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谷音琪又叫了辆车往酒店去。她一路上都在想着事,直到车停下才回过神。
酒店门童很快过来为她开车门,谷音琪拎起单肩包和拐杖下车。
“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门童问。
“不用哦。”谷音琪右手握着拐杖,左手拿手机,正低头找着韩哲的微信想给他打电话。
不远处传来一声,“在这。”
谷音琪闻声抬起头,而韩哲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还是穿着白天的那套衬衫西裤,没穿西装外套。
许是因为奔波了一天,白衬衫有些许皱痕,但他还是把扣子扣到了最上方那颗。
谷音琪冲他笑笑:“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韩哲回答得很快:“刚到的。”
一旁的门童偷偷瞄了他一眼,很识趣地走开了。
韩哲递手给谷音琪:“把包给我吧。”
帆布包不重,谷音琪就不客气了,笑嘻嘻递给他:“谢谢呀。”
两人一起往酒店里走,韩哲背着和衬衫西裤一点都不搭的帆布包,放慢步伐,配合着谷音琪的速度,问:“回去拿了什么?”
谷音琪如实回答:“换洗衣物,洗漱包,数据线,还有你买的云南白药。”
两人慢慢走到电梯间,韩哲一直低头看着她的拐杖和她的脚踝。
进了电梯,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韩哲扫卡按下楼层,然后把房卡递给谷音琪:“帮我拿这个。”
谷音琪没想太多就接过房卡,“给我干嘛?”
“等会你负责开门。”
韩哲言简意赅,解开了袖扣,把袖子随意挽起,弯腰,一手抱住谷音琪的膝弯,一手扶着她的腰背,一把就把她稳稳抱起,还不忘叮嘱她:“抱住我脖子,别摔了。”
突来的失重感让谷音琪深吸一口气,久久无法呼出,在胸腔里撞来撞去,烧成了滚烫的火烧云。
她抓紧手里的拐杖,另一手飞快攀住男人的后颈,声音被吓得变了调:“有、有监控!”
韩哲疑惑地垂眸看她:“有监控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还不叫出格的事吗?!谷音琪惊诧地睁圆了眼。
“刚才门口和大堂人太多了,我怕你觉得尴尬就没这么做。你这脚今晚尽量别再落地了,好好休息一下……”
韩哲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而谷音琪早就涨红了脸,只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她从没让人这样抱起过。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一颗气球,一直往好高好高的天上飞。
再高一点,气球就要爆炸了。
而韩哲说了让她休息,就是真的休息。
韩哲先跟酒店要了一桶冰块,拿毛巾包着帮谷音琪冰敷,再好好喷上药。
谷音琪脚都不用沾地,去哪都有韩哲抱着,洗漱完就被韩哲塞进被子里说早点休息。
这一晚他们没做那档子事。
无论谷音琪如何明示暗示,甚至在被窝里偷偷去蹭韩哲的小腹和鼠蹊,也被他板着脸明令禁止,说再这样他就去客厅那边睡沙发。
谷音琪脸埋在韩哲胸膛前,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说哪有人像你这样,花了钱又什么都不做的。
韩哲被她闹得没法,胸口又痒又烫,只好往她屁股肉轻打一巴掌,低喃的声音带着浓浓困意,说,等你脚好一点再做。
这一晚他们没做那档子事,却在睡前说了很多话。
韩哲知道了谷音琪大四在读,学校和专业她死守着没说,只说和互联网有些关系。
谷音琪答应了韩哲,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内“不要跑来跑去”,也不要去“蹦迪”了。
韩哲问她想好“误工费”要多少没有,谷音琪本来想提十万,但韩哲给她敷脚时她减了一万,韩哲把她肏哭时又减了一万,韩哲给她买了药时最后再减了一万。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说这个价格咯。
韩哲应承了。
可能是因为了结一桩心事,也可能是因为韩哲在黑暗中的声音太有磁性,困意汹涌袭来,谷音琪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子终于耷下了。
快睡着的时候她听见韩哲问了她一个问题,她没听清,让韩哲再说一遍。
这次听清了,韩哲问她,为什么昨晚要去拉那个女店员,如果不挺身而出的话,她的脚也不会受伤了。
谷音琪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没有,含含糊糊咕哝两声,终是抵挡不住睡意。
听见身前女孩绵长均匀的呼吸声,韩哲缓缓睁开眼。
紧拉着窗帘的房间黑暗无边,他循着呼吸声看向谷音琪脸的方向。
刚才谷音琪回答了他最后的问题,虽然很小声很模糊,但他还是听明白了。
谷音琪说,因为看着阿姨那样,就想起以前跪地磕头的她自己。
但当时没有人拉她。
两章合一,了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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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拿起,摁亮,打几个字,删除,摁灭,塞回包里。
公交车经过修路路段,车身晃动得厉害,颠簸了几下,就把谷音琪刚冒出来的小心思像马路上的小石子般全弹开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去掏手机,谷音琪牵住了奶奶搭在腿上的左手,小声埋怨道:“这条路从我大一时就开始修了,可能到我毕业还没能修完……”
这一摸,才发现奶奶的手背好凉。
谷音琪另一只手也赶紧握过来,想把自己的热量过给奶奶,她侧着头,低声问:“阿嫲你哪里不舒服呀?是不是又晕车了?是的话我们下个站落车,慢慢走回家好不好?”
奶奶在渔船上呆了大半生,风风浪浪都过来了,偏偏有些晕车,尤其是小轿车,所以谷音琪陪她出门一般都选公共交通。
沈大妹摇摇头,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不过声音确实没什么精神,有些吞吐:“琪琪啊,你老实跟阿嫲讲……”
胸腔里那条被许多许多谎言喂成球的红鱼,好像一下子被鱼钩钩住。
谷音琪心脏一跳一跳的疼,奶奶还没问,她的脑子已经自动列出了更多谎话,方便她等一下能“应答如流”。
不过奶奶问的不是让谷音琪最害怕的那个问题。
“琪,阿嫲是不是有医不好的病了?”沈大妹垂着脑袋,连带着嘴角眼角的皱纹也无精打采。
谷音琪愣了一下,小声惊呼:“你说什么呢,哪里有哦!”
老人家也不知想到什么,眼眶都有点红了,“我们这个星期都去了好几次医院了,查这个查那个,睡进那轰轰叫的机器里面,还有扎针抽血……”
只要奶奶问的不是关于钱银的问题,谷音琪就不紧张了,反而被有些像小孩子的老太太惹笑,安慰道:“无事无事,其实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都是些常规的身体检查而已,城市里的老头老太年年都要做检查的,我想想,我阿嫲也不能输给人家。”
她轻松地笑,再补了一句:“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做的这几项检查,王医生看了后都说没什么问题。你看,这样子我们也安心好多的,你说对吗?”
沈大妹对这个孙女总是深信不疑,毕竟在她已经不想活了的那段日子里,是谷音琪用尽全力把她拉扯起来的。
那时候谷音琪又哭又气满脸通红的样子,沈大妹至今还能记得。
谷音琪说奶奶你还有我在的,我带你去鹭城,我们重新开始就好了。
所以她这都快躺进棺材的老太婆,离开了住了一辈子的小岛,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像个蹒跚学走的囝儿*一点点慢慢适应。
沈大妹情绪稍涨,朝她点点头:“反正我都听你的。”
谷音琪松了劲,真像安抚情绪不安的囝儿一样,搂着奶奶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刚才她说的话倒不是谎言。
这一周奶奶主要做了CT检查和血液检查,今天拿着报告去给一周只出一次门诊的王医生看。
王医生看过报告,说没有太严重的问题,接着又开了几项检查,说出了报告再来给他看看,就算挂不上号也没事,直接周一来门诊找他就行。
一号难求的神内专家名声在外,谷音琪本来预想着对方的态度应该是高高在上,没想到王医生说话时总带着些笑意,和蔼亲切的态度让她绷紧的那根线也松了一些。
中午的阳光烘得人有些昏昏欲睡,两婆孙摇到了目的地。
上周五之后鹭大就开始放寒假了,许多学生回家,这附近的食肆也跟着冷清了一些,来不及做饭,谷音琪领着奶奶去吃鸭肉粥。
老太太牙口挺不错,到这岁数了还能咬得动鸭掌鸭翅膀,谷音琪看她胃口好,自己也吃嘛嘛香。
粥水快见底时,摆在桌面上的手机终于亮起,滋滋声震得谷音琪脖子起了一阵酥麻。
很快看到来电人姓名,她跟奶奶说了一声,拿着手机走出粥店。
这位金主爸爸作风有点儿老派,不怎么爱发信息,有什么事便直接来一个电话,而且还是定时定点的,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晚上十二点。
谷音琪走到路边的小花坛旁接起电话,声音比阳光还绵软上几分:“中午好呀。”
与鹭城的晴朗截然不同,沪市今天天气不大好,乌云遮蔽去天空中所有颜色,可听见她清甜如糖水一般的声音,韩哲便觉得这天没那么沉了。
他松了领带,放松肩膀往后靠在椅背上,也学谷音琪煞有介事地打了招呼:“中午好,吃饭没有?”
“正在吃。”
“吃什么?”
“鸭肉粥,你之前吃过吗?”
在闲聊方面,只要谷音琪有兴趣,就会一直主动找话题,但要是她没兴趣,就会五句话内把话引到死胡同。
“没吃过。”
韩哲回答得挺快,而且没停在这,继续往下说,“我以前在鹭城吃的都是私房菜或者酒店餐厅,还没怎么吃过街边小吃。”
谷音琪轻笑一声:“那韩总下次来,我请你吃,你赏面吗?韩总会不会嫌店铺太小环境太糟?”
她这声笑像一张糯米纸,把南方沿海城市的暖意裹成一团,从耳机里抛了出来,丢进韩哲耳朵里。
他嘴角微扬,“东西好吃就行了,其它的我不挑。”
闻言,谷音琪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拉得很长,音调上扬。
韩哲问:“怎么?”
谷音琪戏谑道:“你不挑?那怎么平安夜那晚,你拒绝了那么多人最后才留下了我呀?”
韩哲被她问得一噎,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总不能直截了当跟她说,当时是觉得她一双眼睛长得比其他人都好看。
而且红彤彤的圣诞帽子也挺讨喜。
不过谷音琪只当是开个玩笑,韩哲回不回答也没关系。
眼看奶奶已经吃完粥了,谷音琪跟韩哲道别:“我继续去吃饭了,你也快去吃吧,晚点再聊。”
韩哲道了声“好”,等谷音琪那边先挂了电话,才放下手机。
但很快他又拿起手机。
摁亮,刚想点进对话框,上面就跳出了一个白色气泡,谷音琪发来的。
「我的脚伤已经好了」。
*
经过饼店时奶奶盯着冰柜里的绿豆糕走不动道,谷音琪无奈笑笑,还是给她买了一小盒,叮嘱她不能多吃,奶奶笑得眼仁儿都看不见了。
陪着奶奶回到住处,手机才震了一下。
谷音琪边叮嘱老太太去洗手洗脸准备睡午觉,边点开微信。
那边回了句:「那就好」。
谷音琪愣在原地。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想过韩哲会怎么回复,接着她又要怎么勾搭撩拨,结果她纠结了小半天才主动发出的“暗示”,就这样被韩哲用三个字轻飘飘地挡回来了?
还是说她给的“暗示”不够明显,这老木头听不懂?
可明明是他之前说等她脚好了再……
这下谷音琪有些尴尬,原本想着他们这个礼拜虽然每天都有联系,可水温不冷不热,她想往里头添把火,却没想上赶着不是买卖。
好吧,他爱来不来,不来她也轻松。
谷音琪扁着嘴关了手机,到底心里还是想,活该你被前女友甩!
这时的韩哲一阵鼻痒,想打喷嚏没打成功,恰好车子在红灯停下,他踩了刹车,捞起手机看一眼。
谷音琪没回他信息了。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梁,想着晚点才再给她打电话吧。
中午他有约,私房菜馆离CBD区不远,别墅所在位置极佳,视野开阔,坐拥黄浦江一线美景,可惜今日乌云密布,连带江水也没了颜色。
韩哲在服务员带领下走进包间,圆桌旁已坐三人,韩哲看清来人,微怔,但很快调整好,先跟主位上的老人打招呼:“外公。”
接着目光投向坐韩江海左手边的中年人,唤了声“秦伯伯”,再朝中年人旁边的年轻女子颌首。
秦瑞光毫不隐藏对这年轻才俊的欣赏,笑着招呼道:“小韩来了,快坐快坐。”
韩江海半年前刚办过七十大寿,这时老人染黑了头发,精神矍铄的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个五六岁不止,他伸指在左边桌面上点了两下,“来这儿坐吧。”
韩哲在外公身边坐下,服务员为他斟上茶水,他道了声谢,接着便听见外公不紧不慢地同他介绍,“小凝,秦宛凝,你秦伯伯的小女儿,之前在寿宴上应该见过?”
秦宛凝将发尾带卷的发丝掖至耳后,耳上一枚钻饰在吊灯照耀下闪着星芒,她勾唇笑得甜美,主动回答韩江海:“韩爷爷,寿宴之前我们就见过的。”
此话一出,旁边的秦瑞光来了精神,以为两个小辈原来私底下就有来往。
结果她女儿下一秒就说,“在韦烽哥哥的店里见过好几回了。”
秦瑞光嘴角下沉。
毕家那小疯子是会赚钱,但做的那门生意秦瑞光可看不上眼。
和夜总会一样都是声色场所,乌烟瘴气,三教九流,去消费消费就得了,还能指望它一代传一代?
秦瑞光压着声音提醒女儿一句:“那种地方女孩子少点去。”
接着怕韩江海误会他女儿喜爱流连夜店,赶紧对爷孙两人笑着解释:“她们这群外国回来的年轻小姑娘,偶尔就去放松一下,不常去的。”
韩江海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听阿哲说韦烽那店很正规的,没些不三不四的事,年轻人在能守住原则的情况下,多接触点新鲜事物没什么不好。”
杯里的茶水骤晃,韩哲稳了稳心神,一口喝下半杯热茶,没参与进这个话题。
秦宛凝笑着说“爷爷说得对”,看了眼韩哲,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精美菜肴陆续上桌,席间韩江海和秦瑞光两人聊得比较多。
秦瑞光有意无意地探着韩哲目前的情况,生意方面的,生活方面的,也穿插介绍着自己的小女儿。
终于在上点心拼盘的时候,秦瑞光提了一嘴小女儿现在单身,顺便把问题抛给韩哲。
盛点心的盘子底下放了干冰,白烟袅袅,韩哲余光里瞥见外公悄咪咪地伸筷,方向直指盘上晶莹剔透的绿豆糕。
韩哲伸手握住老人的手,淡声提醒:“甜的不给吃。”
接着夹了个里头包蔬菜馅儿的咸口点心,放进外公碗里:“吃这个。”
他放下筷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秦瑞光,“秦伯,我以为外公同你讲过了,我有交往对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