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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他们喝的是赵振国摘回来晒干的玉兰花茶。花茶以花香浓郁著称,但茶汤口感稍显逊色,不过却别有一番滋味。

    赵振国轻抿一口,细细品尝着这份来自春日的花香。

    宋婉清也坐下来,紧挨着赵振国的位置,同样拿着一杯茶抿着。

    赵振国喝光一杯茶,抬头看向郝老板:“郝老板觉得这茶如何?”

    郝老板一愣,有些没明白他为啥这么问。一个农民,竟然与他谈茶?

    他想了想,说道:“花香浓郁,汤色澄洁,比得上上好的西湖龙井了。”

    “嗤。”赵振国忍不住笑出声,“郝老板谬赞了,这不过是农家自喝的粗茶,不值得与娇贵的龙井相较。”

    “此言差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换到茶叶上亦是同理。茶叶说白了都是茶树生长的嫩芽嫩叶,区别在于出处。像这些花茶,虽然看似朴实无华,但在老夫看来,却正合这方水土。”郝老板答得滴水不漏。

    赵振国轻觑了郝老板一眼,暗忖生意人果真头脑精明。

    方才他是有意这么问的,就是想看看郝老板是不是诚心做生意,既然如此,他说:

    “郝老板是个爽快人,既然不嫌弃我等农家货,那便请随我来。”

    郝老板跟着赵振国,穿过中堂,来到后院。

    刚刚踏进后院,他的视线便黏在后院的那头梅花鹿身上。

    那对鹿角是那么眼熟,呈现完美的叉形,形状矫健漂亮,栩栩如生,凌冽而不失灵气。

    郝老板快走几步过去,激动的抬起手,试图去摸那对鹿角。

    梅花鹿躲开了,发出一串警觉的呦呦声。

    “振国兄弟,这是你们养的鹿?”郝老板收回手,注意到鹿棚下的食槽,里面还有一些未吃完的鲜草,显然已经养了好些日子。

    反观这头鹿膘肥体壮,比野生的大上一圈,鹿角也没有任何碰伤的痕迹,这小伙子,居然还会养鹿。

    “正是,不知老板觉得这鹿茸合不合心意?”

    “真的太漂亮了,合,怎能不合。还是鲜活的呢,要不这次我们按老规矩,鲜鹿茸我也给你们干鹿茸的价,两百块如何?”

    郝老板眼中精光闪烁,心下想着若能把这对鹿茸送给那位贵人,把那位哄开心了,自己儿子...以后去省里乃至京里岂不是指日可待?

    赵振国却摇了摇头,笑着不说话。

    “可是嫌少?最多三百块,这已经是老夫能给的最大数了,振国兄弟也该清楚,若是只当鹿茸卖也只值一百块。”郝掌柜说。

    “不是少,是我想与老板谈个生意。”

    “生意?”

    “老板的还记得上次在妙春堂说的吗?”赵振国卖了个关子。

    郝老板不解,眼神询问赵振国。

    赵振国慢吞吞道:“那次我便与老板说过,鹿茸难得,市面上大部分鹿茸都是取自野生梅花鹿,取一对鹿茸往往意味着杀一只成鹿,产出低下不说,供应也一时多一时少,老板岂能不知如何让利益最大化。”

    郝老板目光沉沉的看着赵振国,如何不知,这是一个商人本能的思考方式。

    第506章

    但这番话由一个农家小伙说出来,不由得让他另眼相看,沉声说:“你的意思是活鹿取茸?”

    “不错。”赵振国浅笑道:

    “东汉时期有一名为华佗的大夫,因着善于外科,精通手术而闻名于世。他曾研制了一种麻药,名为麻沸散,据说服下后便可麻痹人的痛觉,我便想着,或许可让梅花鹿服用。”

    郝老板的眼睛一边听一边转,陡然变的明亮夺目,在赵振国说完话时,他甚至一拍手:“妙!”

    赵振国淡淡的看着他。

    郝掌柜激动的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若麻沸散真的管用,兴许真的值得一试,纵然不管用,也只是按常规办法取鹿茸而已。”

    “所以老板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可行,所以你说的生意便是想拜托老夫去配麻沸散?”郝老板捋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赵振国。

    赵振国点头承认:“是的,实属惭愧,我们对药理一窍不通,偶尔得知了个方子,却连药材都寻不全!”

    “哈哈哈,后生可畏呀。既然如此,老夫我不帮这个忙都不行了,药材包在老夫身上,你列个单子给我,利润嘛,你们能拿出多少鹿茸?”

    郝老板更多是关注鹿茸本身,这里的鹿茸不说质量好,若能成规模养殖,产量也稳定,总比一个一个收购强。

    “额,就一对呀,若麻沸散可行,那每年给一对。”目前有两只公鹿,另外一只在鹿场,没在这里,他暂时也不想让郝老板知道。

    “你们,啧,你们没有想过开设鹿场养鹿吗?”郝老板提议道。

    赵振国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但他现在还信不过郝老板,因此说:

    “我们还要上地,而且养鹿...不合规矩...”

    “我说你们怎么就转不过来弯呢,种地能赚多少,若你们愿意,老夫便顺手还个人情,你们的鹿茸我定期收购,如此你们也能有一份生计,扩展人脉,以后说不定还能改换门庭呢,如何?”

    郝老板抛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若是普通的庄稼汉估计早已经受不住诱惑了,赵振国却还是淡然的喝着茶,没有答话。

    宋婉清沉吟片刻,接过赵振国的话说:“多谢老板的好意,我们只想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可没想过结识什么贵人,改换门庭什么的。”

    “这哪跟哪呀,谁会跟钱过不去啊。”郝老板实在不明白。

    “目前来说,我们的确不需要。”宋婉清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骇,你们怎么就是不懂变通呢,果真年少,再过个几年你们就懂了。”

    “是呀,毕竟我们只是目光短浅的农民,没什么长远之计。”赵振国自嘲道。

    郝掌柜见自己的一番劝说全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彻底服了:

    “嘿,你这子说话可真有意思,老夫也不劝你们了,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反正你们的鹿茸我都收,价格我们再议。这只梅花鹿的鹿茸我定下了,等寻到合适的药材便过来取,就两百块吧,药材钱也免了。”

    “谢谢郝老板。”

    “客气了。”郝老板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表哥在家吗?”

    打开门一看,却是曹凤杰的妹妹曹三丫站在外面。

    “三丫?”宋婉清疑惑,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曹三丫神色匆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抓住宋婉清的手疾声道:“表嫂子,我姐要生了,刘婆婆说胎位不正,怕是难产。”

    宋婉清的脸一下就白了几分,难产,那可是会出人命的。正欲说什么,赵振国的声音响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见到赵振国,王大丫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表哥,我姐难产......只是王家不够钱…所以...”

    她说的吞吐,但什么意思不难听出来。

    「嗯,腆着脸来要个必读票,还有打赏,话说兄弟们都加入金玉满堂战队了么?」

    第507章

    赵振国皱眉,下意识看向宋婉清,宋婉清踟蹰了一下,也看向赵振国。

    “振国!”

    看出她的意思,赵振国没有多说,直接回房把家里藏的钱拿了几张出来。

    说让媳妇管家,但藏钱的地方媳妇也不背着他。

    要他说曹凤杰这个烂嘴就该...算了...就当给媳妇和女儿积德了。

    宋婉清将两张大团结递给曹三丫。

    曹三丫拿着钱的手都在颤抖,心下震惊,没想到这样就借到钱了,太轻松了。

    其实来借钱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她姐难产,她公公和男人都不管,想着不治了。

    她爹和她娘虽然不乐意,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他们也管不了人家王家的事情,还嫌她多事!

    但是出事的到底是她亲姐,她说找表哥赵振国借,结果姐姐老公公王大山还说表哥家出事的时候他们没帮忙,找表哥借是自取其辱。

    可现在。

    曹三丫攥紧了手中的钱,力道极大,两张钱深陷掌心,留下许多坑坑洼洼的印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表嫂,她五味杂陈。

    “愣着做什么?你去请村医,我和你表叔先过去看看。”宋婉清见她愣着不动,只好催她,人命关天的事哪里可以草率。

    曹三丫咬了咬牙,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眼角憋出一行泪光。

    一转眼的功夫,曹三丫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中,只留下一声匆匆的“谢谢”,跌在风中,飘远。

    郝老板知道她们还有事,便对赵振国说:“既然你们还有事,我便告辞了,半月后再来拜访。”

    “好的,郝老板慢走。”

    “再会。”

    今晚,这个只比宋婉清小两岁,却做了半辈子女红幻想许个好人家的小丫头,似乎一下子就成长了起来。

    赵振国以为媳妇只是客道客道而已,没想到真要拉着自己去王家看看。

    算了,曹凤杰干过什么,还是继续瞒着媳妇吧。

    此时王大山家人影攒动,嘈杂声连成一片。

    附近的妇人都过来帮忙了,院子里进进出出,议论此起彼伏,油灯在夜风中摇曳闪烁,不算明亮的火光映出每个人焦灼的神色,看着就不大好。

    原是本该月底分娩的曹凤杰受了惊吓,今晚不小心滑了一下,当场见了红,接生婆说情况不好,立刻就要生,但糟糕的是,胎位不正,一群人折腾到现在都没能生下来。

    眼看着人快不行了,需要请村医来瞧瞧,王河不乐意了,说自家媳妇哪能让一个外男看了去...

    其实他是怕花钱,这才刚收麦子,家里穷的叮当响,哪儿有钱!

    王大山跟接生婆说,舍大保小,虽说肚子不够尖,但万一是个小子呢?

    这种情况接生婆见的太多了,会意地点点头。

    王河是个没主见的,那头媳妇都快死了,这头却只知道听老爹的,最后竟是曹凤杰的妹妹,一个还没出嫁的小丫头极力反对,找了借钱去请李大辉。

    第508章

    听村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宋婉清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为何要这样,人命就如此低贱吗?

    王大山家的院子被村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村民交头接耳,看着一盆又一盆浸满了血的热水被端出来,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在空气中,让本就焦灼的气氛陡然凝固了。

    从院子里赵振国依稀听见产房内传来曹凤杰的哀嚎声,似乎叫了王河的名字,但王家的几口人都挤在院子里。

    妗子刘淑琴带着张红霞在厨房烧水,

    王河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往房间瞅上一眼,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看起来六神无主。

    王大山一拍大腿,请神婆!

    神婆把家里供奉龙王的神台搬到院子中,点上两根花烛,拂袖一甩,身子一扭,双腿迈出古怪的步伐,竟然当场跳大神。

    王大山和王河、王海两兄弟一起跪在神台下,拿着香火,合目低头,神经兮兮的念叨着什么。

    王大山刚把香火插进香炉中,便看到迎面走来的赵振国和宋婉清,顿时眉峰一凛:“你们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儿媳曹凤杰会早产,跟赵振国可脱不了干系!他竟然还敢来!

    赵振国眸光一沉,准备带宋婉清离开,曹三丫已经赶了回来。

    “伯,是表哥和表嫂借钱给我请大夫的。”

    曹三丫刚刚回来就听见姐姐老公公在驱赶这两口子,实在看不过去,如此说道。

    听闻是赵振国借的钱,全家人面面相觑,眼中沁满难以置信。

    王大山浑浊的眸子倒映出宋婉清和赵振国,汉子粗狂的唇角苍白,蠕动着,颤抖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病人在哪儿?”李大辉背着药箱环顾一周,问他们。

    “在里面,李大夫快请。”当务之急是先救人,刘淑琴把李大辉请进屋内,大家刚刚松口气,本以为如此就能化险为夷,但李大辉进去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眉头紧锁频频摇头,让他们安排后事便走了。

    同时,曹凤杰的哀嚎声也微弱起来。

    王河彻底绝望了,请了大夫都不行吗?那媳妇不是白叫别人看了?

    “龙王爷呀龙王爷,我老王家是得罪了你吗?”沈老头朝着后山大吼一声,命令两个儿子:“还不快去杀鸡,祭给龙王爷。”

    王河浑浑噩噩的去杀鸡了,留着下蛋的老母鸡被抓出来,一手按住,一手操刀,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杀了两只老母鸡,产房仍旧没有好消息。

    “再杀,龙王嫌不够。”

    王河眼中无光,麻木的把一个鸡头剁下来,鸡很快就杀光了,院子里一片狼藉。

    围观的村民见状都在窃窃私语,王大山家怕是要办丧事了。

    这里的人都认为,丧事分为喜丧和凶丧,王大山家这种就是典型的凶丧,一尸两命阴气太重,听说容易招来脏东西,因此难产而死的人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不然会影响族人的气运,村民自然也怕沾上晦气。

    有一些胆子小的人已经先走了,赵振国看着那座房子,感觉到房子内的生机在一点点消失,不出意外的话,曹凤杰应该活不到太阳东升了。

    他拉了拉宋婉清,想带她回去,不希望这样的事吓到他的小丫头,拉了一下,却没拉动。

    第509章

    “媳妇?”赵振国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宋婉清迈了下腿,结果双腿一软,直接跌在地上,一时间怎么都站不起来。

    赵振国蹲下身,把她背在背上,趴在赵振国背上的宋婉清也害羞不起来了,心里头慌慌的。

    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朦胧的视野,那间屋子亮着微弱的灯火,孤单地照亮一片黑暗,而那点火光,正在一点点熄灭。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离去,她感到的只有恐惧,一种原始的恐惧。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宋婉清无声地抱紧了赵振国的脖子。

    回去的路上宋婉清一言不发,赵振国担心她,轻轻摸过她的脸,却摸到一手湿润:“怎么了?”

    “振国。”宋婉清埋在赵振国宽厚的背上,眼眶溢出的温热,轻松把赵振国背上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赵振国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放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喃喃说着安慰的话。

    “怎的哭成这样了?”赵振国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

    宋婉清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泪珠,难过道:“嫂子...就这样...还是挺凄凉的。”

    赵振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兀自揪着衣角,立于一片阴影中,整个人都黯然失色了,他的心也有点闷闷的。

    “媳妇儿,你想救曹凤杰?”

    赵振国突然问了一句,宋婉清摇了摇头,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轻笑道:

    “振国,尽人事听天命,已经尽力了,救不回来也是天意。”

    如此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太可怜了,赵振国眉头紧锁,淡淡道:“若你真想救她,我们就想想办法。”

    “啊?”

    宋婉清听罢猛地瞪大了双眼,眼中光彩乍现,眼巴巴地盯着赵振国,心思一目了然。

    这样的宋婉清太纯善了,兴许会显得可怜,但不可否认的是,赵振国喜欢的就是她这种大方真挚的性格,遂点点头:

    “郝老板没走多远,我骑摩托车截住他,让他帮忙吊着命,随后把人拉到镇卫生院去...”

    ...

    来到老王家的时候仍旧是一片沉重之色,

    王大山和王海已经放弃了,父子俩坐在门槛上,颓然地抽着旱烟。本想儿媳妇(弟媳妇)生个男儿继承香火,全家伸长脖子盼了十个月,岂料最后一尸两命...

    王河还跪在神台下,碎碎念叨着什么,似乎不愿意放弃,但精神状况已经摇摇欲坠。

    刘淑琴带着张红霞分别烧水,打扫。

    张红霞眼含热泪,伺候妯娌换上新衣,免得僵了换不上了。

    这时,赵振国和宋婉清已经过来了,曹三丫注意到他们,以为是来奔丧,差点当场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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