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座上的沈丘一下子松了口气,沈信和罗雪雁握紧的手稍稍房开了一些。冯安宁和罗潭拍着胸口,罗凌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掩饰自己担忧的神情。全场静默无声,皇甫灏原本是笑着的,渐渐地就笑不出来了。
明安公主等了一会儿,并未听到场上传来欢呼声或是对沈妙的嘲弄声,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扯下缚住眼睛的黑布条,却见对面,沈妙头顶上的苹果仍旧安安稳稳的,她的箭矢就掉在不远处。而那紫衣少女,发丝未乱,衣裳完好,面上一丝惊慌也无,就只是淡淡的看着她道:“公主殿下,刚才好似手滑,并未射中呢。”
并未射中呢。
那一句话极轻极淡,却似乎含着最得意的嘲讽,火辣辣的让明安公主的脸颊烫的生疼。
不过愣了刹那,明安公主就反应过来。她看着沈妙,愤怒道:“你刚才一定是动了,是你动了!本宫从来不会失手,要不是你动,本宫怎么会射不中?”
所有人没料到这明安公主会突然发难,便是文惠帝也面露不悦,道:“公主是在说,这宴上数百人都在包庇沈小姐么?”
沈妙站的笔直,从头到尾连避让都不曾避让一下,虽然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但若是真的,女子此等胆识,也足以让天下人心折。文惠帝就算再如何忌惮沈家,终归沈家是明齐的人,他一个明齐的帝王怎么能让一个秦国的公主当着他的面胡乱污蔑沈妙?怕是今日他纵容了明安公主的胡闹,明日这皇帝在众臣之间的威信也就一落千丈了。
明安公主心中委屈,看向皇甫灏,皇甫灏阴沉着脸看她,明安公主一个激灵。她不敢再看皇甫灏,转而看向站在一边的睿王,娇滴滴的道:“睿王殿下方才可见清楚了,沈家小姐可有躲避?”说这话的时候,明安公主软着嗓子,眼睛盯着睿王,那模样看的在场众人都觉得有些赧然。
睿王勾了勾唇,道:“没有。”
明安公主一愣:“睿王殿下是说,沈妙没有躲避?”
“你在质疑本王的眼睛?”睿王反问。他看起来风姿无限,又足以令人心折,然而声音冷下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寒意逼人,不敢直视。
明安公主吓了一跳,却见沈妙站在对面瞧着她,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愿赌服输。还是……公主殿下也输不起?”
“你放肆!”明安公主尖叫。猛地瞧见四下里冲她投来的愤怒目光,忽而又明白这是在明齐的场子,冲沈妙尖叫已经犯了众怒。她看着沈妙,忽而冷笑一声:“本宫有什么输不起的,不过……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本宫射不中,你就射的中么?”
明安公主心里有气,她的步射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把弓又是她自小用到大的弓,今日这样的蒙眼步射,明安公主在秦国已经玩过许多年,从来没出过纰漏。她本想给沈妙一点儿小麻烦,为了教训沈家人的无礼,在射穿苹果的同时,射开沈妙的衣襟让她失了体面是轻而易举的事,怎么会在关键时候射不中?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沈妙有未曾躲避,这让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得意洋洋的提出来比试,结果到最后不仅没让沈妙没脸,自己还没射中,秦国那些公主皇子知道了,便是也要笑话她的。思及此,明安公主对沈妙又多了几分厌恶和怨恨。
沈妙瞧着明安公主的动作,心中微冷。前生在秦国呆了五年,和这位秦国公主打了五年交道。明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沈妙比谁都清楚。明安公主最喜欢这样戏弄她,当着大庭广众“玩”步射的游戏,一箭挑开她的发髻,一箭挑开她的衣襟,偶尔“不小心”,还会擦伤她的身体。明安公主拉开弓的时候,她就知道明安公主打的什么主意,箭矢会从哪个角度飞来,最后会落到哪里,重复了无数次的画面,她怎么会不清楚?
干脆就微微偏头,让箭矢“恰好”擦着她飞过。
没有人会相信明安公主的话,就如同当初没有人相信沈妙的话一般。委屈,被误解,丢脸出丑,也应该让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亲自享受享受。
当然,也不仅仅于此。
沈妙拿着那只红艳艳的苹果,笑道:“换了我,就请公主殿下将这只苹果咬在嘴里吧。”
全场开始还在细微的议论说话,待听清楚沈妙说的是什么话的时候,一瞬间鸦雀无声。
明安公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妙:“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越发尖利,因为带着惶急而显出一片难听的喑哑。
沈妙笑着看她,眸中尚且还带着一点天真的清澈:“公主殿下不是说,这是大秦的玩法,射箭的人指定将苹果放在什么地方。公主殿下要将苹果放在臣女头上,臣女放了,现在……”她大方的笑了笑:“公主殿下若是觉得害怕,换个人来也是可以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明安公主几乎气了个人仰马翻。换了个人,岂不是说她明安公主胆小怕事,输不起,当着明齐、大凉和秦国的人丢脸丢到尽头?
易佩兰倒抽一口凉气,对沈玥道:“她疯了吧?怎么敢与明安公主对上?”
原先的校验场上,沈妙和蔡霖对峙,因着沈信的官职本就不比蔡大人低。可如今对方是一国公主,沈妙也敢这般挑衅,就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了。蔡霖和蔡大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一声,原先还以为沈妙是针对他,如今看来,沈妙连一国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子席上亦是一片唏嘘,离王笑的颇有深意:“这位沈家小姐,倒是记仇的很啊。”
明安公主死死瞪着沈妙,迎着她那般锋利的目光,沈妙也只是浅浅笑着。无奈之下,明安公主只得求助的望向皇甫灏。
皇甫灏轻咳一声,也有些愤怒沈妙的不识抬举,明安公主代表的也是大秦的脸面,他总不能放着明安公主不满。于是便看着文惠帝,又扫了一眼沈妙道:“游戏而已,怎么明齐的小姐都是如此不依不饶?”
文惠帝看向沈家人。
沈信和罗雪雁自顾自的喝茶,好似没有听到上头的话。沈丘和罗凌好整以暇的看着上头,却是不表态。冯安宁和罗潭两人倒是紧紧盯着明安公主,目光颇为愤愤不平。
沈家这态度也是很明了了,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就是这么明晃晃的和明安公主杠上了。沈信肚子里也有气,方才沈妙被明安公主咄咄逼人一点儿退路也没有,现在自然也轮到明安公主尝尝这种滋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明安公主算计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被人算计是什么滋味。既然沈家已经被摆在了风口浪尖,既然秦国人一开始就是针对沈家行事,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沈信的暴脾气一上来,想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今日射死了明安公主,那也拉倒。
文惠帝看着沈信这态度,心中了然。沈信本就护短,何况是关乎沈妙。既然沈信要自己出头做这个靶子,文惠帝乐见其成,况且,他也不喜欢明安公主这般不将明齐放在眼里的骄纵性子,打算杀一杀明安公主的威风,就笑着对皇甫灏道:“都是孩子们之间的游戏,太子何必如此忧心。既然他们玩的开心,朕自然不会阻拦。”
皇甫灏没料到沈家竟然是个硬钉子,更没料到文惠帝这个老狐狸想坐山观虎斗,一时间也没了法子。况且明齐的大臣也渐渐胆大了起来,开始窃窃私语,要是真的拒绝了,秦国的面子里子可就真的没了。他警告的瞪了一眼明安公主,道:“明安,既然是你提出来的,就和沈小姐玩到底吧。”他又扫了一眼沈妙,意味深长道:“沈小姐既然是玩,必然不会伤了你的。”
言外之意便是,明安公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妙也定会付出代价。
这般威胁的话,沈妙听了也只是一笑:“放心吧公主殿下,既然咱们未签生死状,臣女一定不会伤到公主殿下的。”
她越是这么说,明安公主就越是觉得不安。可如今骑虎难下,她便只有依照沈妙所说的做,走到另一边,明安公主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刀一刀都往沈妙身上剜。她忽而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哂笑道:“不过沈小姐,本宫的那把弓不是人人都能拉得动的,只怕你……。”
“拉不起”三个字还未出口,便见沈妙已经轻松地拉起了弓。
和明安公主拉的吃力不同,沈妙拉弓的姿势极为优美,拉的也十分轻松,仿佛这弓已经陪伴了她数十年,而她也上手的十分熟练。她笑着看向明安公主,迎着明安公主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好弓,公主殿下的弓,我用着也十分顺手,多谢了。”
她招手,吩咐侍女为她绑上黑布条在眼睛。那侍女刚要动弹,却见睿王将侍女托盘上的黑布条捻起,在指尖把玩一转,众人诧异瞧着他,睿王走到沈妙身后,一手自身后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将黑布条绕到沈妙的眼睛上。
罗潭瞪大眼睛,拉着冯安宁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睿王的这个举动,好奇的不知是罗潭。高座上的文惠帝眉头都微微皱起,明安公主更是眼含嫉妒的瞧着沈妙,眼底杀意弥漫。
沈妙被缚住面前的视线,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感觉到背后的人动作温和轻柔,他的指尖冰凉,无意间触到沈妙的脸颊时,如同雪花亲吻在衣襟,有种淡淡的凉意。却又不知为何,被触碰过的地方,又浅浅的灼热起来。
等到后面的人再无动作时,沈妙才对着明安公主的方向,拉弓搭箭。
众人都凝神屏息瞧着她的动作,心中皆是紧张不已。有的人暗中埋怨沈妙为何要如此,让明安公主将苹果咬在嘴里,固然可以羞辱明安公主。可这也就意味着,沈妙一个不慎,便会将明安公主射伤,甚至丢了性命。秦国公主在明齐丢了性命,秦国岂会善罢甘休,沈妙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怕也是不够的,还会连累整个明齐。若是想让明安公主安然无恙,就只得故意射的老偏,这样一来,明齐还是会丢面子。
想来想去,除非沈妙一箭射中明安公主嘴里的苹果才能赢得漂亮。不过,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皇甫灏紧紧盯着沈妙,别人不清楚,明安公主是他的妹妹,他自然清楚明安公主的那把弓究竟有多重。寻常女子是拉不动那把弓的,便是有武艺傍身的,有些功夫底子的人,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也得先和那把弓磨合一阵子方才行。可是刚刚沈妙随意拉了一下弓,那种纯熟的姿态,熟练地手势,轻松地神情,让人怀疑,她在这之前就已经摸了无数次这把弓,才能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但是,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明安公主是第一次到秦国,沈妙,也是第一次摸到这把弓。皇甫灏的心中突然起了几分兴味,看着沈妙的目光好似看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越发的深沉了起来。
沈妙浑然不觉,她闭着眼睛,双手摩挲着箭矢上的花纹,沉重的弓上每一道细微的划痕。
同前生一模一样。
这把弓她摸了无数次的,明安公主总是在射的她十分狼狈的时候,大方的把弓给她,说:“换你了。”其实沈妙私底下已经练习了无数次,她可以射中的,但是每次,却还是故意射的遥远偏僻,被那些明齐的公主皇子笑的抬不起头。
因为她是人质,就应该委曲求全,寄人篱下不可嚣张跋扈,便是能赢也要输,输的让明安公主高兴,那样才能有机会活着回去见到傅明和婉瑜。
那些最艰难的岁月,和这把弓上古朴的花纹一样镌刻在心底。前生的隐忍到了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发挥出去。她不再是明齐的皇后,却可以自由的,无所顾忌的冲明安公主发难,就像明安公主对她做的那般。
她说:“烦请公主殿下不要躲避。”
说完,手一松,几乎被拉满的弓发出“嘣”的一声响,箭矢如流星一般猛地朝明安公主射去!
明安公主吓得眼前一花,那箭矢来的太快,她倒是想躲避,可是根本来不及,便感到嘴巴一阵疼,那箭矢一下子近在眼前。她想尖叫,可是嘴里含着苹果,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她,皇甫灏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得厉害。大厅里唏嘘声四起,沈妙却是施施然取下绑缚在眼睛上的黑布条,走到晕倒的明安公主面前,将明安公主嘴巴里的苹果取了出来。
红彤彤的苹果上头,箭头没入一半,剩下一大半箭尾都在外头,不会刺穿明安公主的喉咙,却也让人看得清楚楚。
全中!
“看来臣女的运气很好,不巧,全都射中了。”她笑了。
“哗”的一声,厅中顿时唏嘘起来。明齐的臣子们先是愕然,随即高兴地脸都涨红了,纷纷开始鼓起掌来。有人道:“虎父无犬女!”
是明安公主提出来的比试步射,沈妙是不得已才接招。可到了最后,明安公主未曾射中,沈妙射中了,明安公主甚至被吓晕,孰强孰弱,一看便知。文惠帝便是对沈家多有猜疑,可眼下沈妙为他大大的长了一回脸,让秦国人吃憋,文惠帝现在也是十分快慰。看着沈信道:“沈将军,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沈信拱手称不敢。
沈妙站在厅中,微微有风起,将她的裙角吹得飞扬,如同绽开的花朵。她静静的盯着被侍女搀扶下去的明安公主,敛下眸中的各种情绪,一转头却对上睿王盯着她的目光。
看不到面具下是什么样的神情,这男人的目光却温温凉凉,让人有些迷惑。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他瞧了一眼沈妙,就走回了贵宾席上坐下。
皇甫灏自觉失了颜面,却不知道应当如何挽回。今日事发突然,是由明安公主而起,可到了如此地步,却和沈妙脱不了干系。看着沈妙,皇甫灏就冷哼一声:“不曾想沈小姐也有如此手艺。”
沈妙低下头,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总是这般温良无害,明明射箭的时候毫不手软,戾气横生,眼下却又端庄仪态,仿佛那些舞刀弄枪的事情都不是她干的一般。她高贵而威严,便是想说些气话,这般姿态下,仿佛理都在她那头一般,让人说不出话来。
“沈妙,你刚才真是……”冯安宁拉着她的手:“你若是个男子,我就嫁给你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真痛快。”罗潭也道:“小表妹,我就知道你不是会给人随意欺负的性子。”在小春城的时候,沈妙是什么性子,罗家人可都了解三分,软弱可欺?瞎了眼的人才会如此以为。
沈妙垂眸,众人以为她记仇的很,因为明安公主相逼,所以才这般回报。殊不知她那一箭,解的却是前世的恨。面对傅修宜这般心机深沉的人,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筹谋着来。至于明安公主这样的人,不将前世所受的屈辱还回去,也对不起她重生这一世了。
有的人需要忍,有的人不忍他也会找上门来。她小心行事,可是在有的事情上,还是有一贯的脾气。有家人护着,有筹码捏着,为什么不敢和明安公主对着干?打的就是她的脸!
罗凌递上一杯热茶,温声问:“小表妹没事吧?”
“没事。”她微微笑着答道。敏感的察觉到有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四下一看却又并无人看过来,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贵宾下上,带着面具的青年屈起手指,在面前的酒盏上弹了弹。指尖一只白玉扳指,泛着微微玉色光芒。
……
好好地一场朝贡宴,谁都没料到中途会出现这么一场变故。可是究其原因,还是明安公主自己捅出的篓子。而刚刚回京官复原职的沈信,这般硬气的姿态和沈妙赢得漂亮的一箭,在明齐朝贡宴上再次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不管结局如何,总归如今沈信这般高调,倒让人生出几分忌惮来。
皇子席上,傅修宜的神色已经从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后来的不动声色,不时地将目光投向沈信那头。偶尔也掠过沈信,停在那安静坐着的紫衣少女身上。
不只是她,场中打量沈妙的目光颇多。有青年才俊觉得沈妙引人注意的,自然也有皇甫灏这样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目光。到了后来,饶是罗潭这样粗心的人也注意到了,道:“怎么都瞧着小表妹,还让不让人吃东西了?”
罗凌笑了笑,与沈妙道:“表妹与我换个位置吧。”
罗凌做的位置要稍稍靠里一些,沈妙和他换了位置后,罗凌身材高大,能将她挡上一挡,也能挡住一些探究的目光,一时间倒是舒服了很多。
一直到了朝贡宴结束,总归是没再生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
皇甫灏到了中途便离开了,说要去看看受了惊吓晕倒的明安公主。这自然无人拦着他,可是众人也心知肚明,过了近日,只怕明安公主也就恨上了沈妙。虽然沈妙有沈信护着,可是明安公主若是找个什么借口发难沈妙,也是很容易的。众人看向沈妙的目光,便是不自觉的带了一点同情。
唯有沈玥一行人,看着沈妙心中多有快慰。沈万大约是本想来与沈信套个近乎,如今沈信官复原职,又是被文惠帝“请”回来的,兄弟之间关系闹得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奈何这一次沈信却是下定了决心,从沈万面前过都是目不斜视,没有一丝要打招呼的意思。众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明了。
当初沈信被迫离京的时候,同沈家分家的消息全京城都知道。从来只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信如今东山再起,沈万来打招呼,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都不会理会的。在清理这一方面,沈信到底是站稳了先机。
沈万也没有热恋贴冷屁股,沈信不搭理,也就不眼巴巴的上前凑了,兄弟二人仿佛陌路人一般。
下了宴席,一些沈信往日的同僚就过来打招呼。罗雪雁带着沈妙先去外头等马车过来。
罗潭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冯安宁已经跟冯夫人先回去了,罗凌和沈丘走在后头。拐过一个宫门后,隔着的便是沈信安排的马车。沈妙转过头,恰好看见宫中的长廊尽头,有道修长身影正缓步前来。
还未看得清相貌,就远远的瞧见他脸上的半块银面具在灯笼的光下显出几分幽暗的璀璨。而袍角用金线绣着的图案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流动间看不清楚是什么纹理,只觉得华丽的出奇。
沈妙仔仔细细的看着,那青年走到离沈妙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停下脚步,微微侧头,不知道是不是在看这边。
沈妙静静的看着他。
夜色里,宫中长廊深幽,这人披着满身清月光辉,踏着摇曳树影,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但觉如画中仙妖。他慢慢地伸出手,手指微微屈起,在宫墙门口的柱子上,轻轻叩了三下。
沈丘和罗凌发现沈妙没跟过来,沈丘走到沈妙面前,问:“妹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妙回过神,道了一声。
“先去马车上等着吧,外头风大,免得着了风寒。”罗凌温和道。
沈妙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马车那边走。却是忽而又停住脚步,转头望了方才长长的走廊一眼。
走廊上月色如水,花枝在地上涂抹出醉人图影,清风拂过间花枝颤动,空荡荡的长廊哪里有什么人影。仿佛刚才一切皆是错觉。
罗潭小声催促的声音传来,沈妙转身敛了眸子,提了裙角上了马车。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人相见
回去的路上,沈信和罗雪雁都没怎么说话,虽然面上极力做的很轻松,到底还是流露出几分沉肃。沈丘也一反常态,罗潭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却也敏感的察觉到有些不对,谨慎的没有说话。
今日终究是得罪了明安公主,也就是得罪了秦国太子。沈家刚回来就被推到风口浪尖,虽然沈信极力避免,可就像是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总要将沈家推了出来。沈信和罗雪雁并不惧怕可能出现的为难,只是今日是沈妙出面,怕的就是明安公主恨上了沈妙,在背后使手段下绊子。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唯有更好的将沈妙保护好,不出什么纰漏才成。
等回了宅子,沈妙进了自己的院子梳洗完毕,已经有些晚了。她点上油灯,谷雨见她没有上塌休息的意思,就道:“姑娘可还在为今夜之事担忧?没关系的,有老爷和夫人在,不会让那位秦国公主胡来。”
沈妙摇了摇头。明安公主是个什么性子,她比别人更清楚。明安公主性子非常的自私好强,前生的朝贡宴上,明安公主也是为难过她的。只因为明安公主以为,傅修宜那般出众的人,却娶了她这么一个粗鄙的妻子十分不屑。如今大凉的人换了睿王来,明安公主眼中最出色的人变成了睿王,可还是没有放过她,或许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有些人的仇怨是天注定的,无论隔了多少世也一样。
“你们下去吧。”沈妙道:“我睡不着,下会儿棋。”
谷雨还想说什么,被惊蛰扯了扯袖子。惊蛰道:“那奴婢们就先退下了,姑娘也别想得太多,等会子觉得乏了,便早些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夜里寒凉,也别太晚。”
沈妙应了,惊蛰和谷雨便退了开去。
桌前的小几上,棋局空空如也,沈妙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认真的自己跟自己对弈。
她下的认真,时日慢慢的流逝过去,棋局渐渐由最开始的什么都没有变的黑白纵横,显得极为复杂。而她也由最初下的得心应手,到了后来,每落下一子都要苦苦思索许久。
院子外头静悄悄的,连鸟雀的呓语和虫鸣都听不到了,定京城陷入美梦。院子里清风婆娑。
沈妙瞧着棋局,轻轻出了一口气。
两年时间,各方势力都已经轮番上场,布置好的棋子也走到了该走的位置。从某些方面来说,占尽先机,也不见得就能节节胜利。这是她和傅修宜之间的博弈,可是如今看来,她仍旧是将有些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在变化,她在变化,不是前生的那个她,自然也有别的人会变。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而带来的这些变化,会给棋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谁也料不到。
她瞧了一眼桌上的棋局,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自窗外扑面而来飒飒秋风,生出些凉意。窗前的树影摇曳,她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屋里的油灯却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烛火晃了晃,灭了。
灯灭了,月光便如流水一般淌进屋里,将屋里映照得雪亮。倒是比灯火多了几分清凉。
“哒”的一声,自桌前传来。棋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他手执黑子,在棋局上随意落下,方抬起头来瞧向沈妙。
紫金长袍在月色下越发显得华丽,而那纹路似乎带着几分熟悉的模样。分明是极嚣张的姿态,却被半块银面具挡着,就显得有些深沉起来。
深夜中不请自来的人,沈妙倒也未曾觉得惊讶。面不改色的将窗户重新掩上,屋里顿时又暗了下来。沈妙走到桌前,摸索出火折子,点上了另一盏灯。
暖黄色的光晕下,衣香鬓影都显得分外暧昧起来。沈妙手持着灯盏,走到那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在等我?”紫衣青年的声音低沉,在夜色中分外好听,因着刻意的压低显出几分喑哑,却仿佛情人在耳边的嘶语一般。他的声音也是带着笑的,似乎十分愉悦。
沈妙盯着他脸上的面具,连面具亦是掩盖不了的好相貌,优美的下巴和红唇,反而因为掩盖着真实的模样更加神秘,更加动人心魄。传言大凉皇室中人个个貌美,她不曾见过睿王的真实模样,却知道,单就风华,这人已经足够出挑了。
“殿下在柱子上叩击三下,不是在提醒臣女三更前来拜会。臣女不敢抗命。”她答道。
这话说出来,沈妙看清楚了,对面的人勾了勾唇,道:“真聪明。”
他的态度分明是轻佻甚至有些风流的,却不知为何,总让人又觉得有些距离。仿佛知晓这人骨子里的冷漠与残酷一般。沈妙静静的看着他,道:“殿下有什么话要与臣女说?”
紫衣青年随手拿起棋篓子里的一颗黑子把玩,修长白皙的手持着黑子,越发的显出一种精致的美丽。他扫了一眼棋局,道:“棋局倒是有趣,小丫头,天下风云都被你归在棋局里,不知道大凉在何处?本王又是哪一颗子?”
竟是一眼道破这棋局映射的正是眼前明齐格局。
沈妙不言。
他的声音慵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本王今日看你在朝贡宴上,似乎与明安公主是旧识。你见过明安公主?”
沈妙心中一紧,她自然是认识明安公主的,今日的表现除了皇甫灏之外,众人根本不会有任何怀疑。一个是秦国的公主,一个是明齐的官家小姐,秦国和明齐相隔千里,明安公主更是头一次来明齐,根本不会有人将她和明安公主联系起来。可是眼前人的这一句话,几乎是毫不留情的撕开了表面,将真相袒露在面前。
他发现了什么?查到了什么?还是单单凭借着宴席上的数面之缘便察觉到了不对。若是后者,那面前的男人也就实在太可怕了。
可是她眉眼未动,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抓紧,面上却是浮起一个微笑来。
“不巧,臣女未曾见过明安公主,不过与睿王殿下倒是旧识。”
紫衣青年侧头看她,忽而两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凑近沈妙,在她耳边低声道:“哦?什么时候?”
沈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呼吸温柔,金色的扣子却冰冷,唇角是带笑的,眼神却有些漠然。这是一个不晓得是火还是冰的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危险的意思,他足够吸引人,但却令沈妙本能的想要避开。
那双漆黑的,深邃如海的眸子盯着她,她低下头,避开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面前绣着花纹的精致扣子,淡淡道:“别来无恙,谢景行。”
空气在那一瞬间似乎都静止了,油灯里,火花燃烧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小朵灯花掉了下来,在漆黑的夜里星火一般的亮了一瞬便隐匿不见。
沈妙抬起头来看着他。
紫衣青年淡淡一笑,瞧着沈妙,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显出缠绵的姿态,仿佛是他侧头亲吻沈妙一般。
他慢慢地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声音仍旧是愉悦的,他道:“别来无恙,沈妙。”
紫衣青年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具。
剑眉入鬓,星眸含情,鼻若悬胆,唇若涂脂。仿佛昨日还是唇红齿白的翩翩美少年,两年时间一过,便是真正英挺美貌的男子,他唇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带着微微嘲讽和顽劣,双眼里却再无少年的狂妄和嚣张。
那是一种更让人心悸的深沉,仿佛漆黑的夜色,因有星光而美丽,却由黑暗而胆寒。他通身的矜贵和优雅在两年后发挥到了极致,一举一动都有着天潢贵胄天生的傲气,清月一般冷淡凉薄,却又如烈日灼目耀眼。
没有了身份的禁锢和制衡,再次出现的谢景行,不再收敛光芒的谢景行,实在是亮眼到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沈妙,语气暧昧道:“两年不见,谁给你的胆子叫我名字?”
他说的这般,却终究是将“本王”换成了“我”。
沈妙道:“如今你不是明齐临安侯府的小侯爷,不喜欢叫你名字,叫你睿王也是可以的。”话中终于还是带了些讽刺的意味,从明齐临安侯府的小侯爷到大凉的永乐帝胞弟,谢景行这一次的确是跑的有些偏了。
可是沈妙说的客气,却低估了谢景行。谢景行懒洋洋一笑,道:“非要叫我名字,我是无谓。不过忘了告诉你,谢渊是我的真名,景行是我的字,你叫我谢景行,是在叫我小字……。怎么,长大了,也变得热情了不少。”他唇角的笑容恶劣带着轻佻:“你我之间,已经到了唤小字的程度?”
沈妙怒视着他。
除了亲人以外,只有情人和夫妻之间才会唤小字的。沈妙倒也没想到,谢景行换了个身份,景行竟然成了他的小字。说起来她这时才堪堪想起,大凉的永乐帝也姓谢,凉朝的皇室就是谢氏家族。
真是碰了巧了。
谢景行自顾自的给自己倒茶喝,时隔两年,沈信都从将军府搬出去另开宅子过了,谢景行这不请自来,宾至如归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仿佛和两年前一般,将这沈宅当做自家院子一般来去自如。他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强人怒气的沈妙,似乎觉得十分有趣,道:“礼尚往来,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娇娇?”
那声娇娇,端的是唤的人齿颊留香,加之谢景行美貌动人,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被迷得找不着北了。沈妙也被喊的浑身发烫,她想,谢景行这本是,便是不是皇室的身份,做个小倌馆里的小倌,大约也能活的很好,说不定还能名扬天下。
“在想什么?”谢景行问。
“在想你生的如此美貌,连小倌馆里的头牌亦是比不过,难怪要戴面具遮掩了。”沈妙故意气他。
谢景行被噎了一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慵懒的神情有片刻僵硬。沈妙见他如此,心中畅快至极。还未等她说话,谢景行却挑眉道:“这么担忧我,看来倾心我的很?”
沈妙道:“睿王可知自作多情四个字如何书写?”被谢景行的“小字”之说恶心了,又不好再叫谢小侯爷,沈妙干脆就用冷冰冰的“睿王”代替,明显是要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当初抱着我强吻我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无情。”他说。
沈妙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他,却不知这副模样,像足了在山涧出生不久的小鹿,黑眸清澈圆圆,娇怜的很。
她说:“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景行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脸,他动作太快,沈妙躲闪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景行已经收回手,略略思索一下,道:“看来你是记不得了,你离京的第一日夜里,我同你道过别的。”
沈妙懵了,瞧着他不说话。
谢景行叹息一声:“果然,喝过酒就不认人。你不记得你对我做了什么了?”
沈妙面露纠结之色。
俗话说酒后乱性,喝酒误事。她其实酒量还不错的,奈何那一夜的梅花酿太过醉人。她便是为了防止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引得人怀疑,才堪堪避开众人自己单独睡了一间屋子,不曾想……谢景行来过?
“睿王说笑,我与睿王萍水之交,能做什么?”沈妙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面上却是一派镇定。可她到底对于男女之事知之甚少,前生对傅修宜也是一味讨好,更莫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在这一方面,倒是真的稚嫩如白纸。而对付谢景行这样黑心肠的人,实在是青涩的狠了。
谢景行一笑,也不急着辩驳,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似乎很想当皇后,醉了酒后,还要拉着李公公看烟花,还得要太子和公主陪着。”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妙:“沈皇后?”
沈妙本来掩饰的在喝茶,差点就喷了出来!
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沈妙有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只怕这重生以后花团锦簇,亲人皆在的现实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她还是在那个冷冰冰的宫殿里,一步一步走向子丧族亡的结局。
沈妙全身都僵硬了,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原先以为谢景行是故意这么说诈她的,如今看来,那一夜谢景行还真的来过,还真的见了她醉后的情景。否则谢景行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晓得这么多事?只是……她究竟说了多少,谢景行又到底听了多少,谢景行这么聪明,到底猜出了几分?
她这般不安的神色落在谢景行眼底,谢景行眸色暗了暗,却是勾唇笑道:“也不用这么害怕,我对女人一向宽容。想知道你对本王做了什么吗?”
“我做了什么?”沈妙镇定的与他对视。
“也没什么罢了。”谢景行懒洋洋的用手支着下巴,似乎在思索,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你不过是抱着我不让我走,压着我又亲了我,哭着喊着要做我的皇后,要我千万不要冷落你罢了。”
沈妙:“……”
“我没有做过那种事。”沈妙道。她就是再怎么醉,也不会对谢景行生出什么绮丽想法。更何况那样的作风,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你想抵赖?”谢景行皱眉:“这不厚道,沈娇娇。”
“我给你银子。”沈妙当机立断:“你要多少,我都能补偿。”
谢景行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为何,沈妙觉得那目光里都是带着刀子,仿佛谢景行恨不得弄死她。半晌,谢景行才笑了,咬牙切齿道:“你当我是小倌还是男宠,银子?本王从来不缺银子。”
沈妙沉默。
谢景行深深吸了口气,道:“怎么发现的?”
沈妙冷不防他换了个话头,不解道:“什么?”
谢景行拿起桌上的面具:“怎么发现我的身份?两年前我战死,无论怎么样,一见面就猜出身份,不太合理。”
“未见到你之前就猜到了。”沈妙道:“猜到你是大凉的人,不过没猜着是皇室的人。后来朝贡宴上见到,隐隐约约觉得熟悉,斗胆猜一猜罢了。”
谢景行闻言,渐渐凝眉,看向沈妙,道:“两年前就猜到?”
“卧龙寺当夜,小侯爷过来喝茶吃点心,”沈妙神情平静:“侥幸也让我吃了一点那点心。”
谢景行挑眉:“那又如何?”
“不巧,”沈妙道:“那点心似乎是大凉皇室的厨子做的,味道很可口。”
谢景行微微一怔。
两年前,他在卧龙寺里遇着沈妙陷害沈清和豫亲王的一幕,后来因着兴趣索性就和沈妙去了她的屋子。因着在外奔走大半夜饥乏,就借着沈妙的茶水吃了点点心……还喂了沈妙一块。他自己在明齐做事,到底还是养尊处优,大凉朝做糕点的厨子也跟在身边,那包糕点正是出自大凉厨子之手。
谢景行想过许多沈妙猜出他身份的线索,却万万没料到是这个。一包糕点竟也会暴露端倪,不过……他目光锐利,看向沈妙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大凉厨子做的?”
“侥幸吃过一回。”沈妙道。
她的确是吃过一回,明齐的朝贡宴上,自然会有别国送来的贺礼。至于那糕点,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噱头罢了。明齐的永乐帝喜爱吃糕点,那皇室的厨子也别出心裁,在糕点里加了水果的汁水,糕点里便有了果香。是在朝贡宴上吃着了大凉的糕点觉得很是新奇,沈妙才特意为了傅修宜也做了几回,只是傅修宜不爱吃甜食,每每都直接赐给了下人,还让她伤心了好一阵。
而谢景行那一夜吃的糕点里,正是带了凉朝皇室糕点的果香,而那个时候还未朝贡,这糕点是不可能传过来的,当时沈妙就觉得奇怪。
谢景行虽然也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从哪里吃的这糕点,不过也没多加询问。只是道:“仅仅如此?”
“侥幸猜中了罢了。”沈妙垂眸。仅仅凭着一包糕点她怎么会笃定谢景行是大凉的人。真正的怀疑,还是从宫中看到的那位高阳高太医开始。她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却是终于想起,自己是见过这位高太医的。前生朝贡宴上,大凉派来的人是一位亲王和一名重臣。那位重臣是大凉出了名的智囊团,当初傅修宜还让裴琅多加留意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高阳。高阳当时的身份可不是什么高太医,而是大凉的朝臣。而那一日在明齐宫中,她见着谢景行与高阳之间有种不露痕迹的熟稔,加之之前的糕点,多多少少也联想到了一些。
再后来她去了西北,谢景行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前的震惊过后,沈妙反而慢慢平静下来。前生谢景行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出征的,然而前生今世,谢景行都是一样的结局,沈妙不相信命运使然这一套,更何况以她今生对谢景行的了解,谢景行这样厉害的人,会死的如此凄惨,她不相信。
若说是谢景行借着这一步在筹谋什么,她倒是还会相信几分。如果说战死能够以一个新身份重新开始,少了所有可能有的麻烦,是符合眼前这个人干脆利落的性子。要知道以临安府小侯爷这个身份,是撑不起谢景行的野心的。
他的野心究竟是什么,沈妙的目光落在那黑白错落的棋盘上,心中闪过一丝骇然。
“你运气一向不错。”谢景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不过……”沈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如何成了如今的睿王?”
谢景行这是造了一个假的身份?若是这样,他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冒充的人不是别人,是大凉的皇室,还是永乐帝的胞弟,被人发现只怕是死千次百次都不够的。可是若说是真的……那他前面十几年的身份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明齐成为谢鼎的儿子?
“我本来就是凉朝的睿王。”谢景行道:“现在物归原主。”
沈妙心里一动:“谢侯爷不是你的父亲?”
谢景行笑的不屑:“临安侯?他凭什么有资格当我爹?”
那就是谢景行不是谢鼎亲生的儿子了。沈妙心中越发觉得骇然,谢景行的身份大约能牵扯出不少东西,而这些东西,前生的她从未留意过。沈妙突然想到,前生傅修宜不留余力的打压谢景行,甚至不惜在谢家军中安排他的人,最后让谢景行死于自己人手中,谢家父子皆是马革裹尸,谢家除了谢长武和谢长朝外再无后人,真的是因为傅家人想要打击谢家功高盖主,还是傅修宜也已经发现了谢景行身份的不对。傅修宜是想要……斩草除根?
她这般神色明明灭灭,谢景行看在眼里,眸光深邃,笑的却越发温丽。他的容貌见长,英俊和艳丽极好的融合在一起,亦正亦邪,倒是好看的很。他敲了敲桌子:“今日来见故人,你长进了不少。”
沈妙回过神来,瞧着他道:“睿王如今也是风光无限。”
从临安侯府的谢小侯爷到如今的睿王,谢景行倒是越发的贵重起来了。原先不过是在定京城,在明齐横着走,如今睿王的名声一出来,只怕要上天了。
“你很满意?”谢景行挑唇一笑:“与有荣焉?”
沈妙眉目端庄:“臣女是明齐人,睿王是大凉人,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与有荣焉?”
谢景行拿起桌上的面具,重新为自己戴上。银质的面具极好的贴合了他的五官,非但没有遮掩他的光芒,反而让他因着神秘如夜的气质更加惑人。
“你亲我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句话。”他眼神比外头的秋月更动人,流过沈妙身上,道:“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人吗?”
沈妙抵死不承认:“睿王记岔了。”
“以后帮你想起来。”谢景行站起身,紫色的衣袍一角倏尔划过桌面,将那一局棋都打乱了。
他道:“下次再来看你,沈……娇娇。”
沈妙:“……”
谢景行从窗外掠了出去。沈妙瞧着他的背影,心想着明日后,要叫沈丘多安排几个守卫在院子门口才行。好歹这宅子里住的不少都是高手,沈信,罗雪雁和沈丘还是在军中呆过的人,怎么半分警醒也没有。任人在府里来去自由,也实在是个笑话了。
窗户外,沈宅院墙的街道边,有紫衣男子在走着。三更时候,街道空无一人,唯有这男子和身后的侍卫,在月光下拉长的身影婆娑。
月色都掩饰不了的光芒,银质面具亦是熠熠生辉。那身后的侍卫道:“主子瞧着心情不错。”
说是见个故人,进了沈宅后再出来,自始至终却都是扬着唇,也不知是听了什么喜事,这般高兴。
青年扫了一眼侍卫,袖子上的金线隐隐绰绰,锦衣夜行亦是艳骨英姿。他眼眸似笑非笑,声音如春风拂过般愉悦动人。
“见着有趣的人,自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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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觉得谢哥哥又帅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猜出来了
第二日,沈妙起晚了。
谢景行昨日里三更才来,与他说完话已经是疲累的不行,回头睡得一夜无梦,待醒了,都已经很晚了。
沈妙极少起懒,罗雪雁只当她昨日在朝贡宴上累着了,便让人特意留了饭食等沈妙醒来后吃。沈信和罗雪雁一大早就去兵部了,刚刚官复原职,还有许多要料理的旧事。沈丘和罗凌也不在屋里,因着罗凌要寻个新差事,沈信索性就让罗凌帮衬一下沈丘,也省的那些人欺负罗凌初来乍到。
如此一来,这个全新的“沈宅”里,就只有罗潭和沈妙了。恰好今日冯安宁给沈妙送了帖子,要沈妙陪她去挑些首饰,沈妙便让罗潭去了,拨了几个沈府的侍卫给罗潭,只说自己今日身子疲累,想在府里休息一日。
罗潭便不再说什么话,叮嘱了沈妙一番,才离开。等罗潭离开后,沈妙让莫擎送封信到广文堂,莫擎应了一声就离开。
时隔两年,定京城终究是起了一些变化。譬如曾经在宝香楼红过热闹过的,也曾当过红牌的流萤姑娘,终是被那位痴情专一的莫公子以千两黄金的高价赎身。没有了一位流萤姑娘,定京城却在这几年悄然无声的出现了已经失传许久的双面绣,一匹绣绢便可卖到百两银子。听闻那位绣娘不仅手艺出众,还生的美貌。连带着那綉庄也日进斗金。
换个活法,其实未必会更糟。没有人能知道迈出那一步后新的希望是什么。
流萤活的这般好,担忧着她的人自然也会开心。裴琅是个守信的人,沈妙在朝贡宴上看到裴琅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了主意。裴琅已经得了傅修宜的信任,傅修宜才会将裴琅带在身边。虽然傅修宜多疑,那也是在成为君王之后变本加厉,平心而论,现在的傅修宜还是十分赏识贤才珍惜贤才的。裴琅是胸中有沟壑的人,傅修宜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裴琅留在身边。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傅修宜检验了裴琅的贤才,就该检验裴琅的忠诚。她不能贸贸然的去见裴琅,免得被傅修宜怀疑。
这颗卒子还未过楚河汉界呢。
她道:“拿件斗篷出来吧。”
白露和霜降正在整理屋子,闻言奇道:“姑娘可是要出门?”
沈妙道:“有些事情要去做。”
白露和霜降便不再说话了,谷雨默默地上前给沈妙梳头,惊蛰已经去寻斗篷。无形之中,沈妙的几个丫鬟对她的命令都是立刻服从,若是有人瞧见,必定会惊讶,便是宫里调教的丫鬟们也不见得会这么麻利镇定。
等出了府门,莫擎去广文堂了,沈妙便叫了阿智。沈妙如今和沈丘的一众手下亲近了不少,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沈妙给沈丘出了不少兵法上的主意,这自然都是她从前在傅修宜的幕僚那里听来的,不过是依葫芦画瓢,只是看在别人眼中,便觉得沈妙神机妙算,有将才。那些兵头都是粗鄙的大男人,却也佩服沈妙的脑子,倒是对她尊敬了许多。
沈妙对阿智说:“今日出门一事,不要告诉别人。”
阿智心中一个激灵,他效忠的本来是沈丘,此刻也觉得在沈妙一双清澈的眼睛下压力倍生,点头道:“是。”
阿智给沈妙寻了辆普通的马车,这马车不引人注目,更不会有人认出来是沈家的马车。原因无他,昨日沈妙得罪了那位秦国来的明安公主,明安公主和皇甫灏住在离这里并不远的衍庆巷中,万一若是碰到了,明安公主找沈妙的麻烦就坏了。这公主骄纵的很,秦国侍卫众多,真要出了什么事,等沈信夫妇再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只是阿智心中还是很疑惑。离开定京城两年,若说定京谁和沈妙有交情,也就是冯府的大小姐冯安宁了。可今日沈妙推了冯安宁的邀约,分明就不是去见冯安宁。阿智心中胡思乱想着,想着罗潭从前在罗家和罗千讲的那些个话本子故事,心中一个激灵。若真的是什么公子佳人私相授受的戏,阿智就算是拼了命也得将此事告诉沈丘。他们沈家好容易出了这么个才貌双全的小姐,怎么能够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拐跑了去。
却是万万没想到沈妙要去的地方是沣仙当铺。
沣仙当铺还和两年前一样,依旧是门庭冷落。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宝贝能在这里典当的。
沈妙下了马车,阿智紧跟其后,惊蛰和谷雨也跳了下来。阿智还没来得及打量,就瞧见沈妙已经径自往典当铺走去。
那还在用帕子擦拭桌子上灰尘的小二就见着四个人往这边前来,为首的人穿着斗篷,将斗篷的帽子往下一拉,露出一怔清秀的脸,分明是哪家娇养的姑娘,通身的贵气可不敢让人小觑。他讨好的笑道:“小姐可是要典当东西?”
沈妙瞥了他一眼,当铺的小伙计已经换了个人,听闻自他们去小春城后,沣仙当铺也关了两年。也是前不久才重新开张,却不知那位红菱姑娘和季羽书还在不在。她道:“我找红菱。”
小伙计一愣,仔仔细细的又再次打量了沈妙一番,沈妙平静的看着他,小伙计顿了一下,连忙道:“请小姐稍等着。”转身钻进了后堂。
片刻之后,有红衣女子前来,身后跟着方才的那位伙计。依旧是一身红色衣裙,容貌颇有风情,比起两年前更加摇曳多姿。她瞧见沈妙,眼眸凝了凝,忽而笑道:“许久不见,小姐生的越发出挑,让红菱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番有些放肆无礼的话被红菱说出来,却也不见得有下贱的感觉,反而有种莫名的爽朗。沈妙微微颔首,红菱又是一笑,道:“老规矩,小姐随我来吧,不过…。”她芊芊玉指一指阿智,娇笑道:“这傻大个儿可不能跟来。”
阿智性子活泼,不比莫擎冷漠,被红菱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指着,脸倒是红了。不过他还是坚持道:“属下跟着小姐。”
“你在这等着吧。”沈妙道:“我去见一位朋友,惊蛰和谷雨跟着就行。”她语气坚决,阿智便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倒是红菱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大约是没想到沈妙看着这么个娇娇小小的人儿,每每却将自己带过来的侍卫教训的服服帖帖的,而且不管是莫擎还好,阿智也罢,都是打心眼的尊敬沈妙。一个有本事的属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傲气,在沈妙面前,这些人却是一点傲气也无。
沈妙是个有本事的人。
红菱带着沈妙往临江仙的小楼走去。惊蛰和谷雨跟在后面,沈妙问:“听闻沣仙当铺前不久才重新开张,两年前……。”
“两年前掌柜的家中有变,关了铺子回乡去了。前不久才重新回了定京。”红菱笑着接过话头,道:“说起来,小姐还是咱们当铺里第一位遇到的老主顾呢。”
沈妙心中计较一番,便是跟着微笑着应了。待到了小楼里,如从前一样,红菱将她安置在雅室中,道:“红菱这就去唤掌柜的,小姐先在此坐着休息吃吃茶,稍等片刻。”说着便离开了。
桌上放着梅子和茶水,熏香袅袅。这雅室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沣仙当铺这样大的铺子,两年未做生意铺子竟然就就这么放着,也不说租给别人家,倒真的有几分财大气粗的土财主模样。
沈妙一杯茶还未喝完,外头就传来有人推门的声音。她放下茶杯,便见来人一身一身翠绿织金雀浣花长袍,头带金冠,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这人依旧是一张娃娃脸,却终究因为两年岁月的弹拨而显出几分青年的成熟。只是面上的顽皮之色一如既往,不过……沈妙瞧着他,这么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季羽书也能穿的如此开怀,这人骨子里真是风骚至极。
季羽书推门瞧见沈妙,眼睛一亮,丝毫也未曾遮掩,盛赞道:“原先以为芍药姑娘便是在下见过最美的姑娘,如今看来,沈小姐也不遑多让。两年未见,沈小姐更添风华,在下都找不着话来夸姑娘了。”
惊蛰和谷雨见状,面上皆是露出不悦之色。季羽书这话活脱脱就是调戏良家少女的登徒子,不过这么一番胡话,偏偏配的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也让人迷惑他究竟是故意装傻,还是本身就是无心之言。
沈妙微微一笑:“季掌柜也比从前更加富裕了。”目光在季羽书那花里胡哨的衣裳上扫了一眼。
季羽书在沈妙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起来倒是高兴地很,似乎真心为重逢而开心。他道:“没想到沈小姐还记得在下这个老朋友,听闻沈将军刚刚回京不久,沈小姐不急着见别人,却来沣仙当铺,原是真的将在下视作信任之人。在下心中感动不已。”
沈妙:“……”昨夜里才刚走了一个自作多情之人,眼前便又再来了一个。沈妙只觉得有些头疼。况且季羽书说的一本正经,他是真心以为沈妙对他这般亲近的。
沈妙轻咳一声:“其实今日来,是想与季掌柜做生意的。刚回定京城,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需得仰仗百晓生。”
季羽书先是一怔,随即道:“做生意?好说。沈姑娘想知道什么,百晓生自当竭尽全力,至于银子么,在下与沈小姐既是朋友,就给沈小姐减个两成吧。”
惊蛰和谷雨在背后翻白眼,季羽书掌管着这么大的家业,表面是当铺实则做的是无本生意,一笔生意成了银子源源不断,竟然这般吝啬,只减两成?果然无奸不商。
沈妙微微一笑:“银子好说,不过这次的消息可不怎么好办。”
季羽书道:“沈小姐真会说笑,当初连‘造’消息的生意我沣仙当铺都照接不误,现在有什么不敢接的。”
“可是季掌柜两年未在明齐了。明齐的事情,只怕打听起来也有些麻烦。”她说。
季羽书一笑,眉目间说不出的得意:“沈小姐可不要小看沣仙当铺,虽然在下两年不在定京城,沣仙当铺的铺子也关了,可是生意却还是要照做的。否则哪里来的银子养家糊口?百晓生还是在做的。毕竟两年收成不能白白丢掉。沈小姐说罢,有什么消息要打听?我沣仙当铺自然会为小姐效命。”
沈妙轻笑:“季掌柜这般说,我就放心了。今日来,是想要做三笔生意,都是来买消息。第一个……季掌柜可知道两年前临安侯府谢家小侯爷战死的消息。”
季羽书一愣,看向沈妙:“沈小姐打听这个做什么?”
“谢家与我沈家好歹也都是明齐的将门世家,虽然临安侯与我爹政见不合,可到底武人惺惺相惜。俗话说兔死狐悲,谢小侯爷一代良才却惨死沙场,私心里觉得惋惜,想让季掌柜帮我个忙,好好打听那谢小侯爷战死一事的蛛丝马迹,包括收敛一事。”
季羽书喝了一口茶,笑道:“这好办,只是谢景行死的事情诸人皆知,要想打听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可不容易,在下不能保证能打听的出来,毕竟人死灯灭,隔得太久了。”
“季掌柜用心做事就是,实在找不到,我也无妨。”沈妙端起茶壶,再给自己倒了杯茶,云淡风轻的开口:“第二笔生意,季掌柜可知道明齐宫中有位太医,叫高阳。”
“噗”的一下,季羽书一口茶喷了出来。沈妙冲惊蛰使了个眼色,惊蛰连忙递上帕子。
季羽书接过帕子,手忙脚乱的擦拭身上的水渍,只听沈妙道:“季掌柜好似很惊讶?”
“咳,”季羽书道:“确实有些惊讶,沈小姐怎么会想到找宫中的太医?”
“受人所托罢了。”沈妙看向他:“季掌柜没听过这个名字么?”
高阳摇了摇头:“第一次听闻,想来医术不甚高明,否则早已名扬天下了。”他看着沈妙,有些为难道:“不瞒你说,小姐怎么会和宫里有牵扯。百晓生虽然做的是生意,可是宫里牵扯的势力太广,咱们做生意的都不好冒险。”
沈妙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平静的却是让季羽书自己有些不安。季羽书清咳两声,莫名的声音就低了几分:“也不是不行,只是要多加银子……”
“银子季掌柜不必担心。”沈妙微笑:“总不会短了季掌柜的。”
季羽书经过沈妙前面的两笔生意后已经是心虚气短,干笑了两声,道:“不知道沈小姐第三位要买的消息是关于什么的?”
“第三笔生意有些困难。”沈妙瞧着他:“不过我相信以季掌柜的本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季羽书闻言,勉强笑了笑:“多谢沈小姐信任,不过……到底是什么能让沈小姐也觉得困难?”
“我想打听一个人,”沈妙放下茶杯:“大凉的睿王殿下。”
季羽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动,面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哦?沈小姐怎么会想到要打听睿王殿下。据在下所知,这位睿王殿下刚来定京不久。便是真的有交情,最多也是沈小姐在朝贡宴上能见着他。莫非沈小姐也如那些贵女一般,爱慕上了睿王的美貌,所以特地来打听?”季羽书说到最后,不知道为何又高兴起来,声音一改方才的低落,带着几分罕见的兴奋。
惊蛰和谷雨都要在后头气炸了,季羽书这般满嘴胡话,若是被外头人听到,指不定怎么想沈妙。偏偏主子说话下人不能插嘴,两人只得强忍着怒意鄙夷的看着季羽书。
沈妙淡淡的瞧着季羽书抓耳挠腮的兴奋模样,突然笑了,她说:“是啊。我也仰慕他的绝世美貌。”
季羽书一愣。他蓦地张大嘴巴,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的指着沈妙,结巴道:“此此此话当真?”
沈妙点了点头,认真的道:“真的。”
季羽书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一般,按捺不住兴奋的神情。“嘿嘿”的笑了两声,道:“既然如此,在下一定会替小姐好好打听一番睿王的情况……看看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姑娘。”
沈妙起身,冲季羽书颔首:“那就多谢季掌柜了。若是查到了什么,烦请人送信到府上,我自然会来沣仙当铺与季掌柜相见。”她从袖子中摸出一锭银子来放到季羽书面前:“这是定金。”
季羽书笑眯眯道:“沈小姐太客气了,你我之间还说什么定金的话。”一边说一边将那银子揣进袖中。惹得惊蛰和谷雨又送了他几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