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容衍听见有破空之声,用扇子一挡,在手中旋转,扇面上接到了一个小物。他用手一摸,是女子的一只耳坠子,上边还带着体温。“王爷好身手。”
夏泱泱袅袅婷婷走过来,“怪不得不怕仇家呢。”
容衍扇子收在掌中,冷笑:“本王的仇家都死光了。”
他冷笑的时候只有一边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眸子却还琉璃一般,看起来并不十分阴寒,而是有几分像调情。
夏泱泱“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却轻轻蹭下容衍的手背:“这坠子,王爷就不还奴家吗?”
容衍微微一怔,手一松,那坠子一下子就从他指尖溜走了。
夏泱泱拿了耳坠子,半天也没说话。
容衍耳畔喘息逐渐变得有些重,然后却听她娇嗔着:“哎呀,缠到奴家头发上了,王爷能不能帮奴家一下?”
原来她是在戴耳坠子。
说来也怪,这崔大姑本来岁数也不小,奈何行为宛如一个娇柔的小姑娘。大略这戏子艺人,最擅长卖弄乔装,哪怕徐娘半老,也要妖娆一下。
容衍声调微沉:“本王看不见,如何帮得……”
“就在这儿……”
夏泱泱跟他站得更近了些,容衍能闻到她发香,“哪儿用得着看……”
她又是娇滴滴笑了声:“王爷目不视物,却处处如履平地,帮奴家扯这耳坠子,又怎么不能?”
容衍手指摸着扇柄。
夏泱泱说:“王爷也不问奴家答应不答应,口口声声唤奴家姨娘。不过是帮奴家从头发上摘个坠子……”
容衍手背到身后:“这……”
“也罢……”
夏泱泱长叹一口气,从容衍身边走过,“那奴家出去找个人帮忙算了。王爷的随从里总该有人能帮奴家这个忙吧。”
第87章
“簌”得一声,
夏泱泱腰间好似一阵风扫过,容衍的铁扇横在她腰前。扇骨的边缘在她肌肤前若即若离,寒气从上边溢出来,
凉飕飕的。
他今天穿得是宽袍大袖,
甩扇子的时候,
那袖子蹭到夏泱泱的腰。丝罗的袖子,又凉又痒,夏泱泱忍不住嗔出声儿来。
这声音就像糖霜,又甜,
又细,又凉。爬进容衍的耳朵里,
把那耳朵也颤出些许绯色。
容衍拧起眉头——这处柔媚也太多余了。
可嫌弃归嫌弃,他却还是个男子,若是身子上没半点儿反应,
那可真该叫那秋神医好好看看。
夏泱泱眼睛弯着,
笑容从嘴角溢出来,
倘若容衍是个惯常在花街柳巷中厮混的,
他也不至于这样。
其实容衍眼盲以后师从一个童子功大家,他原本的武功倒是正常路数。可是因为眼疾,
那暗器大家急于求成,就让容衍练了这功夫。
不可近女色,否则就怕破了功。
容衍喉头颤了颤,
深吸一口气,利落底把扇子手起。这就把修如梅骨的手探出,触到夏泱泱的头发,
一下子就捻上那只耳坠。
他看不见,
可是手却一下子就找到了那耳坠子了。
那耳坠子是银的,
样子简单,上边一个挂耳洞的小勾儿,连着薄薄一片的小扇。发丝绕在那小扇上,单单撕扯是扯不下来的。若是不用巧劲儿,蛮力去拉,反而牵着头发,会疼。
遇到那等憨牛,直接上手,怕是被扯了片头皮去,鲜血淋淋,想想都疼。
容衍不是女儿家,身边也从未有过女子,对这种东西确实有些陌生。
他本已经十分灵巧,谁知道栽在这件事上。手指头捏着那薄薄的扇子,往外拉,虽然没怎么用力,但也扯了夏泱泱的发丝。
她轻轻哼了一声,头顺着发髻往容衍手边儿倾:“王爷……弄疼奴家了……”
她好似情急,把着容衍的手腕儿,声音娇滴滴,又小又急,哪里像是说头发,明明是床帏里头的蜜语。
这话容衍听着不对味儿,就要抽手,可夏泱泱却先一步松了手,可是声音软绵绵,委委屈屈:“就一下下儿了……王爷,您把那发丝绕过去,就好了。”
自己先退一步,别人就没路可退了。
其实容衍一不怜香惜玉,二也不会卖面子给人。
可他确实有求于她。
还有一点,容衍做事,喜欢做完。
眼下这人就算不是夏泱泱,他也要把这坠子给拆下来。
于是他屏住了呼吸,一手捏着坠子,另一只手就牵着发丝,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容衍做这件事儿的时候,头是偏着的,好像是用耳朵看。
可他眼睛却还一闪一闪的,明亮清透,好像停在他至纯至善的年代,还没来及变,就被冰封了。
夏泱泱盯着他的眼睛,也不禁感叹,大略这世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双招子太过清亮,把容衍那一双漂亮的剑眉都衬成了绿叶。
其实那双眉毛若长在一个姿色平庸的男子身上,都能让那面孔变得清秀起来——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
男子专注起来,总是好看。可夏泱泱又觉得这话全不对,专注也要看专注在什么事儿上,像他如今,专心为她解开纠缠的发丝,才是最最可心。
她把手轻轻放在脸颊上,顺着那下颌线的腻滑往下摸索,满手都是芬芳和柔软。
“好了。”
容衍已经解开了那坠子,提在手里。
他手腕子也好看,上边筋脉分明,青色的血管凸起,一直蔓延到他袖子里去。今天他倒是没有穿窄袖,但手臂总是里衣给挡了些,往里头看,什么也看不见。
这坠子轻得可怜,掂在手中比掐一片叶子还虚。
容衍手一松,就被夏泱泱接到手心儿里。
她好似如释重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笑得心满意足:“王爷这也太有准头儿,一下儿就解开了。叫奴家怎么敢相信,王爷是真的看不见。”
容衍便听见她手中窸窸窣窣做动了几下,撩开耳边鬓发,把那小勾子从薄薄的皮肉中穿了过去。夏泱泱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透着欢愉和舒爽,就连她胸口薄薄的布料,也跟着起伏,发出细微的声响。
容衍呼吸突然一滞,皱起眉头——只因他注意到了一桩事。
人走过路过,必然留下声响痕迹。
女子行路,耳上头上腕上,环佩叮当;袖子摩擦衣裙,衣裙拂过地面,绣鞋的底子蹭着地下青砖,样样都有声音。
肌肤相抵,跟磨蹭布料声音完全不同。自从他进了这小室,这是容衍第一次听到夏泱泱身上布帛的声音。
人看不见,再用暗器,循声辨位。不仅要碰到那人,还得碰到要害。容衍眼盲数年,暗器功夫自然不会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但自保却并无什么难处。
她身上,没有衣裙摩擦,也没有绣鞋底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唯一一片布帛,在她胸前。
容衍心头微微一颤,呼吸略微有些不稳,指节却攥得发出声响。
他佯作不知,吸了口气:“还请姨娘帮本王挑两样父亲心爱之物。”
夏泱泱本就在整理这些东西,容衍伸手去箱子里摸,一摸就摸着个鸡毛掸子。
古来有笑刑,用鸡毛搔人脚底,大笑致死方休。
容衍还当这鸡毛掸子是这用处,就拿在手中。夏泱泱笑着从他手里把那鸡毛掸子拿了过来:“这是奴家掸灰用的。”
容衍哑然失笑,脸颊处却冷不丁被那鸡毛掸子扫了下,立刻就皱了皱鼻子,想要打喷嚏,却也还不够呛,打不出来。
夏泱泱嗔怪道:“这些物事还说什么心爱不心爱的。王爷是状元,这才文邹邹的。我拣两样容老太爷常用的吧。”
容衍听见她在箱子里翻找,也不知道她拿了什么,突然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容老太爷走了,再有什么自责的也该算了,带这又做什么?”
她把一只小小的铜漏放到容衍手上:
“王爷倒是可以留个念想。”
容衍偏着头,用手顺着那铜漏摸得仔细。可惜那铜漏不是什么稀罕物,光光溜溜,也没有雕花刻凤的。这用法容衍也想到了一二,又觉得他爹过于相信这女子了。像容老太爷这样的做法,折损在这小室里,还真是不奇怪。
他眼盲,眼睛无焦,长得再透亮,也还是不灵动。手底下抚摸那铜漏,大手一张,整个罩上。夏泱泱看得出神,暗自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觉得那铜漏不过就那么大罢了。
“我爹常用这个?”
“是了。”
夏泱泱应得笃定,“其实简单最好,最容易,效果也最好。”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出去也不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甜腻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暧口昧。
容衍仰起头:“哦?”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喉音,听到耳朵里,就不免去看一下他的喉结。
夏泱泱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同样的位置,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锁骨上的伤痕还未愈合,但已经不疼,只是结了痂,有些粗糙。
容衍冷不丁说:“看够了么?”
夏泱泱心头一颤,一不小心咬得狠了,把嘴唇里头的滑不叽溜的嫩肉给咬破了。都说咬破嘴是缺肉吃,夏泱泱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道这话儿倒也准,她还不就是缺了荤腥。连容衍这杀人不眨眼的都敢肖想了。”
容衍在外头是有风评的。
杂院子里小孩儿多,连戏耍的时候都会唱“不怕饥,不怕荒,就怕无眼的活阎王。”
虽说老百姓以讹传讹,但是容衍确实不是什么活菩萨。他若是知道这女子如此肆意打量他,怕是马上叫她身首异处。
身居高位者,最怕没有威信。
而夏泱泱这番攻略,好就好在,他看不见她。敌明我暗,天然就占了上风。
夏泱泱摸了摸自己唇内的伤痕,知道还好没出血,老神在在地说:“看自然是看够了。这不,挑好了。”
容衍微微一笑,也不追问。
他笑的样子是最好看的,微微颔首,眸子宛如天上星,唇角一边儿勾起,还有几分羞怯的模样。单单笑是有些乏味的,容衍这笑里掺了别的,就让人多些回味。
可是好看是好看,其实夏泱泱何尝不怕这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容衍无情,对他用情,是无用功,最傻不过。
夏泱泱伸出手,指尖儿在容衍胸口轻轻一推,他后退了一步,就跌进了一张椅子上。
“王爷可知道水滴刑?”
她手里拿着一张草纸,让纸的边缘从容衍的鼻子尖滑过:“古书上说,那昏君纣王惩罚婢女。就把那婢女绑在椅子上,然后从头顶上滴水,到她脑壳儿上……”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缓慢,妩媚又温柔。所以这骇人的事儿,听起来就是一个故事罢了。
“水滴石穿……”
这事儿容衍自然是听过的。
这么说着,忽然间一滴水就落到了容衍额头上,眉心间。
他心头一颤,刚要说什么,脸上却多了一张湿乎乎的草纸。
容衍知道夏泱泱要做什么,皱了皱眉,伸手要去拿开,但是又想起去看那神医的事情——说到底,他来找“崔姨娘”,还不就是为的这个。
那草纸上滴滴答答,水流淌下,这也只有一层,算不得危险。
夏泱泱拿着帕子轻轻沿着他的脸按着:“王爷是受不了了,就抓一下奴家的手,奴家自然就会停手了。”
她摸了下容衍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手臂上:“就这样,掐一下。”
第88章
纸下男子沉静如海,
夏泱泱就又敷了张纸上去。
“王爷,第二层纸啦……”
容衍张了口,还能透点儿气儿进去。
脸上轮廓突出的地方,
诸如眉骨,
鼻尖,
都贴在湿透泛黄的草纸上。嘴唇的边缘在印在纸上,着实好看,薄薄的纸张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她把其他的地方稍稍压了压,不在肌肤和草纸的间留下空隙。
一层一层放上去,
渐渐草纸隐去了眉眼唇的颜色,容衍的轮廓愈发清晰简洁。
眉骨的线条硬挺,
下边眼窝略深,鼻子高挺,利落;那嘴唇上薄下厚的轮廓清晰可见。
夏泱泱口里刚才咬破的地方,
好像又有血液溢出,
又腥又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就好像那天容衍咬破了她的脖颈儿,
又把着味道送到她嘴边来似的。
夏泱泱的手倏地顿住,
鼻子里头酸酸的,眼眶也变得温热湿润——遮了皮囊,
她好似看见那冰外的白衣男子。
夏泱泱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明明这里潮湿得很,她的嘴皮子有点儿干。
夏泱泱看着容衍微微耸动的喉咙,
突然起身,按着那椅子的边缘,把嘴巴附在那层层叠叠的草纸上。
草纸里满满都是水,
浅浅一个呼吸,
都满口湿润。草纸上浮着容衍嘴唇的轮廓,
隔着这层层的纸,他好似全然不知。
冰冷的水滴凝结在唇上,居然有些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