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那真火来去皆快,一刻钟后,结界受损,整座月阁也已烧成片黢黑废墟。而那些狐妖连骨头都未留下,仿佛从没来过。
郁凛亦被逼出了原形,小小一团蜷在黑灰里头。
这真火为他所化,伤不了他,但倒下的横梁阁柱仍砸得他浑身是伤,动弹不得。
头顶半截横梁摇摇欲坠,眼见便要塌下。
而郁凛已没了丁点儿灵力,肢断尾损,更无逃出的气力。
四周寂静无声,他疼得厉害,却仍半睁着眼,眨也不眨地望着远方悬于半空的云舟。
疼得极了,他也只卷起半截断尾以盖在鼻上,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哼吟。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压下一阵刺耳巨响。
郁凛余光瞥见那横梁将塌,若落下,足以将他砸成一滩肉泥。
他却没动,而是无力阖了眼。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恍惚中,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似踩不安稳。
郁凛缓睁开眼,正好瞧见述星打出股灵力。
灵力与梁木相撞,后者登时碎为齑粉。
述星并未停歇。他躬了身,看向那蜷在堆废墟底下的小狐,另一手紧攥着匕首。
“你是郁凛道长?若是,点头便好。”
郁凛未应。
述星恼蹙了眉,自言自语道:“我也是傻了,就算点头,亦有可能是旁人冒充的。”
他召出一只灵犬,又从袖中取出枚镂空的圆球坠子。
那坠子里面放了缕细弱的火焰,外焰泛着不明显的金光。
述星将坠子往灵犬鼻前一递,轻声道:“嗅嗅这圆坠——那狐狸的气息可与此狐火相同?”
灵犬细嗅两番,又凑至小狐旁边。
半晌,它抬起脑袋,“嗷——”了声。
述星迅速收起匕首,推开那些砸压在狐狸身上的梁木。
可那小狐却是呜咽两声,反朝里缩去,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躲什么?”述星拧眉,再不压着往日的骄纵脾气,“是仙长叫我回来的,你既答应了她要取回那两样东西,爬也得爬出去!”
他拍了下小犬的脑袋,“去,将它衔出来。”
那小犬在原地蹦跳两番,耳朵兴奋竖起。
它朝废墟里一拱,衔着小狐的后颈就将它叼出了废墟。
小狐吃痛,哀叫着蜷起尾巴。
“无须担心我会害你。”述星又取出药袋,帮郁凛飞快处理着伤口,“我师从医谷,救死扶伤自是肩上任,断不受私情干扰。”
郁凛艰难抬起头,拿尖鼻拱了下那圆坠子。
述星会意,说:“漾漾已上舟了,有人与她一起,无需担心——这坠子里是狐火?你最好现下就吞了。所幸还有这么点儿残余,不一定能恢复灵力,可至少也保得住你的命。”
郁凛却虚弱地呜咽两声,卷了血淋淋的断尾捂住下半张脸,不愿吃。
述星心燥,摸了下小犬毛茸茸的脑袋,问那小狗:“乖宝,他说什么?”
灵犬狂摇着尾巴在他耳畔两吠。
听懂后,他紧拧起眉,强扒下那断尾,把坠子往他嘴前一递。
“漾漾那儿无需你这真火帮忙!你能保着命,就已是帮她了。”
僵持之下,那小狐终还是张了嘴,将坠子囫囵吞下。
***
另一边,胥家云舟。
进膳厅前,闻辞将祝翘拉至一旁,小声提醒:“待会儿进去了,如果那应观镜与你搭话,你就装作听不见,知道吗?”
祝翘讷讷点头。
“也是。”闻辞揶揄她,“这你擅长得很。”
话音刚落,他忽瞥见胥衍从长廊另一端过来,身后还跟了好几个胥家子弟。那些人原本个个欢脱如兔儿,可一靠近膳厅大门,便收敛了动作,皆神情漠然。
胥衍亦瞧见了他们,朝他二人温笑作礼。
闻辞拱手以应。
祝翘在旁,却是一动未动。
闻辞有意护着她,郎笑道:“祝翘为我闻家门客,胆子虽小,可在修道上也颇有天赋。”
“祝姑娘确为难得人才,今日能来此赴宴,亦叫胥某心喜。”胥衍声音温和,虽说些客套话,可也让人心生好感。
而祝翘仍旧一言不发。
闻辞心觉奇怪。
她先前还说看胥衍眼熟,怎的真见着了,反倒闷声不语?
也罢。
待会儿还有时间慢慢聊。
但就在两拨人错身之际,祝翘忽唤了声:“小衍。”
她的声音极小,语气更是平淡无波。
可偏偏就是这极轻极小的一句,让胥衍登时止步,笑意顿凝。
闻辞没大听清,狐疑看她:“祝翘,你说什么呢?”
祝翘平视着前方,无意识一样喃喃:“何时长得……这般高了呢?”
胥衍倏然转身。
那温和如玉的面容,头回因失态而小幅度地痉挛一阵。
他快步行至祝翘跟前,紧盯着面前这陌生的女人。
从冷淡到近乎木讷的凤眸,到抿得平直的唇——他一处处望着、盯着。
直到眼眶通红,鼻尖儿发酸,他颤声问:“阿姐,是不是你?阿姐?”
祝翘恍惚了会儿,才回过神。
她愣看着眼前人,“什么?”
见她眼神呆滞、神情僵凝,胥衍道:“得罪。”
他抬手,手指搭在她的额心。
“魂魄丢散、灵识不全……”他低声自语,又急问闻辞,“她是谁?”
闻辞被他这接连的举动给弄懵了。
“还能是谁,祝翘啊。”
胥衍看向他身后同样茫然的胥家子弟,说:“你们先去膳厅,我有要事要找祖待他们走后,他问闻辞:“你从何处寻着她?找到她时,她又是何模样,可说过什么话?”
“等会儿,你慢些问。”
闻辞感觉脑袋里塞了浆糊。
他反应片刻,陡想起连漾与他打过招呼,若是旁人问起祝翘的来历,就说是闻家门客。可若是胥衍本人问,便如实告知。
思及此,他索性将祝翘如何被连漾捡着,她又如何化成人形,一股脑儿全说给了胥衍。
胥衍越听,越是心绪难平。
到最后,他已手抖得厉害,不住喃喃:“无妨,无妨,我带她去找爷爷,爷爷定有办法。”
闻辞从他的反应隐约摸着点眉目,却心存警惕。
“道长若怀疑什么,便先自个儿去打听清楚,可祝翘不能随你一起。”
胥衍已心乱如麻,连声应道:“好,你们便在这儿——不,我去寻间房,你们等我片刻。”
安置好他俩后,胥衍匆忙赶至老祖君的房间,再顾不得礼节,径直推门而入。
“爷爷,我可能找到——”
房内,两双洞黑的眼将他瞧着。眸光死寂,如汪泛不起波澜的幽泉。
“管家也在么。”胥衍咽回话,心跳如擂鼓。
房内昏暗,连烛火都蒙着层压抑的灰淡。
老祖君就嵌在厚重木椅里,深陷的眼窝如挖出的漆黑洞口,幽深平寂。
他身上处处见着老态,像是老房子角落里飘荡着的蜘蛛网,可腰板依旧挺得笔直,眼神也如巨山倾压。
“永原,”他淡声斥道,“来蓬定一趟,如何将礼节忘得干净。”
只一瞬间,胥衍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模样。
“是,”他垂眸道,“请祖君责罚。”
话刚落,他就感觉像是藤条加身,背后火辣作痛。
他闷声不吭,直等十记鞭刑过去,才抬起汗涔涔的面颊。
管家已司空见惯,对老祖君拱手道:“太爷,奴——”
“无需走。”老祖君缓声道,“永原迟早要接手这些事,听见也无妨。”
“是。”管家应道,“八方盟云舟递了信儿,说是正为太遥仙君一事争论不休。那万剑宗的良静仙君想请太爷前去云舟,为他佐证当年一事是胥——是北衍胥家所为。”
老祖君眼也没抬,每个字儿都跟磨出来似的。
“北衍胥家虽与我本家无甚干系,但既为公道,帮也无妨。”
“是。”
“爷爷。”胥衍陡然说,“那事并非阿姐阿兄所为,如何能帮他!”
老祖君掀了眼皮儿,冷看着他。
“永原,你糊涂了不成。你为胥家长子,又何来兄姐。”
胥衍攥紧拳,跪伏地上。
“爷爷,阿姐可能没死,只需帮她修复魂魄,届时一切都会明了。”
他以为说出此事,多少会叫老祖君动容。
不曾想,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竟未有一丝变化。
老祖君沉默半晌,忽问:“那逆子在何处?”
胥衍如坠冰窖。
他急促呼吸几阵,脑中渐浮起一个他断不敢信,可又不得不信的念头。
“您……知晓太遥一事非他们所为?”
老祖君在那昏黑的暗处盯着他,如一件满作风霜的古器。
许久,他慢声开口:“是,知晓。”
“那为何——!”
“永原,老夫知晓时,已离事发足有五年,亦将那支人逐出胥家五年。”
老祖君一字一句道。
“可胥家人,容不得半点疏漏。”
五年。
胥衍忽觉血液急涌,脑子里空空荡荡。
他艰涩道:“就为了……为了证明自己无错,所以,祖君让……让北衍一脉背负百年骂名?”
老祖君眼神陡厉,斥道:“永原,你——”
“何其耻辱。”胥衍浑身发抖,淌下两行清泪,“祖君,何其耻辱!孙儿只觉愧疚难安,身死难偿!”
老祖君缓缓起身,冷眼俯视着他。
“如此口出狂言,你忘了规矩不成?!”
“若这规矩养出的净是怪物,我——”
话至一半,便有凌冽掌风袭来,打得胥衍头部歪斜。
但即便如此,他仍跪得笔直,挡在门口动也不动。
“混账!”老祖君厉声斥道,“胥家竟教得你目无尊长!”
胥衍伏地,字字恳切:“孙儿求祖君……还我兄姐清白。”
“求?”老祖君冷笑,“你生为胥家人,死为胥家骨,今日之一切皆为胥家赐你,你拿何物来求!”
胥衍伏地不动。
直至老祖君步伐沉重地绕过他,将离开这房间时,他才缓声开口。
“是,是胥家给孙儿血肉,是祖君教孙儿功法。”
他的身后渐渐浮现出淡蓝色的气流。
那些气流盘旋着,最终凝成与他一模一样的半透明人形。
“如今孙儿将这一切还于胥家,还望祖君成全。”
作者有话说:
?
第
236
章
感受到灵息波动,
老祖君顿步,斜眸望去。
只见胥衍凝出的灵体正渐渐裂开纹路,像瓷器上纵生出蛛网,
随时濒临破碎。
分明是自毁灵体之兆。
老祖君倏然睁眼,
狠挥出一记掌风,打得他飞身而出,撞蜷在墙角。
虽打断了胥衍自毁灵体,可老祖君的手仍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