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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我确实不信。”蒯六叔吞了口唾沫,说道:

    “四娘子的为人我也清楚,她是我家老婆子的同族晚辈,嫁进我们村子后,也是性情温顺,品貌出众的。”

    “她日子过得不好,又因为婚前的恩怨、老五的不着调,背后很遭人非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六叔娘插嘴:

    “但她人品性格大家都清楚,我们都相信她绝非这样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认为是怀德那小子胡说八道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听出一些趣味。

    蒯良村初始给她的印象是村中十分团结,且全村如同一个大宗族集体,利益均分。

    从入村前蒯六叔提到过的交田地税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事情涉及庄四娘子与人私会一事后,便出了一些意外,证明这个宗族也并非赵福生想像的那样团结。

    她笑着道:

    “蒯怀德?也是你们同宗本族的人吗?”

    赵福生这话简直像是明知故问,武少春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张传世心中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忘了吗?我们蒯良村都是同一宗族本源的族人。”

    蒯六叔脾气极好的道。

    “你们宗族好像挺团结的。”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就是一家人。”蒯六叔强调。

    “既然是这样,怎么你们会相信庄四娘子的清白,而不信任自己的亲人?”赵福生盯着蒯六叔:

    “莫非在此之前,蒯五跟蒯怀德有过矛盾?”

    她直指问题根源,将蒯六叔极力营造出来的村中众人‘团结友爱’的假象瞬间戳破一个口子。

    “不——”

    蒯六叔听闻这话,明显有些慌乱,他先是试图反驳,但目光在对上赵福生的视线后,却是心中一惊,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目光好吓人。

    她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能看穿他的内心。

    蒯良村中发生的种种不该隐藏在阳光下的龌龊事,好像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蒯六叔略有些狼狈的避开了赵福生的眼神:

    “大家总体来说是很好的,可是就算亲如一家人,也难免会有嫌隙,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也要打架呢——”

    说完,他抿紧了嘴唇,脸上的慌乱之色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变成倔强的神情。

    赵福生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儿秉性固执。

    他在蒯良村中声望极高,说一不二,为人处事也圆滑且行事有一套自己的固有原则。

    庄四娘子的事涉及村中丑闻,只是因为关系到多条人命,才撬开了他的嘴。

    但村民之间的矛盾、阴私是家丑,涉及到了他的统治,与他威信息息相关,未必好打听。

    蒯六叔这样的人不像庄老七,稍一恐吓便能说实话,他人老成精,不想说的话威逼利诱恐怕也难以令他招实情。

    想到这里,赵福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穷追猛打的追问,而是若无其事的将话锋一转:

    “庄老七说蒯满财也提到了这一点,说你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并捆了他去向庄四娘子赔罪。”

    她识趣的转移话题,令蒯六叔大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有些感激一般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提起这桩鬼案时,也更配合了一些,答道:

    “是,我当时想这小子胆敢胡说,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欺负他五叔婆。”

    说完,似是为了报答赵福生没有再追问村中矛盾的事,解释道:

    “老五辈份比怀德高两辈,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的,只隔了一面墙而已。”

    蒯六叔的话中透露出不少讯息。

    村中的房舍大多都是土篱笆墙,若是两家仅一墙之隔,根本防不住动静。

    “这岂不是蒯五家中有什么事,隔壁就听得一清二楚的?”张传世说道。

    蒯六叔的脸色瞬间漆黑。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与奸夫偷情一事,恐怕早被隔壁的人得知。

    双方有亲戚关系,蒯怀德又是晚辈,如果双方关系亲密,照理来说他不应该举报,而是应该不动声色分离庄四娘子与奸夫,掩下这桩丑闻才对。

    赵福生当即心中笃定:蒯怀德与蒯五关系不好,说不定彼此有仇隙,趁此时机想报仇呢。

    “蒯五得罪过蒯怀德?”她想到这里,便直言相问。

    “老五欠了怀德的钱。”蒯六叔犹豫半晌,才十分谨慎的答道。

    他说完后,偷偷抬眼看了看赵福生,连忙补充了一句:

    “不过老五这些年不着调,又酗酒,时常邀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喝酒,一喝就烂醉,家里万事不管,四处借钱,村中很多人都被他借了个遍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就忍不住想笑:

    “六叔的意思是,蒯五将村里人都得罪完了?”

    她这样一说,蒯六叔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这件事几乎撕掉了蒯良村‘团结友爱’的外皮,令蒯六叔十分不自在:

    “也不能这么说——”

    “大人还是再说说庄家村的事吧。”

    一旁的六叔娘见丈夫一把年纪却被赵福生逼得坐立难安,心中不忍,再加上她确实也担忧娘家,便打断了赵福生与蒯六叔的对话:

    “我娘家人,他们、他们——”

    她还担忧赵福生不肯转变话题,哪知赵福生十分痛快的点头:

    “我还是接着说蒯满财报信一事吧。”

    “呼——”蒯六叔大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迭声道:

    “是是是。”

    “蒯满财提到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最终确定庄四娘子真跟外乡人有染,因此村中商议,决定将她沉河,当天夜里厉鬼复苏。”

    这期间的事蒯六叔比她更清楚,她没有多加赘述,只讲了关键的事:

    “他逃了出来,前往庄家村求救的。”

    一旁蒯满财既慌且怕。

    事情明明就与他相关,可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前去‘报信’的记忆,仿佛赵福生提到的‘蒯满财’与他毫不相干,仅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之后呢?”他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小声的追问。

    “之后蒯满财说村中发生了怪事。”赵福生虽说看向‘蒯满财’说话,却并没有用‘你’字替代,而是叫了‘蒯满财’全名,这无疑是让蒯满财松了很大口气。

    “什么怪事?”蒯六叔奇怪的追问。

    “他说村中人似是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像是后头有人拿东西戳了村民后背心,被点名的人之后就说要回家招呼客人,之后此人便离奇失踪。”

    赵福生的话令屋内外的村民大惊失色,久久无法言语。

    “没有呀,没有发生过怪事啊。”

    蒯六叔不安的摇头:

    “厉鬼复苏后,我们村就是陷入黑夜而已,没有、没有发生过有人叫名字的事啊。”

    “你先别急,接着听我说。”赵福生笑眯眯的看着他:

    “蒯满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珠转向蒯满财,直将蒯满财看得毛骨悚然了,才接着道:

    “他突然像是中邪了一样,左右望了望,然后跟庄家村的村长说,有人叫他,他要回蒯良村。”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

    所有人感到了一种打从心中生出的寒意。

    惊悚、骇然弥漫了每一个蒯良村的村民内心,蒯满财几乎要被吓哭,竟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庄家村的村长还来不及留他,他转身就走——接着,他双手滴血,整个人往前走了两步,便‘扑通’倒地。”

    赵福生仅只是听庄老七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但她故意将这一幕说得十分详细,且说话时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蒯满财看,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

    “之后他在庄家村的人面前背心腐烂出一个大洞,血肉化泥,整个人片刻间便化为一具骨架,头骨滚落。”

    ‘嘶。’

    蒯六叔的儿孙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狼狈不堪的急起身,警惕的搬了凳子,远离蒯满财一些。

    顷刻间,蒯满财周围便空出一大片空地。

    蒯六叔年纪大了,反应慢,几个儿子拖着他,接连后退了数步,远远的看着蒯满财,眼中带着恐惧。

    屋中火把闪了数下,光线瞬间暗了些。

    庄老七的死状是与他自己叙述中的蒯满财一模一样的,赵福生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留意到四周的变化,兀自说道:

    “这样的异变令得庄家村中的人吓得要死,就在这时,蒯满财的骨架之上突然长出大条大条的枝芽,枝上结出花苞,开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血红的鬼花——”

    “不可能!不可能!”

    蒯满财脑海里紧绷的弦听到此处终于断裂,他精神似是崩溃一般的高喊:

    “没有,我没有去庄家村,我没有死——”

    【第166章

    两个版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受鬼域笼罩,已经没有白天降临的阴森诡村之中,昏暗的老宅里,蒯满财听赵福生绘声绘色的提起‘自己惨死’的经过,心态顿时大崩。

    他边喊边用力搓揉自己的双臂,同时恐慌的抬头看向四周,像是跟一脸惊恐的蒯六叔等人求助:

    “六叔公,我没有出过村,我没有死——你摸摸我身上,我是好端端的,有血有肉,怎么就骨头开花呢——”

    蒯满财疾步向蒯六叔迈去,但蒯六叔的儿子们却反应很快,如见鬼一般,架着蒯六叔飞快后退。

    “我真的没有死,六叔公——”

    蒯满财一见此景,委屈得直哭。

    蒯六叔惊魂未定。

    蒯满财的哭喊声在屋里回绕,四周此时极静,他的喊声在这昏暗的老屋之中形成回音,来回响荡,透出一种凄厉可怕之感。

    赵福生说完话后,不动声色的坐壁上观,目光锐利的盯着蒯满财看。

    她揭破了蒯满财的‘死亡’,如果蒯满财是因受厉鬼影响,形成与庄老七一样特殊的行尸走肉状态,那么他当下便会现出‘原形’。

    但赵福生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料的情景。

    她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蒯满财破防大喊后,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挣脱了几个儿子的束缚,突然向前走了数步,拉住了蒯满财的双手。

    老者将这忐忑恐慌的年轻大汉伸手揽进了怀里:

    “我相信满财,满财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

    他伸出一双满是皱褶且布满黑茧的双掌,轻轻的拍打蒯满财后背心:

    “可能是四娘子死不瞑目,厉鬼作祟。”

    说完,看向赵福生:

    “希望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满财。”

    赵福生看得有趣,露出笑容,耸了耸肩,有些遗憾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里,出现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据庄老七所说,蒯满财报信,继而提到厉鬼背后叫人,被叫的人则被厉鬼标记,成为厉鬼可能会附身的载体,所到之处将厉鬼的气息传播出去——变相的在扩大鬼祸的杀伤力。

    而另一个版本则是蒯良村中的人说的:当日庄四娘子被浸猪笼而死,死后尸身不沉,村里人害怕,将其尸体火化。

    庄四娘子在火中厉鬼复苏,尸体化为血水。

    之后村子陷入鬼域,此后数日再也没有黎明的到来,村民笼罩在黑暗中,河岸边长满了鬼花,将村民们困死在村子里。

    村民没有外出,蒯满财也没有死。

    两个结局截然相反的版本中,蒯六叔显然相信蒯满财的话——也就是说,“你不相信庄老七的话?”

    “不,我相信守强这孩子不会撒谎。”蒯六叔闻言毫不犹豫道。

    他的话令得蒯满财浑身一震,他连忙又拍了两下,安抚意味很浓。

    “但是大人也知道,涉及了厉鬼,可能鬼会迷人心智,庄守强看到的事未必是真的。”蒯六叔有些固执的道。

    “大人,之后呢?”

    六叔娘有些忐忑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迫不及待的发问。

    她此时顾不上庄老七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只担忧庄家村。

    六叔家中的人对于赵福生口中所说的故事感到既害怕又好奇,人类对于这样的危险、诡异的事件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防备又夹杂着奇怪的探知欲。

    尤其是事件与自身相关的时候,大家都想知道后续,以此判断蒯满财到底是人是鬼,再决定对他的态度。

    “之后庄家村中目睹蒯满财死亡场景的人,都接连出现了怪异。”

    赵福生将心里的种种疑惑压了下来,接着若无其事的回答了六叔娘的问题。

    “什么怪异?”六叔娘心中一紧,追问了一声。

    “庄家村中的村长一家,以及当日见证了蒯满财之死的庄四娘子家人、包括庄老七,都先后出现了蒯满财一样的症状。”赵福生顿了顿,说道:

    “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是要前往蒯良村。”

    “这怎么可能?”

    先前架着蒯六叔后退的一个中年大汉惊呼了一声:

    “我们村从那天之后,根本没有人来过——”

    “他们可能渡不过黄泉。”张传世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那一条被血光染红的黄河横亘在蒯良村与庄家村之间,河底‘长满’了如水藻一样的尸体,兴许就是被鬼引诱过河而死在半道的村民。

    “什么黄泉——这、这怎么可能——”

    蒯六叔听到这些话,浑身直抖,下意识的摇头反驳。

    “就是那一条红花之路外的河流,上嘉江的分支,也是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道,如今已经被血染红,成为了一条普通人一走必死的鬼路。”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蒯六叔大受打击。

    “之后庄家村呢?”六叔娘强忍伤心,又再次追问。

    “村子已经空无一人了。我们根据庄老七的指引,去了村中,找到了村长的宅子——”

    赵福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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