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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长随打开口袋,递到陆沉舟眼皮子底下让他看了一眼:「是一捆稻穗。」

    薛怀悰给他送礼,送的稻穗,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想送礼,就送好礼,送这等不伦不类的东西,难道还叫本侯猜他的心思不成?」

    陆沉舟一摆手,正待要吩咐长随把这一捆子稻穗丢出去,却听那长随又道:「听送礼来的车夫说,这不是普通的稻穗,是薛夫人购粮时从福建商人处所得,据闻此稻来自占城国,性早莳、早熟、耐旱、粒细,不择地而生。薛夫人得了之后,便于今年在家中试种了一回,不过五十余日就已成熟。薛通判知晓后如获至宝,遂使车夫连夜兼程送给侯爷,如若南北皆可种,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势必会使谷物产量大增,即便是遇到荒年也不怕了。」

    陆沉舟闻言,默默伸出手去,从袋子里捞出一束稻穗,细细看着。

    自那回沈矜跟着薛怀悰外放,他已有三年不曾听过她的消息了,本以为此生大抵都不会与她再有交集,却不想薛怀悰那个一根筋倒是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陆沉舟看罢稻穗,仔细将它放回袋中,交代那长随:「把这东西单独收起来,待过了小姐大喜之日,就送到一水清去。」

    长随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这破布口袋扔掉,忙点头应了。

    陆沉鱼三日回门宴一过,陆沉舟就赶到了一水清,把那稻穗取出来,剥了里头稻米,收拢到随身的香囊里。

    次年六月,他闲时无事,便携着香囊,到一水清别苑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了下去。

    此后为看顾好这一畦水稻,他常常往来于定国公府和别苑,一留便是数个时辰。

    这日,眼见得稻子已经抽穗,陆沉舟算了算日子,与沈矜说得五十余日差不离,看来这「占城稻」果是良种,宜于推广种植。

    他便等稻穗熟时,割了小片地的稻穗捆扎起来,一样用布袋盛了,连同信函一并叫人送往湖州。

    做好了这一切,他方从一水清打马往回赶。

    近来边关多战事,金人屡屡犯境,他身为宰相,朝中事忙,好容易侍弄完这一亩稻田,往后怕是再没安生日子了,正思量回府后还要上道议和折子给官家,忽听后面有人高呼一声「陆相」。

    陆沉舟扭过头去,却见一个面如黑漆的大汉,手执一副弩弓,正远远对准了他。

    随着叮然一声弦响,陆沉舟只见那洁白的箭羽,如转瞬即逝的飞鹰,刹那射入他的胸怀。

    黑脸大汉眼见一击得手,不禁朗声大笑:「奸相误国,焉敢割让我大宋疆土讨金贼媚颜?死不足惜!」

    好一句死不足惜!

    陆沉舟手捂着胸膛,重重跌下马去,他本以为有了那三年重生之机,会风光一辈子,得意一辈子,再不料只是过了短短数载,便死于江湖草莽之手。

    也不知他走以后,定国公府命运如何,凭柳婉柔一己之力可能撑得起陆氏全族希望?

    更不知,他种下的那丛稻穗,可会安然送到那个他想了一辈子,也念了一辈子的女子手中?

    「不止遗憾,不止遗憾啊……」

    陆沉舟长叹息口气,在黑暗与痛苦中缓缓闭上了双眸。

    「侯爷还没醒来吗?」

    定北侯府,老侯夫人眼看自家儿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遍请了朝野上下的大夫也没能看出病灶来,不由心急如焚,只恐他长睡不醒,甚至动了别样的念头。

    「该不会是撞邪了吧?我就说碰着那个沈矜就没什么好事,娶她进门这三年,真是年年晦气,先是太子出了事,后来又是琅王谋反,而今终于轮到沉舟了。我苦命的儿,怎么就这么倒霉?」

    她一面哭一面嚷嚷,叫人去山寺请大师来。

    陆沉舟本就痛得难忍,困乏得厉害,耳边却总有人不停说话吵着他,他忍不住睁开了眼,却看他母亲和妹妹正围在他床边哭红了双眼。

    他这是……没死?

    31.

    世事难料,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陆沉舟想不到天意如此难测,自己再怎么运筹帷幄,也不会是芸芸众生中沧海一粟。

    那一箭,不单没有射死他,反是将他送到了此前的世界。

    定北侯府还是定北侯府,他母亲依旧是老侯夫人,他妹妹尚未出嫁,柳婉柔仍寄居在他家中当个表小姐。

    还有沈矜……对了,还有沈矜!她回来了,沈矜在哪里?

    陆沉舟醒过神来,旋即抓住长随的手喝问:「侯夫人在哪儿?」

    长随被他吓了一跳,忙道:「那日侯爷与夫人和离之后,出门不知怎的竟与夫人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待到众人将马车抬起时,侯爷和夫人俱都昏过去了。小的们就把侯爷带回了侯府,夫人则被送去了沈家,听说夫人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沈家已经在预备后事了。」

    预备后事?沈家怎可如此薄情,沈矜还没死,为什么要给她预备后事?

    「快,快去备马,本侯要去沈家!」

    「我儿,你这……你这都与沈矜和离了,还去沈家做什么?」

    老夫人闻听陆沉舟要使人备马,禁不住上前一步拦道:「她是生是死,往后都与咱们定北侯府无关。你昏迷这段日子,都是婉柔辛苦照顾你的,你可别辜负了眼前人。」

    什么叫辜负眼前人,他最不该辜负的就是沈矜!

    陆沉舟想起那如大梦一场的异世,想起沈矜另嫁他人时的遗憾,想起此后那么多难以安眠的日日夜夜,他再忍耐不住,不顾身上的伤还未好,强行穿衣下床,坐上马车赶往沈家。

    沈家这几年过得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先是沈瞻被参品行不端,后是沈家四女的婚事遇到了变卦,原先相看好的几户人家,不知怎的陆续都打了退堂鼓,再无媒婆登门。

    好容易嫁出一个沈矜到高门侯府,哪知中途竟瞒着家里人和离了。

    这便也罢了,自古盲婚哑嫁过不到一起的人家多了去了,和离已算是女子最好的结局,沈大夫人思量凭着沈矜的样貌和这三年在侯府的为人处世,要想再说个人家倒也不难。

    却不料,沈矜居然在和离归家的路上受了伤,家里遍请了满京的大夫来看,竟无一人能让沈矜醒来。

    他们沈家本就不是什么富庶人家,一门三兄弟中,老三意外身亡,老二身无功名且一事无成,阖家上下就指望着沈瞻那点子俸禄,家里头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尚未成婚,日子本就过得捉襟见肘。

    再添了沈矜这么个长睡不醒、需常年医药人力伺候的无底洞,沈家还能过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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