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倏地撑着床沿直起身子,趁着昏黄的落日,视线放空,心中有种怅惘,像是失去了什么。眼角边有很细微的凉意,祁姝伸手去拂了一下,湿漉漉的,洇着泪水。
她在梦里哭过了。
逐渐寒冷的十一月,薄睡衣被黏腻的汗水湿透,裹了胶水般紧贴着肌肤,难受的慌,祁姝起身往浴室走,打开水龙头,决定冲个澡。
她站立在花洒下,指尖揉搓着浴花,揉出许多绵密的泡沫,忍不住回想刚才的梦。
在梦里她一直跟在祁斯吟身后,从童年的游乐园走到学生时代的图书馆,那双手一直稳稳牵着她,陪着她长大。
甚至在梦里,她是喜欢祁斯吟的,每天变着法想讨他欢心。
可是祁斯吟嫌她烦,敷衍她,牵她的手放开,转而牵起了另一个女人的手,祁姝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只听家人都夸她知书达理,温柔体贴,会成为祁斯吟的好妻子。
于是祁姝偷偷去问祁斯吟,你要结婚了,是不要我了吗。
祁斯吟满脸疑惑,很认真地挪开祁姝扯住他衣角的手,回答道,祁姝,为什么这么问,我只把你当妹妹。
他神色如往常一样,倒显得是祁姝不正常。
祁姝在梦里大哭一场,难过的情绪无以复加,也没有办法让祁斯吟再看她一眼,她怅然若失,几乎含着泪醒来。
水珠沿着发丝,冲刷掉她肌肤上的沐浴露,雾气弥漫的浴室里,温热的水劈头倾洒而下,祁姝的视线模糊,一时间还没有从梦中的情绪抽离出来,胸腔里有股淡淡的疲倦感。
真是一个好傻的梦。
祁姝面色淡然,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她怎么可能因为祁斯吟要结婚而这么难过,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敲门声响起。
叩叩两声,很清脆,是祁斯吟一贯敲门的节奏。
这时候,祁姝刚好换上衣服走出浴室,正端着一杯凉水一饮而尽。
她放下杯子往门边走,门缝隙被推开,出现在她视野的,是祁斯吟那张英俊温雅的脸。
这张脸和梦里那张神色疏离的脸重合了,不同的是,眼前活生生的祁斯吟,那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没有敷衍和厌烦,保持着往日的笑意。
她竟有些委屈,鼻尖酸酸的。
祁斯吟注意到祁姝刚洗过澡,半干的头发垂在肩膀上,水珠还在顺着发丝往下滴。
他很自然地拿起她搭在肩上的帕子,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发丝,动作熟练地替她揉着湿发,一边揉,一边慢条斯理淡声说,“吃晚饭了。”
祁姝垂着头,任由他替她搓干发尾,闷闷回答,“知道。”
直到她的发丝不再往下滴水,他才再开口,“头发吹干再下来,不然头疼。”
“知道。”
“你是复读机?”
“知…我哪有。”
这顿饭祁姝吃得心不在焉,祁斯吟往她碗里夹了一根她平日里最讨厌的秋葵,没想到她面无表情,淡然地吃掉了一整根,也没做过多反应。
也不知道那颗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祁斯吟挑了挑眉梢,又试探性地往她碗里夹了一根秋葵。
祁老爷子看不下去,叫了一声祁姝,“我们姝姝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祁姝回过神,才惊觉口中嚼着什么黏腻的东西,她根本没察觉到菜是祁斯吟夹的,还以为是自己走神,细眉微扬,赶忙端着一旁的鱼汤喝了几口,将口中的秋葵都咽了下去。
这才有空回答祁树勤的问题,“没想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
晚饭过后,祁老爷子没再多留他们。
他催着祁斯吟快些开车回栖玉湾,好让祁姝早点休息。
-
立冬过后,空气一天比一天冷下来。
街头行人的装束也逐渐臃肿笨拙,气象局预警今年是历史上少有的寒冬,让市民朋友们出行注意防寒。行道树枝头蒙了凛冽的冰晶,日光下折射璀璨的光。
祁姝的工作进展不算顺利。
在她焦头烂额完成游戏人设策划初稿后,又接二连三被打回来重改,从苏在晔那取的经没派上什么用场。
好在经过半个月的软磨硬泡,她读完不少经典的言情,又刷了排行榜前十的韩剧,总结归纳了无数惹女人心动的男性特征,终于创造出了几个让组长认同的人物角色。
难得下个早班,电梯里,祁姝遇到了温鹤川。
视线相撞,他礼节性地朝祁姝点了下头,很快调转了视线方向,冷然掠过。
他还是老样子。
沉默寡言,不太爱笑,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木然,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祁姝一直很在意,关于温鹤川知道她是祁斯吟的妹妹这件事,苦于总找不到机会和他开口。难得在当下这个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倒不失是个好时机。
她抬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开口,“温鹤川,上次在酒吧,你见到祁斯吟了,对吗。”
对方没接话,盖住冗长沉默的,是电梯运行的冰冷机械声。
祁姝隐隐有些忐忑,又说,“抱歉,这么久一直没来得及和你好好道谢。”
过了没多久,温鹤川牵动嘴角,淡淡说,“你想多了,我记忆力不好,那么久的事早忘了。”
祁姝皱眉。
她还来不及细品温鹤川话里的意思,电梯已经到达一层,门缓缓打开,他毫不犹豫迈腿离开,长风般掠过祁姝的身侧,整个人冷漠得犹如冰窖里的寒气,靠近一点就刺得人生疼。
他好像比之前更特立独行了。
祁姝收回目光,心下的一块石头落地。
她就当温鹤川不会节外生枝,毕竟到目前为止,他都有好好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走出大厦,左转过一个街口,祁斯吟的车就停在那里等她,她熟练地走到副驾驶位拉开门,钻进了温暖的车内。
呼啸的寒风瞬间被隔绝在外,风吹得她耳根生疼。
“冷着了吧。”
祁斯吟说着,递过来一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待会儿就当吃个便饭,不必拘束。”
祁姝就着吸管小酌一口,声线平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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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烟
车逆着风开,日落后,天边湛灰,朦胧连绵不绝的乌云在苍穹堆积,沉得快要落下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祁姝窝在副驾驶,犹豫着该不该开口打破沉默。
家宴过后,小舅舅上心,果真安排了一次饭局,对象是他上次提过的那个知书达理的女人。
祁斯吟肯给他个面子,但不多,刻意要将祁姝带上。
超车时他看后视镜,眼神冷淡,视线无意间掠过祁姝,水墨灰的光线里,她的皮肤仍透着白,脖颈下的锁骨被海马毛的毛衣隐约遮盖,线条清晰利落。
祁姝抬眼,眼底有几分试探,“阿吟,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祁斯吟没接话,指示灯变绿,一脚油门车身呼啸而起,轰鸣声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
她怂了些,语气软下来,“你的相亲局带上我有点太奇怪了。”
“我对她没兴趣,这不是相亲局,只是三番五次没推掉的普通饭局而已。”声音冷戾,祁斯吟的心情不太好。
他单手掌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含在薄唇上。
祁姝在身旁坐着,他没点燃,解解瘾。
这番说辞,堵得祁姝没话说,她别过脸,把一缕头发丝撩到耳后。
须臾,想到什么似的,忽地倾身,拿走了祁斯吟含在唇上的烟,利落地将烟咬住,按下火机,点燃。
烟丝受热卷起来,祁斯吟蹙了蹙眉,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一下。
满脑子只有一个问题,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猩红在她纤细白净的指尖忽明忽暗,小小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下一秒,从她嫣红的双唇中吐出一抹白雾,散得很快。
祁姝这才将烟又放回祁斯吟唇上。
“想抽就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总避着我做什么。”
放烟时,她略带凉意的指腹不小心触碰到祁斯吟的唇瓣,他面色冷漠,心脏却紧得一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乍然睨了眼眸,泄出几分欲。
烟尾的过滤嘴被她的唇微微洇湿了。
祁姝若无其事,眸光清亮,翘起二郎腿轻轻地晃。
她全然不知,无意间的举动,惹得身旁的男人心下如小猫挠,呼吸频率起了变化。
他快喘不过气来。
-
餐厅定在城南市中心的外滩边。
恰好遇到下班的晚高峰,在沿街的车位上停好车,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祁姝下意识走得稍快一些,她身后,祁斯吟双手插兜,不紧不慢。
他的腿够长,恰好跟上她的速度。
穿过旋转门后,侍应生上前指引,带着二人越过大厅,往私密性更好,也更昂贵的雅座走。
角落的射灯不偏不倚,侧打在倚靠着黑色真皮沙发的女人身上,端庄秀气。
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杏色高领毛衣下,皮肤白皙,长直发乌黑,背挺得很直。眼神往祁斯吟这边看,在看到他的瞬间,她抬手很优雅地晃了晃。
祁斯吟心中不耐,压着性子点头,算回应了一下。
女人的名字倒很温柔,何若水。
她弟弟和祁斯吟的小舅舅是同事,都在南大任职教授,爷爷是校长,妈妈是作曲家,虽不是出生于豪门,但也是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
来的路上,祁姝想象过很多遍,对方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门不当户不对,就敢应下和祁斯吟相亲,必定不是位良善的角色,祁姝心想,她最好精明一点,别把“渴望嫁入豪门”写在脸上,这样祁斯吟大概还能高看她一眼。
见了面,却发觉她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何若水名字温柔,性子也柔,看见祁斯吟身旁的祁姝时,她嘴角的笑滞了一两秒,很快恢复平静,笑意更浓,再没见什么其他情绪,倒是大气。
空调的暖风吹着,祁姝刚坐下,何若水主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祁妹妹,室内暖和,外套脱了吧,不然的待会儿出去怕着凉。”
她的声音很低,清秀而柔,如雨后空气。
祁姝鬼使神差,脱掉风衣后随手放在一旁。
她还在思考,何若水怎么这么快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准确无误地称呼她一声“祁妹妹”。
对方已经周全地叫来侍应生,将她的风衣挂起来。
祁斯吟早就打好了表态的腹稿,发现对方行事妥帖,他顿了顿,决定稍微收敛一点,没把话说出口。
又添了几道菜后,三人很平和地聊天,谁也没主动提“相亲”二字,都默认这不过是顿寻常的晚饭。
祁斯吟今晚话不多,大部分时间是祁姝在和何若水聊天。
聊到学生时代,惊喜地发现两人都在英国留过学,何若水甚至还是祁姝在曼彻斯特大学的学姐。
用餐完毕,何若水主动送了礼物给兄妹二人。
她从日本浅草寺求来的御守,一粉一蓝,很是吉利讨巧。
将粉色的那个递到祁姝手心时,何若水抱歉地笑了笑,“没想到今天祁妹妹会来,礼物准备得不够,这一个原本是我留给自己的,希望你能喜欢。”
祁姝怔了一下,双手接过,表情微微愣住。
实在没想到,何若水如此用心,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她道了谢,将手伸进包里好一番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枚还没拆开的miu
miu发夹,用掌心轻轻捧着递到了何若水跟前,“这是回礼,也希望你能喜欢。”
何若水眼色温柔,受宠若惊,却推说“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怎么也不肯收。
分别前,何若水主动加了祁姝的微信,她打的车来得很快,上车后,她降下车窗得体地道别,“学妹,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常联系,再见了,祁总。”
整个晚上,她主动和祁斯吟攀谈不超过十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欲擒故纵。
搭载着何若水的车驶离,祁姝眼睛眨了眨,扭头问祁斯吟。
“怎样?”
问的是他对何若水的第一印象。
“不怎样。”
祁斯吟轻轻看她一眼,迈腿往停车的方向走,微哑的声音平稳,“走吧,回家了。”
他讨厌这种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完全是为了和小舅舅交差。
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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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回屋,祁姝倒在床上,泄了气。
她心情不好,侧过身蜷起来,让小腹上方的沉闷感适当减轻。
今晚她做得太刻意了。
刻意抢在祁斯吟跟前和何若水相谈甚欢,同意何若水加她的微信,把她新买的发夹送给何若水。
她不想他和何若水说话,也不想他二人互留联系方式,递过去的发夹不过是试探,想看她是不是一个胃口大开的坏女人。
祁姝轻叹了口气,内心烦躁不安,情绪慢慢退温。
松懈地在床上摆了个大字,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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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事
祁姝发觉自己又不太对劲了。
为了不让祁斯吟和何若水之间产生粉色的泡泡,她一整晚都在从中作梗,不知收敛。
她垂眸,心虚,这种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记忆中,初一的夏日无尽漫长,蝉鸣响彻操场旁的层叠绿意间。
少女的情窦初开就在一夜之间。
十二岁,言情被班主任明令禁止,是怕被人发现的存在。于是放学之后,满怀对懵懂爱情的好奇,祁姝和闻临月利用买练习册的借口,偷偷跑到书店,翻阅当下最流行的浪漫虐恋。
书中那种阵阵刺痛的情绪,让祁姝掉泪,她为女主的痴心而动容,惊觉,当她时,自动带入男主是祁斯吟的脸。
那张比书中华丽辞藻描绘更帅几分的脸,跃然脑海。
这是她少女心事中最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