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终于肯接电话了?”道尔的声音平稳而缓慢,好像对面是什么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
“抱歉,外面声音太乱,没能听到。”洛海不卑不亢地回答。
道尔没有质疑,也没表示相信,只是淡淡地直入主题,“克里曼厅长病倒了,明天的审判大会她来不了。”
洛海怔了一下。
病倒了?偏偏在现在?
今天下午他还见过克里曼,她还生龙活虎地指导科林替她搬资料,怎么到了晚上就一下子忽然病倒了呢?
真的是病倒了吗?
“所以,明天的审判大会缺一位主理人。”道尔的情绪却丝毫没有波动,淡淡地继续说,“你准备一下,明早出席大会,顶替她的位置。”
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在有时间思考之前,他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我没有参与过这次行动,也不了解详细的情况和计划,没办法担任——”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道尔就打断了他。他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缓慢,却不容得半分质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说,“大会明早九点开始,你要八点之前到场。演讲稿有人替你准备,但你必须负责最后的犯人押送,并代表检察院下达处刑命令。”
洛海的喉咙里像有一块血块,让他呼吸困难。压在喉头的每一口空气都泛着腥甜,肺像是要炸开,又像是要永远沉进地底。
“洛海,你也该做个选择了。”道尔淡淡地说,“是当一个任人宰割的弱者,还是拿起刀,成为宰割他们的人。”
说完这句话,道尔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早已安静下来,洛海却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站着。过了很久,他慢慢放下手机,慢慢向后靠在门板上。
是的,他必须做出选择,也只能做出选择。
世界是一个永不停息向前滚动的巨大车轮,它只管风尘仆仆地滚动,并不在意会将谁卷起,又将谁碾碎。
如果他不做选择,自然会有人替他把选择做了。
又或者,他从最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摆在他面前的永远只有糟糕的选项与更糟的选项,无论他怎么选,都只会通向万劫不复。
今晚的南特是不夜城,人们要先进行一些小的狂欢,好去迎接明天那场更盛大的狂欢。
洛海将手机扔在桌上,打开客厅的灯。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羊驼还在沙发上傻乎乎地坐着。
他的公寓在这场狂欢中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纸屋,隔绝不了强烈的震动与排山倒海的波涛。
他走进次卧,慢慢地躺在尤金睡过的床上,毛绒玩偶环绕着他,隔绝他的神经与视线,暂时地将他掩埋在柔软的布料与熟悉的气味中。
可是没有小提琴声响起,夜色如此喧闹,却又一片死寂。
◇
第68章
选择
审判大会在南特广场举行。
广场够大、够宽阔,能容纳足够多的观众,而且就在古老的女神雕像面前行刑,象征了检察院的铁面无私。
警员很早就来到广场,帮着架设摄像机与直播设备,上面不仅要把罪犯当众处刑,而且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处刑画面。
作为指挥警员的领队,芬妮的兴致并不是很高。
迄今为止,她已经在城里抓捕了上百名Omega,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被抓入狱的所谓有嫌疑的Omega,大多只是因为看了看报纸、上了上网,或者纯粹是被人恶意举报。
这些Omega被逮捕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反抗,全都老老实实地戴上手铐脚镣,顺从地跟在警察后面,说这样的人会加入光翼会、变成反抗分子,芬妮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这些人抓捕入狱以后,只用三天的时间就审完了,然后从中挑出了五十几个“确定无疑的光翼会成员”,押到今天的审判大会上处刑。
没人知道三天是怎么审完两千多名Omega的,只知道家里要是有肯出钱的,就一定不会上这个名单。
这根本不是审判,而是私刑。
可是作为一个普通的Beta刑警,她什么也做不了。芬妮叹了口气,搓了搓手,靠在广场旁边的树干上,有点希望天上能忽然下一场暴雨或者暴雪,让大会突然取消。
可惜今天的天气偏偏很好,天空碧蓝如洗,一点风也没有,阳光毫无阻碍地映照在广场喷泉上,形成一弯小小的彩虹。
快到八点的时候,芬妮看见了洛海。
洛海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从衬衫到皮鞋都一尘不染,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徽章。
他挺拔而冷硬,丝毫没了前阵子那种心神不定的飘忽感,锋利的下颚线好像要划穿空气。一夜之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冷血无情的冰山检察官。
“洛——”芬妮打招呼的声音因为他胸前的那枚徽章而息了声。
那是检察院的代表徽章,并不是每一个检察官都有资格佩戴的。
至少在今天,所有警察都知道,佩戴徽章的人代表检察院出席大会,相当于整场审判的处刑官。
“克里曼厅长病了,我接替她的位置。”洛海简洁而没什么情绪地说,向芬妮点了点头,“辛苦了。”
芬妮一时间说不出话,她觉得面前的洛海检察官好像变了一个人。
明明他好像与最一开始相比毫无变化,却又好像哪里都变了。
距离大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广场上就已经挤满了人。
有人带着烟酒礼花准备大肆庆祝一番,有人携家带口,甚至带着几岁的小孩子来到广场,打算用处刑场面给孩子上一堂生动的教育课。
这些人通通被巡警赶了出去,挡在警戒线的外面,可即便如此,依然拦不住他们伸着脖子拿发光的小眼睛使劲往会场上看。
洛海只是静静地坐在台下。
他已经通宵读完了这半个月以来的所有报告和文件,了解了检察院对待光翼会与Omega的全新方针,将需要演讲的内容与大会的流程步骤倒背如流。
检察院的同僚陆陆续续地到场,看到洛海胸前的徽章时都吃了一惊,眼里写满了疑惑,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因为道尔就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既然是道尔检察长的意思,那就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余地。
八点半,广场的喇叭里开始播放激昂的乐曲,大家的情绪也随着乐曲变得高亢,警戒线外的群众躁动不安地发出声响,检察官们也忍不住开始低声交谈,讨论着等一会儿大会开始后的情形。
只有洛海依然静静地坐着,好似四周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好像他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一尊冰做的雕像,唯一的任务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淡淡的、熟悉的气味飘入他的鼻腔。
随后,一双修长的双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停住,不动了。
洛海抬起头,易容成恩优格的尤金就站在他的面前。
激昂的乐曲持续不断地循环播放,广场上飘荡着南特城的旗帜,负责行刑的刽子手在广场的边缘仔细地擦着步枪。
他看着尤金,尤金也看着他。
尤金的眼神很陌生,像看着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然后洛海才意识到,这是因为他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尤金。
他们的目光轻轻地撞过,像两个在路边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那样,又轻轻地移开。
尤金的双腿离开了洛海的视线,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洛海正后方的位子上坐下。
洛海听见几个同僚在随意地跟他打招呼。
“哟,恩优格,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今天来不了呢。”
“我妈生病了,我在医院陪护了一个礼拜。今天怎么还是得来的,多大的日子啊。”
洛海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直直地看向高台上飘扬的旗帜,以及前方不远处道尔的背影。
是的,今天是个大日子。
所有人都要在今天做出选择,是当任人宰割的弱者,还是当手持砍刀的屠夫。
不被杀,就要杀人。这就是世界一直以来的丛林规则,不讲道理,更没有什么怜惜,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对这样的世界抱有希望。
道尔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今天,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不会、也没有机会后悔。
随着时间的推进,广场上的氛围变得越发热烈。巡警打开了警戒线,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广场,挤在任何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朝台上面看。
音乐声更激烈了,足足五十三名戴着手铐、脚镣的Omega犯人被看守带上看台,巡游示众。人群发出的声音一时间甚至盖过了乐曲的声音,导致巡警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维持秩序。
等人群勉强安静下来以后,弗洛克上台逐条逐句地念出犯人的罪名,尽管那些法条和规定是如此的枯燥,可听众却似乎丝毫没感到无聊,每念完一条罪行,台下的人们就要发出一阵怪声。
在弗洛克念完下台的时候,洛海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忽然被抓住了,用的力道很紧,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拧断。
他听到尤金的声音很低很低地从身后传来,“别去。”
洛海没有说话,用力挣了一下手腕。
说来也怪,尤金明明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攥着他的手腕,可洛海一挣,手的主人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似的,猛一下松开了钳制。
洛海没有看他,没有回应他,直直走上了台,站在麦克风前望向台下。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有工人,有白领,有就在他家附近开店的生意人。
有检察院与警察局的同僚,有科林,有芬妮,有看不清眼里究竟是怎样神情的尤金。
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平稳地开口,“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因为有罪恶要被惩治,有污秽要被净化。Omega是社会的毒瘤,他们建立恐怖组织、破坏社会秩序、给人们植入有毒的思想,妄想通过恐怖与暴力进一步得到特权。但,Omega的阴谋不会得逞,因为我们不会允许。今天,检察院就在这里,当着全南特所有公民的面,公正的、无私地处刑所有光翼会的罪犯。”
人潮的声浪再一次盖过了所有。
尤金看着洛海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麦克风,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守卫将那五十三个肮脏而顺从的Omega带到台上。
没有人哭,没有人反抗,他们像一群早已死去却还活着的躯壳,可以毫无反应地接纳任何可笑的判决。
第一名囚犯被巡警按着脑袋跪在最前面,洛海盯着那个Omega削瘦而颤抖的后背,很慢地,从腰间拔出他的手枪。
作为大会的主理人,检察院的代表,他要带头枪毙第一个犯人,作为处刑开始的信号。剩下的犯人,则会由一直等在旁边的行刑人继续处理,直到广场的每一道砖缝都被鲜血染红。
刚才还喧嚣得像菜市场一样的会场此时却静得能听见风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洛海,等着他开枪,等着他打响狂欢的第一炮,他们好立刻开始疯狂。
洛海稳稳地将手枪上了膛。
他知道道尔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知道那双看似漫不经心、神色松弛的眼睛实际上有多么锋利与敏锐,拥有着能在瞬间决定他生死的力量。
但是这次他的手不会再抖,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会再迷茫,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极短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扭转手腕,把枪口对准了站在犯人旁边的行刑人。
【90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这周和下周都是日更~
◇
第69章
疯子
对于所有参加了审判大会的人来说,洛海检察官掏出手枪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像梦一样魔幻,像梦一样没有逻辑,像梦一样飞快地从一幕跳到一幕,根本没有任何时间来得及反应。
洛海转过手腕,把枪口对准行刑人的那一瞬间,枪声响了。
短促而果决的两声,两个行刑人应声倒地,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声。
洛海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不是他开的枪,他只来得及调转方向,根本没来得及扣下扳机。
枪声是从台下传来的。
他猛地转过头,根本用不着细看,因为尤金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懵了,没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尤金摘掉了假发,撕掉脸上的伪装,然后一个跨步,直接迈到了台上,又毫不停歇地朝会场左右的音响开了两枪,音响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后停止了工作,激昂的乐曲戛然而止,只剩下恐怖的枪响回荡在半空。
他金色的卷发带着汗水,有一缕紧贴在额头上,琥珀色的眼睛折射着阳光。那是近期内反复出现在新闻报纸与通缉令上的一张脸,整个南特没有人认不出来。
人群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到恐惧,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往外跑,可是人群太过拥挤,所有人挤来挤去就是逃不出会场,只抓掉了别人的外套、踩掉了前面人的鞋子。
道尔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检察院和警局的人这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尤金·奥荻斯,他们追捕了这么久的光翼会头目,竟然会带着枪,像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审判大会的会场中心!
所有巡警、刑警和身上带着枪的检察官全都站了起来,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了尤金的脑袋。
可是与此同时,尤金一把扯过了洛海的脖子,粗暴地将他扣在怀里,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巡警、刑警和检察官们停住了,两方的枪口就这样彼此僵持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尤金·奥荻斯!”洛海吼出他的名字,声音里竟有九分是真的怒意。
尤金一手拿枪抵着洛海的头,一手毫不留情地扣着他的脖子,挟着他,在台上缓慢地移动。
随着他的移动,四周的枪口紧张地对准他的脑袋。
“杀了我,他也陪葬。”尤金的语气很淡,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使前排的警察与检察官,尤其是科立特·道尔,听得一清二楚。
洛海被他扣着,下巴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向上微抬,呼吸急而短促,在寒冷的空气中氤出一小片白雾。
尤金·奥荻斯这个疯子!
他不仅完全疯了,还是个不可理喻的蠢货!
为什么要在这种众目睽睽、到处都是武装的地方暴露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好端端的伪装身份,突然站起来开枪当全场的显眼包?
“放开我!”洛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不可能。”尤金也回了他三个字,表情冷得像冰一样,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自己的臂膀里。
气氛一时间僵硬到了极点,举枪的警察和检察官犹豫不定,纷纷求助地看向道尔。
道尔直直地看向尤金,除了表情没什么变化,神色简直像在观赏一出舞台上的戏剧。
“开枪。”道尔简洁地说。
警察愣了一下,“但是——”
“开枪。”道尔又重复了一遍,镇定之中带着一丝轻蔑,“他不会动洛海。”
于是警察们又举起了枪。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无需思考,无需犹豫,唯一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反正检察长已经下达了命令,就算出什么事也绝不是他们的责任。
就在道尔话音落下的下一刹那,尤金的动作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他毫不犹豫地下移枪口,压着洛海的腿开了枪。
剧痛登时传遍洛海的神经,一时间眼泪飙出眼眶,但他硬是死咬着牙齿没发出一声。
他承受过的疼痛太多,多到足够他忍耐住一次枪伤。
鲜血浸染了他的西裤,顺着裤管往下滴落,淌在那个跪在最前面的Omega犯人的面前,让他的脸立刻白得失去了颜色。
尤金重新举起枪,贴在洛海的太阳穴上,双眸直直地看向道尔,平静地说:“下一枪,就是头了。”
饶是道尔也没想到尤金竟然会冷血到毫不犹豫地开枪,瞳孔猛然收紧,“杀了他,你也活不了。”
“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们一样贪生怕死。”尤金的声音很低,但很稳,“如果要死,我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而你们所有人,也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话一落,台下的人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恐慌。
检察院与警局最清楚尤金的行事做派,也知道他有多擅长人不知鬼不觉地埋藏炸药。
尽管大会在布置现场的时候已经检查了千百次,可那是检察院多少次都没能抓住的尤金·奥荻斯,谁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手段可以把炸药藏在会场?谁知道是不是有注射了抑制剂和人工信息素的Omega假扮成Beta甚至Alpha混在人群之中?
他自己不就是假扮成一个检察官助理混进会场之中的吗?
刹时间,周围的一切都不可信了。
身旁的同事、警局的警察、骚动的群众……哪一个都有可能是光翼会的恐怖分子假扮的!那些人不知道正躲在什么地方,手里很可能就拿着炸弹的引爆开关,准备随时将整个会场炸上天!
举枪的人迟疑起来,在这阵迟疑中,尤金挟着受伤的洛海,稳稳地穿过对准他的几十只枪口,好像对随时会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惧怕。
让追捕了这么久的罪犯头子就这么当着全市民众的面,大摇大摆地走进审判会场的中心,还挟持了大会主理人作为人质,简直是检察院的奇耻大辱。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开枪,他们恐惧着可能存在的炸弹,生怕一开枪,不知藏在何处的光翼会成员就会起爆炸弹。
就这样,尤金稳稳地挟着洛海,一直从台上走到了台下,然后他忽然猛一转身,抱着人质撞进了浪潮似的人群。
人们纷纷尖叫逃命,又谁也不让谁,一时间乱成一锅粥。不出两秒,尤金的身影就消失了。
直到这时,为表示自己并未失职,举枪的巡警与检察官们才大声嚷嚷起来:
“抓住他!尤金·奥荻斯跑到哪里去了?”
“搜查!赶快搜查会场有没有炸弹!有没有他的同伙!”
会场上顿时又忙碌起来。
直至两个小时以后,巡警终于确认了会场并没有被安装炸弹,而且似乎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光翼会同伙。
偌大的会场,只剩下一大群恐慌到了极点的群众,以及早该被枪毙,却还站在台上的Omega犯人。
这就代表着,尤金·奥荻斯是一个人潜入了会场,一个人枪杀了两名行刑人,又以一己之力绑架了检察官洛海,然后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人质消失了。
广场上的几千人,都被这个男人当傻子一样耍了。
而他们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位检察官,没能执行审判,还害得上千名群众恐慌。
洛海检察官已经不再是洛海检察官本人,他是这次审判大会的主理人,是道尔检察长的养子,他代表的是审判大会的正义,是南特检察院的尊严。
尤金挟持了他,明显是对检察院的挑衅,对当代律法的挑衅,对全体Alpha的挑衅。
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没有人去想尤金行动的背后有什么其他目的,就像没有人还记得,在尤金开枪之前,洛海手中的枪口是不是对准了他面前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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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可能是因为枪伤,可能是因为极致的疲惫,也可能是从身体陷入尤金怀抱的那一刹那,他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全身。
他昏昏沉沉地做了不少的梦,乱七八糟的回忆混杂在一起,搅得他不甚安宁。他下意识蹙起眉头,却感到有一阵温暖压在他的额头上,慢慢地舒展他的眉间。
他渐渐放弃了抵抗,放松神经,那之后做的梦都是好梦。
最后,他是被一阵颠簸给震醒的。
洛海睁开眼。他先是看到天花板晃个不停,随后才看到下方的车窗,接着才意识到,他现在是躺在一辆面包车里。
“醒了?”尤金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这段路比较颠簸,没办法,忍耐一下吧。”
◇
第70章
“咬我。”
洛海蹙起眉,双手撑着上半身就想坐起来,却被尤金强硬地按住肩膀。
“躺着,你还不能起。”
在与他两人独处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尤金总有办法露出嬉皮笑脸、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可是这次他的脸很冷,唇角也没有笑意,看过来的一瞬间甚至让洛海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这种气势上的差距让洛海一阵恼火,他又抬起身子怼了回去,“我伤的是腿又不是腰。”
尤金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按了下去,声音很低,“再胡闹信不信下次伤的就是腰了?”
洛海不打算再忍耐尤金强硬的态度和令人恼火的口气了。
“我被你不论青红皂白地打伤了从几千人面前绑走,现在还得什么都听你这个绑匪的?”
“没错!不然绑匪为什么叫绑匪?”尤金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脑子里是不是长泡了?如果我没赶上开那两枪你打算怎么办?审判大会的主理检察官,当着几千人的面在该处决Omega的时候把Alpha杀了?”
“我就是打算这么干又怎么了?”洛海提高音量,愤怒地瞪着尤金,“你不是一直很希望我起来反抗吗?”
“我希望你反抗,不是希望你送命!”尤金吼了一声,一拳砸在车内壁上,力道大得连旁边的车窗玻璃都震了两震。
“你觉得一个人逞英雄很厉害是不是?当着几千人的面突然倒戈很帅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一动手,几十把机关枪就会立刻把你射成筛子,连一秒钟都用不了?”
“那又怎么了!”洛海想也没想地说,“我这条命本来就烂透心了,一命换一命也是值的!”
“那你就是想让我坐在那里,看着你七窍流血、脑浆迸裂地死在我面前对不对!?”
最后这句话尤金用尽了力气,哑得像是有一把粗粝的沙子狠狠地擦着他的喉咙,直到渗出血来。
洛海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尤金描述的那一幕忽然在他的脑海里闪了一下。
他的喉咙一阵发紧,短暂的窒息感让他晕眩。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尤金粗沉的、努力平复的呼吸声。
“我就在那里,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里。”尤金沙哑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想着跟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你不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你看我一眼,哪怕你在走之前再看我一眼……”
“那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洛海的情绪崩溃了。
他的理智好像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看着自己长年被压缩、堆积的情感终于从罐头的铁壁上挤出了一个小孔,喷泉似的向外喷发。随着喷发的持续,那个孔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Omega监狱的犯人被屠杀的时候你在哪里?全城的Omega被清查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年道尔把我带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只知道像个英雄一样在我最绝望狼狈的时候突然出现,居高临下地告诉我要挣扎要反抗,可是我挣扎和反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