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从双方见面以来,他处处忍让、避退,表现大气,双方好不容易和睦共处,此时赵福生一句话又将两边维持的平衡打破。他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仍是摇了摇头:
“大人,各村有各村规矩。”
“什么规矩?”赵福生问。
“我们村的规矩是非蒯姓、女人不入宗祠。”蒯六叔提到‘规矩’,表情逐渐变得强硬。
仿佛赵福生提到要入宗祠就是触碰到了这个老人逆鳞:
“我敬各位贵客远道而来,也希望各位贵客不要为难我们。”
本来和谐的气氛因双方这一段简短的对话又有些紧绷,张传世偷偷去打量赵福生的神色。
对于这位镇魔司现任令司,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性情有格外强势的一面,不喜欢听人拒绝,偶尔有耐心,偶尔行事冲动,总之令人难以捉摸。
蒯六叔的拒绝说不定会引发她的怒火……
就在张传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当家的。”
只见前方蒯六叔的屋门前,已经等了很大一堆人。
先前跑得快的村民提前来通过信儿,此时蒯六叔的家里人尽数都已经起来了,正在等着贵客临门。
他的儿孙都长大,长孙甚至成婚了,但一家人却并没有分家,似是都住在一起。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抱了个小孩站在大门口张望,在她身后,儿子、儿媳们都各自站着,见到蒯六叔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后,众人面露喜色。
见蒯六叔一行在宗祠门口站了一阵,那抱孩子的老妇人便出声打破了沉寂。
她这一出声,赵福生原本锐利的目光逐渐软和,她转头往来人身上看去,蒯六叔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不愉快的话题终结,双方默契的没有再提进蒯氏宗祠的事。
老妇人招呼了蒯六叔一句,接着目光落到赵福生等人身上,问道:
“这几位贵客是——”
“是周屯长请来的客人,你们全站在这里干什么?可杀鸡备酒了?”
蒯六叔应了一句,接着又皱眉。
他在家中很有地位,儿孙们一听他这话,连忙就答道:
“爹,鸡杀了,火也烧了,就是怕失了礼,所以先迎了客人,立即便去收拾席桌。”
蒯六叔满意的点头,又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请不要嫌弃我们房舍简陋。”
“哪里。”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蒯六叔的恭迎中,一行人进了屋里。
进了大门后,映入赵福生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院子。
院子四周砌了房,应该是蒯六叔几个儿孙的屋舍。
屋门前贴了已经褪色的对帘,墙上挂了一些干草及晒干的植物种子。
屋檐下堆了几个大罐,角落残留了水迹,摆了几个木盆,一只才刚杀死的鸡放在盆中,传来浓浓的血腥气。
正对院门的是蒯六叔家的堂屋,屋门敞开,里面摆了一张大木桌,长条凳子摆放整齐。
众人进了屋中,六叔娘将抱在怀中的孩子放下,热情的招呼众人入座。
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端来一大盘炒好的瓜子,有些腼腆的请众人吃。
这样的一户人家完全颠覆了赵福生最初听闻蒯良村惨案后的印象,她皱起眉,开始怀疑已经死去的庄老七是不是胡言乱语,说了假话蒙蔽自己。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我们并不是周屯长派来的人,而是来自万安县镇魔司。”
赵福生话音一落,蒯良村中的人俱都大吃一惊。
蒯六叔一开始其实也怀疑过赵福生等人身份,猜测她兴许并非朝廷中人,只是感觉赵福生非同一般,且范无救看起来不大好惹,兴许不是一般人。
后面又听她问起税收,蒯六叔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赵福生一行应该就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可没料到这会儿她自己承认并非周屯长派来,却又确实是朝廷中人,而且是县中镇魔司的来使--这比蒯六叔原本预想的还要来头大一些。
蒯良村的人一下愣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敢吱声。
就连六叔娘也下意识的将放在地上的孙儿搂入怀中,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深怕小孩鲁莽不知事,惹恼了大人。
“大人——”
许久之后,蒯六叔犹豫着开口,看着赵福生几人:
“大人真是镇魔司的人?”
“我们确实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我是令司,这几人是我随行的令使。”赵福生点头。
“这……”
赵福生一行的身份瞬间令得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收敛了动静,就连最见多识广的蒯六叔也拘束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怀疑,可‘镇魔司’三个字便如一座大山,牢牢镇压在他心中,令他不敢出言置疑。
赵福生索性道:
“我们县里最近招人,招了个杂役,来自庄家村。”
听到‘庄家村’三个字,蒯六叔紧张的神情一松,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六叔娘,六叔娘似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在这样的场合下怎么插口。
“这个人自称庄老七。”
她提到庄老七后,六叔娘突然长叹了口气:
“哦,是他,是我三叔家的小子。”
蒯六叔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守强,庄守强,年纪轻轻,很会喝酒那小子。”
“对对对。”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似也想起了庄老七,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很老实一个人,前年过年前,走亲戚时,大家喝了一杯。”
村里其他人也接话。
大家提起熟人,气氛顿时又热烈了些。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观察,蒯六叔说完之后,似是有些紧张:
“这、这小子难道在县里惹了事?”
他起身搓手:
“大人莫非来这里,是要我们花钱赎他的?”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笑容一滞。
“今年手里钱不多了——”六叔娘身后一个女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回头喝斥她:
“住嘴!”
“大家都是亲戚,如果庄守强真的犯了事需要钱赎身,凑一凑还是能行的。”村民之中,一个男人说道。
提着叉子的蒯满财没有进屋,而是靠在屋门口,听到这话有些不大高兴:
“可他是姓庄的,和我们姓蒯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蒯、庄两家可是姻关。”蒯六叔的一个儿子答了句。
蒯满财就道:
“以前说是姻亲也就算了,如今庄家村的人怎么还有脸说这话呢?”
“你给我闭嘴!”蒯六叔闻言大怒,站起身脸红脖子粗的喝了一声。
他在村里威信很高,一说话后,村中其他人顿时不再出声。
“大人,庄守强确实与我们有亲戚关系,这小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是个老实人,如果他惹了什么大事,需要钱赎人,大人说个数,我们村子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挤一挤。”
蒯六叔发话道。
赵福生仰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老头儿神色坦然,目光清正,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满腹坏水的老人。
她心念一动,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应该用不上钱赎身。”
“犯这么大事?”蒯六叔闻言一惊:
“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死了。”赵福生回应。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俱皆愣住。
抱着孩子的六叔娘也有些不知所措,那先前提起‘庄家村’时满脸不快的蒯满财也不敢出声。
蒯六叔开始有些不敢置信,随后眼中露出惊慌惋惜之色:
“他、他怎么死的——”
“他是被厉鬼杀死的。”赵福生说完这话,蒯六叔家中陷入死一般的静谧。
【第163章
追寻过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人脸上露出恐慌、难堪又夹杂着害怕的神情,似是想要逃避,又隐隐夹杂着一种仿佛隐私遭人窥探后,意欲掩盖丑闻的凶狠。
蒯六叔的表情也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终强作镇定:
“大人莫非是为了蒯庄氏而来的?”
赵福生自称来自镇魔司。
大汉朝镇魔司地位崇高,可非区区一个五里店屯的屯长可能使唤得动的。
镇魔司专办鬼案,赵福生来此目的明确,她又特意提到了‘庄老七’的存在,证明她来之前,是对蒯良村发生的丑事是已经心中有数了。
“蒯庄氏?”赵福生笑着应道,接着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六叔娘身上,明知故问:
“六叔指的是哪个蒯庄氏?”
她一句反问顿时将蒯六叔的几个儿子惹恼,几人控制不住脾气,倏地起身,指着赵福生大喝:
“你嘴巴放干净些!”
范无救这暴脾气可无法容忍有人指着镇魔司的人,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说了又咋地?大人问话,你们敢不答?想打架不成?”
武少春也将手里的热帕子展开,拧成一股绳,摆出防备的架势。
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
“都少说两句。”
他先招呼了自己的儿子,又以眼神示意愤怒的村民,接着看向赵福生道:
“大人既然前来,心中对于我们村里发生的事应该清楚了。有话大家好好说,又何必这样出口伤人?”
赵福生冷笑:
“你们搞出鬼祸,致使无辜者死亡,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不内疚,竟然怪我说话难听?真是稀奇。”
“……”她的话令蒯六叔脸上露出内疚之色,六叔娘抱着孙子,许久之后啜泣出声:
“冤孽啊、冤孽。”
蒯良村其他人表情各异,赵福生一一扫过,众人避开她视线,并不出声。
半晌后,蒯六叔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
“大人,这个事情照理来说不应该流传到外村去,庄老七他——我是说庄守强,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搬了根矮凳坐着,双膝微分,眼里有烦恼也有不解。
但他既然主动开口,想必愿意提起这桩鬼案,赵福生与庄老七打过交道,知道涉及村中女子名节,这些人嘴会很紧。
如今蒯六叔自己想通,也是一件好事。
赵福生心中揣测着蒯六叔的意图,说道:
“庄老七与他表兄开玩笑时,两人翻了脸——”
她将庄老七与苟四打闹引起骚动一事简略带过,接着直言相问:
“他提到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是因村中私刑而起的,有这回事吗?”
赵福生这话一问,村民们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蒯六叔愁眉紧锁,也不出声。
村里他是领头人,所有人都在偷看他的脸色。
要想得到鬼案线索,得先撬开蒯六叔的嘴。
赵福生不怕与活人打交道,但蒯良村有诡异,她担忧村中的人恐怕早就已经死了,眼前看到的这些村民也未必是真,极有可能是鬼域影响下产生的幻觉。
她心中想着事,目光也跟着落到蒯六叔身上:
“不瞒你说,鬼案已经越来越严重,到时会死很多人!”
赵福生语气严厉。
提到‘死很多人’时,蒯六叔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赵福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与蒯良村隔河相对的庄家村已经出了事。”
她一提到庄家村,六叔娘顿时坐不住了。
“庄、庄家村出事了?”她紧紧抱着孩子,将年幼的孙儿当成了精神支柱,无措的问:
“我娘家的兄弟姊妹呢?”
“没有了。”
赵福生意识到六叔娘可能是一个突破口,索性转头看着她:
“我们来时就先去了庄家村,那里已经只剩一个荒废的空村子,村中没有一个活人了。”
跟着来到蒯六叔家的其他村民顿时炸开了锅,六叔娘脸上露出恐慌之色。
众人议论纷纷,六叔大腿紧绷,下意识的屁股抬离凳子,半起身问:
“庄家村人呢?”
“人在何处我不清楚,但以我经验看来,沾染上鬼案,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了不测。”赵福生直言道。
“这怎么可能?”其他人有些不信,纷纷交耳接舌,蒯满财也从屋外探了个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