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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一众人都觉得他说的在理。

    但没过一会儿,

    有人小声道了句: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们别忘啦,梦泽公主不也已经来了前线了么。

    他这么一提点,

    登时好几个人醍醐灌顶,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

    可是他们俩已经私下里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我早就听隔壁营的小花说,他端午节的时候在巷子里撞见过墨帅和梦泽公主幽会啦!梦泽公主为了出行方便,作了男装打扮,还带了张覆面,不过他们俩接吻的时候正巧被小花看到,墨帅谨慎极了,立刻就替梦泽公主挡住了脸!那护妻护的,啧啧啧,那叫一个没话说。

    他每说一段,众人就讶异地哇一声。

    一时间几乎所有凑热闹的修士都笃信了梦泽公主一定在中午时去了趟墨熄的军帐,并且还和墨熄睡了一觉。

    那动静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吧?后爹真能耐。

    公主她身子骨那么弱,吃不吃得消啊。

    更有甚者,无聊到居然已经开始在忧心忡忡:他们都已经这样那样了,君上知不知道?我寻思着咱们后爹这样做是不对的,还没把人家娶进门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多不好啊。

    你们说公主会不会意外怀孕

    主营帐内,重新戴上黄金覆面的顾茫站在墙边,忍不住低低地打了个喷嚏:阿啾!

    帐篷里在商讨接下来一战应当怎么打,聚集了很多人,顾茫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随侍站在角落并不是很起眼。可他打完喷嚏抬起眸来的时候,却看到双手抱臂立在沙盘旁的墨熄在遥遥相隔地看着他。

    顾茫一看他,脸就有些烧,心更是发烫。

    屋子里那么多人,慕容怜正咬着烟嘴在沙盘前讲着自己的见地,梦泽公主一身黑金色戎装,束着金发带,也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其余伍长、队领都围簇在沙盘图纸边上,还有各个领首带来的随扈。

    墨熄却隔着这么多人,因为他打了个喷嚏而特意看了他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顾茫有些不可遏制的心虚。他想要与墨熄相望,却又生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不过他也没能纠结太久,慕容怜的推演很快就被梦泽给否决了,梦泽只用了两处军力部署就破坏了慕容怜的进攻线路。

    慕容怜咬着烟嘴儿,眯缝着端详了沙盘上的局势一眼,最后吐出几个字来:最毒妇人心,服。

    梦泽不和他计较,反倒是歉然地朝他笑了笑:怜哥,真抱歉。

    慕容怜哼了一声。

    接下来轮到的就是墨熄了。

    墨熄将目光从顾茫身上收回来,径自走到沙盘前,看着慕容怜留下的推演残局,低头思忖了片刻,重新调整了几面代表战力的军旗,然后开始了他的进攻讲解。

    说起来,这还是顾茫头一次瞧见墨熄作为主帅运筹帷幄的样子。

    他叛国的那一年,墨熄还太年轻,虽然有过独自领兵的经验,但都不算是特别大的战役。后来他走了,墨熄也成长了,却与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宿敌。

    左线由赤翎营的修士开疗愈阵法准备着,在我标着蓝旗的地方,留下两百名药修接应。墨熄垂着纤长的睫毛,摘下了之前慕容怜插在南峰的两面蓝旗,改换到了城郊湖边,北境军拨三千配合这些药修,开玄武阵和拒魔阵。

    顾茫靠在墙边,离墨熄最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成为整一个屋子的焦点,听着他缜密而周详地布局着全盘的战局。

    那个位置,从前是他站着的,如今墨熄取代了自己,成为了北境军的脊梁与核心,顾茫觉得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排。

    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记忆最近消散得越来越快了,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清醒地注视着他多久。

    哎,你,对,就是你。忽然有人进了帐篷,低声唤他。

    顾茫微怔:找我么?有什么事?

    你是羲和君的近卫吧?帝都供给法器符咒的押运官来了,烦劳你先去清一遍物资。

    顾茫回头想看墨熄一眼,但由于墨熄讲的仔细,战法又很是诡谲,许多之前随意站在周围的人都围簇到了沙盘旁。从顾茫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到他墨师弟的全脸了,只能从人群缝隙里隐隐约约分得一点墨熄的侧影。

    顾茫因此有些惆怅,又有些慰藉。

    其实他早知道会这样,在他当年看到墨熄坐在学宫树下认认真真地读着卷轴时,他就知道墨熄总有一天会成为万人中央的那个角色。

    他的明珠在散发着光华,这样真好。

    顾茫应了小修士的请求,转身悄悄出了帐篷曾经的北境军主帅如今是那么的不惹眼,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了,谁也不会关注到,谁也不会发现。

    墨熄推演进军线路时一贯都很专注,待他讲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不过布局很精妙,众人听着不觉乏味,反倒是许多人都因为他的环环设计而感到背心发凉,汗湿重衫。他将整一场攻城战讲完之后,好几个队领都是重重地舒了口气。

    太可怕了

    后爹也是真敢想

    军会散去时,那些人一边往自己的营帐走,一边聚在一处唏嘘私语。

    墨熄讲的时候全神贯注,并不觉得累,全部说完之后坐下来,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疲乏上涌。他抬手支额,缓缓按揉着自己的眉心。

    主营帐的人都在渐渐离去,尽管这些人听得都觉得无懈可击,在场也无任何人能破他的打法,但墨熄自己仍觉得可以再减损失,于是他依旧在沙盘前坐着,打算歇息一会儿后再自己推演一遍。

    正揉着眉骨舒缓,听到不远处传来斟茶的声音,过了片刻,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了他旁边。

    这时候人已经散光了,墨熄自然以为能留在这里不声不响地陪着他的也只有顾茫,他阖着疲惫的眼眸,说道:抱歉,方才一直在忙着,顾不到瞧你。泡了什么茶?

    灵山妙雨。

    墨熄倏地睁开眼睛,微微色变地抬起头来。

    梦泽

    慕容梦泽温柔地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方才一直在与他们解说沙盘,我瞧着也很是专注,又哪里会因为你不曾瞧我一眼而生气。

    这番误会有点大了,但墨熄又不好解释,不然他说什么?说我想看的人不是你,是我身边那个近侍?这简直是把顾茫往风口浪尖上推。

    眼看着梦泽眼波流转,似因为他方才那太过柔软的话语而升起一星半点的希望。墨熄沉默片刻,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再行第二次攻城,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陪着你。

    见墨熄又欲开口,梦泽立时止住他道: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你又想说要我爱惜声名,不要成日随着你,要不就是又想说你对我没任何儿女私情,让我不要误会。

    墨熄:

    梦泽垂下秀长的脖颈,虽然仍不失仪态,但神色已然有了些凄楚:这些话,你已经与我说了好多年了,背都能背出来。我心里也很清楚你待我只有感激,没有别的情谊。我也不吝求别的情谊但你让我瞧一瞧你,陪一陪你,难道也不行么?

    墨熄道:你若一直瞧着我,陪着我,就会看不到其他你真正应当看着的人了。

    梦泽抬起眸来,眼底流淌着湿润的光泽:你不必替我担心,梦泽今生看着谁,陪着谁,都由梦泽自行抉择,无论结局如何,断无后悔。我亦不求那人回头瞧我一眼我只想知道,大哥,如今你心里是已有别人了吗?

    墨熄没想到她竟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语,他沉默一会儿,将一口未动的茶盏放下,抬头对她说道:一直都有。

    听到这四个字,梦泽并没有太意外,但仍是身形一颤,半晌才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也是你从前拒绝我的时候就与我讲过,说你不会喜欢我。只是我,我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嗓音微微发着抖。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墨熄也能知道她言下的意思。

    ===第137章===

    他早就对她表明过心迹,说过他心中已无他人位置。但梦泽从前哪里会信呢?只会当做是他拒绝她的一种方式罢了。

    毕竟他和任何一个姑娘都没有过于亲密的交集,而他又不能指名道姓地说他付之全部爱意的人就是顾茫,所以曾经谁都不认为墨熄说的心有所属是真的。

    直到最近,暧昧的痕迹越来越藏不住,诸多细枝末节浮上了水面,墨熄的话才终于变得令人信服。

    梦泽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是哪家的千金,你你怎么瞒了大家那么久

    不是什么千金。

    梦泽的脸色愈发白了:是庶民吗?

    在这沉寂之中,梦泽的目光自墨熄束发的纚带上掠去。那一日墨熄错戴的发冠自然是早已被换下了,甚至这男人太不关心这些小物件,都不曾发觉自己曾经戴过一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帛带。

    梦泽轻声道:大哥,你可是亲贵。

    墨熄双手交叠于桌前,抬眼看着她。

    梦泽哀然道:你觉得你能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在一起吗?远的不提,近的你看一看先望舒君。重华那么多前车之鉴,你你自幼长在王城,你不是不知道

    墨熄道:你以为先望舒当年不清楚?

    那你也该想想他的下场!

    墨熄停顿些许,叹了口气:梦泽,多谢你提点我。但我与他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会保护好他的。

    因为我喜欢他。

    梦泽的眸中已尽是水汽了。墨熄起身,接着对她说道:我也会保护好你。

    梦泽含泪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感恩于你。

    梦泽闻言,闭目凄然而笑。

    很早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我欠了你一条命,若你何时需要我,所有能为你做的我都会为你做。

    但是唯独这颗心。墨熄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是我给不起的。

    梦泽复又抬眼,嗓音颤抖地问道:你断不会再变心意吗?

    作为金枝玉叶,问到这份上有多折辱她自己,墨熄不会不清楚。但这并不是折辱不折辱便能逆转结果的。

    墨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会。

    几许沉默,而后,在这死寂之中,梦泽发出一声轻轻的凄笑,她怆然仰头,哽咽道:好好

    她没有再勉强些什么,又或许该说的,该做的,这些年都已经说尽了,做尽了。

    墨大哥啊

    我竟恨不得你虚伪一些,能骗我一番,也是好的。但你连一场梦都不给我。

    你真是真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对她而言已是一败涂地的对话,想露出一个笑来维持那碎了一地的尊严,眼泪却又几欲夺眶。她大睁着眼睛,努力将泪水忍回去。

    而后她转过身,慢慢地,几乎是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军营大帐。

    第147章

    慕容怜的异样

    大泽是个雨城,

    当顾茫清点完粮草时,

    天色已然昏昏沉,

    远山处有浓云翻墨,

    朝着城郊不断逼近。顾茫安排了押运粮草的修士去营房休息,

    又命人将油布盖到粮仓草垛上,

    边塞外呼呼起风了,

    小修士们闹闹嚷嚷地赶在暴雨落下时将油布的四个角压齐。顾茫听到有人在嚷着:快点快点,

    下雨啦,挡得快吃饭,挡得慢喝粥,咱们这是和老天爷抢饭吃呢!

    这番话是他从前在王八军里经常喊的,

    因此顾茫立刻抬头,

    果然瞧见一个自己的旧部卷着裤腿,

    站在粮草垛上指挥吆喝。

    那旧部瞅见顾茫在看自己,从金黄的谷堆上踢踢踏踏走过来:你是墨帅的近卫?

    是啊。

    新来的吧,

    别傻愣愣的,

    咱们北境军近卫也是要做事的,快点一起来帮忙!

    哦,

    当然好。顾茫就卷起袖子单手一撑,

    三两下跃上谷堆,和他一起把砖石压在油布的角角落落。

    那旧部挺满意地看着他:身手挺灵活,

    难怪能在墨帅左右办事。

    顾茫踩着松软的谷堆,与他一边压布,一边闲聊。那旧部是个话痨,

    一直在顾茫左右絮絮叨叨:哎哎哎,这块旁边要再压一块。

    你手上这块砖石不够重,你可不知道,边塞的暴雨狂风可厉害了,小砖头一吹就跟树叶似的上天了。

    什么?夸张了?一点儿也不夸张,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北境军的老人了,北境军还叫王八军的那一会儿我就在军营里头了,我跟顾咳,我跟顾茫一块儿打过仗的。我这压砖头的规矩还是顾茫那会儿教给下头兄弟们的呢。

    顾茫觉得有趣,忍着笑逗他:顾茫当年亲自教你压砖?

    那可不?我一学就会,他还夸我聪明来着。你笑什么?不信?小修士瞪大了眼睛,我真没骗你,你别看顾茫那厮后来不是个东西,当年他在军队里的时候,还别说,挺像个人样的。

    是么。

    是啊,墨帅高冷,顾茫亲和,俩人治军风格差太多了,一开始把我们重新编入北境军的时候,咱还不适应呢。

    顾茫笑道:墨帅那不是高冷,他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待你们也很好。

    小修士挪了挪一块放的有些歪斜的砖石,说道:哎,反正墨帅那人就那样,说话做事都那么严肃,还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总比划给望舒君好。

    顾茫怔了一下:划给望舒是啊。有传闻说之前君上重组王八军的时候,有想划给望舒君,或者干脆打散了分到各个军营里去的。不过后来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听说是墨帅去和他说了些什么,就把军队挪交给墨帅了。

    顾茫脸上的笑容有些淡去,他陷入了思忖原来君上最初的打算,是想这样处置他留下的三万残部的。

    可他知道君上是个怎样的人,如果没有利益交换的话,君上不可能随意变更最初的想法。墨熄是做了什么,才让君上改变了主意?

    哎呀,下雨了。小修士戳了戳他,还有最后一点,压完了砖头就回营里避雨吧。粮仓里有油纸伞,一会儿我带你去拿。

    顾茫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雨很快就下大了,天地间的颜色都好像在瞬息间被冲得浅淡。大泽大泽,这座城的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顾茫站在粮仓的屋棚子下面,帮着屯放粮草的修士们已经打伞的打伞,撑结界的撑结界,陆续笑闹着跑远了。北境军还是和他从前在的时候一样,大多都是极富活力也极乐观的年轻人,哪怕明日就是大战,也不妨碍他们此刻嘻嘻哈哈地在雨水潭里追逐嬉戏。

    来吧,雨大了点儿,不过可以踩水回去。小修士邀他,咱们这里就这样,从前顾茫留下的破习惯,改不掉了,闹闹腾腾没规没矩的,他那时候在雨里跑的最快了。

    顾茫站在干燥的棚檐下,笑道:因为他那时候年轻啊,换成现在,他肯定也折腾不动了。你先回去吧,我等雨稍小一些再走。

    小修士不勉强,管自己踩着水一往无前地消失在了湍急的雨幕深处。

    粮仓里没人了,顾茫安静地站在木栅栏边,仰头看着苍茫大地,雨水翻溅起浓重的土腥气,屋檐汇聚成流,地上洼泽一片。

    他站在一边,看着北境军修士勾肩搭背闹闹嚷嚷,他看着他们年轻的背影一个接一个地远去,最后他瞧见二十岁的顾茫和十七岁的墨熄笑着顶着一块油布一头扎进了暴雨里。

    他眨了眨湛蓝的眼睛,于是那些影子都模糊了。

    雨势渐微的时候,顾茫撑开了油纸伞准备回去。路过中军主营帐时却看见帐篷内透出了烛光,那昏黄温暖的光泽投映在水潭中,雨点一激,就成了一道瑟瑟的光影。

    顾茫停下脚步,心道,难不成这么迟了,墨熄还没回去?

    他知道墨熄有讲完战略布局后自己再推演一遍的习惯,但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别说一遍,五六遍都该推演过去了。他觉得奇怪,于是收了纸伞,倚靠在帐篷边,轻拂开帘子走了进去。

    沙盘前确实有一个人在抱臂沉思,岂料那人却不是墨熄,而是

    顾茫微微吃了一惊。

    慕容怜?

    慕容怜半靠半坐在沙盘边上,手中擎着一管烟雾缭绕的烟枪,他眯缝着桃花眼,一边懒散地抽着□□,一边瞧着沙盘地图。也许是雨声太大了,又或许是他太专注,他没有听到顾茫进来的动静,只抬手捻起几面小旗,在沙盘的不同险隘处落下。

    顾茫仔细看了一会儿,忽觉得冷汗涔涔慕容怜那几面旗帜下的位置诡谲偏冷,行军线路虽然与墨熄不同,但方式却是一样的狠辣强势。如果按他这样的布局,胜算虽然没有墨熄的大,但只要能赢,速度甚至比墨熄的还要更为迅猛。

    慕容怜不是在玩,他是真的在认真推演。

    而且他还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想法,将代表着不同法术之能的旗帜反复换过多次,每一次调整,顾茫都能看出他极为清晰的用意和思路

    那么白日里慕容怜那随随便便,两下就能被慕容梦泽破解的进军策略又算什么?

    咳咳咳!

    忽然一阵揪心揪肺的剧烈咳嗽将顾茫从思忖中惊醒,慕容怜垂下烟枪,蹙着眉头不住呛咳着,他神情很是晦暗,一手摁着胸前,似乎想要努力压制下什么东西可他最后还是呛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沫。

    慕容怜用雪白镶着金边的巾帕把血迹擦去了,眼神阴郁。

    他直起身子,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那只戴着蓝宝石扳指的手,将沙盘上精心布下的旗帜一点一点地拔除,将整个设计好的战局慢慢地毁掉。

    做完这些,他白皙的手指一抛,将那些零散的小旗都丢到了旁边,而后颓然在椅子上坐落,仰起头,无比疲惫地合上了双眸。

    昏暗阑珊的灯火深处,慕容怜的侧影显得那么单薄而孤寂。他双手交叠着,一直在下意识地摩挲着蓝宝石指环的戒面。

    过了良久,顾茫听到他喃喃地叹了句:真可笑我难道就真的不如你么

    我难道就真的不如你么。

    这句话在顾茫耳中萦绕不散,几乎响了一路。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慕容怜既有主意,又不服输,为何要在军事会上敷衍了事?

    为何要待到夜寂无人了,他才抽着一杆浮生若梦,在迷蒙凄清的烟雾里,孤独地摆弄着阵前甲兵,推演一场波澜壮阔的闪电之战

    回到主帅寝帐时,墨熄正好在给君上送信传音,他将传音雀鸟放飞了,瞧见顾茫进帐,脸上的神色微松。

    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说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淋雨了么?

    我去清点了入库的粮草。没淋着,有伞呢。顾茫揉了揉鼻子,并没有把在主帐看到慕容怜的事情告诉他。

    墨熄将他带进怀里,将他暖了一会儿,说道:膳房来送了饭,先吃了再休息?

    顾茫于是探头去看,果然瞧见桌上摆着几道清简的菜肴,旁边还有一个竹筒,筒里温着米饭。

    你也没吃?

    我等你一起。

    顾茫张了张嘴,原想说你胃那么差你又不是不知道,等我干什么,给我留一点不就好了。但是瞧见墨熄黑眼睛温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墨熄瓷玉一般的脸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才能这样捏墨帅的脸了。

    顾茫无奈道:你啊。

    坐到桌前,才发现原来那些菜肴都是从前王八军的修士们特别喜欢却又吃不到的。一盘酱汁鲜亮的红烧肉,配着白面馒头,一碟脆笋藕苗,一碗蛋花汤,虽然不是什么精致菜肴,但全军上下每人能食着一份,也是不小的开支。

    顾茫道:你这伙食给他们改善的真可以,我那会儿要是想给他们吃上一顿肉,真得求爷爷告奶奶好多遍,要么就得出卖色相去哄一哄村头酒馆的俏寡妇。

    墨熄打了一碗汤,推给他,说道: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不用再卖身俏寡妇了,实在要卖,就卖给我吧。

    顾茫咬着筷子笑了。

    军营里的蛋花汤是一大锅煮出来的,撒着碧油油的葱花。但是墨熄知道顾茫不喜欢吃,所以早已撇去了上头的青葱。他看着顾茫咕嘟咕嘟地把热汤喝下,驱散了骤雨带来的潮湿,眼神逐渐变得非常柔和。

    换作世上另外任何一个人,看到墨熄这样的眼神都会觉得撞了邪了,唯独顾茫不会。他饮完了汤,抬头对上墨熄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又咧嘴笑了一下。

    墨熄叹了口气,取出洁白的巾帕,在顾茫的唇角拭了一拭,而后道: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喝完汤永远不记得擦干净。

    哎哟少爷,我哪儿有你这么讲究啊,我吃土长大的。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饭吃到一半,顾茫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道:对啦,墨熄,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第148章

    流言(上)

    对啦,

    墨熄,

    有件事,

    我想要告诉你。

    什么?

    顾茫道:我方才在主营里看到慕容怜了,

    他在推军阵。

    墨熄原本在拿瓷勺舀着汤喝,

    闻言动作一顿:是么

    嗯,

    而且我看了他布的战局,

    和他白日里说的完全不一样,

    他有很不错的想法,但他似乎并不打算说出来,只是自己在推演而已。

    墨熄又垂着眼帘舀了几次汤,但都没有送入口中,

    最后他将汤勺搁下了。

    ===第138章===

    顾茫问:你不觉得意外吗?

    墨熄道:说实话,

    没有那么意外。我其实觉得慕容怜近些日子来,

    举止一直有些反常。

    比如?

    周鹤要将你带去黑魔试炼的时候,他去阻拦了。之后阻拦未成,

    他就给你戴了一枚扳指,

    说是能够随时知道你的情况。然后他又来学宫寻我通风报信。

    顾茫听到他冷不防提及这件事,不知为何,

    眼神竟忽然有些闪躲。

    墨熄没有揭破,

    只将他的神情尽数看在眼里,然后接着道:我后来得知,

    慕容怜当初阻拦周鹤带你走的理由是他也要做黑魔试炼。

    嗯。

    世上恐怕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就算黑魔试炼确实是巧合,他和周鹤正好同一时间都需要人,那么你从周鹤处脱身后,

    他为什么不要求接着把你要过去继续当试炼体?

    顾茫低头默默喝汤,喝了好几口,才说道:大概是不想再触怒你?

    那么扳指又如何解释。墨熄道,慕容怜给你那枚扳指,说是因为他能够通过它可以知晓你的状况,之前我觉得没什么,但仔细想了之后,这一条也解释不通。周鹤将你带走试炼是君上的旨意,如果慕容怜没打算和君上翻脸,那么无论你情况如何,他都不能插手置喙。

    顾茫嗯了一声,他又喝汤,他甚至开始用勺子喝汤了。

    而墨熄是很清楚顾茫从来不喜欢用勺子喝汤的,除非顾茫只是想借一些什么动作来避开与自己的对视。

    顾茫能在许多人面前守住秘密,唯独在墨熄面前,很多时候他的一些小细节会暴露出他的心态。

    所以他当时给你那枚扳指,我想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如果你当时真的性命垂危,他会和君上翻脸来阻止试炼的继续,哪怕我不插手。

    顾茫慢吞吞咽下一口汤,抬头嘿嘿笑道:小兄弟你想什么呢?他恨我还来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落梅别苑怎么对我的。哪里会替我跟君上翻脸。

    那么还有第二种可能。墨熄道,慕容怜在说谎。那枚指环根本不是用来反馈你的状况的,而是另有他用。

    他这样一说,顾茫的神色微微就有些变了。

    过了一会儿,顾茫道:唔他当时把扳指借给我的时候,我确实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有些头痛,心跳也忽然很快他那指环难道附着什么法咒?

    不好说。墨熄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然后我们再说回来,周鹤把你带走之后,慕容怜来到修真学宫找我,当时他给江夜雪留了几句话,没提别的,最重要的意思就是与我通风报信,告诉我你被司术台带去做了黑魔试炼。如果他的指环真的可以追踪你的情况,他又何必来找我?危急时他自去向君上禀报就好了。他找我只会导致一种结果,而那个结果他也清楚。

    墨熄顿了顿道:他确信我一定会去阻止周鹤。

    汤没了,顾茫低头看似漫不经心地在玩着勺子。

    墨熄道:我之前就在想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慕容怜当时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他就是不想黑魔试炼被执行。除此之外,任何的动机都站不住脚。

    顾茫没吭声,柔软的长睫毛低垂着,在眼睑处投落细碎的光影。

    静默了好一会儿,顾茫道:墨熄,我我和他之间,其实

    他看上去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吐露些压抑已久了的秘密,但话到嘴边,却又随着嘴唇抿起而消弭了。

    墨熄道: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便别说了。

    你在望舒府住了这么久,有些不能说的事情再正常不过。我今日与你说这些话,没有其他任何意思。我信得过你,你也不必与我多做解释。我只想问你一句你觉得慕容怜其人究竟如何?

    墨熄原以为顾茫会仔细斟酌一番再做回答的,却不料这一句话顾茫回答的很快。

    顾茫说:我不知道。

    墨熄望着他的眼睛,那双蓝眼睛澄澈,透亮,没有半寸隐藏。

    我脑子里记的东西尽管不愿意提到这点,但是避无可避,顾茫还是说了,已经不太全了,我不知道关于他,我是不是还能想起全部重要的讯息,所以不敢说。

    那就以你记得的来判断,你觉得他吸食浮生若梦正常吗?

    顾茫道:不正常。

    墨熄叹了口,点了点头:我想也是。我刚回王城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堕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但后来历经种种,总觉得我瞧见的未必就是真的,君上曾对你说想要废禁他的落梅别苑,而老君上又曾动过废储而令立慕容怜为太子的心思他做出这般选择,或许也是无奈自保之举。

    顾茫这回却摇头道:你说的不对。

    墨熄微感诧异:哪里不对?

    慕容怜曾离储位最近,此事满重华皆知。看上去他对君位的威胁最大,其实不是的。他被盯得太紧了,根本没有翻出什么风浪的机会。而正因为他没有翻出风浪的机会,君上根本没有必要去整治他,甚至为了昭示宽仁,君上待他反而会是最宽厚的。

    顾茫略停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记得慕容怜吸食浮生若梦前的状况吗?

    墨熄叹了口气道:也没好到哪里去,纨绔,浪荡,争强好胜。

    顾茫点头道:最后一个是最重要的。不错,慕容怜曾经非常争强好胜,但难道他那个时候就不想自保吗?难道那个时候他就不用顾及君上会怎么想他吗?他吸食浮生若梦前后,朝堂境遇其实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他吸这迷烟不会是为了放松君上对他的警惕,应当是另有原因。

    他鼓起腮帮,然后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说道:只是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我之前也想过是不是慕容怜遭遇了某样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变故,所以心性大变,自甘堕落。但方才我看到他在军帐里推演兵法,我就清楚,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好斗的慕容大公子,没有变。你知道他在军帐里说了句什么吗?

    什么?

    他说我难道真的就不如你?

    你看,他还卯着一口气,和你较着劲呢。

    墨熄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就在两人谈话的这当口,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纷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人的争吵,能隐隐约约听到我只是随便说一说干什么管那么严啊你别拽我这么紧,你不就是个奴籍出身的戍卫官?紧接着就传来扭打挣扎的声音,有近卫在帐篷外禀奏道:墨帅!赤翎营有人严违军纪,阵前传谣!首犯三人皆已押至,请墨帅责处!

    阵前传谣?

    还是赤翎营的人?

    墨熄和顾茫相视互看了一眼,墨熄道:稍等。待顾茫重新佩好了黄金覆面,他才让外头的人进来。

    赤翎营和北境军不一样,他们只收纯血贵族,并且戎装上都会绣上代表各自宗族身份的图腾。墨熄将那三人一一打量过去,一个是林家的直系,一个是周家的直系,还有一个则令墨熄颇有些意外,因为那是梦泽的一个远亲表叔,从前在年终尾祭的时候,墨熄还与他打过照面。

    墨熄皱眉道:怎么回事。

    近卫抱拳禀奏:羲和君!这三名赤翎修士在军中妄议主帅私事,还传播谣言,到处说、说您

    说我什么?

    那近卫敬畏墨熄,斟酌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阐述。正当这时,就听得那个慕容家的远亲扯着嗓子道:我传什么谣了?墨帅和我侄女儿乃是情投意合,天下皆知!他们私下里会面谈情,我这个当叔叔的听着高兴,多说两嘴,难道还触了什么王法不成?!

    近卫怒道:呸!你还不住口?!

    让我住口?你一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儿亲贵之血的人,你也敢命令我?你知不知道老子和君上是什么关系,老子要是不高兴,可以让你全家打包滚出重华都城!

    墨熄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打断了这位表叔的吵嚷,说道:前辈,你恐是误会了。

    啥?

    我与梦泽在中军大帐独处,只为谈公,不为谈私。前辈也是赤翎高阶修士,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您应当很清楚。重华与燎开战在即,此事我暂不追究,万望前辈慎言,莫要再犯。

    表叔并不领情,一双眼睛瞪得像是牛蛙,半晌,咬牙切齿道:好啊!羲和君,你这人还真是面上一套背地一套,是!你是主帅不错,但你也是我的晚辈!你刚睡完我侄女儿,回头就对我这样指手画脚,全无恭敬,你信不信我

    墨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睡过你侄女了?

    第149章

    流言(下)

    墨熄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时候睡过你侄女了?

    你,

    你居然还不认!表叔大怒,

    指着墨熄的鼻子道,

    好哇,

    人人都说羲和君是个正人君子,

    我看你就是个衣冠禽兽!刚睡完你就翻脸不认人,

    还要责罚你女人的表叔,

    你、你、你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他在这儿吼得起劲,

    旁边几个人的神色却是姹紫嫣红各有不同。仰慕墨熄的近卫看上去都快气疯了,另外两个散布流言的人则是瑟瑟发抖,顾茫戴着覆面,完全看不出神色,

    不过瞧他姿态倒也还算淡然。

    至于墨熄自己,

    他坐在军帐的椅子上,

    双手交叠于膝,盯着此人瞧了一会儿,

    说道:梦泽于我有恩,

    我瞧在她的面子上,再称你一声前辈。前辈,

    我不清楚是谁跟你说了这般荒唐的事情,

    但我现在告诉你,梦泽十分清白,

    与我从来无染。

    呸!骗鬼呢,你少在这里衣冠楚楚地给我装正经人!

    墨熄压着怒火道:中军大帐我虽与梦泽独处,却无半点逾越之举,

    你若不信,自可以去问她。

    谁跟你说中军大帐了?表叔竖着粗眉,神情鄙夷,你难道还想在中军大帐里对我侄女动手动脚?流氓!我说的是晌午的时候!你在你自己营帐里哎呦,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都对梦泽做了些什么!

    墨熄:

    顾茫:

    见墨熄脸色微变,且不吭声,表叔便有些得意了,他龇牙冷笑道:没说错吧?这回还狡辩吗?

    羲和君,我在赤翎营中,早听说你北境军治军甚严,从不为女色所误。今日看来也不过是敢做不敢当罢了!唉,只可惜我那傻侄女儿瞎了眼,旁人瞧不上,偏瞧上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不轨之徒,还被你玷污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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