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贤妃平日里虽然骄纵,却也不是拎不清的,那些骄纵不过是对着文惠帝耍些小性子,大事儿上可不敢含糊,当即就道:“那我晚些再来。”皇后比徐贤妃到底年长几岁,朝廷之事也看得多些,心中就是一沉,睿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太子出事,文惠帝下了定罪书的时候才来,只怕来意不善。
文惠帝身边的近侍很快出来对那通报的人说了几句,通报的人出去,皇后和徐贤妃一站一跪,却见着外头走来一名穿着紫衣的年轻男人。
他带着半块银色面具,神情悠然,皇后没来由的就有几分羞愤,身为一国皇后,却被外人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徐贤妃却是瞧着对方的脸有些发怔,有些人生来就很奇怪,便是瞧不清楚容貌如何,通身的贵气优雅却足够令人心折,好似只要他站在这里,旁人的目光就无法不落到他身上一般。
睿王从皇后身边走过,只扫了她一眼,眸中并未有太多意味,脚步亦是未停,仿佛并没有看到一国之母跪在殿前的画面。可是这绝不是因为体谅皇后才作不知,虽然睿王没有流露出什么神情,皇后却觉得对方不过是懒得看,是打心底流露出的不屑和轻蔑。
她觉得难堪极了。
书房里,文惠帝端坐在桌前,他表现的云淡风轻,一派稳重,仿佛刚在在书房里暴跳如雷的人不是他一般。
只是脊背却是有些僵硬。
紫袍青年自外头走了进来,懒洋洋的唤了他一声陛下,就算打过招呼,接着就走到他对面施施然坐下,他坐的随意,仿佛文惠帝才是客人一般,目光里没有一丝尊敬或是崇拜。
那样子,竟让文惠帝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在面前这个年纪并不大的男人面前,什么都不算似的。
这念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文惠帝就回过神来,笑着看向睿王,道:“这些日子朕忙得很,倒是没有过问睿王住的可还习惯?”
这话里到底有些亲近的意思在里面。如今秦国那头对明齐态度恶劣,若是大凉这时候再有别的想法,明齐可就真的进退维谷了。因此,文惠帝并不想与大凉弄得太过糟糕,便是服软也罢,低头也好,只要将眼前这关先过了,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所以他才会上赶着有些讨好睿王。若是被明齐百姓看见文惠帝如此模样,只怕都会嗤之以鼻。
睿王懒洋洋一笑,道:“托陛下的福,本王过的还不错,不过,听闻陛下这几日却不太好。”
文惠帝心中一跳,面上却是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苦笑道:“教子无方,让睿王见笑了。”
“也怨不得陛下,”睿王道:“毕竟陛下有九个儿子。”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过秦皇却可怜了,来明齐朝贡,太子公主都折在这里,真是飞来横祸。”
文惠帝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睿王说的没错,秦国皇帝一直要求着太子偿命,固然是因为想要追求平衡,却还有一个原因。两个国家来朝贡,大凉的睿王好端端的没一点儿损伤,偏偏秦国的太子和公主都死了。这算是什么回事?是明齐特意针对他们秦国呢?还是在昭示着秦国国力低微,连个太子和公主都保不住?
无论如何,这都是让秦国十分掉脸子的事,秦皇也最恼火这个。所以就算是太子因此偿了命,上位者的虚荣心,也会让秦皇在一段时间里对明齐厌恶有加。
他道:“朕也在尽快处理此事。”
睿王一笑:“秦皇应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文惠帝一口气憋在胸口,他说话委婉,又极力不欲与对方深究这个话头,却不知道这个睿王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偏偏就用这件事来堵他的心,还句句说的不留情面。文惠帝当然不会以为睿王蠢得看不懂眼色,那么睿王就是故意的,故意来恶心他。
文惠帝很想像对待自己不听话的朝臣一样拂袖而去,或者大发雷霆,可惜睿王不是他的朝臣,虽然是亲王,可是从某种方面来说,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凶悍。
文惠帝只能僵硬的岔开话头,问:“不过不知今日睿王来找朕,所为何事?”
睿王没有说话,只是屈起一根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一片沉默中,文惠帝的心也被那敲着桌子的手指也揪住了,他突然想到,今日睿王挑在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要与他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若是睿王在这个时候提起大凉和明齐交界处的城池……。文惠帝该怎么拒绝?
他的脊背,由最初的僵硬变得冷汗涔涔,对方就这么沉默,却无形之中让他感到莫大的沉重。
片刻后,睿王敲着桌子的手指一顿,他漫不经心道:“是为了本王的终生大事。”
“什么?”乍一听到这话,文惠帝本能的一愣,还没等他想明白过来,就听见睿王平平淡淡的声音。
“皇兄一直希望本王早日成家,这一次来明齐,叮嘱本王要将自王妃带回去。本王正有此意。”
这回文惠帝听懂了,睿王想在明齐找个女人?可是为什么?文惠帝心中本能的觉得有些奇怪,猜测其中有阴谋,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当即就露出一个大度的微笑,道:“原来如此,无事,英雄难过美人关,睿王青年才俊,自然应得如花美眷成伉俪无双。只是不知道睿王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睿王盯着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绽开点点笑意,文惠帝一愣,就听见那青年淡淡开口。
“沈家,沈妙。”
文惠帝笑不出来了。
他的心里愤怒的发抖,恨不得让人将睿王拖下去斩了,可是他不能。但他终于也再维持不住面上友善的笑意,神情僵硬的不得了。
他干涩着嗓子问:“你说……谁?”
“威武大将军嫡女。”睿王道:“陛下不记得了?前些日子,太子不是还要娶她做侧妃?”
竟然逼人如此!欺人太甚!
文惠帝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许多个念头,到了最后,却是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冷笑起来。
这个睿王,看着懒懒散散,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明齐和秦国结盟之事也不放在眼里,每日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原来却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还有后招在这里!
一想娶娶的就是威武大将军的嫡女,他娶得是沈妙,还是沈家的兵权?
文惠帝知道,对于大凉来说,沈家的兵权也许算不得什么,大凉本来就有许多出色的将士。可是对于明齐,原先优秀的将领们大多在早年间被他遣散了,如今谢家也式微,能支撑明齐威名的也就一个沈家而已。明齐没有了沈家,犹如老虎没有利爪,再对付大凉,只怕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几分,就被吃干抹净了!
好一个睿王,好一个大凉!
文惠帝勉强挤出一个笑,道:“睿王好眼光,不过沈将军爱护自己的女儿,众人皆知,若是睿王执意要娶沈妙,沈将军只怕心疼幼女,不愿她远嫁大凉。”
“这有何难?”睿王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沈将军不愿,陛下下一道圣旨不就行了?”
文惠帝一愣。
睿王的话继续传到他耳中:“大凉和明齐如今还算友善,陛下不会连这个人情也不给本王吧?”他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如此,本王也该向皇兄回禀一下城池的事了。”
文惠帝活了一辈子,总算是知道“气得浑身发抖”是什么感觉了。
沈家就是块肥肉,睿王这是不仅要抢这块肥肉,还要主人家双手将肥肉奉上!
若是他真的下了道圣旨,只怕就算沈信日后因为忠心留在明齐,也会对他生出怨愤之心,是他下圣旨让沈妙远嫁的呀!
若是他不肯下圣旨……文惠帝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然而总觉得,这人懒散轻慢的外表下,是极为厉害的手段。明齐和秦国同盟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贸然与大凉对上可不是明智之举。
睿王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这个难题没有解答,因为做什么答都是错的!吃亏的都是他!
那男人目光落在文惠帝身上,犹如猫儿在戏耍爪中的老鼠,懒洋洋,慢悠悠的问:“陛下可想好了?”
文惠帝憋着不出气,自登基以来,他处理过无数棘手的事,没有一次如同眼前这么令人憋屈。有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无礼又放肆的对他!
生平第一次,文惠帝开始后悔从前不应当为了集中兵权而对付世家大族,若是明齐再多几个沈信这样的猛将,是不是就不必如眼前这样在大凉面前低三下气?
可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睿王见他不回答,便是一笑,站起身来,道:“本王明白了。”作势要走。
“等等!”文惠帝叫住他。
睿王站住,笑道:“陛下可想好了,一国之君,一言九鼎。”
“明齐和大凉交好,朕自然也有成人之美。”文惠帝笑的比哭还难看,他道:“若是沈家小姐嫁给睿王,也是沈家小姐的福气,朕乐见其成。放心,朕今日拟旨,过几日就上朝颁旨。”蹲了一顿,才无比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城池一事……”
“就当是送给陛下的礼物。”睿王一笑,心情不错的离开了。
等睿王离开后,文惠帝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他的额上渗出汗珠,脸却涨的极为通红。
愤怒、羞耻、屈辱、怨恨在他脸上交织淋漓。然而这一切他都无力去改变。
这或许就是世界上最令人难堪的事情了,明明是一国之君,明明是真命天子,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无奈。
一边的高公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亲眼见着帝王被逼成如此境地,做下人的自然也担惊受怕。
“拿朕的纸笔过来。”文惠帝定了片刻,突然道。
高公公忙应了。
文惠帝目光沉沉,虽然睿王眼下是说城池之事暂且不提了,那也是用沈家这门亲事换来的暂时安定,究竟能安定多久,谁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沈妙嫁给睿王以后,虽然沈信还是明齐人,可是文惠帝却再也不敢信任沈信了。
之前虽然打压沈信,那也是怕沈信功高盖主,可威武大将军世代忠良,对于沈信的忠心文惠帝还是很相信的。可是女儿在大凉,若是大凉以沈妙为把柄要挟沈信,谁知道沈信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沈信这颗棋子是废了,明齐的局势也就会更加艰难。为了提防大凉,明齐必须赶紧和秦国恢复盟友关系,两国合力,方能抗衡一二。
秦国还在为皇甫灏和明安公主的事情而恼火明齐,明齐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太子必须死了。
文惠帝闭了闭眼睛。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惠帝给太子下的定罪书来的又快又急,几乎不给人想清楚的时间。太子在牢中自尽了。
究竟是不是自尽,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过是为了全了太子的名声,总不能堂堂太子落得和市井囚徒一样,斩首于众人面前,还是因为刺杀别国太子的罪名,只怕这样一来,第二日明齐皇家的威严也就不要了。
百姓们总是好糊弄,可是官家深谙此道,太子是不是自尽,谁能知道呢?皇家总是喜欢给自己找个好看的由头,哪怕本身是脏污不堪的。
太子自尽的消息传来,皇后似乎是闹了一场,随即便生了重病,在坤宁宫足不出户,好生将养着。
后宫中的嫔妃却是人人自危,皇后怎么会生了重病?无非就是因为太子倒了,太子倒了,皇后下半生没了依靠,这个位置还能不能坐稳都不好说。皇后痛失爱子,只怕会对文惠帝怀恨于心,文惠帝自然也要提防着,是因病而足不出户还是被软禁,就只有他们自己晓得了。
皇后若是也倒了,谁会是下一个六宫中的主子?看来看去都是徐贤妃的胜算最大,文惠帝宠爱徐贤妃,徐贤妃还有两个皇子儿子,周王静王兄弟和离王一派斗得你死我活,可是离王毕竟没有一个得宠的母妃。
周王静王,可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因此,嫔妃们便都小心翼翼的做人,这个关头,可不能被人抓了把柄,一不小心被人当了枪使,那可就大事不妙。
皇甫灏一事,除了太子和皇后受累以外,其他有关牵连的人,上上下下都一并受到了连累。连累的最惨的,却是员外郎王府。
当日是员外郎府上王少爷提出要去品香,还携带着自己的妻子。谁知道皇甫灏会血溅易凤阁,王弼和沈冬菱肯定是跑不了的。
不过定下他们罪名的却不是这个。
员外郎被人私举暗中做着买卖私盐的生意,买卖私盐是大罪,整个王府都要被连累的。王弼和沈冬菱被判斩首,王家其他人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军妓发配边关。
文惠帝的这一举动,明眼人都瞧出来这一次气性颇大,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故意在拿人撒气一般。不过帝王心思向来令人揣摩不得,朝臣们虽然疑惑,却也只是奉命办事。
沈妙一边听惊蛰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边喝茶。身边的罗潭不住的往嘴里塞雪花糖吃。
雪花糖是从阳拿进来的,说是大凉有名的糕点师傅做的东西,普天之下只有大凉皇室才能吃。沈妙没注意,却被罗潭发现了,罗潭吃了一回之后就惊喜的很,问沈妙是从哪里买来的,沈妙只得支支吾吾随口应付着。
“秦太子的事情,闹得可真不小啊。”罗潭一边吃一边道:“弄了这么多人给他陪葬,拿一个太子换都不够呢。”说到最后,声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怕隔墙有耳。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也为文惠帝的心狠果决惊了一惊。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傅修宜当年为了铲除沈家,不留后患,丝毫不顾念傅明和婉瑜的死活,她当时想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人。如今看来,傅修宜的举动和文惠帝倒也是如出一辙。
在他们傅家人的眼中,亲情,爱情或者是友情,都是不牢靠的,唯有江山大权才是一生追逐的东西,为了坐稳这个位置,牺牲一个儿子也算不得什么,反正还会有别的女人来为他们生孩子。
这大约就是傅家人天性骨子里的无义。
罗潭瞧着碟子里为数不多的雪花糖,扳着手指头算:“姑母姑父吃过了,丘表哥也吃过了,就剩凌哥哥没吃了,这点儿剩着给凌哥哥吧?”她看向沈妙。
沈妙自然不会因为一口吃的斤斤计较,就点头。
“若是你能记起究竟是在哪里买的这雪花糖就好了。”罗潭叹了口气,颇为惋惜:“我吃遍了小春城的所有糕点,又将定京的糕点吃的差不离,还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雪花糖。虽然你记不清了,我打算明儿个亲自托人找找,一定要将这店找到!”
沈妙默默无语,这是大凉的御厨做的,罗潭就是把整个定京掀翻过来,怕是也找不见这家“店”。沈妙都有些后悔,当时不应当说“店”的,就说是随意一个小摊也好啊。
罗潭又道:“凌哥哥也喜欢吃糕点,一定会喜欢这个。”说罢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这几日凌哥哥有些古怪啊。”
沈妙问:“怎么?”她每日关注的事情不在这上头,是以还真不晓得罗凌有什么变化。
“除了上兵部,回府后都不怎么出来,就在院子里练武。”罗潭支着下巴道:“凌哥哥以前可不是对自己这么苛刻的人啊。而且这几日我找他说话,他也是兴致不高的模样,好似受了什么打击。”罗潭看向沈妙:“小表妹,你聪明,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嘛?”
沈妙道:“我又不是时时刻刻跟着他,怎么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罗潭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慰她道:“别担心了,大约快到年关是兵部的事物繁忙,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罗潭便点了点头,正说着,就见外头沈丘和罗潭一前一后的走进来,见他们二人都在正堂,罗潭招呼道:“丘表哥,凌哥哥,过来吃雪花糖!”
罗凌进了屋,先是看了沈妙一眼,沈妙正微笑着看向沈丘,不由得目光一黯,走到一边坐下来。
沈丘毫不客气的抓了一块雪花糖塞到口里,道:“你们今儿个怎么有闲心?”
罗潭嘻嘻哈哈与沈丘打趣,就又听见外头小厮通报,沈信和罗雪雁回来。
沈丘道:“刚好,爹娘回来,咱们也该吃饭了。”
沈信和罗雪雁自外头走进来,不过这一回,就连最为大大咧咧的罗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沈信面色铁青,神情十分难看,罗雪雁亦是很愤怒的模样。平日里就算在外头有不顺心的事,沈信夫妇在孩子们面前总不会表现出来,况且他们两人都生性豁达,鲜少有事情能激怒他们。
可是今日瞧着,分明就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跟在沈信和罗雪雁身边的小厮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低着头又退了出去。
罗潭和罗凌毕竟是表亲,这会子心中疑惑,却也不好问。沈丘想问,看见他爹一脸谁问杀谁的表情,一时就犹豫着不敢开口。
最后反倒是沈妙主动开了口,她看着沈信和罗雪雁,笑着道:“爹娘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是外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沈妙一开口,沈信和罗雪雁同时朝沈妙看过来,沈信目光悔恨愤怒憋屈交杂,罗雪雁眼中却是深深的愧疚和无措。
沈妙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很快的明白过来,让沈信夫妇露出如此神色,只怕这件事跟她有关。
罗雪雁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儿,是朝廷上的一些事情,娇娇饿了吧,咱们先吃饭。”
只是那笑容勉强的,连罗潭都目光凝重。
有什么事情已经严重到从来爽朗大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信夫妇都要隐瞒下来?这件事情已经棘手到这样的地步了?
沈妙不说话,不回答好,也不回答不好,只是看着沈信夫妇,她这样的姿态,却是摆明了要一个说法,罗雪雁的解释,她根本不信。
沈丘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几年前的沈妙。那个时候,沈妙还骄纵着,对他们不如眼下这般亲密,和二房三房走的很近。每每向沈信讨要东西的时候,就站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固执的不得了。
其实从以前到现在,沈妙看似变了不少,可是骨子里的一些习惯还是没有变。
沈信道:“娇娇,听话。”他鲜少有对沈妙严厉的时候,这样严厉,若是从前,沈妙就该哭鼻子了。
罗凌有些担忧的看向她。
沈妙神情未动,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她道:“爹娘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若是我也解决不了,说出来至少能一起分担一些,若是我能解决,不是更好。独自将事情瞒下来,反倒显得生分了。我不是小孩子,我和大哥一样,也是沈家的人。”
沈信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沈妙看着她,一双眼睛明澈如溪水,这样的目光下,倒是让人无法不对她说实话了。她说:“何况,这件事情和我有关不是吗?”
罗雪雁猛地一惊,罗潭和罗凌诧异的看向沈妙,沈丘也是一脸不解。
沈信闻言,却是定定的看了沈妙一会儿,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今日上朝,皇上下了道圣旨。”
“赐婚与你,”他艰难道:“和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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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份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罗雪雁不敢看沈妙的眼睛,沈信声音透露出深深的疲惫,罗凌愕然,罗潭张大嘴巴,却是沈丘一拍桌子站起来:“这叫什么事儿!”
最平静的,反倒是沈妙的。
不过她表面上瞧着平静,心中却未必没有生出波澜。谢景行这一手,她是早就想到的,可也没想到谢景行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等等,他是怎么让文惠帝主动下旨赐婚?
沈妙这头想着,沈丘却是迫不及待的站起来,急切道:“睿王是什么人,妹妹一个明齐姑娘怎么能嫁给大凉的人,皇上是不是疯了?”
“丘儿!”罗雪雁怒视着他:“慎言!”隔墙有耳,指不定天家的人四处都是探子,沈丘也是被气疯了,竟然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丘倏尔闭嘴,看了一眼沈妙,抓耳挠腮道:“不论如何,妹妹都不能嫁给那个劳什子睿王……。睿王,这名字怎么恁熟……。”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拊掌道:“原来是那个人!我就说堂堂大凉亲王怎么会主动与我打招呼,原来他是奔着妹妹来的,可恶!”
沈信听着就皱眉,问:“你见过睿王?”
“上次我和凌表弟回府的路上遇着他,他还邀我去睿王府比试,”沈丘愤愤道:“我要早知道他原来是这个心思,我当时就应该砍断马腿让他摔死!”
沈妙:“……”
罗凌也是愣了一愣,随即想到什么,朝沈妙看去。
沈妙被罗凌复杂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这会儿却也没心思追问,只是问沈信道:“这是陛下颁布的圣旨?皇上为什么突然要给我赐婚?”
若说大凉适婚的姑娘不在少数,皇家也还是有几位公主的,郡主也不在少数,无论如何都没必要巴着她不放。诚然,沈妙晓得这是谢景行的主意,不过她还是想打听一下,谢景行到底是如何说服文惠帝的。
沈信看着沈妙,目录沉痛,顿了片刻,才长叹一口气,道:“娇娇,是爹无能啊——”他这才慢慢的将今日之事道来。
原来今日在上朝的时候,文惠帝处理完了一些朝事,临近下朝的时候,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大凉睿王有意在明齐娶个王妃回国的意思。朝臣们有的激动有的不安,疼爱女儿的,自然不希望女儿远嫁,而一心往上爬的,又希望女儿嫁给睿王,至少能做个王妃。
文惠帝却没有给众人思索的机会,直接赐婚了,而赐婚的姑娘,却是威武大将军沈信的嫡女沈妙。
众人愕然,谁都知道沈妙是沈信的掌上明珠,要沈妙嫁到大凉去,只怕沈信也是不愿意。而如今明齐又正是需要沈信的时候,文惠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沈信的不痛快?饶是那些朝臣七窍玲珑狡黠如狐,这一回却也看不透帝王的心了。
沈信自然憋了一肚子气,只恨不得抽刀砍了金銮殿,他可以承受各种委屈,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而文惠帝这一次连商量都没跟他商量,直接为沈妙赐婚,这就意味着,沈家一点儿反对的机会都没有。若是反对,那就是抗旨,搭上整个沈家一起死,只怕沈妙也不会愿意。
沈信的心里同时又十分疑惑,前段日子文惠帝不都还想把沈妙嫁给太子,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是怎么短短这些时日,就要把沈妙嫁给大凉的亲王了?
下朝之后,文惠帝叫住沈信,没有让沈信先走,而是将沈信带到了御书房里,与他促膝长谈了一番。
这一回,说的却是赐婚沈妙背后的真相。
于是沈信知道了,要沈妙嫁给睿王是睿王的意思,睿王以明齐边关城池来威胁文惠帝做出这个决定。
说是明齐边关城池,背后的意思却是明齐的整个土地,文惠帝无奈,不得不答应这个要求,末了,文惠帝对沈信说:“朕是明齐的主子,不能眼睁睁的置百姓的生死不顾,所以沈将军,这一回,就请委屈沈小姐一回,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沈小姐若是知道了,也会体谅朕的决定。”
臣子应当听君令,何况眼前这君主,还如此诚恳的与自己说明原因赔礼道歉。若是从前,沈信一定会体谅,甚至会觉得有几分感激。
可是在文惠帝对她说出“以她一人换天下百姓的安危”时,沈信的心却觉得有一丝凉意划过。他甚至觉得,面前这个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君王,竟然有几分虚伪。
天下百姓,他沈信的女儿也是天下百姓之一!凭什么该牺牲的就是他的女儿?他这一生,戎马征战,为明齐付出了大半辈子,一条命都可以随时牺牲,为的就是保护天下苍生,可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算什么人父?牺牲了他,如今又要轮到他的女儿来牺牲了吗?
后面文惠帝说了什么,沈信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大约是在说沈妙出嫁的时候,文惠帝会送些什么,让她更为风光吧。可听在沈信耳中,只觉得讽刺极了。
再无私的人,心也会偏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沈信,他前几十年,未曾将女儿带在身边,惹得沈妙与他们夫妻二人生疏,那是活该。后来好容易老天垂怜,沈妙又与他们亲近了,可是沈妙的性子也改了不少,仿佛一夜间长大了许多,沈信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沈妙是一朵开在府里精心侍弄的小花儿,如今这花儿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棵坚挺的树,成长的这么快,她失去了许多东西。本就对沈妙心怀愧疚,如今这圣旨一下,沈信真的是无颜面对沈妙了。
沈信长长的一番话说完,屋中人都沉默了,沈丘也不再说话。
文惠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如何?可要眼睁睁的看着沈妙嫁人吗?似乎对沈妙也太过残忍了。
和一个未曾见过本来面目,不知道性情如何,亦谈不上喜欢的男人生活一辈子,还在异国他乡……沈丘不敢想。
沈妙道:“原来如此。”她的神情平静,似乎没有被影响到一丝一毫。众人这才发现,从晓得圣旨到现在,沈妙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罗雪雁怕她憋坏了,道:“娇娇,你不必这样憋在心里,事情还没有决定……”
“娘不用哄我,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吧。”沈妙笑笑:“况且嫁给睿王也不是什么坏事,做人王妃,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瞧睿王当初的风姿,虽然看不见脸,也当是位生得不错的人。”
“可是你与他素不相识。”沈丘急道:“又怎么能知道他的为人处世?”
“世上不都这样么,”沈妙淡淡道:“有的人相处一辈子,都不晓得对方为人处世,嫁给睿王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留在定京,我的身份反倒更容易被人算计,沈家护不住我的。”
沈信目光一闪,倏尔闪过一丝沉痛。
他的兵权越大,所受的桎梏也就越多,皇帝越是忌惮,就越要牵制她。沈妙的亲事之前能被太子拿捏,自然也就能被其他人拿捏。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沈家的确是护不住沈妙。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心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兵权。
“大凉是个好地方。”沈妙微微笑着,语气有些向往:“曾见游记上写过,大凉国富民安,夜里门不闭户,歌舞升平。百姓和乐,盗贼肃清,是一番好景象。”
“再好的景象,你独自一人……”罗雪雁不忍说下去。
“大凉的睿王妃,就是亲王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不至于欺负了我去。”沈妙思索着:“睿王既然想要娶我,说不准对我情根深种,自然也会对我好的。”
她极少说这样调侃自己的话,倒是将罗雪雁一干人逗笑了,罗雪雁笑道:“傻孩子,他可不一定……”话又突然顿住,沈妙聪明早慧,又怎么会不知道睿王最可能充的不是她的人,而是沈家而来?如此这样说,不过是让他们放心罢了。
思及此,罗雪雁又感到无限的心酸。
沈妙微微一笑:“是喜事,怎地你们瞧着却不怎么开心?若是如此,反而晦气了。”她道:“既然圣旨下了,时日过不了多久就会通知的,我也得开始忙着给自己绣嫁妆。”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或是不开心,反而十分自然的、仿佛这是一门提了许久的亲事。越是这样,沈信夫妇就越是难过。
又说了一阵子话,沈妙觉出乏了,众人这才吃饭。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待吃完后,众人散去休息,罗潭挽着沈妙的胳膊有话要与沈妙说,正往她的院子里走去,却被罗凌唤住了。
“凌表哥有事?”沈妙看着他问。
罗凌问:“表妹,是真的想嫁给睿王么?”
罗潭有些古怪的看了罗凌一眼,沈妙笑道:“圣旨都出了,想或者是不想,与我都没有关系吧。”
“还以为你会直接说不想。”罗凌目光黯了黯,却仍是牵起一个微笑:“就像从前在小春城拒绝那些少爷一样。”
沈妙笑而不语。
“祝贺你。”他笑的苦涩。
沈妙点头致谢。
好容易送走了罗凌,罗潭将沈妙拉回院子里,进了屋遣散下人,将门一关,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小表妹,这事儿你知道的吧?”
“什么?”沈妙莫名其妙。
“就是睿王逼着皇上给你赐婚这事儿啊!”罗潭急匆匆的道。
沈妙心里一跳,罗潭平日里大大咧咧,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敏感,偏偏在不该知道的事情上却有着出奇敏锐的直觉。
她含糊应付:“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罗潭来了兴致:“你还记得上一次咱俩被人掳走的时候把,我醒了后将你的话带给睿王,睿王没过多久就找到你了。那时候我就奇怪你们俩的关系,你们的关系肯定是挺好的,不然睿王怎么会帮你?是不是就像话本子说的那样啊,英雄美人什么的。”
沈妙:“你少看些话本子吧。”
“不提话本子,”罗潭双手托腮:“那个睿王本事不小,当时姑姑和姑父找了你好几日都没找到,他却一下子就找到你了。我们罗家人,看人只看本事,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听说长得也很好看,这就难得了,许多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比如常来咱们府上的那个高大夫吧,长得也挺好看的,可是一看就是弱不禁风一打就倒的目光,这样的男人就靠不住,顶多只能看不能用。”
在外头树杈上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从阳差点一头栽倒下来,中看不中用……这位罗家的表小姐,也很是威猛么,不知道高公子听了后是何感受……
“行了。”沈妙睨她一眼:“东拉西扯这些,你到底有什么事?”
“小表妹,我就知道你最聪明了!整个沈府里还是你最懂我,我亲弟弟罗千都没你跟我心灵相通!”罗潭双眼期待的看着沈妙:“我就一个心愿,你去大凉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吧!我当你的陪嫁表姐!”
沈妙差点没晕过去,她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没去过大凉。”罗潭道:“可也听过大凉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好玩的多得很,这一趟我和凌哥哥出来,本来就是为了来定京历练的。历练根本就是要见过越多的地方越好啦。”
沈妙:“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爬上马车的。”
罗潭道:“还讲义气的的话就带上我!”
“不带。”沈妙心如铁石。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沈妙都目睹了罗潭在她身上磨磨蹭蹭了许久的画面,她去大凉,虽然有谢景行,沈妙却也知道,不见得就会一路顺风,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没必要将罗潭也卷起来。
罗潭走后,沈妙叹了口气,拉开窗户,外头有树影婆娑,冬夜冷的凄清。
谢景行可真行,她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自作主张的给她“下了圣旨”。下了圣旨不算,眼下连人都不见了,这种正需要解释的时候,他不出现是什么意思,撩完就跑?
沈妙“啪”的一下关上窗户,无耻!
声音震得从阳掏了掏耳朵,想着大约是少夫人葵水来了,这般喜怒无常……
另一头,沈信夫妇的院子里,沈信也正和罗雪雁商量着这事儿。
沈信道:“和娇娇一起去大凉?”
罗雪雁点了点头:“咱们不在娇娇身边,若是娇娇在大凉有了麻烦,天高地远,咱们不晓得她受的委屈,当初……不也有嫁到别国的小姐,都被夫家人害死了,这头都不知道么?”
“他敢!”沈信勃然大怒,随即又压抑住自己生出的怒气,道:“我是可以去,只怕皇上不会放人。”
罗雪雁声音低下去:“如今大凉和明齐局势这么紧张,咱们也一道跟去大凉,皇上定会以为我们倒戈……确实不妥。可是真就没法子了吗?”
无奈中,沈信背对着罗雪雁,望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出神。
那是沈老将军赠与他的字画“精忠报国”。
他忠心,他报国,可是得到的是什么。沈家讲究的是天下无不是的君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却觉得后悔呢?
这个君王,一直提防他,打压他,控制他,沈信不觉得有什么,哪怕君王利用他。
但是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儿女?
天下君主都是这么对待忠臣,还是仅仅只是这一个是?沈信想,若是文惠帝在睿王面前,有一点儿反抗,或是一点儿为了沈妙争取,他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不满文惠帝。正因为文惠帝答得干脆利落,好似为了天下江山,沈妙什么都不算一般,就让沈信心里有了疙瘩。
若是明齐再强大些,是不是就不用在大凉面前俯首称臣,一个睿王就能逼得君主六神无主?
沈信突然就对文惠帝的无能有了一丝厌恶。
他却没有意识到,在这场交易中,自己对文惠帝生出的怨愤之心,远远比对那大凉睿王要多得多。
他自然也不晓得,自己这份心思的转变,也在很早之前就被某人预料到了。
罗雪雁还在念叨:“睿王怎么会突然想娶娇娇呢?大凉可不缺这点儿兵权,就算是为了挑拨,也不至于如此吧。”
沈信道:“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先睡吧。”
可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
文惠帝是在上朝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圣旨的,因此断没有隐瞒的道理,不过短短一日间,定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上至官家,下至百姓,都在谈论着这件事。
公主府一片沉肃。
荣信公主坐在主位之上,不住的冷笑起来。
她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个侄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谢景行分明在两年前就对沈妙另眼相看了,后来摇身一变成了睿王,荣信公主以为,凭借睿王的身份,就算谢景行再如何青睐沈妙,这辈子和沈妙也应当是不可能的。没想到谢景行就是有这个本事,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荣信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进宫见了文惠帝一面,她知道文惠帝不会无缘无故给沈妙赐婚,坚持要知道理由。文惠帝对她这个姐姐还算尊重,就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荣信公主。
荣信公主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有些脊背生寒。
那个漂亮的少年,总会笑眯眯的叫她“容姨”的少年,和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如今的谢景行,满身都是陌生的气息。他可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蛰伏几年,他想要的最后都会得手。霸道的姿态,凌厉的手段,毫不留情的威胁……他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荣信公主心里有些怕了。
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谢景行的身份告诉文惠帝。
虽然即便告诉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谢景行既然敢来,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告诉了的话,至少能让明齐的天下百姓都知道谢景行的面目,而不是整日整日的说什么“英年早逝的少年英才”吧。
荣信公主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又浮起幼时的画面来。她成日不外出,又与人交往甚少,连丫鬟都不准她们夜里进屋来。那时候适逢驸马祭日,她伤了风寒,第二日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浑身冷得出奇,尚且五岁的谢景行自小厨房里端了热腾腾的粥来,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还拿个小板凳坐在她床前,读诗给她听。
长得这么一个美貌的小男孩儿做这般贴心的举动,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感动的。
恍惚算来,十年转瞬即逝,他们明明不是母子胜似母子,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一边是国仇,一边是数十年的陪伴。荣信公主的心里突然就忧伤了起来。
要怎么办才好?
荣信公主不晓得,这些日子公主府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且还不是一人。他们公主府因着不与外人交往,连侍卫都惫懒了几分,她的一举一动,几乎是被人监视着的。
平南伯府上,苏明朗看着婢女端来的糖蒸酥酪,义正言辞的拒绝:“我不吃,拿去给大哥吧。”
如今的苏明朗也到了“爱美”的年纪,比起从前圆滚滚白生生的团子来,苏明朗更愿意做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公子”。所以这些甜甜的东西,虽然闻着很香,他却决计是不肯动一动的。
随即又突然想到什么,叫住那侍女,道:“算了,别端给大哥了,大哥若是日后娶了沈姐姐,沈姐姐嫌弃大哥是个大胖子怎么行?”
侍女瞧着苏明朗小大人的模样,有些无语,端着盘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苏明朗见状,长叹一口气,道:“既然你这样为难,我就勉为其难的吃了吧。”又凶巴巴的警告侍女:“不许告诉娘我抢了大哥的糖蒸酥酪吃!”
侍女:“……”
屋里,苏明枫却没有心思去吃什么糖蒸酥酪,他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神情很是焦灼。
苏煜同情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儿子,爹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这圣旨是陛下亲自下的。爹也无能为力,只能说你运道不好,看上的姑娘与你没有缘分。不过幸而沈姑娘要嫁给睿王,就必然要去大凉,眼不见为净,过些日子你就会把她忘了的。”
文惠帝下了圣旨,苏煜和苏夫人最怕的就是苏明枫禁不住这个打击,好容易委婉的告诉了他后,苏明枫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苏夫人怕苏明枫寻短见,特意让苏煜进去劝他。
“爹,您就别给我添乱了行吗?”苏明枫不耐烦道:“我不是因为这个难过。”
“儿子,你心里想什么爹还不知道?”苏煜道:“人不风流枉少年,爹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没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要想开一点。”
苏明枫忍无可忍,道:“好,爹,我知道了,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不会寻短见,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
见一向温和的苏明枫面上都开始出现不悦之色了,苏煜也怕再说下去又会刺激到苏明枫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便讪笑着道:“总之,爹会努力再为你寻一位天仙似的姑娘做妻子的,不要伤心了!”灰溜溜的离开了。
苏老爹走后,苏明枫一屁股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心中莫名烦躁。
文惠帝突然下旨给沈妙赐婚?这让苏明枫很是意外,毕竟前些日子沈妙才和太子扯上了关系,怎么今日就和睿王搅在一块儿了?
文惠帝的心思,苏明枫没空猜想,他想的是沈妙。沈妙和谢景行两年前似乎就很有渊源,前些日子因为那只虎头环,苏明枫笃定沈妙和谢景行之间有些特别的关系。苏明枫甚至还怀疑谢景行活着。
想要找到谢景行的消息,就必须关注沈妙。
可是为何沈妙和睿王结亲的事情,会让他这么不安呢?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似的。
这种奇怪的预感让苏明枫整个人今日都很反常。正当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外头有人回来了。这是苏明枫派出去的探子,负责派人监视公主府和沈宅。苏明枫觉得荣信公主也许知道点什么,而沈妙就更不必说了。
那探子朝苏明枫行了一礼,就道:“前些日子少爷让属下查的事情有门路了。”
苏明枫心中一喜,立刻坐直身子,问:“快说!”
“属下的人跟着公主府的侍卫,发现有人一直在监视睿王府的动静。属下猜得没错的话,应当是荣信公主的吩咐。”
“睿王府的侍卫,似乎有几人潜伏在沈宅,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护沈五小姐。”
苏明枫眉头一皱,怎么都是睿王?荣信公主监视睿王,睿王监视沈妙?
可他明明要找的是谢景行的线索啊!
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闪过。
苏明枫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题外话------
撩完就跑的谢哥哥快暴露身份了,巴拉拉美少男变身哔哔——
☆、第一百八十四章
聘礼
沈家这几日,都陷入了一种非常古怪的情绪里。因为沈妙的这封赐婚圣旨,每个人都是愁云密布,虽然众人都竭力表现的欢喜,可到底还是掩饰不了惨淡之色。
沈信和罗雪雁二人天天早出晚归,想来是在寻找如何解除这门亲事的法子,不过都是无功而返。想来也是了,文惠帝既然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这封圣旨,大约也就是为了绝了沈信的抗旨念头。君无戏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前朝有公主看上状元郎,状元郎当时已有妻室,还不是为了维护“君无戏言”四个字,回头就休妻另娶了?
沈丘见着沈妙,每每也是露出一副愧疚之色,这些日子还频繁的送沈妙一些罕见的珍宝,只说“哥哥没什么本事,就只能为你寻这些玩意儿。”
沈妙对沈家的气氛颇为无语,她自然晓得事情没那么糟,可是这些都不能对沈家人说。若是沈信晓得谢景行真正是为了什么,只怕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在明齐她要顾念着沈家,许多事情反倒不方便出手,若是到了大凉,借着谢景行的名义来做许多事情,大约就要轻松的多了。
她这头轻松,旁人却以为她是装出来的。今儿个正坐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却瞧见白露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道:“姑娘,夫人要你赶紧去正厅,睿王府的人送聘礼单子来了!”
沈妙怔住,聘礼单子?
谢景行还真是胆大包天了,明知道如今沈家的人对他不待见,甚至恨得不行,竟然敢送聘礼单子来,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不过想一想谢景行那肆无忌惮的性子,也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待到了正厅,老远就瞧见罗雪雁捧着个长长的东西在看,罗雪雁的身边,沈丘和沈信也站着伸长脑袋,罗潭捂着嘴巴,罗凌目光复杂,总而言之,众人的模样古怪的紧。
沈妙一脚踏进屋中,这才发现除了沈家人以外,屋里还站着一个人,待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沈妙险些被自己呛住。这人是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沈妙从前也是见过的,似乎是跟在谢景行身边的侍卫,从阳也曾唤过他“铁衣”。这人一看便知是勇猛威武之人,今日偏偏穿了件大红的衫子,衫子上用细细的金桃色丝线绣着彩鸾祥云什么的,大约是为了图个喜气,不过铁衣本来就皮肤黝黑,穿这身衣裳,之前的英武之气便全部都被掩盖,反而看着蠢极了。
瞧见她,铁衣朝他行了个礼,一板一眼的道:“王妃。”
这下子,连沈丘也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瞪了一眼铁衣:“别乱叫!”
铁衣根本就不曾理会他。
沈妙莫名的就有些想笑,谢景行这是来砸场子的么?便是送聘礼单子,也该找个喜喜庆庆的妇人来读,睿王府那么有钱,非得让铁衣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这是成心逗人笑呢。
见沈妙在这里发傻,罗潭唤她:“小表妹,你傻站着干什么,快来看这聘礼单子呀!”她冲沈妙挤眉弄眼,似乎十分激动。
沈妙便走了过去。
那聘礼单子做的十分考究,是洒了金粉的香木做成长长的一卷,封皮上还镶着翠绿色的猫眼石,十分华贵,便是这聘礼单子,倒也是价值不菲了。虽然沈信夫妇都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是睿王这样,总算是表达了对沈妙的重视,面色也就好看了些。
罗雪雁把聘礼单子递给铁衣,道:“读吧。”
明齐的习俗,聘礼单子是要由男方的人来“唱”的。唱的越久,说明聘礼越丰厚,女方也就越体面。
铁衣显然不大习惯做这种事情,翻来来第一页,干巴巴的唱道:“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黄花梨顶箱柜、黄花梨木柜、楠木书柜、楠木多宝格一对、豇豆红瓶一对、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点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
第一页是家具,便是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这么多东西,便是放在现在的沈宅里也是挤不下的!这都可以放三个宅子了!
第二页却是摆设,只听铁衣又唱道:“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锡纸油灯一架、镀金小座钟一座、银怀表一个、绿玉翠竹盆景一盆、银镀金六方盆料石梅花盆景一盆、素三彩十八子攒盘一个、粉彩茶叶罐一个、陈女贞酒一叹、竹梅双喜挂镜、荣华富贵挂屏……。”
那每一样单拎出来都价值不菲,大约也能换的上寻常人家几年开支了,这睿王一来就是这么大一堆,有钱也不是这么用的。罗潭吸了吸鼻子,有些胆怯的拉了拉沈妙的袖子,道:“睿王他们家是干什么的啊……。做盐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