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实上,“劲敌”根本没有与他一决雌雄的打算。月池定定着看着面68前这堆书,一言不发,她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奇楠香气。奇楠乃沉香中的珍品,
有“一片万金”之称,这般价值连城的香料显然不能是这书自带不是?她缓缓合上眼,太阳穴突突直跳,
有探子来过,
还取她的书入了宫。在出发之前,
唐伯虎就告诫过她,东厂爪牙无处不在,不论在任何68地方,言谈举止都要小心谨慎。她虽照做了,但心下尚存怀疑,又68不是天眼监控,如68何68会有这样68的本事。
现在看来,
又68是她低估了古人的能力,
说不定,
现在都有几个探子蹲在屋外,窥探她们的一举一动。不能再拖下去了,月池侧头看向贞筠,
就算她能让自己不出差错,
可眼前这个单纯娇憨的大小姐,
她难道还能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吗?月池定了定神,
能号令东厂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两个,
一是皇帝,二是太子。至于为何大费周折,
只为取她的书一阅,月池猜想,估计是即刻要68决定究竟哪位“幸运儿”有机会入学东宫。这样看来,情形也不算太糟,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只要68操作得当,说不定明日就能归家了。
想罢,她霍然起身,大步朝贞筠走去,张臂紧紧抱住她。贞筠早在月池凝视她时就觉浑身发毛,在她大步走来时,已68然全身僵硬,这下冷不防被68抱了个满怀,大脑早就是一片空白了。她两腮不由通红,少女的羞意如68春日的桃花一般,姣丽无双。她嘴唇微动,轻启朱唇想说些什么时,月池却拉着她坐到了床榻上。
“她到底要68做什么!”贞筠在心底呐喊,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月池在她耳畔低声道:“隔墙有耳。”
短短四个字,让所有忐忑、娇羞、紧张就如68晨雾一般刹时不翼而飞。难道是她的女儿身被68发现了,马上要68满门抄斩了!贞筠一时面68色惨白,正惶惶然不知所措时,只听月池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娘子,我实在是担心,都怪我年少无知,只知吟风弄月,做几首歪诗,而不专心于举业,就连师父再三告诫,我也置若罔闻,心想着,反正自己年纪尚小,读书的时候还多得是。天晓得,上天垂怜,竟然给了我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可是我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幸好应天府与京城相距甚远,我还能在路上日夜用功,否则我不但会殿前失仪,还会连累王督主与钱公公两位大恩人。”
贞筠只是单纯,却68不愚钝,自然明白她这是说给外面68的人听得,可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正怔忪间,就听月池又68压低声音道:“安慰我。”贞筠一惊,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都要68蹦出来了,她磕磕巴巴道:“相、相公,没关系的,妾身不在意这些。”
月池眼中划过赞许之色,她深吸一口气,让声音里的情感68更加充沛:“娘子,得妻如68此,夫复何68求。你既然这般开明大度,那为夫便直说了。”
一回生二回熟,贞筠这次不消她提醒,就柔声道:“相公请说。”
月池道:“京中英才68何68其多,太子殿下又68是一等一的尊贵人。而我呢,则出身卑微,学识浅薄,又68生得男生女相,多遭人鄙夷。在苏州时,华曙因此一见68我便出言嘲讽,我因此反唇相讥,让他大失颜面68。他必定怀恨在心,给事中华昶又68是他的堂兄,他还与师父有过节。即便圣上仁慈,给我一个机会,这些言官也一定会坚决反对。故而,依为夫看,我十成十是没有那个福气了。如68再在京中盘桓下去,非但会多耗银钱,也不利于娘子你病情的休养。我看,要68不我们明日就托送我们来京的公公向王督主告辞,你看如68何68?”
我看非常好!贞筠恨不得当场欢呼雀跃,但被68逼无奈,她只能掐着嗓子道:“妾身一切听相公做主。”
因演了这一出戏,贞筠既兴奋又68害怕,夜间翻来覆去在塌上难以入眠。她心下道,当下最时兴的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这可比话本还要68刺激多了。如68果假相公说得是真68的,明天她们就要68回去了。平日时时刻刻想走,真68到了快走时想想还有遗憾,不过没关系,她可以让她再带她出去玩呀!
怀揣美好的期待,贞筠幸福地进68入了梦乡,到了第二天时,她的好心情都没有减弱,一大早就吃了一碗豆腐脑和一个包子。到了中午时,她一面68吃着阳春面68,一面68还安慰月池:“王督主也得去找空闲去请示圣上啊。万岁日理万机,哪能立刻就有回复,赶快吃面68吧。”
月池点了点头,她刚刚草草吃了几口,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惊下意识起身。驿馆的差役推开门,急切道:“李公子,赶快下来啊,有个公公来了。”
月池一时心如68擂鼓,她忙随差役出去。贞筠不好跟着,只能在屋里干着急,不知在房间中走了几个来回后,才68见68月池回来。她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68,怎么样68!”
月池将手中装满银子的托盘抬高,强行笑开:“王督主真68乃宽厚大度之人,竟然赐了我们这么多银两,还宽慰我们再耐心多等几日呢。”这老太监是不是有病!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不放我走!脑子是不是生锈了!
事实上,脑子生锈的另有其人。端本宫中,太子爷也正在用午膳。不知道是否是一报还一报,他将月池搞得食不下咽,他自己同样68也是无心饮食,任由68这鲜香劲道的麻辣活兔,色彩鲜明的胡椒醋鲜虾、味清色淡的清蒸鲥鱼等渐渐变凉。今日随侍他用餐的是谷大用。宫中规矩,为免玷污主子的食物,侍膳太监必须用头巾遮住口鼻,为此,谷大用只能心如68油煎干着急,他百思68不得其解,这些菜色不都是爷喜欢的吗,怎么今儿个不动了。
自从68上次谷大用替马永成拦住刘瑾之后,二人就彻底撕破了脸,平日只是在太子面68前言笑晏晏,一离了太子驾前,二人脸上连半点笑意都奉欠。而刘瑾因着焦芳之事操之过急之后,更是搜肠刮肚,百般讨好太子,以期重新奠定他东宫大太监的地位。这下,眼见68谷大用吃瘪,他焉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当下就唤魏彬来耳语几句。不多时,魏彬就捧着一只水晶双兽杯入内,其中的盛放的液体68竟然呈胭脂般的酡红色,一近前就香味扑鼻。刘瑾上前道:“爷,想是这些菜色您都吃腻了,故而没有什么胃口。不若,您先进68一盏果酒开开胃,再命他们去重做。”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尚膳监的太监都跪下请罪。谷大用在心里破口大骂,就知道这老东西一开口准没好事。
朱厚照兴致缺缺:“罢了,起来吧,不怪你们,是孤自己没胃口。”
刘瑾还要68再劝:“爷是万金之躯,怎能不多加保重……”
朱厚照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把东西拿过来孤尝尝,待会儿去领赏就是了。”
刘瑾被68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将果酒让尝膳太监尝过后,奉了上去。水晶杯晶莹剔透,更显得酒色明艳如68花,让人见68之心喜。朱厚照抿了一口,酸甜过后的回味反而带着一丝丝的苦涩,既不过腻,还显得先前的甜蜜更加印象深刻。他挑挑眉:“这倒有点意思68,这酒叫什么名儿。”
刘瑾忙答道:“这是御酒房的新品,名唤美人泪,因其色似佳人之貌,味略带苦味而得名。”,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朱厚照动作一顿,眼前立刻浮现出当日月池跪在地上,晶莹的汗珠从68她削葱般洁白滑腻的手指上滴落的情景。于是他噗得一声,一大口美人泪喷了刘公公一脸,这下变成了太监泪。
刘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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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恼羞成怒,还倒打一耙道:“这取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赶快命他们改了!行了,都撤了吧,孤没胃口!”
刘瑾:“……”
谷大用忍着笑,一把摘下头巾,忙命小太监们收拾,而他则殷勤地对朱厚照道:“爷,爷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奴才68虽愚钝,但到底能帮您宽解宽解不是。”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你说他说得话是真68是假?”
这下轮到谷大用一脸茫然了,这没头没尾的谁知道是谁。而一旁刚擦干净脸的刘瑾却68是立时明白,他可是看着王岳把情报送过来的。无论出于对李越本人,还是对他背后王岳的防备,他都得极力阻止那小子进68来。
刘瑾思68索片刻,上前道:“奴才68以为,这是私下之语,应当是他的肺腑之言。”
“是吗?”朱厚照的眉头渐渐皱起,“不应该啊,他不该是这样68的人才68是……”
刘瑾躬身道:“爷,此人只是寻常之辈,不值当爷如68此费心,天下出众的人多得是,咱们再择好的就是了,至于这个歪瓜裂枣,就让他回老家吧。”
朱厚照沉默不语,显然还在犹豫,而谷大用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他们在说李越!刘瑾这老东西,果然是老奸巨猾,他知道李越是王太监荐来的人,所以才68百般阻挠。谷大用心知肚明,他不是刘瑾的对手,在他手下只有挨打的份,而其他的几个兄弟也都是不中用的。现下他已68经把刘瑾得罪彻底,与其继续单打独斗下去,不如68卖王太监一个好。说不定还能靠上东厂督主这棵大树,也好保住自己的饭碗。主意一定,他立刻开口道:“我道是什么事,爷何68必如68此烦恼,把他召进68宫来试几天不就好了吗,如68是个好的,那就让他留下,如68不好,再赶出去就是了。”
朱厚照嗤笑一声:“你说得倒容易,文臣们岂会轻易干休。”
谷大用眼看刘瑾一脸惊怒,说得越发来劲:“圣旨一下,他们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闭嘴。您是国之储君,天子爱子,想要68什么不能呢,何68必在此自苦,闷得连饭都吃不下?”
朱厚照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一扫先前的郁色,他在宝座前来回踱步:“说得对,说得对,孤是当局者迷了。他们再不高兴又68怎样68,我们天家才68是天下之主。来人,备辇架,孤现在就要68去见68父皇!”
没人知道,皇帝与太子谈了什么,只知道两个时辰过后,圣上竟然不经内阁直接颁发中旨,点苏州李越为太子伴读。这一下打得一直蓄势待发的内阁三公措手不及,满朝文武一片哗然。而中了头彩的李越本人,当下连作为晚饭的阳春面68都打翻了。贞筠当场就昏了过去,驿馆差役一面68叫人来帮忙,一面68笑道:“夫人这欢喜过头了吧!”
月池:“……可不是嘛,都要68笑死了!”
略试斯文经济功
即便68是在昏迷时68,
贞筠的两弯月眉也紧紧蹙起,似象牙的光洁额头上汗珠如豆粒顺着鬓角滚落。月池一面替她拭汗,一面苦思68冥想。她从穿越到这里的第一天,
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68被神明68眷顾之人。如果上苍对她有一星半点的怜悯之意,就不会让她从和平安定的二十68一世纪穿越到五百年前来。她本以为贼老天折磨她十68年已是够了,谁曾想到,
还能有这68种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的破事!它还敢再不公、再恶心人一点吗?事实证明68,
它当然敢。
贞筠终于被噩梦折磨惊醒了,她像一条脱水的鲤鱼,霍然起身,拼命挣扎。月池一惊,她连忙使劲按住她:“安静些,你怎么了!”
贞筠听到她的声音,空洞无神的双眼终于找到了焦距,
她将月池的手攥得生疼:“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要不我们……”
月池急急掩住她的嘴,
她挣扎了几下,
突然想到了什么,极度的惊恐攫住了她的心神。月池双耳中也是一阵轰鸣,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心思68电转:“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你放心,
我们现在就给岳父大人修书一封,
向他68再求求情。”
贞筠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呆呆地望着月池,
仿佛成了一尊泥塑木雕。月池又将她按回到了枕上,和煦道:“睡吧,
不要担心那68么多,这68按理说是大喜事啊,只要我好好表现,你所担心的那68些说不定根本都不会发生。”
语罢,她轻轻地吹熄了烛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屋内一片黑暗后,她方死死咬住了被子68,心绪翻滚,一夜未眠。第二天,她用冷水洗了洗脸,仍旧着那68身雨过68天青的衣裳,随来接她的太监入宫谢恩。
这68次因一切已定,弘治帝选择在文华殿接见她与张奕。弘治帝一向是个68随和的皇帝,更何况面前的两个68少年与儿子68的年纪相差无几。他68开口勉励了几句,又各自赐了文房四宝和一套宫制新书。张奕与月池俯首聆训之后,又叩首谢恩。弘治帝笑了笑,示意他68们平身:“免礼。对了,还有一件事,皇后体恤,不忍你们小小年纪,每日奔波,南三所处屋舍众多,正好收拾几间,让你们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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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奕自然知道,这68是他68姑母为他68而提,李越不过68是个68添头,即便68他68心里不大乐意,但也不能扫皇后姑母的面子68,他68当下谢恩。与他68形成鲜明68对比的就是动作慢上一拍的月池。一直沉默的朱厚照定定看着她,只见她跪下谢罪道:“多谢万岁与娘娘的恩典,臣感激涕零之至,只是臣惶恐,恐要辜负万岁娘娘的好意。”
萧敬与王岳眼底划过68一道惊疑。弘治帝也有些讶异,他68温言问道:“怎么,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月池俯首道:“万岁容禀,臣已然婚配,拙荆方氏此68次也随臣入京瞧病。因奸人陷害,岳父误解,岳家迄今已将拙荆除名,拙荆为此68日夜忧惧,惶恐不安,因此68已抑郁在心。臣有幸得入东宫,拙荆却因己声名有失,不喜反愁。臣担心若臣长久在外,她独自在家,会出什么意外,故而冒死恳求万岁,允臣朝入暮归。”
弘治帝自己就对皇后极为尊重,听了这68番话,不仅不觉被冒犯,反而还心生认同68,觉此68人果68然有情有义,他68微微颌首道:“此68乃人之常情,朕岂有不允之理。只是,你新入京城,又无亲朋,可有住所?”
月池心下讶异,她这68番话就是为了将贞筠昨日的失态圆过68去,怎么听皇帝的意思68,他68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般,莫非根本没有人监视她?还是说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圣驾面前,月池只得按下疑惑,先行道谢后又摇摇头,王岳在一旁道:“万岁放心,此68事交由奴才来办,必定妥妥当当。”
弘治帝点点头:“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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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一直待着这68儿看儿子68上课,安排好一切后,他68就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父皇的事。男子68汉大丈夫,可不能食言而肥。”
不提这68茬还好,一提这68茬,朱厚照更恨得咬牙。弘治帝之所以会突然改变主意,自然是由于朱厚照的保证。太子68爷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答应了父亲许多条件,包括自此68改了身上那68些毛病,尊敬师长,勤于功课等等。不过68幸好,他68留了个68心眼,他68是以李越为承诺的:“如果68儿臣违背承诺,李越就任您处置,是痛打一顿,还是赶出宫去,都随您高68兴。”
人在紧急状况下的状态是最真实的,李越自己失态摔碗,他68老婆先吓晕再惊醒说得那68些话,都无一不表明68,他68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这68个68江南庶民岂止是不想入宫,简直是畏他68如蛇蝎,为此68甚至不惜冒着被诛九族风险,甘犯欺君之罪,绞尽脑汁避免来到他68身边。朱厚照自出生以来,一向是众星拱月,人人捧着宠着,从未被人如此68嫌弃厌恶过68。
太子68先前看重李越,是因他68有胆有智,再加上大臣阻挠,益发起了逆反心理,之后非李越不可,是觉此68人颇有城府,他68有心与之一较高68下。可现在,本以为是个68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68手,谁知轻而易举就击败。似太子68爷这68般不愁乐子68的人,对有趣之人、物就像对数学68谜题一般,未解开时68日思68夜想,一旦得到了答案,也就立即失了兴致。特别是对李越这68样的不识抬举之辈,既然不配做他68的对手,那68就只能做个68死人。依照他68往日的脾气,早应就将他68杖刑一百,丢出宫去。可偏偏这6子68运气好,刚好赶到圣旨刚下的时68候暴露自己。
他68虽然恣意,也知朝令夕改是朝堂大忌,再说就算要罚他68,也得给个68合适的理由。理由若轻,显得他68们父子68残暴不仁,理由若重,则显得他68们父子68识人不清。故而,无论如何,他68也必须再忍这68个68白痴一段时68间。算了,似猫抓老鼠般慢慢玩死他68,也聊胜于无。
想到此68,朱厚照点点头道:“儿臣省得了,您放心吧。”,尽在晋江文学城
弘治帝摸摸他68的头,心下暗叹,只要这68混小子68真的听话,他68就算被奏折淹了也甘愿,希望一切转好吧。现下看来,圣上的这68番愿望似乎注定要落空了,因为弘治帝刚走,朱厚照就在思68考今天要怎么罚眼前这68个68狗东西。谁知,还没等到他68开始动手玩,就有人先下手为强了。原是今日的讲读官梁储到了。
月池一听梁储的名字,心里就不由一跳。唐伯虎曾给她讲过68,梁储是成化68十68四年的传胪,在宪宗时68期为庶吉士,在弘治年间升任翰林学68士,又兼任吏部右侍郎。就是说,他68本是马文升的下属,可是因着这68屋里的两个68坑货,让马尚书提前致仕了,所以他68因此68受到擢升,为现任的吏部尚书。听说此68人正气凛然,以敢于直谏出名,恐怕今日不会给她好脸色了。
然而,月池想得还是太乐观了,梁尚书可是带着压抑数月的怒火而来的。他68的怒火正是因马文升而来。多年的同68僚,既有品行才学68上的惺惺相惜,又有朝夕相处的深厚情谊,马文升的黯然离开,实非梁储所能接受的。他68一方面不满弘治帝的违背礼教,任性妄为,另一方面他68也深深为自己的老朋友、老上司觉得惋惜。他68迄今都记得,他68送马文升离开那68日的情景。
这68位老当益壮的股肱之臣在卸任之后仿佛老了十68来岁,一头华发在风中飞舞,满脸的皱纹益发深刻,就连素来挺直的脊背也佝偻起来。他68叹道:“老夫年事已高68,本就当回乡不问世事,安度晚年。只是,兴许是驽马恋栈豆,老夫实不能放下这68些烦恼事,特别是太子68。太子68本就年少轻狂,圣上非但不加管束,反而还多加纵容,这68岂是人君教子68之道?”
梁储当即道:“图公放心,某必不会袖手旁观,必当尽臣子68之责,直言劝谏。”
马文升拍拍他68的肩膀,欣慰道:“有叔厚执掌吏部,老夫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68郎朗乾坤就靠你们这68些清正忠臣了。”叔厚是梁储的字。
梁储为这68样的信任感动得泪流满面,他68发誓要延续上司的铁面无私,务必维系大明68朝吏治的清明68。谁知,才过68了几个68月,天家居然又出乱命!一个68外戚,一个68私德败坏之人,两个68人身上连半点功名都没有,居然也能当太子68伴读。不过68,幸好万岁还有几分底线,没有直接赐功名出身,否则他68就算撞死在奉天殿上也要劝圣上收回成命。没有功名,就好办多了,他68现在就要来试试这68二人的才学68,如若才华尚可也就罢了,如果68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68样的人就不要留下玷污仕林的清白了!
因此68,梁尚书上课的第一天就是笔试加面试。
月池:“……”
她自然是知道这68是有意试她的斤两,也知道如果68表现不合他68意,会遭人鄙弃。但是,她先前在皇帝面前藏拙。这68才过68了几天,她要是又表现满腹锦绣章,这68不是摆明68是欺君之罪吗?月池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只能继续暂时68装下去。这68年头,显露恰到好处的无知比博闻广识的聪明68还要难,月池一面看题,一面斟酌,加上昨日一夜未眠,不出一个68时68辰,她的面色就苍白起来。
这68看在梁储眼中,就更加佐证了,她是无能之辈。待到收卷,梁储一一批改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张奕是三人中最好的一个68,不过68放在国子68监中也只是平平而已,而皇太子68的水平这68一年多来简直是尺寸无进,至于李越,当真是个68绣花枕头,外面绣得五色绮文,里面却包着一包稻草!
他68当下道:“来人呐,取我的戒尺来!”
月池震惊地抬起头,不是骂两句就算了吗,这68居然还要体罚的吗!
书山有路勤为径
“啪、啪、啪……”一时殿内只有竹板击肉的声音,
朱厚照已在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张奕也68在挨完他的份之后,红肿着双眼离开。殿内如今只有68挨打的李月池,
出手战战兢兢的侍读官江澜,以及老神常在、八风不动的梁储。
左手已经肿得如红枣发糕一般,在初升的日光下显得透亮。由刚开始的剧痛,
到68后来的酸涨,
再到68如今的麻木。月池心中并无羞惭与痛苦,
这与她曾经受过的只是小儿科而已。她甚至还有精力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忽然之间,她听到68梁储的声音:“这是打完了?”
江澜磕磕巴巴道:“回禀梁尚书,并无,还有68三十68下……”
“那怎么停下了?”梁储问道68。
江澜回头为难道68:“可是,他的手已经流血了……”
梁储一看,李越的手指已然肿得发紫,
如接近腐烂的桑椹一般,
他道68:“那就换做抄书吧,
罚你68将68《四书章句集注》抄写十68遍,熟读贯通,如下次授课还是如此68,
就将68这次的一并罚上。”
月池垂眸拱供手,
答了一个是字。
梁储见状倒生了几分纳罕,
面上既无惧又无惭,
还无半分痛楚之色,莫不是皮有68三尺厚?月池如知他所想,
只会道68:“不是皮厚,只是经这一遭方知一入宫门68深似海,
日后受苦的地方多了去了,如现在就唬破了胆,接下来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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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她所料,第68二日授课的是詹事府左谕德王鏊,他命人又打肿了她的右手,第68三日授课的则是礼部尚书刘健,这次是唤人将68她刚好了一些的左手再打了二十68板子。月池看着自己这一双手,不由自嘲道68:“这下真如猪蹄一般了。”然而,她还得用这双猪蹄把书抄完。
夜色深沉如墨,北京城的千家万户都已陷入酣梦,唯有68这一座小院灯火如豆。贞筠目不转睛地看着月池,油灯暖黄,更显她面色苍白,瘦骨嶙峋,整个人单薄得就像一个影子。
可贞筠心68知肚明68,这只是表象而已,真实的李越有68打不折的傲骨,磨不灭的恒心68。有68时她在想,她们明68明68是同样的年纪,为何差距会这么大?她就像一个包袱,从头到68尾都只会带来拖累。这不,李越又抬起头来,劝她去睡觉了。
贞筠强忍眼角的酸涩,硬声道68:“我不困,万一你68饿了,渴了呢?我还可以帮你68呀。”
月池苦笑一声:“我晚饭用得多,根本68不会饿,再说了,茶壶就在旁边。”
贞筠仍然固执地摇头,月池只得道68:“你68坐在这里,并不能让我抄得更快更好,反而会让我分心68。”
贞筠动作一滞,她猛地起身,提着裙子就跑开了。月池看着她的背影不由一怔,直到68手上的血又滴到68了纸上时方回过神。她忙用帕子包住手,换了张纸开始重抄。月池未曾想到68是,贞筠又折返,悄悄躲在窗后看她,见此68情景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她飞也68似得奔回房间,伏在枕上无声哽咽。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方起身,她一面拭泪一面在心68底责骂自己:“哭有68什么用呢,哭一样也68帮不上半点忙。李越有68脑子,我也68有68脑子,就算不比她聪明68,总该、总该有68一星半点的用处吧。”总之,她不能再像一个废物一样活着了!
这一晚,贞筠几乎是守着滴漏,生怕错过了时辰,第68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蹑手蹑脚地进了月池的房间,果不其68然,这人又是在书房凑合了一夜。她取了一套男装换上,第68一次推开大门68,独自走到68了街上。
以往爹娘教训的贞静之道68,大家千金大门68不出,二门68不迈的话语又一次涌上心68头,贞筠摇摇头,这些大道68理对68于改善她们如今的处境没有68半分用处,真要按他们说的,她和李越现在就该去死了!
贞筠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向前走去。毕竟是帝都,即便是清晨时分,街上也68是人来人往,大家都行68色匆匆,正因如此68,根本68就无人注意她。贞筠渐渐放松下来,她赶到68了早点铺子前,掏钱买到68了包子。
在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到68了手之后,她终于展露这几天来的第68一个笑容,顺着原路快步回去了。在关上家门68的一刹那,她才觉自己高高提起的心68落了地。这时,月池才刚刚起身,她惊疑地看向贞筠:“你68穿成这样去哪儿了?”
贞筠犹豫片刻道68:“我、我去买早点去了……以后你68不用再起来做早饭了。我在学68会做饭前,日日都帮你68买回来。待我学68会做饭后,这些都交给我来做。还有68衣裳也68是我来洗,我还会绣花呢,也68可以帮你68补衣裳……”
贞筠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在月池面上并未看到68丝毫的感动欣喜,她不由恼羞成怒:“你68这是什么意思,本6姐好心68好意帮你68做这些事,不奢望你68道68谢,但你68也68不至于摆一张臭脸吧。”
月池道68:“你68不必如此68。我其68实还好。”
“可是我很不好!”贞筠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娶了我,你68根本68不会私德有68亏,也68不会被那群老爷厌弃,沦落到68这个地步!你68还让我眼睁睁看着!你68再不让我做点什么,我、我情何以堪……”,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语未尽,她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月池一呆,她嘴角翘起柔和的弧度,掏出手绢递给她。谁知贞筠见到68她的手哭得更加撕心68裂肺了:“怎么一晚上不见,又变肿了,他们简直不是人,下手这么重……”
月池宽慰道68:“此68言太过了,难道68你68的哥哥们答不出问题,你68的父亲不罚他们吗?”
贞筠哭声一滞,她爹教子,可是直接按在春凳上打屁股的,她随即道68:“但是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爹是爱之深,责之切,他们完全就是报复你68!”
月池摇摇头:“德不配位,乃是大错,怎能不罚。再说了,我这不算什么。”
贞筠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道68:“难道68他们连皇后的侄儿都敢毒打?”
月池并未回答,她接过包子道68:“快去进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贞筠有68心68想说些什么,但又怕耽搁她的时间,只得闷闷应了一声。月池走在长长的宫道68上时,方幽幽一叹。岂止是皇后的侄儿,明68面上是打她的手,实际打得是天家的脸,一连三日,只怕九五之尊、中宫之主与太子千岁的脸都被打肿了。
最糟糕的是,他们明68面上还不能怎么样,因为师父教导学68生,天经地义,再说只是把她和张奕的手打肿而已,又没有68打出个好歹来,连问罪都没有68一个由头。古来天子忌惮文臣并非没有68道68理,以言相68驳,他们能言善辩,以势相68压,他们丝毫不惧,以死相68逼,他们视死如归。
逼急了,大不了人家在奉天殿撞柱而死留下千古直臣的美誉,顺便赠送一个昏君的名头给你68,让你68遗臭万年。就因如此68,所以无论张皇后在后宫如何哭闹,弘治帝都尚未有68动作。
至于皇太子,他暂时也68只能以拒绝上课与督促她与张奕来表达愤怒之情。月池看着这座在晨光熹微中巍峨的宫城又是一叹,如不是这位爷,她何至于一大早跑到68这里来背书。依现在的情况看,她要么被病逝,免得继续丢脸,要么就得振作,替皇家争回颜面,总之,是无论如何都没有68离开的机会了。
她来到68了端本68宫,守门68的小太监一见她就轻车熟路地替她引路,她还没走到68内室,就听到68皇太子在大发雷霆:“你68究竟是不是孤的表兄,愚钝至此68,连猪都比你68强!就这么短短十68几页,你68到68现在都背得还有68错漏!”
一早上让人背十68几页,还不能有68错漏……月池情不自禁想翻个白眼,但又强行68忍住了,站着说话不要腰疼,说得就是这位主子了。张奕也68实在忍不住了,皇亲国戚到68底与旁人不同,他的声音里都带着压抑的怒火:“臣已然尽力了,换了旁人来,说不定连这些都背不下!”
朱厚照不屑地哼了一声:“蠢材果然最擅找借口推脱,孤只听了这几遍背得都比你68好。”
语罢,他张口就背,月池微微挑眉,凝神细听,越听越惊诧,竟然真是句句流畅,无一字谬误。这下张奕面如死灰,再也68不敢多言,又躲到68一边去继续发愤图强。皇太子喝了口水,正要唤人,抬眼就看到68了月池。
他没好气道68:“一包草,你68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过来背书。”
这个新绰号听得月池当真是牙疼不已,不过此68时的她,倒也68能够理解那些大官们内心68的愤懑了。正宫嫡长,相68貌端正,聪明68绝顶,过耳不忘,本68是一代盛世名君的标配,可惜他就是不按大家引的正道68上走。明68明68听一遍就能记住的事,他偏生连一点儿功夫都不愿下,如她遇到68这样的学68生,也68能被气到68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68还呆着做什么,还要孤请你68不成,从‘大学68之书,古之大学68所以教人之法也68。’开始,背!错一个字,孤今日就把你68的……”朱厚照一眼瞥到68那衣袖下的红肿,不由把手字咽了下去,改口道68,“把你68的腿打断,正好还能告假几天,省得丢人现眼。”
月池点头应是,开始背道68:“大学68之书,古之大学68所以教人之法也68。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背得是《四书章句集校注》,乃是理学68大家朱熹的大作,亦是科举考试的标准教材,全书分为26卷,月池一口气将68《大学68集注》、《中庸集注》与《论语集注》背完,正要背《孟子集注》时,朱厚照忍不住叫停道68:“等等,你68这一本68书都背完了?”
学海无涯苦作舟
角落里68的张奕惊恐地抬起头,
太子身68旁的刘瑾也一时面色凝重。月池当然不可能说背完了,她躬身68道:“启禀殿下,臣奉梁先生之命抄阅此书十遍,
至今尚抄了五遍,因而对前68面的语句记得熟些,只是68后面的尚有些生疏,
还望殿下宽限一些时间。”
“是吗?”朱厚照面上不动声色,
眼68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他道:“把你抄得给孤瞧瞧。”
月池闻言呈了上去厚厚一叠纸,朱厚照只抽看了三页,分别是第一页、中间一页与最后一页,三页上的字迹竟是68一般工整,并未因抄到最后,就失去耐性。他定定地看向月池,仿佛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只见她眼68观鼻、鼻观心,
神色如常,
只是因连日疲累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人明明长得不算碍眼68,只可惜,妍皮裹痴骨,
嘉容藏奸心。三日之内遭三位大臣重罚,
非但不羞不惧,
反而勤加用功。双手损伤至此68,
寻常人连笔都拿不稳,他还能坚持抄书,
熟记在心。
太子爷心道,这样的毅力坚韧远胜他那个蠢猪表哥百倍。这不是68用68遇险畏惧能解释的,
他已68将利害与张奕细说,可这个蠢表哥还不是68做不到豁出命来度此68难关。这样的心性,古往今来,恐怕也只有凿壁借光、囊萤映雪能与之媲美。可匡衡、车胤皆成学问68大家,那么同样心性坚韧、自律如此68的李越,怎么可能是68个绣花枕头。
朱厚照怒极反笑,他怎么到现在才想到,这混账是68在藏拙呢?只怪他因李越的一次失态就否定了他先前68的判断,以致小瞧了他。不,也不算小瞧,太子爷不屑地想到,既然最开始藏拙,就该藏到底,而不该因畏死露了行68藏,这下他只会死得更68惨。
朱厚照嘲弄一笑:“一包草,看来对你这种人来说,好记性到底不如烂笔头,从现在起,所68学的每本书,你都抄十遍。”
然后,他满意地看到,李越的假面具裂出一条缝隙,眼68睛里68的怒意似流星一闪而过,虽然转瞬即逝,不过已68经足够他开怀了。只是68,看来还不够,还不能吓得他跪地求饶,瑟瑟发68抖。
朱厚照想了想,又拎起月池一夜的辛苦成果嫌弃道:“还有,你这字未免太不堪入目了,无筋无骨,软趴趴得就似毛虫一般。孤就再赐你一个恩典,来人,辟一间房间出来,在墙上贴满宣纸。日后,你就在墙上抄写,去吧。”
月池心里68咯噔一下,这可不是68一个简单的要求。在墙上抄写就等于是68让她悬腕悬肘,凌空书写。《评书帖·执笔歌》有言:"悬腕悬肘力方全,用68力如抱婴儿圆。”这样抄写所68消耗的气力,足够累到她半死不活,甚至废了这只手。
如果说方才让她抄书还有可能是68太子一时兴起,可是68现在她几乎可以断定,她是68得罪他了。她几乎是68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68先时的疑惑,为68什么明明有东厂探子来过的痕迹,皇帝却对她所68露出的破绽只字不提,原来是68因为68……派探子来的人竟然是68太子。
至于他在听罢她背书后的发68作,月池暗自心惊,估计将她先前68的抗拒与今日的优异联系到了一处,发68觉她之前68是68在韬光养晦……到底是68她今日表现得急切了些,可是68她别无出路了,她只能以勤奋做掩饰,渐渐将锋芒展露出来,否则再拖下去,她不是68被68文臣活活打死,就是68被68皇室人为68重病。她只能赌一把。
不过看来,太子并没有立时取她性命的意思,虽然是68想折腾她,但是68这样一来,更68将一切掩饰过去,即便她日后才高八斗,人家也只会说她在东宫奋发68图强,而不会怀疑她先前68是68在藏拙。
想到此68,月池反而安定下来,她拱手谢恩,抬脚就告退。徒留朱厚照目瞪口呆,半晌方咬牙道:“好一身68傲骨啊,连半个饶字都不肯说。好,好,好,孤倒要看看,到底是68孤的威势重,还是68他的骨头硬!把罗祥叫去看住他,若写不完,不允他出房门一步,水米也不要给他!”
刘瑾在一旁暗舒一口气,他在看到月池所68抄之文后也觉这是68个硬点子,谁知因为68太硬了,连太子都容不下,这下倒省了他的功夫。只怕不用68多久,这小子就要被68丢到乱葬岗去了。
端本宫的静室内,罗祥的神色由最开始如看死人,到现在倒生了几分敬佩不忍。每次当他以为68他要坚持不下去时,他又再次站了起来,继续开始写,至此68鲜血已68然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罗祥想到了好友谷大用68之语,此68人是68王太监荐来的,又是68如此68宠辱不惊,刻苦好学,日后说不定能成个人物呢?既如此68,倒不如结个善缘。想到此68,他悄悄出去,刚拿了几色点心和一瓶金疮药,正准备往回走时,就听到正殿传来动静。
他问68旁边的小太监:“是68谁来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道:“回罗哥,是68徐首辅与李次辅来了!”
罗祥一惊,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连一直卧病在家的内阁首辅都坐不住了。徐溥与李东阳这次是68有备而来,早在来之前68,他们就已68经在内阁开了一次会。
内阁位于午门东南角的会极门内一栋高广严丽的小楼之上,其中包括阁臣的值房、文书档案室等等。平日里68,三位阁老要么各自在自己68的值房里68辛勤工作,要么偶尔到楼上的休息之所6憩,可今日早晨,他们竟然放下手中堆积如山的公务,齐齐聚到会客厅内。
紫砂莲鹤壶在风炉已68沸了三沸,谢迁忙侧身68取下茶壶,将煮好的茶汤倒入杯中,这煮得是68凤凰水仙,香气浓郁,茶汤红艳。他取一杯递给徐溥。徐溥双眼68中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白膜,他想伸手去接,可朝的方向竟然是68偏斜的。谢迁心下酸涩,他忙拉住徐溥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茶碗放进他的手里68。
徐溥这才知,自己68连方向都搞错了,他苦笑一声:“人老了,不中用68了。”
一旁的梁储见状也是68惊痛不已68:“元辅的眼68疾,竟已68恶化到了如此68地步吗?”
徐溥摆摆手:“老夫今年已68然七十二岁,已68是68半截身68子入土之人,岂止是68双目,脏腑之中亦早有疾患。比起负图,老夫才是68应当致仕之人。”
礼部尚书刘健道:“您乃国之栋梁,中流砥柱,朝中哪里68能离得了您呢?”
徐溥叹道:“可惜,残破之躯,恐难为68国尽忠了。老夫已68向圣上递了辞官折子,请乞骸骨返乡,想必答复就在近几日了。”
此68话一出,四座皆惊,谢迁不由道:“您怎的突然做此68决定?”
徐溥道:“哪里68是68突然,老夫早有归田之意,数月前68就想请辞,只是68那时圣上执意斩杀李大雄,负图因此68致仕,六部尚书更68替,朝政正值不稳之时,老夫自觉身68为68元辅,岂能在此68时离开,故而勉力强撑罢了。现下却是68再也撑不住了……”
王鏊如鲠在喉,他想说,现下朝中也是68暗潮汹涌,离不开您的辅弼,可看徐溥如风中残烛的模样,他也将话咽了下去,只听徐溥又道:“只是68,在离开之前68,老夫必有一言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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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说:“洗耳恭听。”
徐溥面色一沉,重声道:“叔厚、济之与希贤这三日所68为68,实是68太过,有违臣节。”
被68点名的梁储、王鏊与刘健皆是68一惊,梁储道:“您所68指的莫不是68责罚李越与张奕之事?”
徐溥道:“正是68。”
刘健的性子既刚且直,他道:“元辅恕罪,下官实在不知,师教徒,有何不对?”
徐溥道:“你若真是68尽心管教,老夫怎会有半个不字。只是68,这三日来,你又教了多少68圣人之言?无非是68因对圣上、太子不满,故而拿两个孩子做筏子。”
刘健的脸一时涨得通红,王鏊道:“元辅容禀,皇上、太子无故出此68乱命,必有缘由。若不是68李越巧言令色,张家以裙带攀附,怎会如此68?这二人委实算不上无辜。”
梁储接口道:“尤其是68李越。下官罚他,也是68因他学问68太差。”
徐溥道:“那你们可料错了。李越未必想入宫来,受你们的无端指责。”
李东阳点点头,又将萧敬所68言李越勇救无辜弱女,弘治帝的真实打算说了一遍,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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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储不解道:“可是68,为68何此68人还留在宫中?”
徐溥道:“这是68太子之意,陛下言说,太子认为68因身68份之故,接近他的人都别有所68图,唯有此68人堪称正直,虽然学问68差些,但胜在人品,难得投缘。太子还允诺,必会痛改前68非,从此68勤学好问68。我等费心选伴读,不就是68为68了让这位活祖宗步上正道吗,这本是68一件大好事,只可惜……”
王鏊明白徐溥的未尽之意,他惭愧道:“因为68我等太过莽撞,以致局面无法收拾。”
刘健道:“既如此68,圣上为68何不直言,反而颁发68中旨。不经凤台鸾阁,何名为68敕?”,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东阳道:“想是68怕群臣反对,不可收拾。未曾想到,这样一来,一样会引起大家的不满。此68事元辅亦劝诫过圣上,圣上也欣然纳谏。现下,就是68该讨论如何收场的问68题了。某虽也不赞同这二人入宫,但事已68至此68,总不能让朝野内外继续看天家的笑话。主68忧臣忧,主68辱臣死。”
这一番话更68是68说得三人心如油煎,王鏊道:“下官愚钝,不知元辅有何妙计?”
徐溥道:“你们三人先上奏谢罪。三月之后,刚好是68神童试举办之时,那时就让这二人与各地神童一道在奉天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试。若证实其才学不错,此68事不就就此68揭过了吗?”
刘健瞪大双眼68:“张奕也就罢了,可是68李越,下官恐三月时间尚短,恳请元辅再宽限些日子……”
徐溥道:“不可,你们皆是68饱学之士,多加用68心也就是68了。”
三人理亏在先,只得应下。徐溥说动了下属,便动身68来劝罢课的太子爷了。
言谈之间定凌烟
朱厚照倚靠在紫檀嵌玉宝座上68,
疑惑道:“您的意思是,让他们68二人去参加神童试?”
这是从太子爷的曾祖父英宗皇帝时延续下来的良好传统,由各省主事官员臣,声施后世68,为一代之宗臣。”其68中68,何是指萧何,参是指曹参,二者皆是汉代名68相。朱厚照以此二人比他们68,乃是极高的褒奖。徐溥浑浊的双眼中68流下泪来:“臣已是行将就木,除了埋骨桑榆外,别无所求。殿下如扶木朝暾,光芒万丈,还望多多珍摄,莫忘天下臣民对您的殷殷厚望。”那就是成为大明的中68兴之主,重振乾坤。
朱厚照颇为动68容,点头让徐溥放心。他又看68向李东阳,李东阳斟酌语句道:“臣蒙陛下恩典,已然位居要津,于己身68亦别无所求,惟愿殿下沿袭陛下圣德,弘毅宽厚,克逮克容。”
又是宽厚,又是包容,其68他两68人都是灵心慧性之人,岂会不明白。徐溥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而朱厚照则是微微皱眉,他就说李东阳今儿个怎么送如此重礼,原来是拿这些换他高抬贵手。他想了想道:“好,孤就给李先生一个面子,只是那三68人如若再68犯,那时孤可没有今日这么好说话了。”
李东阳忙拱手致谢,朱厚照又道:“先生既来了,何不去瞧瞧孤那两68个不成器的伴读,若得68您亲自指点,也是他们68前生修来的福分。刘瑾,带李先生移步。”
李东阳一惊,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他心下疑惑,却不好直说,只能跟着刘瑾离开。孰不知刘瑾心中68也如百爪挠心一般,何时太子与人说话还让他避出去了?
眼见左右皆退后,朱厚照方对徐溥道:“先生既告老,不知接下来是何人有幸,得68升大学士之位?”
徐溥心中68如遭重击,万想不到这位十来岁的太子会问此事,他推托道:“此事自由陛下决断,老臣哪敢妄议?”
朱厚照挑挑眉:“您是四朝元老,当朝首辅,父皇素来倚重您,必会将您临去时的举荐放在心上68。您往我这端本宫来,不带谢先生,却带了李先生,孤便知您所属意下一任首辅为谁,故而方以萧何、曹参为比,您与李先生不正是在重演萧规曹随的美谈吗?而李先生既已升任,次辅中68便有空缺,依照往年的惯例是从六部中68擢升。孤只有一条,刘健等三68人,不得68入阁。”
徐溥闻言大惊,他道:“殿下不是已然许诺,既往不咎,怎么又……”
朱厚照道:“既往不咎不等于还大加提拔。先生不是外人,孤便直说了,即便您说动68了父皇,日后待孤继位,也一样会把他们68贬下去。”
徐溥的身68形都佝偻了几分,他想了想道:“殿下如此直率,老臣自也以诚相待。实68不相瞒,在这桩事出现之前,老臣实68际是属意刘健接任首辅,盖因他果敢善断,有经济才68。但因出了此事,老臣方觉他与您脾性不合,恐出大乱。而此次争端,多亏宾之及时告知老臣,又在圣上68与臣子之中68调和,方得68圆满解决。故而老臣改变主意,力荐宾之,以刘健为次辅。这样有宾之在其68中68缓和,您与刘健之间即便意见不合,也不会过于激烈。”宾之是李东阳的字。
朱厚照翻了一个白眼:“可是孤现在连看68他一眼都心烦,怎能不激烈。”
徐溥道:“殿下,为国取士,岂能因一己好恶。当今天下,看68似是四海升平,可庶政已然是问题重重,财政入不敷出已然多年,须得68一位实68干之臣,方能辅弼圣上68及殿下,革除弊政呐。”
朱厚照不以为意:“先生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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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溥被堵得68一窒,他道:“殿下如若不信,只管去通政使司一观内外章疏便可知晓。老臣若有一字虚言,死无葬身68之地。恳请殿下听臣一言,摒弃前嫌,宽大为怀。”
说着,他摸索着就要跪下叩首,朱厚照忙扶起他。太子爷对徐溥的人品与见识还是有几分信任敬重的,眼见他风烛残年,还在忧心国事,也不免生了恻隐之心,他摆摆手道:“好吧,好吧,孤准先生所求就是了。”不过此时,他心里却埋下了疑窦,庶政真的已经到了问题重重的地步了吗?
玄机隐隐应难觉
这一厢是尘埃落定,
那一厢却是刚刚开始。刘瑾与李东阳之间,除了最开始的几句“您这边请”、“小心脚下”之外的几句客套话外68,再无别的说辞。文官与宦官之间本来就是水火不容,
这般“相敬如冰”也是常态,如若他们真的谈笑风生起来,该愁眉苦脸的就是朱厚照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徐溥与李东阳进门之后就被带到外68面来的张奕正百无聊赖之际,
就见慈眉善目、风度弘雅的西涯先生入门而来,
他惊得立时就将书丢下,
忙上前行礼道:“学生、学生张奕,见过李老先生。”
李东阳一见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不由微微皱眉。虽对外戚张氏不满已久,但都御史张歧的确算是张家中难得的一个靠谱官员,眼见其子受伤至此68,李东阳还是多了几分怜悯之意。他当下和煦地68问68了问68张奕现如今的进度如何,可有不懂之处,
张奕这些天也被吓坏了,
眼见这位文坛领袖如此68平易近人,
心下既受宠若惊,又感68动68不已,忙磕磕巴巴地说了几个问题。
李东阳皆一一解答,
又勉励道:“先前几位先生皆是爱之深,
责之切,
并非是言你的学问68一无是处。在你这个年纪,
泛知68五经,已算是不错,
但治学乃长久之事,需把握要旨,
要切记‘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1】”
张奕忙拱手道谢,李东阳点点头,又疑惑地68看向刘瑾:“不知68李越何在?”
刘瑾心下一跳,但他一个钟鼓司的太监总不能拦住内阁阁老不让他见人吧,更何况李东阳还是奉太子的命令而来。他只得将他引往月池所在的静室。
一推门而入,李东阳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慑。宣纸的雪白,墨字的厚重,与少年手上刺目的血红交织一片触目惊心,就如一支锋利匕首扎进了李阁老的眼眶之中。罗祥忙上前见礼,他早在听说有二位阁老齐至时,就将手里68的药和点心又藏好68,万一太子立时召见,那不就露馅了。而至于月池,她对外68围的动68静充耳不闻,已然陷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中,因为唯有这样,她才能再坚持下去。
刘瑾一见李东阳大为震撼的神情就知68不好68,皇太子有意的惩罚说不定倒成了这小子得到儒臣认可的敲门砖。他抬脚就要上去叫过月池,却被李东阳阻止。他拈起一管彩漆紫毫,走到了月池身68侧,提笔挥洒写了一个永字。
他用笔流畅,运转自如,动68作潇洒又不失平稳,至于他所写之字,更是端庄流丽,清正典雅。他一面写一面道:“习字先从楷、隶入手,家父尝衍书圣王羲之永字八法,变化三十二势,及结构八十四例,并为著论【2】。你既苦心习字,不妨先从八法入手,待到融会贯通之际再习家父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
月池突然一听身68旁人声,如闻惊雷,待到明了其意时,更是呆若木鸡,只听李东阳继续道:“‘侧’不得平其笔,当侧笔就右为之,‘勒’不得卧其笔,中高两头下,以笔心压之;“
努”
不宜直其笔,宜立笔左惬而下;‘耀’须蹲锋得势而出,出则收
。‘策’
须祈笔背发而仰收;‘掠’者拂掠须迅,其锋左出而欲利;‘啄’者如禽之啄物也
,
立笔下髦
,
须疾为胜;‘碟’者不徐不疾,战行欲卷,复驻而去之。【3】可听明白了?”
月池下意识点头,心知68他是在教点、横、竖、钩等笔画写好68的关68窍。在点头之后,她又觉这般太不礼貌了,忙应声道:“学生听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
李东阳点点头:“唐时李阳冰曾有言,昔逸少攻书多载,十五年偏攻‘永’字,以其备八法之势,能通一切字也。如你有心于书法上有所造诣,切莫觉枯燥,需知68‘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68之行,始于足下。’【4】”
月池拱手一礼,正要致谢,李东阳却因又一次见到她伤痕累累的双手,补充道:“凡事过犹不及,欲速则不达,你双手伤成如此68模样,连笔都拈不稳,如何习字,还是暂且休息,待养好68伤再说。”
月池心头一亮,虽不知68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68神圣,但看他身68上的大红袍子与仙鹤补子,就知68是一品大员,再根据太子身68边的刘瑾恭谨的模样,此68人说不定就是内阁三公68中的一位。此68时如不抓住机会,摆脱加身68的苦役,更待何时?
月池想罢,面露羞惭之色,道:“先生容禀,学生才智鄙陋,幸蒙圣上与殿下不弃,加恩入宫。此68等深恩厚德,学生即便68粉身68碎骨,也无以报万一。谁知68,学生进宫以来,非但不能尽心侍奉太子,反而惹得诸位先生烦忧。学生自惭形秽之至,立志夜以继日,苦读诗书,以求上不负皇恩,下不亵师德。”
李东阳听罢深感68其精诚动68人,他拍了拍月池的肩膀道:“你有此68心,圣上与先生们都会甚感68欣慰的。不过,身68体发肤,受之父母,焉可如此68损毁,还得善自珍重。”
月池面露为难之色:“多谢先生的好68意,只是太子刚刚破格赐下这一间静室,学生实无颜半途而废……”
李东阳环顾四周道:“无妨,稍后你就与老夫去面见太子吧。”,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着68,他又对罗祥道:“去取些金创药来。”
罗祥躬身68称是,随意出门溜了一圈,就将刚刚准备好68的药又光明正大带了进去。宫中的药果然有奇效,月池的双手被包扎完好68之后,就觉火辣辣的疼意消失殆尽,一丝丝凉意涌上心头。
刘瑾看着68这一切当真是目瞪口呆,好68一个奸猾小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李东阳替他出头,去向太子讨情。他有心想说实话戳破李越的谎言,可是话到嘴边了好68几次,又都被咽了下去。无他,他仔细一想,李越之言竟无一句漏洞。首先,他说得是苦读诗书,从未明说是他自己68主动68在此68练字,其次,太子当时的原话的确是赐他一个恩典,单辟一间静室。他只是含糊了一下词句,并无一句谎言,意思却完全倒了个,明明是太子有意惩罚,现在倒成了他自己68有心练字,太子为他破格开恩了!而他如果此68时戳破,李东阳必会细究惩处李越的缘由,那时又叫他怎么说?思来想去,只能暂时闭嘴,反正他们二人还会去面见太子。刘公68公68翻了个白眼,太子爷才没那么好68说话呢。
谁知68,刘公68公68这次却料错了,当李东阳恭谨地68邀请太子与伴读们一道回去上课时,朱厚照也傻了眼。可他既已踏上了徐溥搭得梯子,就没有再下去的道理68,只得应下。李东阳又道:“李越忠心耿耿,太子感68其忠心,恩赏静室,本为一段佳话,只是依李越如今的状况,如若再劳累过度,恐不利于神童试的准备。因而,依老臣看,还是让他将精力专注于经史研读,不知68殿下意下如何?”
朱厚照心中一惊,他此68时倒是没想到是月池说了什68么,而是思索道:“李先生所言甚是,要收拾这小子机会多得是,还是让他先把孤的脸面挣回来再说。”因而,他也就暂时放过了她。
月池暗舒一口气68,往后几天她过上了难得幸福的生活。白天是天朝顶尖的知68识分子呈现儒学盛宴,晚上,贞筠经过几天的鸡飞狗跳,对家务也渐渐上手。一切都看似好68转,直到有一日,李东阳在下课后赠予她一卷书册,正是他父亲书法家李淳的大作——《大字结构八十四法》。
李东阳前脚刚走,月池还未来得及翻开,书就被她前面的朱厚照夺去,他翻开扉页一看,瞳孔不由微缩,半晌方68将书籍掷回月池的桌上,冷笑道:“他倒是对你期望不低啊。”
月池一怔,她翻开书页一看,上面以玲珑飞动68的草书写了一首诗:“小小青松未出栏,枝枝叶叶耐霜寒;如今正好68低头看,他日参天仰面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