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段永昼给余弦指了指方位:“就是那里。”那儿依旧灯火通明。
很难想象,当一个人回到仍然亮着灯的办公楼,看到熟悉的办公间里,一个曾经熟悉的同事割下了另一个熟悉的上司的脸,而满地都是像极了演戏道具的鲜红的被涂抹开到底血,额头被切开血十字的同事举着美工刀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什么表情。
余弦问:“那么晚还加班啊?”
段永昼笑了笑:“在这个地方,加班是常态。”
余弦问:“常态就是对的吗?”
段永昼摇摇头,陪着余弦往前走:“当然不是。”
余弦问出的话像个孩子,或者说,就连一个孩子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种简单的问题自然而然连答案都不值得被回答。
成年人的世界里默认了潜规则,压迫成了高效,嘲弄成了智慧,阶级和金钱成为评判一个人是否值得被尊重和追捧的准则
就连提出质疑的人,或许也在社会的潜移默化中默认了这种评判标准,而对别人建立在这个规则之上的嘲弄感到畏惧。
余弦想,如果有机会可以跑个“自动嘲讽”大模型,把某个领域内的所有人的语料收集起来,再每天高强度轮回输出,假装这个大模型是真人,再用不断引战来搜集评论区做数据,做几个人类立场与语言展览馆。
然后向后人展示,这是这个时代一部分的人类文明。
但段永昼也只是耐心地回答,当然不是。
他并不把余弦的问话当成一个不值得回答的呓语。
他穿着几十万的西装,身价上亿,此刻陪着余弦走过这条街道,而不再去乘坐属于他的车。
就像曾经,他同样和余弦牵手走过校园的小道,谈论着那些彼此都能分享的话题。
路灯打在他们身上,投下的影靠得很近。
或许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段永昼为什么愿意留在余弦身边,又究竟怎么能追到余弦。
余弦思考道:“也就是说,这不是单独现象,而且……”
不是他点开了“中邪”,这个状态才开始运转。
而是他接触了之后,它会主动地找到他。
就连安娜的娃娃屋也是,在他进去之前,其实就已经有了几次活人被抓进娃娃屋的案例。
但这并不是余弦此刻主要思考的问题。
“也就是说,这两件事都有相同的特点,不是发生在鬼域,而相应的人都行为异常?”
这是余弦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很少在鬼域之外的地方看见鬼。
“是。”段永昼点头,“世界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撞鬼现象,西方有人曾真实目击到警笛头和瘦长鬼影,东方有鬼曼童和僵尸……只不过出现在乡村的频率会更高,这三年来一开始有许多人不相信鬼真的存在,但随着目击者和死亡人数的增加,大家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撞鬼的频率上升了不少。”
就在段永昼说着话的时候,肖愁的消息发了过来:“人拿到了,带走了,感谢。”
余弦看了一眼消息,耳边响起系统提示音:“任务已完成,奖励‘线索’已发放。”
线索?
余弦手机还没放下,手机自动推送了一个消息:“萨朗波集团成功收购……”
“萨朗波集团?”
余弦念了出来。
他想起了之前刷到的那条信息,问段永昼:“有人说萨朗波养鬼,是真的吗?”
段永昼笑了笑:“有观点认为那是无稽之谈,有观点认为这只是在抹黑萨朗波,还有人认为鬼是不可能被养育的,你觉得呢?”
余弦开口:“但人们确实在刻意培养同类的愤怒、恐惧。”
也就是说,“养鬼”至少从技术上可行。
如果人的恐惧能使鬼存在,那如果要养鬼,只需要培养一群恐惧的人。
然后让恐惧蔓延。
“嗯,萨朗波集团旗下近几年暗中组建了上百家公司,业务链延伸到东南亚,也在投资建立祠堂和神庙,有链条表示最近在东南亚新兴的几个宗教,背后都有萨朗波的介入。”
这种消息,只有段永昼能查出来。
或者说,或许在他们的圈子里,这个消息并不是秘密。
余弦睁大眼。
“那……”
“你是想问,这种事情为什么没有公之于众?”
段永昼笑着看向余弦。
他的眸光温柔,但也仅对余弦一个人温柔。
相当一部分人恐惧段永昼,他是整个集团真正的掌权人,人情,利益,从未落下。
他能对余弦坦诚,也是因为真正地把余弦当成了自己人,而不是“不涉及生活的恋人”或“漂亮玩物”。
余弦点点头,又摇摇头:“不需要了。”
“站在我的立场,就是还不是时候。”
段永昼还是回答了。
他知道余弦想知道,只是犹豫着不想开口。
“余弦,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他接着开口。
余弦一愣,对上段永昼的双眸。
穿着西装的男人高大而英俊,路灯下的那双眸子沉静且疯狂,带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执念。
恐惧培养鬼,但如果想成为鬼,只有执念能让其达到目的。那是血海中浸泡出的存在,仿佛段永昼整个人就是为此而生,为此而活。
无论是人鱼,还是人身,都未曾改变。
吞噬整个段家的权力,运转这个集团。素来不近人情的男人在面对自己最珍爱的人的时候也会学着交出名为温柔和浪漫的答卷,在其后,却是权力一刀一刀刻出的斑驳痕迹,夺来的自由。
金钱和权力把所谓高阶层的人的光环放大,但当真的攀到这个地步你会发现,这儿有的是疯子,这儿从不缺疯子。
“所以当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和我说一声。”
段永昼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的话。
余弦想要陪伴,他就牺牲其他时间来陪余弦;余弦想要温柔,他就学着去温柔;余弦想要自由,他就佯装看不见那些靠近余弦的别有用意的人;余弦想他不死,他就算变成鬼,也得从血海里生生撕开一片,通往那个有着他的爱人的人间。
当余弦说出他想要什么的时候,段永昼就能给。
他懂余弦,所以他明白。
不知不觉,两人就已经走到了余弦家楼下。
“那就送到这了,我先回去了。”
段永昼笑了笑,刚退后半步,就被余弦拉住手。
余弦愣了一下,开口:“……我饿了。”
说完之后,他的视线就有点紧张地乱瞟。
被溺爱出的习惯真的是一种很恐怖的东西。
就算你都记不清他曾经怎么对你了,你还是会习惯性地、理所当然地索求。
段永昼看着余弦,眸光暗沉。
他反握住余弦的手,将微凉的手指握紧在手心,开口:“那我们上去,我做吃的。”
第75章
中邪(5)
神怎么还不灭绝啊……
备菜,开火,做菜。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万分,是段永昼在追到余弦之后一点点练出来的拿手好戏。
他的朋友白子悠最近和他感慨,要找男人没点厨艺真不行,有的男人偏偏就不喜欢金钱和权力,不能把饭做好还真就踏不进家门,怎么追都没辙。
段永昼当时心想,这个道理他早就懂了。
余弦当然是不需要去厨房做菜,他就乖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当大爷。
不知道为什么,在想起每个副本的前置条件之后,他忽然就对这些事情有点在意了。
他终于对这些事情有点在意了。
真是可喜可贺。
很奇怪,他以前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不在乎,似乎他面前的一切,无论再怎么奇怪,他都能完全没有压力地把逻辑给圆回来,却对那些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感到陌生。
鬼的存在是正常的,成为他的邻居也是正常的,人类之间的争斗却是怪异的。
段永昼到底为什么又活了?
他明明在自己的眼前,被血海给整个人吞噬了。
按理来说,被血海吞噬的人是不应该活下来的……嗯?
为什么?
余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为什么他知道被血海吞噬了的人不能活下来呢?
是因为入水的人会因为缺氧而死?
可没有人清楚血海的组成成分。
是因为血海里有骇人的怪物?
这个理由似乎解释得通,但又不完全正确。
那么是因为……
想不明白,懒得想了。
但余弦仍然有些在意,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他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他想到了之前和人鱼一起的时候没有看完的白书剑专访。
其实他当初划走视频还有一个原因,如果他不赶快划走,他感觉人鱼会直接去把他的手机捏碎。
那么锋利的目光,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余弦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段永昼高大但系着围裙的背影。
还好不知道为什么,段永昼来这儿的时候人鱼都不会醒,不然估计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都是难缠的主儿。
也都挺缠人。
余弦去翻了浏览记录,他刷了一堆短视频,白书剑的视频在很下面,不得已用了搜索。
他自己也是个充满了普通人的并不高级趣味的普通人。
他打开了白书剑的专访。
“自弗洛伊德提出了潜意识这一理论,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人类不仅有能被自身清晰意识到的意识,还有潜意识的存在。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犹如一片海中的冰山,我们自身所能体验、观测到的意识,仅仅是这座冰山浮在海面上的一小部分。而在海面之下,潜意识也在不停地运转,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个人、乃至群体的行为。”
白书剑的声音不疾不徐,但莫名地吸引人。
余弦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但此刻,他奇异地想继续听下去。
“弗洛伊德是一位饱受争议的学者,但无论如何,他开创了一整个精神分析流派,并提出了潜意识、力比多等概念。事实上,他自己也承认自己的精神分析无异于构建一座空中楼阁,但我们仍能提出一个问题,在人类意识的深处,是否仍有更多探索的可能?”
记者问:“白书剑先生,这就是您与T大心理研究所合作开展这一系列科研项目的原因吗?”
白书剑脸上仍旧维持着那种冷淡优雅、不瘟不火的笑容:“是的,我相信人类有无尽的可能性,也相信这片‘心灵之海’蕴藏着更为丰富的宝藏,正如弗洛伊德所提出的‘超越性’,人类总是不断地在尝试突破自我,相信终有一天,以人类科技的力量,可以与神明比肩。”
余弦听到最后一句话,愣了一下,手机滑到了沙发上。
与神明比肩?
但按照段永昼给他的信息,白书剑并不仅仅是想“与神明比肩”。
他是想“造神”。
余弦又去搜了一下。
鬼降临这个世界也就短短的几年时间,最开始的征兆是“四日连燃”:四轮巨大的、黑洞洞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上,这被公认为是百鬼夜行的开始。在四日连燃之后,怪异事件就开始不断发生。
但余弦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随着时间的不断发酵,渐渐地也有一个说法流传开,即“四日连燃”实际上代表着降生于人间的四大主神,也随着这个说法在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信神请神的宗教,均是围绕着这“四大主神”展开。
虽然到现在,所谓的“四大主神”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也无法指向具体的个人,但许多人就是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余弦想,费这老劲干什么。
想造个神出来,用资本捧出个明星不就行了?
不过也是,说不定造神的人就想要渗透方方面面呢。
毕竟虽然神不存在,但是金钱和权力确实可以把人捧得很高。
只要能造出一个神,不拿来敛财,当然浪费。
金钱和权力造就了人类普遍认同的社会秩序中的“神”,这样的神又拿金钱权力来吸收更多的信徒,循环往复。
即使从教会发展到资本主义,神也从未灭绝。
神在人类心里。
同时,余弦也注意到了白书剑提到的一个概念——潜意识海。
潜意识海和血海有什么关系?
血海到底又是什么?
这一切会有关系吗?还是真的仅仅是巧合?
余弦想不明白。
他的意识,一片空白。
俗话说得好,站不动就坐着,坐不动就躺着。
他不去找线索,那他就躺着等线索自己来找他,不来就算了。
这么想着,余弦一边等着段永昼的晚饭,一边慢慢慢慢地滑下去,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然后开始睡觉。
段永昼摆好菜走出来,看到的就是整个人瘫成一条、大脑宕机的余弦。
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点……喜感。
但喜感归喜感,仍然很漂亮。
段永昼都习惯了余弦这种原地待机的低能耗模式,只是眼神又柔和了几分,过去半蹲,把余弦抱起来。
都是上过床的关系了,这样的肌肤相贴当然也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