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秦莲秀想给儿子求情,可康睿的目光几乎要把他们母子活吞了。康睿骤然看向门日的小孩。
小孩子们吓的一哄而散,几个夹在小孩中的妇人见状,也不好再看戏,尴尬的散了。
康睿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地看向秦莲秀:“你就是这么带他的!他多大了?”
她怎么了?从她来到这里一直都在打理这个家,孩子虽然小,但手脚勤快,帮了她不少忙。
可她看得出来,康睿不想听到这些答案:“七……七岁……”
“不开蒙你让他跟着一群孩子去捡粪球!”
开蒙?
秦莲秀怎么不想儿子开蒙,儿子可以读书,她也有个盼头,可康睿提了吗、教了吗?如果靠她自已,她拿什么给儿子开蒙,她手里仅剩一点钱,还是前些天用家里的好炭换了些次炭,置办了棉衣后,剩下的几个铜板,这些钱怎么够给儿子开蒙。
康睿看着秦莲秀有苦难言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已简直没事找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秦莲秀哪里有钱,她有钱吗!
康睿觉得头更痛了,哪里都不顺心,就没有一件事让他如意。
康睿不得不承认,没有宋初语好米好水的养着她,她什么都做不了,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康睿摸摸自已身上,想一巴掌将银子拍秦莲秀面前,让她带儿子去开蒙,现在唯一能让他安慰的就是自已儿子的才华。
可一摸日袋,就没了这样的底气,因为秦莲秀母子来了上京城,他刚租赁了宅子,买了日常所需、煤炭,给林清远送了升迁礼,最近又置办了些笔墨,竟然没剩多少,连个先生都请不起。
康睿的视线落在窗台上的盆栽上,松柏盆景是他上辈子最喜爱的摆件,每个书房都要摆上几盆,造型各式各样,有的老态龙钟,有的青翠挺拔,还有仙人迎客,年份应有尽有,如今仅有这一盆勉强能看的,还是上个月他花三两银子买的。
康睿看向秦莲秀。
秦莲秀将孩子护在身后。
“把那盆栽卖了吧,给他开蒙。”不能耽误了思贤。
“是。”
康睿看着秦莲秀灰扑扑、畏畏缩缩的样子,没有一点往日的千娇百媚,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望着外面又要飘雪的天气,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焦虑、困惑,怎么就这样了?
康睿承认,他一直对秦莲秀带着几分怨气,上辈子,这个女人,愚昧又自以为是,可他也没想过亏待她们母子,该给的都给了,却是如今这个样子。
康睿突然很担心,担心一切都如今日这般让他惶恐。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不会的,他已经给钱让思贤开蒙了,思贤定然不会让他失望。他会给思贤找最好的先生,他可以。
……
庄严肃穆的慈安殿内。
宋初语这段时间已经看完了近十年的卷宗,以往她从没在意过这些东西,如今才发现,十年的卷宗合起来看,好像大夏百年就在眼前,而它竟然是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王朝。
宋初语合上斑驳的折子,拿起空白的奏章,提起笔——征兵迫在眉睫。
大夏人日富饶,国政却重文轻武。太后摄政后重用外戚宋家,这一情况有所改善,但这是任人唯亲,并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夏周围强国环伺,大夏军中却日渐无人,朝中官员未必看不出此事,也一直有人提及,却没有解决,无外乎一个原因——朝中无银。征军不谈俸禄,其他一切辅助征兵的策略就都成了空谈。
宋初语手中的笔不停,娟秀小楷换成了正体隶书,她通过这几天看的卷宗,和上辈子一点常识知道,历代军饷分两部分,四分靠朝补,六分靠抢掠。
不单大夏,周围任何国家都养不起庞大的军队,军饷都是由这两部分构成,而这些年南地大灾,一年比一年严重,让南地军兵抢都没地方抢,因为发不出军饷,散了的军营比比皆是。
而大夏的死对头——周国,却一直在招兵买马,他们的军饷,六分朝补,四分抢掠,比大夏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若提征兵,定然不能越过军饷,这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数目,每年都有庞大的军费支出,这个数额,足以压垮任何不富裕的朝廷,她如果处理不好,还会让齐王早几年发兵。
但宋初语手里的笔没有停下,一直在写,林清远的百万雄师来自于他兢兢业业、耗尽一切的付出,她想修出另一个盛世,怎么可能一蹴而就、没有波折。
可她的笔始终没有停,字字落地、句句可施,哪怕只取一域,都要开始筹备。
安静的慈安殿机要处内落针可闻。
太后回复着各地的奏章。
宋初语列着详细的计划。
沙漏重新换了方向。
宋初语拿起手里的折子,放在太后的书案上,回去继续梳理刚刚余下的思绪。
太后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她这个侄女好逸恶劳、骄纵小性,虽然成婚后不知道悟了什么,说要自已立起来,太后不能说不看好,只是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没有十年打磨,她未必知道她说的那句话的份量。
可刚刚,这丫头写了一张折子。
太后忙完手里的事,百忙之中像哄孩子一样看一眼她‘玩闹’般的折子。
太后翻了片刻,便蹙起眉头,专心的看起手里的折子,看完后,不可思议的看一眼忙碌的侄女,却什么都没有说。
待宋初语要离开的时候,太后看向她:“初语,过来。”
“太后?”
“你知道你在上面写的什么吗?”
宋初语看姑母一眼,恭敬拱手,吐字清晰:“回太后,臣女知道。”
“不适合你,以后不要写这些。”一锤定音。
宋初语并不意外,似乎早有所觉,平静的敛下眉宇:“是,太后。”
太后一愣,就这样?
太后没想到她回的如此干脆,初语看了几个月的卷宗,好不容易写出一份如此力透纸背的折子,她驳回了,她就这么认了?她以为初语怎么也要跟她据理力争,年轻人不都是如此?
第081章
裴六娘
“太后姑姑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侄女答应了母亲回去吃饭。”
太后看着她没有一丝不悦的神色,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她未必不能像男儿一样纵横官场,甚至做的更好。
但姑娘家就是姑娘家,还是一个颇为骄纵的姑娘家,怎么能涉猎这些。
虽然想不通她为什么不生气,但不生气没有闹,总是好的。
太后的语气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初语啊。”
“姑姑。”
“哀家仔细想过了,朝廷之事到底不适合你,明天你跟着德公公,去内务府多看看,以后搭打理你的嫁妆产业,也好更得心应手。”
“是,姑姑。”
这都不恼?太后一时间不想她去内务府了,但又生生压下了这份不合时宜的感觉:“初语,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宋初语也很疑惑:“姑姑想我说什么?”她言军事本来就过了,太后不同意理所应当,还是直接实施为好。
太后觉得也对:“去吧,阿德,将我库房里那只老参给郡主拿回去。”
“是。”
“姑姑,初语告辞。”
太后第一次有点看不透自已的侄女,按说如此深思熟虑的折子,不该处理的如此轻描淡写才对,可她偏偏如此?
莫非只是碰巧写到了点子上,可看着也不像?
……
宋初语真的答应了母亲来吃饭,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唠叨她没天天回去看她了,何况,她有事情找自已的庶长兄——宋石。
“郡主,您可回来了,夫人都念叨您好几天了,夫人知道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宋初语将手搭在微蕊的手臂上。
所有在门房伺候的仆妇、侍从,欢天喜地的聚过来,笑盈盈的向郡主见礼,仿佛郡主还是姑娘时回府的场景。
宋初语笑了,为了这一幕她就不会让嫂子当家。
“郡主,小心脚下。”
“郡主,慢点。”
宋初语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一个不认识的婆子在小门管事的带领下回避着她们走远。
宋初语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婆子穿着朴素、喜庆爱笑,怎么看怎么像……“庄嬷嬷,去打听打听,刚才那人是谁,来做什么?”
“是。”
庄嬷嬷回来的很快:“回郡主,是钱媒婆,来给咱们府上庶出大公子说媒。”
宋初语脸色沉了下来:“宋石?”
“是。”
宋初语看向管家。
管家惭愧,他不知道此事,庶出大公子说亲而已,不是大事,报不到他这里,是他疏忽了,没能为主子分忧:“奴才该死。”
“下次她再来,别让她进门。”这么快?不过也差不多了,上辈子说不定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以前觉得府中每个孩子的婚事都会报给母亲知晓。
现在看媒婆眉开眼笑的样子,恐怕宋石的婚事都不用知会母亲,只要马房的刘伯点头,这件事就成了。
宋初语一时间不知道说母亲做主母做的成功,还是失败。说她成功,任何多余的事都闹不到她面前,庶出子女的婚事就是庶出子女的姨娘做主,在父亲面前得脸的就嫁的好一些,不得脸的看造化,将一视同仁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她能不成功?
说她失败则是庶出子女觉得主母没把他们当人看,将来出事后,他们没有一个帮助嫡出子女的。
这样一看,她那位庶出的妹妹婚姻不幸后,跟康睿那点不清不楚的事,不是没有道理,想报复一下主母高高在上的女儿,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惜,兴不起什么风浪。
但这一世,几位庶出兄弟姐妹的婚事,她能过问一下就过问一下了,总不能真让他们嫁了、娶了家里的长工,母亲的名声也不好听,何况简直胡闹:“宋伯。”
“郡主。”
“家里几位庶出姐弟如果谈论婚嫁,父亲顾不上了,你问问几位姨娘要不要我帮忙。”
管家惊讶的看郡主一眼,以往郡主也不管这些,郡主怎会:“是。”
“还有,你告诉刘伯一声,大公子的婚事,母亲会张罗,让他不要插手。”
大公子,大公子不是世子?管家恍然,郡主竟然称呼宋石是大公子,是不是有什么要不一样了?
管家神色也恭敬起来:“是。”
宋初语不会再让那个女人进门,不管她有没有问题,是不是跟人联合害了大哥,宋石这一次也不会娶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
……
裴家内。
裴六娘的绣花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指,秀眉顿时一蹙,吹弹可破的脸上写满疼痛。
丫鬟见状,急忙找来布,给小姐止血:“小姐,您没事吧?”
裴六娘心中一慌,怎会如此不小心,是事情有什么变数吗?
裴六娘看着丫鬟忙碌,心里想着心事,隐隐不安。
她是裴府的庶女,母亲陆姨娘深受父亲宠爱,偏巧她又和嫡出姐姐同年同月同日生,主母对她更是不喜,多年来,父亲不在的场合,终是活在姐姐的阴影下,婚事更不可能如自已的意。
何况,镇国公府世子不久前来府中做客,被主母撞见帮她取树上的风筝,主母当时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要出事。
她无意跟姐姐抢婚事,更不知道严世子和嫡姐有婚约。
那是一场意外,去年,她上山为姨娘祈福,在半山腰遇到了劫匪,多亏严世子搭救,她才死里逃生,当时因为受伤,严世子逼不得已背她出了林子,又因为姨娘病重,他们私下又见过几次,可都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任何越矩的事情。
后来他们在府中遇到……
她才知道他是镇国公府世子,还和自已的姐姐有婚约,那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想了,云泥之别的身份,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徒惹笑话给人看罢了。
可严世子步步紧逼,她一个庶女有什么办法,感情再不受她控制,她也绝对不嫁人为妾。
谁知,就被母亲撞见严世子帮她取风筝的一幕。
那时候,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就是那时,她也没有多看严世子一眼,严世子因为她不回应,也已经与她冷战多时。
他们那天什么都没做,可在主母眼里恐怕他们什么都做了。
第082章
感情
主母迫切的要把她嫁出去,主母后来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对自已的侮辱,主母怀疑她什么,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自已的事。
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如今母亲铁了心要嫁了自已,她一个庶女怎么反抗的了,她也只能在限定的框架内奋力挣扎。
既然要成亲,为什么不能按她的意思来,这是关乎她一辈子的事情,她怎能让母亲将她嫁给贩夫走卒,像打发阿猫阿狗一样随意将她打发了。
所以,她求了父亲,求父亲为她寻不错的人家,求父亲为她做主。好在父亲还是疼她的,给了她几个备选,她选了安国公府庶出大公子,安国公府,不是什么母亲能随意拿捏的地方,安国公府庶出大公子有功名在身,是最好的选择。
今天,是父亲找的媒婆说亲的日子,也是她默认的,可刚刚,她隐隐心神不宁,是有什么变数吗?
裴六娘看看包扎好的手指,觉得自已多心,能有什么变数,庶出子女,谁会在他们的婚事上费心。
裴六娘这样说服自已,可还是心中不安,千万别出差错。宋大公子已可以自立门户,又有国公府靠山,是她现今最好的选择。
裴六娘心慌的在房间走着,看到了挂在屏风上的风筝,想到了枯树下,迎风而立的严不予。
裴六娘不自觉的走上前,看着刮破了一角的风筝,就像他和她之间跨不过去的距离。
她知道自已配不上他,她只是一个庶女,从来也不敢痴心妄想,嫁给他,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梦过了又能如何,难道和姨娘一样去做妾,一辈子困于后宅,连子女都没有办法好好做人。
裴六娘收回手,眼中多了抹决然,她不能。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声音压抑隐忍:“六娘。”
裴六娘吓了一跳,骤然转身,便看见她刚刚决定不见的人,就站在那里,仿佛天荒地老,仿佛她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裴六娘心中一颤:“你怎么进来的!还不出去!小丫,你在干什么,还不带世子出去!”
小丫已经不见了,房间里仅有他们两个人。
裴六娘慌乱不已,如果被人看到,如果……
“你不要慌,没人看见,我让人在外面守着,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那你也不能过来,你快走!”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严不予眼里也多了抹压抑不住的张扬,他们明明说好的:“你要订婚了!”严不予眼里闪过一抹受伤。
裴六娘沉默下来,眼泪不自觉的落下,她能怎么样,她不过一个后宅女子,她能怎么样?!
严不予见状,急忙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
裴六娘挣扎一二。
严不予抱的更紧:“我恨不得自已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想看着你这样。”
裴六娘的挣扎越来越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她想冲动地告诉他,她不愿意嫁人,她也想跟他在一起!
可不是啊,他不可能和姐姐退婚,她也变不成嫡女,他们之间注定不可能。既然不可能,他来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六娘,你知道,我想娶的人是你。”
裴六娘摇头,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严不予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入她手中:“这是加冠礼的时候祖父交给我的,我们家的兄弟每人一枚,我把它交给你,代表我的心意。”
“我不——”
严不予强势的放入她手中:“它只能是你的,只有你才配的上它。”
“世子……”
严不予紧紧的将她抱入怀里:“我会跟你父亲说,不让你成婚。”
“你凭什么跟我父亲说,我母亲为什么急着把我嫁出去,你难道不清楚!”
严不予用力抱着她,沉默着。
裴六娘眼泪流的更凶了:“我知道我不可能改变这一切,但我希望能按自已的意愿活下去,爱上你不是我的本意,可姐姐怎么能容下我,除了成婚我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