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是我的荣幸,只是今天不方便……”林清远意有所指看眼楼上。严不渭了然,他和宋初杰熟,知道一点实情,安国郡主月份尚浅,林清远又是高娶,是该对郡主上点心,更何况宋初杰现在对他妹妹也十分照看,自然想林清远以郡主为重。
严不渭停下来,也不拘这里有没有座,直接站在林清远身边跟他说话:“年初去拜访龚尚书了吗?”
“去了。”
“龚尚书现在厉害了,在昌淮郡声名鹊起,‘均分田’政策一出彻底将昌淮郡推到了风口浪尖,开年第一件大事恐怕就要针对龚尚书而去。”均分田与荒田均分不同,荒田多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周围几十里上百里,或许连个村庄都没有,都是无主的土地,这些田地开荒出来,就算分到庶民手里,庶民也不可能要,披星戴月一天,只够打个来回,要来干什么。
虽然也有没有田产的人举家搬迁过去,可只要人员不多,形不成村落,周围开荒的军队一旦撤出,安全就没有办法保证,等于成了别人口中的肥羊,野兽嘴里的肥肉。
均分田则不同,是把现有郡县、村落附近被大地主、乡绅并购的大面积土地按人口分给当地农户,这些土地都有主人,就算被大水淹过、大雪覆盖过,也是良田,也是固有收入,无人愿意出售。
何况只要不傻、不逼到绝境的人都不会出让土地,更何况这些不缺银子、坐拥金山银山的人,谁卖他们也不可能卖土地。
他们手里的土地一样是几代人积累出的财富,根本不可能拱手让人。大仁大义、国富民生到了个人身上,这些空谈与强盗思想无异。
所以几千年来,各种关于土地的改制,都遭到了强烈抵制和反对,从猛兽口中夺肉,就是动摇根本。
但龚尚书做到了,可正因为做到了,也给众官吏留下了弹劾他的把柄,甚至昌淮郡守第一个弹劾他。
因为龚尚书以昌淮郡郡内庞大的商业用地、郡内很多大型待建项目建设权、甚至郡县内七品以下官员官位,买的这些土地。
这是官爵买卖!是官商勾结!是大罪!不弹劾他弹劾谁!
林清远知道,办法是他出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的麻烦,龚尚书同样清楚。
但他并没有动上层世家最根本的利益,这些土地,不管如何都是龚尚书公平交易来的,他拿土地给对方好处,没有强买强卖,没有强取豪夺,更没有发动政变的意思,一切都是在商言商的交易。
所以弹劾的点都在龚尚书个人身上,说他滥用职权、目无法纪、一人独大,但没有人弹劾‘均分田’的制度,彻底模糊了可能引发上下一体大震动的根本。
要知道‘均分田’千百年来,只要提出就是一场又一场血案,一条又一条人命,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变法,所有帝王、有志之土都知道‘均分田’的重要,但轻易都不碰,因为会动摇国本。
现在则不同,他让龚尚书的这点小试探证明上层利益不反对‘均分田’,他们反对的是国家以那种手段拿走他们手里的土地。
只要利益足够大、足够多,他们看都不看根本是什么,就像现在,所有人也只是觉得龚尚书从中拿走了更多的好处,要弹劾他,而不是他要‘均分田’而弹劾他。
上面的人甚至不关心,这些土地在哪里,只关心或者说只想知道他们分配的利益有多大。
这是好事,证明路选对了,毕竟孱弱积贫的大夏经不起动荡的变革,蚕食是最稳妥的做法。
龚尚书的后路更好走,林清远初七去找的龚西成,龚西成当然不同意,可如果引起弹劾后他投靠皇上呢,成为皇上手里的一分二的‘二’,从正三品尚书的位置跳到正二品内阁,替皇上以‘监天下’的名义,统筹南地所有商政交易,也就是换了个名字的‘均分田’,谁能不干。
龚西成干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等死后封神,现在就能更进一步:“不是什么大事。”
严不渭看眼兄弟,见他神色平静,态度依旧,不禁想起南地一系列的事都是此人闹出来,如今这么大的事,他知不知道?
可严不渭又觉得跟林清远无关,这段时间他都在跟自已忙边境上的事,应该无暇他顾?
但,万一呢?
严不渭就是觉得有那种可能?别人或许做不到,林清远未必。
严不渭拉住林清远手臂,压低声音:“龚尚书的事你知道多少?”
林清远看他一眼,目光柔和,真诚到毫不隐瞒:“全部。”
严不渭心颤了一下,不是因为林清远做成了什么大事,而是他眼里的信任,无论什么事都不会不与他们交心的信任。
林清远同样压低:“事情是我提议的,龚尚书该进一位了,不要跟着别人踩,龚尚书肯定有惊无险。如果哥南地有亲眷,可以想想要换什么,第一个换就能挑到最好的,虽说可以待价而沽,但现在还有荒地均田,如果举村搬迁出百里,未必不能实现‘均田’的可能,到时候没有好处。”
进一位?龚西成还能进一位?但随即了然,南地就像漏斗子一样,这些年更是天灾不断,没人愿意去,更没人愿意管,龚西成如果能做好,上面再有人保他,他未必不能进一位。
严不渭每次觉得林清远到了上限的时候,都能被他再次突破上限:“弟……”
“嗯?”
江楚站在几步外看着被严不渭拉走说悄悄话的林清远,两人姿态亲昵,神态轻松,轻松的反而是林清远,严不渭反而很紧张林清远?
江楚有些不解,上京城传闻两人关系很好,他当然也知道,但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眼高于顶的严不渭竟然和贫民出身的林清远关系好?
这两人怎么看,怎么不搭调才对?
不单江楚觉得两人不合适,路过此地见到他们站在一起说话的人都觉得不合适,实在是严不渭平日太狂,镇国公府二公子,眼睛恨不得长在天上,平日那些小伯爷、世家子的面子都未必给,更何况一个贴上来的郡马爷。
第152章
关系
可现在看两人,怎么反而觉得严不渭有点上赶着的意思?一定是他们看错了。
康睿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心里更厌烦了,要多不想看见林清远就有多不想看见林清远。
他如果现在还不知道林清远改变了对严不渭等人的态度,就是愚蠢。
上辈子,林清远起家艰难,所行政策与世家违背,偏偏严不渭这等人还自命不凡想要仗着权势在南地压林清远一头,林清远自然要杀鸡儆猴。
现在,康睿心里冷哼一声,看他在权贵间迎刃有余的样子,恐怕都不记得他自已是谁了!
“林清远和严不渭认识?”
康睿急忙回神,刚想回答。
刘横点头:“见过好几次两人一起饮茶。”
“这么说刘兄和林清远也认识,能不能请刘兄帮个忙?”
刘横大概猜到了:“你说。”
“严二公子年前不是弄了几匹好马吗?帮忙让林大人问问严二公子还有没有,过完正月我老父亲六十大寿,打算送他一匹好马。”
刘横笑了,他跟林清远熟不熟放在一边,他妹妹和郡主是闺中好友:“没问题,三天后给你消息。”
“多谢刘兄,劳烦刘兄了。”
“小事,小事。”
康睿垂下头,觉得很累,他想见的人见不到,难道留在这里看另一个人仰仗她的权势,被别人曲意奉承。
尤其,
他也曾在那个位置,被人如此小心巴结过,现在更加明确的知道并不是他人品如何,而是不管是谁只要站在郡主身边就有被巴结的资格,哪怕一只小猫小狗,都要被赞一声天赋异禀。
他既为曾经的自已可笑,又为现在的林清远不耻。林清远知道他今日被人如此‘善待’因为什么吗!不会以为他自已会做人吧!可笑。
严不渭看着林清远,突然有些不想走了,想陪着他站一会:“我没事,就是有些惊讶。”
“一点小事。”
严不渭闻言越发不想走了,也不想再问什么,就这么陪着林弟站一会都觉得心情疏阔。
林清远见他没事了,看看几步外的江楚,江楚还在旁边站着呢:“哥,没事了?”
“啊!没事。”
那你去赏灯啊,你带来的兄弟也在几步之外等你呢:“那你……”林清远提醒他看看旁边的人。
严不渭恍然,才想起他跟着‘狐朋狗友’一起来的。
狐朋狗友见严不渭、林清远同时看过来,出于对严不渭的情谊,也对林清远颔首。
林清远客气回礼。
严不渭想起一件事来:“我带赵仲书一起了,就是那边三个里靠左边的那个,好像风一吹就倒的。”
林清远随便看一眼:“哥觉得合适就行。”
“这怎么行,我这人没什么眼光,你回头帮我看看,不合适就不带他了。”
林清远觉得都合适,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他们这些人哪个都家世不凡,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哥的眼光无可挑剔。”
严不渭笑了:“那是,要不然我一眼看中你了。老弟,你真不去赏灯?”他也知道因为林清远,今年的他不一样了,父亲出门走访的时候,特意带了他没有带大哥,这是他记事以来的第一次。
“不去了。”
严不渭丝毫不觉得林清远是被郡主拴住了,他林弟是什么人,不想做的事就是郡主以权压人,林弟都未必给她面子,定然是心系郡主,何况男人,就该以家庭为重,焉有扔下娘子和未出生的孩子独自游玩的道理:“那你在这里,我先过去了。”
“嗯。”
“要不我在这里跟你说会话?”
林清远让他赶紧走吧,因为严不渭在这里,他都快被人看成筛子了:“不用,不用。”
“那我走了?”
“不送。”
“真走了?你要什么吗?一会给你带回来。”
“哥,你朋友们喊你了。”
严不渭也觉得自已太啰嗦,但还是不放心:“你一会去一楼喝茶,别在这里傻站着。”
他本来也是要在一楼喝茶的,怎么可能在这里站着,是他截住人说话。
“燕倾那小子别放在心上,一会哥给你收拾他,我先走了。”
林清远确定他走了,松口气,太能说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严不渭这么话痨。
江楚走上前,心里腹诽严不渭真能腻歪,但也惊讶,严不渭竟然如此看重林清远,或者说都不能算是看重,而是真的把林清远当兄弟。
江楚甚至觉得,严不渭就算和宋初杰交恶了,都不太可能和林清远有隔阂。
江楚不禁高看了林清远几分,也想趁着严不渭刚走提提他父亲想要一批战马的事,他还觉得只要林清远开口,严不渭就算没有也能给他弄一批。
江楚刚要说话。
有人道:“林清远去赛马。”
林清远看眼来人,笑道:“夫人在楼上,身体不适,我担心夫人一会儿有事叫我,就不去了。”
“林清远,你怕夫人!哈哈!”几人一阵哄笑。
“是不是郡主说不让你走的!那你更不能听了!”
“对,对!”
康睿的心瞬间兴奋起来,他敢说,就别怪别人笑话他,就算是郡主,林清远此举也未免太低三下四了,文人最重傲骨,他这样做,无疑只会让他难堪。身为男人怎么能只顾着谄媚郡主!
林清远也笑了:“确实,心有惦念,难免不放心,下次,下次一定跟众位赛马。”语气真诚,人也真诚,他是真的在惦念自已的夫人。
几人见状,反而不好意思笑了,再说本来也只是起哄,没有别的意思。
有会说话的已经开口:“林大人太不够意思了,欺负我们娘子不在身边怎么了。”
“对呀,我们也带出来让你小子羡慕羡慕。”
“那是林某的荣幸。”
一行人笑闹着走了:“午饭后再找你,你不能推辞了。”
“好。”
康睿像被人蒙头浇了一盆冰碴,在这春寒料峭的初春,心凉到了脚底,‘心有惦念’,他说‘心有惦念’?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来,竟然没有人嘲笑他谄媚郡主!没人说他毫无风骨?
第153章
凭什么
凭什么!
当初他稍微有一丝这样的表露,周围的人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觉得他毫无尊严,高攀了郡主所以才会事事以郡主为重,不敢忤逆郡主,要小心做人。
明明郡主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会处处讨好郡主,但所有人都那么以为,就连他每次下衙后就回去,也成了别人口中没有尊严的行为,人人都议论他吃相难看,唯郡主马首是瞻。
他觉得在他们的想象里,他是不是每次见了郡主都要下跪请安,才能被赏一口饭吃。
那些人的嘲弄充满了恶意、眼神里都是各种揣测,看不起他,更不耻他的出身。0339
他怎么能让这些人如愿,他怎么会不想反抗,明明他过的不是那样的日子,明明郡主对人很好,明明他在家里说了算、行的正,他怎么会不想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怎么会不想反抗。
换做是谁都想反抗!
但林清远没有,他承认了,他在众目睽睽下要守在宋初语在的地方,不去玩乐,只是像个佣人一样守在这里,只是觉得郡主有可能一会儿会叫到他。
林清远不觉得丢人吗!他不觉得面上无光吗!明明宋初语不是那样的人!明明林清远是个男人!
甚至还是一个上辈子不容任何人有半点违逆他的人!他是怎么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
他难道感觉不到周围看过去的目光,没感觉到这些人无形中对他的恶意,甚至都等着看他乍然富有后失衡的心理,等着看他谄媚郡主,他竟然就让别人当笑话看了!
他甘心吗!
林清远笑着,神色自若,因为交友甚广,短短几步路被不少人拦着打招呼。
林清远都没有跟着离开,并不避讳让人知道他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大多数人表示理解,有的也走远了嘀咕两句:“到底娶的是郡主不自由。”
“谁说不是,这男人就不该高娶。”
“拿了人好处,伏低做小在所难免。”
也有人觉得郡主与林清远伉俪情深,感情好,才会如此。
但真这样想的人不多,因为感情再好的也没有夫人在楼上吃茶,相公在楼下等着的,大多数都以为林清远多少有些不自由。
康睿当然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自由,但看着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再看看跟着江楚进去,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的林清远,两人谈笑风生,斟茶自乐,突然好像懂了林清远的不在意。
这些人在想什么重要吗?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知道真相的人不会嘲弄他;不知道真相的人都是交情浅薄的人,他们想什么有什么可在意的,他过的是他自已的日子,别人够不到他的是非,也舞不到他面前,就是嘴上酸几句,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那些说是非的,有多少不是只是酸,不是记恨娶郡主的人不是他们,所以他们说什么重要吗!都做到了郡马爷的位置上,好处拿了一大把,还不让别人酸了!
康睿突然有些怯了,为当初的自已,为他据理力争的路,为他为了不显得自已攀了郡主多少极力证明的难堪样子!
他在明白的人眼里,看起来是不是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明明拿到了一切,却连让人议论两句都不想,还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努力!
努力?呵!
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可笑!
康睿手握成拳,他没想到,在最不该输给林清远的一方面,他偏偏输给了林清远。
康睿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他怎么搬都搬不开的巨石,他觉得他至少爱宋初语,谁都没有他爱宋初语。
他做好了这辈子娶了郡主后,不再钻牛角尖的准备,他知道自已有上一辈子的教训,这一世一定能弥补所有遗憾,其中就有不惧别人的目光。
可林清远不用再来一世,他现在就不惧别人的目光。
康睿心里难受极了!他恨不得林清远是重生的,恨不得撕开林清远伪善的面具,恨不得让所有人看看林清远多么虚伪多么算无遗策,多么不是东西,让所有人不要被他骗了,他自始至终都有谋国之才、有乱邦之能!怎么可能应付不好区区一个郡马爷的身份。
康睿宁愿所有人在能力上看重林清远,也不想让人觉得林清远对郡主用情至深!
林清远怎么能用情至深!他明明就是想算计什么!他也肯定是!否则他怎么会不介意!
可林清远就坐在不远处的茶楼内,余光没有给任何人一眼,他现在喝的每一杯茶都像扣住他心脏的锁魂咒,让他焦躁不安。
刘横把身旁的人打发走,一把抓住康睿:“走,去跟林大人打声招呼。”虽然他不满意康睿,但不可否认康睿能力不错,刚才的人都应付得当,带上他给他加些底气。
“林大人、江哥。”
江楚颔首,相交就有高低,在场的几人中,刘家门第最低,无形中便没有迎的必要:“坐。”
刘横也知道,在场的人中他父亲官职最低,林清远有郡主自然也比他高,便主动介绍:“康睿,江哥见过了,林大人应该也认识。”
林清远颔首。
康睿回礼。
刘横以为康睿会像每一次一样,跟这些人相谈甚欢,但没想到他回完礼就不动了。
林清远不说话是觉得没必要和康睿深交,有些事虽然没有闹到明面上,但气场不合就是气场不合,何必浪费口舌。
刘横只能一人挑起大梁。
江楚也十分配合,气氛也不算冷场。
盼星楼大厅内为正月十五举办了多场大型歌舞表演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