纠纷,为了平衡二者关系,英宗爷又立新制,即多擢升吏部侍郎入阁,以利内阁参与68铨考官员。【1】所以,时至今日,吏部侍郎既是内阁与68吏部链接的纽带,又是制衡吏部尚书,左右铨政的一步好棋。

    月池望着68镜中之人,绯袍灿灿,胸前的孔雀振翅欲飞。她转了一个身,忽而68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贞筠奇道68:“这是怎么了,还是又出……”

    她忽而68掩住口,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忧色。月池笑道68:“没事,没事,我68只是想到,果然……”

    如他委以她户部侍郎之职,表明还只是想补齐窟窿,结果一上来就是让她入吏部,到底是大明天子,一代英主。

    吏部衙门的差役一大早就勤勤恳恳地将四周收拾得68纤尘不染。谢丕面带喜色,时不时望窗外遥望,惹得68他身边的吏胥都笑道68:“到底是同年,感情不一般。如今同部为臣,更加亲厚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丕道68:“这是自然,本68以为阴阳相隔,没想到,还有同在此68处,为国效力的一天。”

    与68谢丕的喜不自胜不同,吏部尚书梁储却是坐在值房内,心中五味陈杂。他也算是看着68李越长68大,看着68她由一个瘦弱单薄的贫家少年,长68成如今名扬天下,身居高位的青年才俊。他心中有自豪,有欣慰,有欢喜,可也有一重抹不去的担忧。

    他想到了杨廷和对他说过的话:“万岁与68含章,俱是年轻气盛,可如操之过急,狗急跳墙,反而68难以收拾,昔年宣府杀将之事,绝不可重演。厚斋公,这需仰赖你从中斡旋才是。”,尽在晋江文学城

    宣府杀将……梁储一提及此68事,虽未亲眼目睹当时情景,可仅听转述,便觉头皮发麻。那么多将官,在一夜之间,全68部死在他的手上。李越是南人,貌若好女68,风度弘雅,可他的心性却比山中的磐石,还要硬上许多。他莫名想到了当年他处罚李越,命人责打68他的情形。他的手红肿沁血,如发糕一般,面色却是纹丝不变。

    他正沉湎于回忆中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手下的吏员急急奔进来,面色通红,眼睛透亮,一进门就道68:“启禀梁尚书,李侍郎到了!”

    梁储一怔,他忙起身道68:“快请他进来。”

    话语刚落,他就见李越入门来。他一见月池的模样,就将适才心中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中的感伤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来。月池更是直接掀袍跪下:“不肖弟子见过梁先生。”

    梁储忙将她搀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他的手上皱纹密布,忍不住颤动。他的目光在月池脸上转了好几圈,半晌方凄声道68:“怎会熬到如此68……””一语未终,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月池已然习惯旁人见她的目光,只是微笑道68:“都过去了,如今已是苦尽甘来了。”

    梁储却是年老伤感,难以释怀。他忆起断言张彩的密奏为假之事,心中更添愧意。月池劝慰良久道68:“今日相逢,本68是喜事,您怎么反倒伤心起来。我68此68来就要常驻,从此68朝夕相对,您还怕看不好我68么。”

    梁储半是发笑,半是叹息道68:“如真能看好,倒也好了。”

    他当下唤了谢丕来。三人围炉烹茶。梁储是广东顺德人,常用68广式茶点。红泥小火炉中,乌榄核烧得68正烈,瓦茶煲内玉泉水一沸,芝兰香茶的气息便越发浓郁。桌上还摆齐了“三包五点”。下人点茶之后,月池端起小盏,轻轻品了一口,笑道68:“真是好茶。”

    梁储道68:“我68这里尽有,让他们给你带上一包。快用68些点心。”

    月池含笑应了,拣了一块马蹄糕吃了。谢丕还夹了一块干蒸烧卖与68她:“如今可还服药?”

    月池苦笑道68:“自是服的,现下早已成了个药罐子了。”

    谢丕见她凹陷的脸颊,心下一恸,嘴里却道68:“良药苦口利于病,慢慢调养,就会痊愈的。”

    梁储亦道68:“你还是以疗养为重,公事暂且可以先放一放。”

    月池讶异道68:“这可不似您会说的话。”

    梁储的胡须颤动,佯怒道68:“怎么,难道68你在端本68宫病时修养,老夫没给你准假吗?”

    月池失笑:“那自是准的。不过,此68一时彼一时。往日养病,只是落下一些功课,如今要是告假,错过得68便是良机。”

    谢丕闻言也是眉心一跳。自月池的调令下发,谢迁对他也是再三叮嘱:“太阿之柄,不可轻动,轻则伤己,重则误国。你往日同李越闹得68那些事,不过只扰动京畿的风雨,可现下今非昔比了。万岁遣他入吏部,所图不小,你已成人,当知孰轻孰重。”

    谢丕试探道68:“遴选之制,大可依科举之例,不会出大乱子,这点无68需担忧。”

    月池颌首:“是极,只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千’和‘万’字还有待商榷。”

    谢丕一愣:“万岁已然大幅擢升新人。”

    月池道68:“既然要新旧更迭,何不做得68彻底一些?财政吃紧,急需汰冗费。而68冗费的起因有二:一是机构重叠,耗资不菲,二是官员太滥,经68费不济。总不能太仓一吃紧,就不发俸禄吧。”

    谢丕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要裁革官制?”

    月池道68:“外敌已清,早到了该肃清内政的时候了。”

    果然,听他这么说,梁储不仅没有惊讶,反而68有尘埃落定之感。到底还是来了,如因畏惧,而68固步自封,他也就不是李越了。梁储没有再谈论生死之事,而68是道68:“事缓则圆。官吏空缺太多,国政难以运转。”

    月池丝毫不让:“您此68言差矣,罢得68皆是吃白饭的人,没了他们,朝政只会更清明。您在吏部呆了这么多年,冗官之事,照理比我68更清楚。以您的心性,眼里当揉不得68沙子才是。”

    梁储一时被68问住了,他犹豫片刻道68:“老夫是怕新旧党争,到最后仍是竹篮打68水一场空。”

    这说得68是仍是王安石熙宁变法,以王安石为首的革新党与68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争斗不断,持续了近五十年。在这五十年中,新旧两党更迭执政,新政时行时废,最后还是不能维系。梁储纯直耿介,一问就吐露真实68想法。

    他这一忧虑,在情理之中,也在月池预料之中。月池道68:“所以,要变法,先立人。人心齐,泰山移。要是旧党势弱,连一合之敌都不是,何来新旧党争?”

    此68一言说得68谢丕目瞪口呆,他道68:“这怎么可能,这……慎言!”万岁岂会让你一家独大。要制衡,就一定会有党争。

    月池悄声道68:“所以我68们要趁陛下没改变主意,抓紧时间。兵乱刚过,灾荒不止,太仓却已空。”

    谢丕想到四下的惨景,长68叹一声,刚要开口,就听月池道68:“务必要拿出银子来,犒赏官员。若是只封不赏,圣上的颜面何存。”

    梁储和谢丕心中念得68都是民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梁储在大惊之后,就是不敢置信:“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灾民危在旦夕,你怎么还想着68赏银。

    月池道68:“一时相救,只能解一时之危,破而68后立,方能解长68久之困。”

    她的语气依旧和缓,仿佛不是在谈国之大政,而68是吟风弄月。吏部衙门中的李越和端本68宫的李越,隔着68时间长68河再次在梁储眼中重叠。他一时竟有些恍惚,突然问道68:“当日老夫命侍读学士以戒尺责你,你疼得68厉害吗?”

    谢丕听得68一头雾水,月池却有些回过味来,她莞尔一笑:“是有些厉害。”

    梁储呼吸一窒:“那为何,不叫疼呢?”

    月池思忖片刻笑道68:“当时是因为叫疼没用68。可如今,您要是再打68我68,我68就得68闹了。”

    梁储叹道68:“王荆公也曾颇得68信重。”还不是有两度罢相之祸。

    月池摇头:“不只是因上,更是因下。说来,您还是尚质的上官。”

    梁储一愣,他想起张彩,心潮更是涌动。月池见他的神情便知:“您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

    梁储的面皮微动:“你真是使他脱胎换骨。”

    张彩的一生,少为风流子弟,极爱繁华,好美姬,好鲜衣,好奇香,好美食,好华灯,好烟火,好鼓吹,好花鸟,时至盛年,却永留漠北,远离亲朋,所余者,唯长68烟落日,浊酒一杯,与68雁声晚断、悠悠羌管而68已。半生劳碌,皆成梦幻。【2】

    月池迄今还记得68,他送她离开时的情形,她劝他回去,他却笑道68:“还是送到十八里为宜。”十八相送,山海永隔。不到黄泉,不复相见。

    月池忍不住问道68:“现下还有反悔的机会!”

    张彩先是一怔,随即道68:“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68今生今世,都不后悔……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月池望向遥远的北方:“我68正是在努力活着68,做我68想做的事。”

    谢丕忍不住道68:“可你手段不能太激烈,否则真到了日后清算的那一步,难以收场。”裁革官制本68不足以让他们二人心惊至此68,只是他与68梁储俱心知肚明,这绝对只是一个开始。

    月池偏头笑道68:“哪里激烈了,返乡养老而68已,又不是逃狱被68杀。”

    谢丕一凛,心头微微发寒。月池同时按住他们两人的手:“事情总得68有人来做。君子行事,当为因,不畏果。要是连吏部都退了,又有何人敢开口呢?放心,新旧之争不成,也可有阁部之争,六部之争、内外之争和上下之争。”

    谢丕突然福至心灵,问道68:“争成什68么样姑且不论,关键是必得68在新的框子里争。”

    月池赞许道68:“正是。所以,咱们一开始,就得68把框子钉死。先生过去不肯开战,是维稳,可当下要是还按兵不动,就是自封了。”

    梁储看到她的模样,长68叹一声:“好吧,总归是老夫对不住你们。反正我68已是垂垂老朽,死又有何惧呢?只是,在四角未齐之前,不可再动下一步了。”

    月池起身长68揖道68:“谨领命。”

    二十天后,吏部上奏,呈上天顺之后各衙口添设的官职清单,共有一百二十九员,并请求裁革其中的五十九员。朱厚照看着68龙案上的奏疏,陷入了沉思。李越已经68开始了。她开始的那么快,甚至没有给他足够的整理心绪的时间。一旦奏本68发至文68渊阁,就是彻底过了明路,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午间用68膳时,他们难得68没有说话。丝竹之乐如潺潺流水一般在四周回荡。汤汤水水,滋补之品,摆满了大半个桌子。朱厚照良久方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葛林说了,多用68百合参竹汤,对你的咳疾有好处。”

    月池只应了一句是,就满饮了一碗。朱厚照见她如此68,反而68更觉心如油煎。他忽然屏退左右。谷大用68的心砰砰直跳,还是退了下去。待人都离开后,他方道68:“朕再问你最后一次,现下还有反悔的机会!”

    月池一愣,她略有恍惚:“什68么?”同样的话,她也问过张彩。她没想到,朱厚照竟然也会再问她一次。

    朱厚照道68:“你真要这么做吗?”

    月池从迷雾中回过神来,她不答反问:“您把奏本68发往文68渊阁了吗?”

    朱厚照不耐道68:“朕是在问你是否一意孤行。”

    月池的态度强硬,同样毫不相让:“臣也是在问您,奏本68发出去了吗?”

    朱厚照的心好像要跳出口,他久久不能言语。月池忍不住展颜一笑:“你都发出去了,还问我68作甚?”

    朱厚照似被68她的笑容刺痛了,他霍然起身,咬紧牙关:“我68是被68你逼的,是你非要把我68们逼到这个地步,是你连一步都不肯走,寸余都不肯让!”

    月池忙哄他:“好了,好了。这有什68么好气的。”

    她沉吟片刻道68:“为云为雨徒虚语,倾国倾城不在人。微波有恨终归海,明月无68情却上天。这不正是绝配吗?”

    朱厚照如遭雷殛,僵立不动,他忽然沉静下来,慢慢落座,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道68道68印记。

    月池含笑道68:“何必懊恼呢,只有您这样的人,臣才敢放心大胆用68事。”

    朱厚照看向她:“你是否也早料到,只有你这样的人,朕才敢放心大胆地落子。”

    月池没有回答,她只是替他夹了几样菜:“麻辣活兔、卤煮鹌鹑、天花羊肚菜,都是您爱吃的。快吃吧。”

    朱厚照低下头,也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放下筷子,又一次抬眼看向她:“你愿意就这么同我68过一辈子吗?”

    月池微愣,她道68:“好啊,我68们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们在这里重归“和乐”,内阁却是大眼瞪小眼。要裁冗官之事,他们当然是早已知晓,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居然裁了这么多。不仅裁了这么多,还要命各州府上奏裁汰狭小之地添设的县丞、主簿。

    刘健看向杨廷和:“你不是说,已和叔厚谈过了吗?”

    杨廷和无68奈道68:“到底拗不过。并且,这些官职确是……”

    吏部为外廷之长68,一旦下定决心,即便是内阁也无68法阻拦,只能走相应的程序。

    刘健早已仔细将名册看了数遍,他道68:“这些裁了也就罢了,只是地方未定,需得68缓上一缓。”

    谢迁早已被68其子说服,他摊手道68:“可要是没有银子,又拿何物来定地方呢?”

    这一下就把刘健问住了,眼下是真的揭不开锅了。他忽然神思一动:“他们不会想裁汰一批后,再行京察吧?!”通过抄没官员来获取财物,也是皇上的老办法了。

    李东阳沉声道68:“这万万不可。事缓则圆。”

    谢迁道68:“可万一吏部执意而68行呢?”梁储立朝多年,李越风头正盛,一旦动作,势必难以收拾。官吏空缺太多,如何能压得68住各地纷乱。

    杨廷和思忖片刻道68:“不至于,遴选在即,科举不远,他们不至于连这段时日都等不及。万岁也是如此68。”

    刘健先是点头称是,可随后又想到:“那要是遴选科举结束后呢,他们要更换官员……”

    李东阳道68:“只要没有冤假错案,就让他们去。此68次宁王之乱,少不了底下的污糟。”

    上头收一厘,底下就敢索一石,层层盘剥,才惹得68民怨四起,财政崩塌,闹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死了这么多的黎民,罪魁祸首岂能不处置。

    其他三位阁老闻言俱称是。票拟内容就此68定下了基调。司礼监的太监看罢奏疏后,齐齐咋舌,倒无68一人有不满之意。这倒不是因他们畏惧梁储、李越,而68是宫中正在闹饥荒,要是不让主子们从外头想办法,不就只能在家里削用68度了。

    李荣抿了一口人乳道68:“刘老弟,你出去得68远,是不知道68。现下这河东柳,满宫闱。”

    河东柳是指陈季常之妻柳夫人,柳夫人御夫有道68,连季常之友苏东坡见了都心生忌惮,做诗戏道68:“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师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河东狮吼一语,由此68而68来。李荣在此68地用68此68典,实68际暗指女68官势大。

    刘瑾心中不以为意,笑道68:“不过是几个丫头片子,难道68还能惊动您老。”

    李荣摆摆手:“咱家自是不惧,只是打68狗还得68看主人呐。”这年轻女68子的背后,站得68却是一国之母。而68这位女68君说来又是李越妻姐,李越之妻亦还担着68宫中女68史之职。内朝外朝,内官外官,因这层姻亲关系连成一线,牵一发而68动全68身,还是得68慎重一些。

    刘瑾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忍不住暗啐一声,他在外头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了京,怎么这闹得68掣肘反而68越来越多了。

    李荣笑道68:“老弟也别忧心,有时这退比进好,不争比争好。某人的手太长68了,自会有高人去剁。”

    刘瑾思忖片刻道68:“那万一这只长68手,是为了替高人去取物呢?”

    李荣闻言一愣,他先道68:“那可就没法子了。不过,手伸那么多次,不见得68次次拿的,都是高人想要的吧。并且,手越长68越长68,就没点别的想法?就算这大拇指没有,其他指头也该动一动吧。”

    他伸出一只手来,在刘瑾面前晃了晃。刘瑾见了这只皱纹密布的手,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又敬了李荣一杯:“到底是您老,就是高明。”

    李荣面有自得68之色:“不过这也同咱们关系不大。咱们这把老骨头,顺风打68旗不就是了?”

    刘瑾只是笑,心底却道68,连指头都有其他想法,何况他这个大活人。

    洛阳亲友如向问

    改革是需要动力的,

    不到火烧眉毛的危机关头,多方势力不可能轻易达成一致。而时至今日68,时机已68然显出成熟之态。没钱就是最大的动力。诏书很快就下发68,

    吏部所请裁革的五十九名官员悉数被清退。

    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惊扰,除了被裁汰的本68人外,其他68人心中并无波澜,

    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两京部院寺监的上官,

    面对手下人的哭爹喊娘,

    求爷爷告奶奶,只是一摊手道:“朝廷是实在无银,养不起闲人了。年纪大的回家养老,年纪轻的回家等候调职,这已68是皇天开恩了。你们既然道自己有能有功,为何不去考遴选。”

    有的人真68动了念头,而有的人却是悻悻离开。这样的局面,

    在大九卿的意料之中,

    也是他68们68乐意看到的。他们以为这般节省下来的冗费,

    能勉强支撑一下,让他68们68缓一口气,腾出手来去想法子,

    寻找其他的开源之法。

    然而,

    超乎他68们68预料的是,

    当吏部和户部再次清算出数字时,

    他68们68才发68现,就这么省下来的苍蝇腿,

    连塞牙缝都不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叛乱之祸,

    起于庶民之苦,以68武相68压,非根治之策,加以68抚恤,才是治本之法。而抚恤是需要本68钱的。

    户部与吏部又开始商议。户部尚书王琼长叹一声:“只能再68裁汰了。”

    他68是一个68非常精明的人,不愿意将反对派的仇恨全部背负在自己身上,所以68铁了心要拉吏部下水。既然李越要当这个68出头鸟,那就让他68去呗。反正李侍郎的头铁,扛得起这口大锅。锅他68去背,钱大家来使。户部也不必克扣官员的薪俸,为群臣所厌。

    他68的如意算盘,所有人都清楚。吏部尚书梁储道:“裁革官吏,是为公心,而非财货。难道,你是要将去官视作生财之道吗?”

    王琼辩驳道:“这怎么敢。只是,近年内官员,视国初之旧额已68增数倍。冗员太多,动滋烦扰,民生艰难。这本68是财政亏空的一大本68源。您为吏部天官,三朝元老,其间底细,您当比我更清才是。”

    梁储一时语塞,吏部右侍郎王鳌闻言老神常在,悠悠道:“应否裁革,需查议来说。更何况,此事兹事体大,更应慎之又慎。”

    王琼的面色一僵,梁储和王鳌的意思已68经68很清楚了,官是要裁的,但不会匆忙裁革一大批,也不可能为太仓马上弄来一大批的银子。

    王琼道:“可国家危机,就在眼前,你们68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梁储道:“若因解一事,又害一事,公理同样不复存。再68说,开源节流之道,难不成就只剩这一条。王尚书若有异议,大可奏请圣裁。”

    这下轮到王琼被堵得一窒了,他68心念一动,看向68月池道:“李侍郎如何看?李侍郎思睿观通,秉公明断,定有高见。”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月池身上。月池的手指微动,原来这就是六部之争。往日68她离朱厚照太近,站得太高了,以68至于看不清下面的争执,时至今日68,她才真68正地加入进来。

    月池缓缓道:“天下武职,洪武初年仅有二万八千余员,成化五年增至八万一千余员,约莫翻了整整四倍。而加上文68官一起合计,已68经68有八九万之数。职守日68紊,数亦难稽。【1】本68以68为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结果却是三个68和尚没水喝。历代先帝,俱重68裁革之事。只是,往往是一裁就乱,不裁则膨。诸公以68为,何也?”

    一直沉默的户部侍郎储巏终于在这时开口:“不裁则膨,是因入仕不正之道太多,只一味裁革,不闭歧途,到底无用。”

    月池饶有兴致问道:“储公以68为,何为歧途?”

    储巏素来体弱,语速较缓,可一字一句,却如惊雷一般:“行贿攀附,恩荫太滥,传奉不止。”

    行贿攀附是指在高级官员在收受贿赂后,上奏增设官职,提拔官员,以68谋私利。恩荫是指给68勋职官子孙的加赠官位。至于传奉官,是指不经68选拔,而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位。

    这样的话,哪怕是今日68的月池,也不会当众说出来,而储巏居然就这么干了。在座之人,眼中既有佩服,又有担忧。

    月池想了想道:“我记得,储公在先帝时,任过考功清吏司郎中?”考功清吏司郎中分属吏部,负责天下官员的考核。

    储巏看向68她:“李侍郎好记性。”

    月池抚掌道:“难怪、难怪,您因身体不适,多次乞休,万岁却皆不允,只叫您静养之后复职,果然是国之股肱。这裁不掉的原因,想来是已68是说清楚了,那么一裁就乱,又是为何呢?”

    梁储在一旁接口道:“往日68裁革,皆是只裁不清,官制职责紊乱,理政自然不成,往往到了后头,又需再68次增设职位,以68应政事。是以68,裁汰、厘清,必须同步进行,否则只是徒劳无用罢了。这也是为何非得徐徐图之的缘由所在。非是我等不为生民计,而是这二者皆为国之大政,都不可轻忽。”

    谢丕在一旁连连点头:“梁尚书所言甚是。如只为财货,就擅裁官员,万一引起了更大的乱子,又该如何。”

    王琼听到此言,情知是拧不过大腿,已68是面色如土。他68度月池的性情,还是不肯死心:“部分官职,的确不可轻动。但有一些适时革除,却是国家之幸。譬如恩荫过滥,传奉过多之事,早成久患。这当是吏部之责啊。”

    这一句反将一军,又把68吏部众人问住了。即便是梁储和王鳌对视了一眼后,也欲应下来。他68们68毕竟不是一推四五六的人,该担的责任,绝不会推卸。

    然而,他68们68正待开口,却被月池拦住了。她道:“这自是我等义不容辞。只是,下官担忧的是,杯水车薪,难救燃眉之急。下官倒有一策,能有立竿见影之效,就是不知您,愿不愿开这个68口。”

    王琼乍听心中喜悦,可他68到底谨慎,没有一口应下,而是道:“愿洗耳恭听。”

    月池道:“天下之事,极弊可虑者,莫过于宗藩禄廪。我记得以68往计算过,天下岁供京师粮约四百万石,可供诸王府的禄米就有八百五十万石左右。【2】”

    此话一出,众人俱变貌失色。谁也不想到,李越时至今日68,居然还敢在宗藩上打主意。昔年汝王世68子案的血流成河,在座的人想起来,依旧心下胆寒。

    有人立马就忍不住道:“李侍郎慎言。宗藩之事,非同小可。”

    月池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两宫太后与圣上一再68俭省,足见仁心,宗室亦乃太祖后裔,想必也是深明大义。”

    谢丕闻言一愣,他68明白月池的意思,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朱厚照本68人的开支都在大减,更何况这些旁支。

    王琼颤声道:“您是说,要去减亲王、郡王的岁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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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池奇道:“您这么惊奇干什么。这又不是没有先例。”

    这说得是自洪武年间起,历代帝王都依据实际情况,对宗藩岁禄进行调整。

    王琼的眉毛早就拧成了两个68疙瘩:“可这往往是,虽减禄米,又增庄田啊。兴王的事,你们68忘了吗?这一来一去……”

    月池微微挑眉,对他68又高看了几分,果然是个68厉害人物,心中自有一杆秤在。

    弘治时期,朝堂虽明令禁止辅导官引诱亲王奏请庄田,但是当时的奏请与纳献依然不断。到了弘治十三年时,先帝爷还自己打脸,赐兴王湖广京山县近湖淤地千三百五十余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的户部尚书周经68极力反对,但仍然无济于事。,尽在晋江文学城

    月池道:“兴王与先帝同为宪宗爷之子,乃至亲兄弟。”

    “正因如此,万岁……”王琼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他68直愣愣地看着月池,四目相68对间,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皇上是独子啊,他68没有兄弟。现下这些的宗室,说来都算是隔了一层的旁支血亲。皇上连自己的开支都肯俭省,岂会舍不得向68旁支下手呢?

    月池看他68们68的面色,暗自发68笑,到了今天这个68节骨眼上,大家伙终于感受到了只生一个68的好处。

    然而,出乎月池预料的是,王琼到最后还是断然拒绝:“岂可削宗室,保臣下呢?”

    两部议事,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梁储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个68拗脾气,究竟什么时候能改,你以68为以68王琼之能,他68会不知道这些。他68既然不做,就还是有所忌惮。”

    月池想了想道:“他68毕竟是初登高位,乍一遇事,就去削宗藩岁贡,的确是有些过了。不过,我相68信,他68的拒绝只是想表明一个68态度而已68,其实早已68心动。”

    王鳌的眉峰一皱:“你不会又要向68圣上去苦求吧?含章,三思而后行。”

    月池看着他68们68担忧的眼神,忍不住发68笑:“先生们68毋忧,我又不是愣头青。什么事都直接碰上去。再68说了,现下闹成这样,最急的可不是咱们68。天塌下来,自有高个68儿的去顶着。”

    梁储一愣,他68犹疑道:“他68真68的会急吗?”

    月池失笑:“当然,他68长这么大,还没为银钱发68过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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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池一回家,就准备就寝了。她如今睡得这样早,连贞筠都有些担忧。她一面打着扇子,一面道:“这个68人从前一宿一宿地不睡,我还以68为是要成仙了。可现下又这么整日68昏昏沉沉的,这也……”

    时春却知是为什么,她叹了口气道:“她这是回家了,绷着的弦才松了。就让她睡吧。让大福卧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怕了。”

    贞筠心里一痛,她对时春道:“那你呢,你近来睡得好吗?”

    时春伸了个68懒腰,她道:“我和她不一样,她心思重68,我心宽。我在草上都能睡,更何况是家里了。”

    贞筠看着她凹陷的眼窝,却没有点破,而是道:“那我管不了那么多,安神汤不可能只煮一碗。咱们68都得喝,这是补品,又没有害处。”

    月池惊醒时,房中一片漆黑。她伸手想去摸大福,却摸了一个68空。她茫然无措地坐在床上,满头大汗,胸口起伏,仿佛坠入了幽深的水域之中。一双手在此时按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月池一凛,她朝着声音的方向68望过去,挣开他68的手:“……这么晚了,您怎会在这里来。”

    朱厚照慢慢将手收了回去,他68道:“朕本68是想找你来议事,结果见你睡得太熟了,就想等你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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