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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美丽又忧郁的盛夫人,她的新闻一出现就无比卖座。

    不管是报界还是民众,都喜欢看她。她很美,却又很有亲和力,面颊与眉眼都没有棱角。

    “夫人去港城做什么?”

    “这都离开了督军的辖区。苏城的报纸转载了,其他报纸也知道,她会不会给督军惹祸?”

    众人议论着。

    便有人想起,之前传言盛督军和夫人要离婚。

    可能是真的。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离婚书,有盛长裕的签字与私章。

    一时哗然。

    “这是被扫地出门了吗?”

    “听说她落胎了。是不是督军收拾了宁州同,她女儿已经毫无价值,直接落了她的孩子,又把她赶出去?”

    “旁的不说,夫人足够美的,督军怎么舍得?他之前那些姨太太,也不及夫人。”

    流言蜚语满天飞。

    五月初,华东四省发生了两次将领叛变。

    全部被抓,全部被当场枪毙,连带着他们的亲密下属也要遭殃。

    盛长裕在军中大开杀戒,暴力镇压。

    此举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心。督军还是很强悍,又敏锐。秋后算账是一回事,现在跟他作对,估计立马就没命。

    老将们好不容易被激起“孤军一掷”的决心,顿时浇灭了大半。

    五月初九,北城大总统府通电全国,任命葛明为铁道部总长。

    苏城哗然。

    盛长裕立马也通电全国,申斥葛明叛变,谋杀宁州同,请大总统府把此人交回苏城处理。

    大总统府申斥他“无理取闹”。

    然而,葛明上任的消息一发,苏城的军中立马消停了。

    不是督军杀了宁州同,而是葛明背叛,利用宁州同挑拨华东四省军界的关系,想把盛长裕的地盘搅散。

    眼瞧着阴谋得逞,葛明又立功,他的封赏令下来了。

    苏城军政府也看清楚了这件事的始末。

    “宁州同这是成了督军和大总统府较量的牺牲?”

    “夫人怪督军,说不定是她要离婚的。”

    葛明上任的消息,原本以为可以进一步刺激苏城军政府的高官,叫他们越发有勇气分裂,这样大总统府也会给他们封官。

    殊不知,苏城内部的人心,与大总统府算计的不是一样。

    以李师长为首,他们如今的日子挺好过,盛长裕跋扈强悍,可地盘稳定,日子很舒坦。

    除非生存受到了威胁。

    大总统府的参谋自作聪明,以为权势诱惑,华东四省会分裂。可北方的确不知南国富庶,恰好证明宁州同的死,不是督军“清算”。

    一时间,苏城军政府人心稳了。

    程柏升不敢和盛长裕谈宁祯。

    盛长裕离婚后,整个人状态都不对。

    他只敢和宁策聊聊:“……宁祯非要离婚,就是为了叫大总统府加一把火,把葛明抬出来吗?”

    如此,解了盛长裕暂时的危机。

    宁策:“她没和我说。不管怎样,她的行为达到了这个目的。”

    “我觉得她算计到了,而不是无心达到这个目的。她去了港城才找记者刊登离婚书和照片,远离了督军的辖区,增加可信度。”程柏升说。

    程柏升还想说,宁祯聪明。

    她既然知道,宁州同的死不怪盛长裕,拼了命想要离婚图什么?

    她当初为了皖南局势,愿意委屈自已结婚,可见她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她不是那种为了自已的感受就什么也不顾的女子。

    宁祯聪慧又果决。

    程柏升觉得,不到一个月,局势能有如此成绩,宁祯推波助澜——说不定她还买通的港城的报纸,替她传递消息。

    他非常想和宁策讨论出个章程,拿去劝盛长裕。

    可惜,宁策垂头丧气。

    “柏升,我知道你急切想知道答案。可我现在和你一样,一团混沌,你在我这里得不到什么。”宁策很颓败,“难道你以为,我能忘记父仇吗?我也想出力,偏偏没人肯告诉我事情真相。”

    他什么也不知道。

    程柏升不好再追问。

    华东四省内部的危机,一朝解除。北城总统府出了昏招,很快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葛明从北方的报纸上消失,很长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

    不再是得意洋洋,也不再把一个苏城的叛徒拿出来羞辱盛长裕了。

    程柏升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盛长裕就出了点事。

    盛长裕憋闷了太长时间,一日回城时非要自已骑马。他想透口气,纵马急奔,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磕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与此同时,孟昕良南下,消失了很长时间。

    程柏升眉心直跳,只希望孟昕良此番离去,跟宁祯没关系……

    第290章

    重逢

    程柏升再次见到宁祯,是三年后。

    北城的火车站,平时栅栏外有黄包车、马车和汽车,混作一团;如今卫队扛枪守护,停靠五辆汽车,旅客远远避开。

    高大军官由下属簇拥着,从火车站出来。

    双眸森冷,是残暴、张狂藏匿其中,微微抬眸便可窥探端倪。

    旅客在戒严外踮脚张望,低声议论。

    “南方来的大人物。”

    “多大的人物?盛长裕?”

    “这么大的阵仗,也许真是他。最近报纸不是闹得沸沸扬扬?”

    北城的普通老百姓,也知道盛督军,只因他最近和大总统府闹得很凶,报纸成天骂他。

    “……住饭店,还是住私宅?”汽车上,程柏升坐在盛长裕旁边,耐心询问。

    盛长裕摘了军帽,短短头发,竟有半头花白。

    “饭店。”

    “那就住六国饭店。”程柏升说。

    盛长裕:“住华安饭店,把第五层戒严,不需要专门住六国饭店。”

    程柏升:“那守卫需要加强,至少多派五十人。”

    “你这么怕死?”

    程柏升:“闻家父子要是弄死了你,真是无本买卖,你猜他们会不会抓牢机会?”

    他怕什么死?

    他怕盛长裕死。

    “随你。”

    不听安排,程柏升又要啰嗦。

    盛长裕这次到北城,是处理一桩官司:有人向大总统告发他叛国,军部最高军事法庭要审他。

    传唤盛长裕已经一年了,他懒得理。

    大总统府除了发电报催促,没有旁的办法,甚至不敢派人南下当面去催,怕他们全部死在苏城。

    一年多,报纸天天骂,盛长裕也不怕,还说繁荣了报界市场。

    快要过年,他闲来无事,终于松口,说北上瞧一瞧。

    他轻装简从来了,大总统府却如临大敌。

    北城的火车站不是盛长裕戒严的,而是北城的人替他戒严,军部总长亲自去迎接。

    盛长裕没住大总统府安排的饭店,而是住到了华安饭店。

    甚至华安饭店也不清场。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如此嚣张的军阀。其他人到北城,小心翼翼,带着几百卫队,下榻饭店内外守护,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程柏升心里有数,没有唠叨。

    华安饭店斜对面,就是北城另一个更繁华的六国饭店。住得起六国饭店的,非富即贵。

    程柏升下车时,余光一瞥,心头很震惊:“我怎么看到了宁祯?”

    再去看,只瞧见一个背影。

    斜对面六国饭店门口,女郎穿一件淡蓝色洋装风衣,裁剪合度不臃肿;简答发髻,只戴着一把珍珠梳篦。

    不管是身段还是侧颜,酷似宁祯。

    她伸手去抱孩子。

    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和佣人说着什么,然后独自抱着孩子进了六国饭店。

    程柏升舒了口气。

    虽然这三年宁祯音讯全无,派出去寻找她的人也一无所获,她不至于结婚生子。

    程柏升看了几眼,收回目光,盛长裕已经察觉到了:“看什么?”

    他顺着程柏升的视线,只瞧见年轻太太抱着小孩进了六国饭店的旋转大门,消失在门后。

    “看看环境。刚刚那边站了两个人,还好只是普通行人。”程柏升道。

    盛长裕:“别这么怕死。闻家父子不给老子安个罪名,是不敢动手的。目前很安全,你等开完庭再担心。”

    程柏升:“也是。”

    两人闲话几句,进了华安饭店。

    华安饭店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已经有人把守,成了五楼贵客的专用。

    盛长裕和程柏升上楼,服侍开关电梯的,也是盛长裕带过来的副官。

    “……等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出去受冻?”

    程柏升:“看看北城的热闹。”

    “远不及南边。要是比得上,闻家父子就不会不顾局势的安稳,非要折腾我。”盛长裕淡淡说。

    他坐下,先点燃了一根香烟。

    程柏升心中有事,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宁祯抱着圆圆进了客房,他叫嚷:“妈,喝水。”

    他还有一个月才满两周岁,说话比较简单。

    比如说“姨妈”,宁祯和女佣教了他无数遍,他一会儿叫“姨”,一会儿叫“妈”,全凭他心意。

    宁祯给他倒水,小心翼翼喂给他喝。

    “圆圆,要睡觉。”宁祯替他脱掉外面的衣裳,“睡醒了就可以看到爸爸妈妈,好不好?”

    圆圆:“我饿。”

    宁祯又给他冲米糊。

    她忙忙碌碌,终于把圆圆哄睡下,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女佣回来了。

    “老爷说火车站还在戒严,最近不少大人物北上。太太的火车估计还在管制,人还没到。”女佣跟宁祯说。

    宁祯:“不急。北城太平,没有战火。只要不打仗,路上就不会出大事。”

    “我再出去问问。”

    宁祯:“你别奔波。他们两个大人,还有随从,到了自然就会来敲门。你看着圆圆睡觉,我也要去歇一歇。”

    在车上的时候,圆圆喝水呛到,全部吐在宁祯的鞋子上,从鞋口浸了不少进去,她左边脚湿漉漉的,别提多难受。

    女佣道是。

    宁祯回房,终于脱掉了鞋袜,脚底浸得发白。

    她赤足穿拖鞋,拨打电话。

    电话号码比较特殊,接线员说宁祯没有权限接通。

    宁祯挂了电话,写了一封很短的信,按铃叫了饭店的侍者上楼。

    她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吩咐侍者把这封信送去大总统府。

    虽然她知道,很快会淹没在大总统府浩瀚如烟的来往书信中。

    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外面的天阴阴的,隐约又要下雪。

    宁祯赶了挺长时间的路。她从欧洲回到港城,又和表姐带着孩子北上,两个月几乎都在路上。

    她年轻,身体好,倒也扛得住。

    只是,她与表姐在天津分开了,因为表姐要去拜访一位师兄。顺便在天津等姐夫。

    宁祯就带着表姐的儿子孟恒和照顾孩子的女佣,在几名随从保护下,先到了北城。

    照顾孩子比任何事都费力,宁祯真的累了,和衣躺下小憩,片刻功夫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她梦到了盛长裕。

    官道两旁种满了垂柳,盛长裕站在树影下,一错不错看着她。

    宁祯醒过来时,心口闷得喘不上气。

    她简单刷牙洗脸,整顿情绪。

    有人敲门。

    第291章

    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

    宁祯打开房门。

    室内温暖,走廊一阵寒风,直直从袖底钻进来,她被冻了个激灵。

    高大身影立在门口:“祯儿。”

    “姐夫。”宁祯看着孟昕良独自一人,微微提了心,“阿诺姐呢?”

    “出了点事。”

    宁祯脸色微变。

    “别担心,小事。”孟昕良表情很镇定,眉宇间也无焦躁,“我是跟你说一声,拜托你照顾圆圆几日。”

    “您放心,我肯定会。我姐怎么了?”宁祯说。

    云诺去天津拜访一位师兄,和他交流一个病案。

    她在港城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心脏手术,震惊医学界。她师兄屡次发电报,请她北上,去医院做学术交流。

    云诺这次北上,就是为了学术交流。不过地点不是天津,而是北城。

    北城西医院协会的会长,三番五次邀请云医生讲学。

    云诺所在的医院,得到了北城西医协会一大笔捐款,还有两个昂贵设备,对医院很重要。

    医院要求云诺北上,做长达三个月的讲课。

    宁祯刚到港城时,听闻这件事。她本就要北上,故而和云诺结伴而行,带上了云诺的孩子。

    孟昕良这几年大部分的事都交给了雷铉。前年他有八个月时间在伦敦陪云诺。

    云诺生下儿子,夫妻俩一同回来,云诺在港城的西医院找到了工作,住在孟昕良购买的半山豪宅,和宁祯的宅子相邻。

    孟昕良自已偶尔回苏城,极力扶持雷铉做幕后之人,帮内诸事都交给雷铉,他把自已的一些生意转移到港城。

    云诺和宁祯一路北上,在苏城没有停留。

    孟昕良也不是和她们一起的,而是先到了北城等候。他在电报里说,他在北城安顿好,再去天津接云诺母子。

    云诺路过天津,也只是想和师兄先打个招呼。她叫宁祯带着孩子先过去,她等孟昕良,免得彼此又错过。

    还是错过了。

    “……东北的大人物,他儿子心脏不太好,不适合渡洋去治病,在天津找医生。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说港城的云医生到了天津。阿诺刚到医院,就和她师兄一起被带走了。”孟昕良说。

    “这也太强势了。”宁祯眼眸转冷。

    孟昕良比较乐观:“既然有求于人,阿诺应该安全。”

    宁祯:“姐夫要去追?”

    “是。”

    “您要当心。比起阿诺姐,您可能更危险。”宁祯说。

    孟昕良笑了笑:“已经找了马帮的朋友帮忙,会护送我进入东北。不管是我还是阿诺,都不涉足政局,他们不会扣押我们。圆圆交由你照顾。”

    不仅仅因为他们无关政局,还因为孟昕良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

    他只是半隐退,而不是彻底失势,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宁祯再三叮嘱他小心。

    圆圆有个乳娘,还有两个女佣,另有孟昕良的随从七八人,宁祯不需要每日哄孩子。

    她坐镇即可。

    孟昕良说完了话,连夜要出发,宁祯叫住了他:“姐夫……”

    “怎么?”

    “圆圆说话不太清楚。如果有人以为他是我儿子,我能否利用此事做做文章?”宁祯问。

    孟昕良非常干脆:“行。”

    又道,“原本我这次到北城,陪阿诺,也是帮衬你。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要先顾好阿诺。帮不上你的忙,你自已处处小心。”

    “多谢姐夫。”宁祯道。

    孟昕良立马出发,宁祯去了隔壁房间,和女佣一起带着圆圆下楼吃饭。

    相比较乳娘,圆圆更喜欢黏着宁祯。哪怕他们相处时间不长。

    表姐说,“小孩子最会分好歹了,他觉得你漂亮。”

    圆圆有时候跟乳娘闹脾气,宁祯哄一哄就好了。

    他们这边吃晚饭,盛长裕和程柏升也下楼用餐。

    盛长裕住在华安饭店,有两个单独小餐厅,给贵客准备的。

    晚饭是他和程柏升吃。

    内阁的人都想见见他,他一概拒绝,只说“等开庭”。

    盛长裕刚拿起筷子,副官进来说:“太子爷的车队,进了这条街。需要阻拦吗?”

    程柏升看向他。

    盛长裕:“他不打招呼就登门,架子比他老子还大。叫他滚。”

    副官道是。

    程柏升:“这次开庭,大总统府筹备了至少三年。他们为了打倒你,把华东四省的实权收回,没少下功夫。”

    “知道,还是叛国。听了无数回。”盛长裕冷淡说,“请联军代表来陪审,搞这么一出,真是贻笑大方。”

    程柏升:“我觉得,可以见见闻太子爷。咱们试探他口风。”

    “不必,懒得见这种宵小之徒。”盛长裕说。

    程柏升则说:“闻梁予有点能耐。我这几年不停派人去伦敦,他居然没有留下半张照片。‘闻梁予’被烧死后,学籍也无故被盗。”

    “鸡鸣狗盗,不堪入目。”盛长裕说。

    他们俩慢慢吃饭。

    片刻后,副官又进来,叩靴行礼:“太子爷没来华安饭店,而是去了对面的六国饭店。”

    “六国饭店住了谁?”盛长裕问。

    程柏升:“没听说有大人物。若是有了大人物,六国饭店就该戒严了。”

    盛长裕:“盯着就行。”

    程柏升:“我叫人去打听一下。”

    一顿饭吃完,两人各自上楼休息。

    盛长裕房间的阳台,正对着街道,可以俯瞰整条街的霓虹。

    他静静站在那里抽烟,心思放空,并没有什么念头。

    对面六国饭店的招牌,他看得一清二楚,好几个房间没有拉窗帘,能瞧见人影走动。

    阳台很冷,没有风,但寒流刺骨,他面颊很快冻得没了知觉。

    盛长裕抽完了一根烟,回房去了。

    与此同时,宁祯走到了六国饭店的门口,送闻太子爷出来。

    “……住在这里不安全的话,可以住我家。或者我的私宅。”闻梁予对宁祯说。

    他用的是闻蔚年的声音。

    宁祯表情淡淡:“不必麻烦。你是我前未婚夫的哥哥,得避嫌。”

    闻梁予唇角微微一翘,笑容灼灼。这不是闻蔚年的笑,而是他自已。

    “还记得?”

    “我在欧洲三年,无数次去圣保罗大教堂。”宁祯眸色里添了一抹忧郁,“死去的人,无法追回。”

    闻梁予表情一敛,笑意全部收起:“我以为你忘记了。”

    “怎会忘记?初恋,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约定了终身。”宁祯深吸一口气。

    闻梁予:“……那个小孩,他是谁?”

    他们吃饭、聊天的时候,乳娘抱着孩子坐在隔壁桌。圆圆好几次喊“妈”,宁祯特意走过去安抚,闻梁予都听到了。

    他这会儿才问。

    “他叫孟恒,孟昕良的儿子。”宁祯笑了笑,“你意外吗?”

    闻梁予面无表情,情绪一瞬间深压了下去:“有点意外。不过,也不算很意外,得到你本就很容易。”

    “的确。不过,你没得到过。在你这里,还是挺难的。我知道你爱慕我,在邮轮上的时候。可我只爱你弟弟。”宁祯笑了笑。

    第292章

    他从未爱过宁祯

    闻梁予坐在汽车后座,唇线紧绷。

    他不爱宁祯,他知道。

    初见她时,阴雨连绵了一个月的码头,倏然放晴。阳光洒下,海面波光粼粼。

    处处金芒,令人心情愉悦。

    宁祯站在阳光下,白净肌肤、乌黑头发,宛如被阳光召唤而出的精灵,美得令人窒息。

    闻梁予总记得那一幕。

    那个晴天,是期盼已久的。宁祯的出现,恰好落在了阳光里。阳光太好了,她占尽了优势,才那么耀眼。

    但他很快发现,他兄长闻蔚年对宁祯不同寻常。

    闻蔚年要来伦敦,闻梁予和幕僚接到电报开始,就在谋划“偷梁换柱”。他们预设了很多困难。

    唯独没想到,有宁祯这个变数。

    宁祯很容易得到。闻梁予对她亲近,她很乐意接受;追求她,她也没反对。

    毫无困难,故而在大局面前,也显得那么轻飘渺小、无足轻重。

    闻蔚年“失恋”,昏招频出,一切都在闻梁予的算计之中。

    闻梁予最擅长模仿别人的表情、声音。他发现,五官与身材相近的情况下,如果表情和声音可以学得惟妙惟肖,能以假乱真。

    他和闻蔚年太像了,两个人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他略微高几分。这点身高优势,只有站在闻蔚年身边才比较明显。

    他在宁祯面前试过。

    他穿着闻蔚年一样的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斜分头,宁祯把他当成了闻蔚年,对他敬而远之,态度恶劣。

    宁祯一向睚眦必报。

    闻蔚年用排挤的办法,逼得宁祯妥协,想让宁祯回头去求他;宁祯偏不,对他越发厌恶。

    闻梁予那时候想:“我绝不会谈恋爱。这些谈恋爱的男女,简直无脑。”

    如今,闻梁予成功了。

    哪怕宁祯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无法叫人相信她的说辞。

    “初恋,叫人难忘。”

    “我只爱你弟弟。”

    这么几句话,像毒蛇一样往闻梁予心里钻。

    不是洋洋得意的轻松,而是被什么啃噬,又酸又疼,恨不能把什么都捏碎。

    宁祯很聪明,她主动要见他,自然带着目的,闻梁予不能上当。

    近十年的筹划,他即将得到自已想要的一切,他不能任由宁祯毁了。

    他并不爱宁祯,很久之前他就知道。

    宁祯的信递过去,他急忙忙找过来,也许是担心她会成为掣肘。

    她之前有盛长裕;现在有了孟昕良,还替孟昕良生了个儿子,闻梁予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自已烦恼的。

    可他在宁祯身上,是有遗憾的。

    他们都订婚了,他却没有拥吻过她。

    他害怕。

    他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他怕吻上了她,会慢慢把她放在心上,从而忽略了自已的大计。

    他的幕僚们一直提醒他,不可深陷。

    闻梁予牢记。

    他总记得自已母亲和妹妹是如何被大太太折磨死的;也记得父亲的忽略,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只因他不是嫡长子,没必要浪费时间栽培他。

    除了长子,父亲对任何一个孩子都无感情,只喜欢权势和年轻貌美的女人。

    他同样记得兄长闻蔚年的好胜。明明能力平庸,却处处都要出头。争不赢就撒泼,叫他的随从、他的母亲出面,把赢的人打趴下。

    闻梁予有很多事要做。

    他并不爱宁祯。

    爱情不过如此。

    身份互换后,宁祯以为他死了,也不过是为他痛苦了半年,从此依旧交朋友、念书,成绩极好。

    闻梁予倒是很感激她消沉的那半年,他足以把什么都按下去,做得完美。

    宁祯回国没多久就结婚;她和孟昕良的关系一直不错,离婚后就和孟昕良搅合在一起,还生了他的孩子。

    她并不忠贞,更不值得闻梁予为她牵动半分情绪。

    可人时常是情绪的奴才,做不了它的主。

    车子回到了大总统府,闻梁予叫副官先下去,他一个人在汽车里坐了半晌。

    半夜,车厢冰凉,他很快浑身发冷,冻得实在受不住,才下车。

    门口有随从等候,是他父亲的人。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趟外书房。”

    闻梁予整了整表情,转过回廊,往父亲那边去了。

    他父亲开口就问:“你去见盛长裕了?”

    闻梁予一愣:“没有。”

    “听说你去了华安饭店。”他父亲说。

    闻梁予:“我去了六国饭店。和华安饭店同一条街。是私事,见个老朋友,她递信给我去见面。”

    又问,“盛长裕已经进京了吗?我还没听说。”

    “今天到的,他只带了不到一百随从,低调来的,住在华安饭店。军部的人去接了,目前还没有开会讨论。”

    闻梁予唇角有了个冷诮:“他还是这样嚣张!”

    三年前的计划,差点成功逼得华东四省分裂。

    可雷声大雨点小,动荡很快平息了。

    那时候全国的军阀和大总统府才明白,华东四省的将官们,被盛长裕养成了家猫:一个个吃得太肥,没有分裂的野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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