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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晃了两下。

    铜钱撞击中发出清脆响声,几个正在喝汤的男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到她手里的铜钱,眼里露出垂涎之色。

    但近来要饭胡同管制森严。

    庞知县不知发了什么疯,每日在这附近增派了不少衙役,此时几人就算见钱心痒,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却都极有默契的端着汤小口抿,一个个坐在原地不动。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冷笑。

    这些人目光不正,见钱之后神情凶恶。

    要饭胡同之内有大量衙役这些人还敢生出歹心,这种人就算今日不犯案,难保他日不会作奸犯科。

    与其将来有其他人受害,不如落到她手上,她一举将人收拾了。

    她心中生出戾气。

    就在这时,孟婆端着一碗汤,放到了她的面前。

    汤一送来,热气冲上她的脸庞,令她心里杀机一滞。

    赵福生闻着那香气,顿时意识到自己险些情绪失控。

    她不是真正的大汉朝的人,道德的钢印早就烙于她的心中。

    可刚刚那一刻,她想起杀人时,却一点犹豫也没有。

    看来厉鬼附身对她仍有影响,封神榜仅能消弥一些厉鬼对她情绪的干扰,而一部分观念则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使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

    她深吸了口气:

    “好香。”

    说完之后,她将钱往桌上一拍,端碗之时说了一声:

    “近来生意如何?可有宵小敢在你这里闹事耍疯?”

    孟婆本来见她拿钱出来时,心中不安,深怕自己的摊位上要出现祸事。

    接着听她这样一说,又觉得这位镇魔司的大人是不是有意要表明身份,将这些不相干的人驱走。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答道:

    “托您的福,从上回您办完要饭胡同鬼案后,来我这里坐了一会儿,这半个多月以来我这里太平多了……”

    孟婆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在看赵福生脸色,见她并没有反对,心里一松。

    而她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喝汤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就是再蠢的人也意识到赵福生是谁了。

    【第87章

    深夜马车】

    第八十七章

    几个原本心怀歹意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各自纷纷丢了钱就走,连剩余的汤也不敢喝了。

    他们一走后,孟婆大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向赵福生正色道:

    “多谢大人高抬贵手。”

    她在这里摆摊可不容易,一旦有事发生,其他人不敢找赵福生麻烦,可怕自此后却无人敢来她这里喝汤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的汤碗:

    “是你的汤好,提醒了我。”

    她自以为自己清醒没受鬼的控制,却自大而不自知,幸亏心生戾气的那一刻受汤的热气、香气一冲,顿时反应过来了。

    孟婆怔了一怔,赵福生却转而问道:

    “你平日就靠这摊位营生吗?”

    那婆子点了点头。

    先前那几个男人走得仓促,急行间将凳子带倒了,她一一扶起,又将桌面的钱收了。

    看到碗里没喝完的汤水,她面露可惜之色,将碗内汤水倒成一碗,其他东西收起来放进水盆中泡着。

    此时反正没有客人来,赵福生在这里,一时之间怕也没有其他人敢光顾,她索性也搬了根凳子坐在赵福生的面前,与她闲话家常:

    “就靠这摊位营生,每天卖些吃食,够我自己吃住。”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摆摊呢?”

    赵福生端起汤,热气顿时笼罩了她的面庞,她的目光晦暗莫名:

    “镇魔司那一条街的店铺如今归属于我的名下,我让人重新修葺一番,到时铺子就空出来了。”

    “……”

    孟婆怔了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颜色。

    赵福生喝了口汤,和颜悦色道:

    “我们有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曾答应请我喝汤,我也愿意报答你,若是你愿意,那条街上的店铺你可以先选,如何?”

    “不用、不用。”孟婆一听闻这话,连忙摆手。

    她开始还怕自己的拒绝是不识好歹,但话音一落,却见赵福生笑意吟吟看她,顿时就叹了口气:

    “大人不要奚落我啦。”

    她有些不安的擦了擦手,说道:

    “您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她手掌颇粗,指关节处可以看到明显开裂的老茧,裂开的茧缝内有洗刷不干净的污垢——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穿的是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一条围裙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很是干净,不见半分脏。

    每日摆摊卖食可不是个轻松活。

    听刘义真说,十年前她来这里寻亲,之后估计没有下文,便留在这里不走,一留十年。

    想到这里,赵福生说道:

    “前两天我接了一桩狗头村的案子。”

    “……”

    孟婆本来以为她有话想问自己,她甚至都做好被赵福生盘根问底的思想准备了,却没料到赵福生话锋一转,竟突然提起镇魔司的案子。

    镇魔司非一般地方,寻常案子也轮不到令司去办,能被她提起的自然是一桩鬼案。

    可孟婆只是个普通妇人,与赵福生的交情也没好到能谈论鬼案的地步。

    老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赵福生的话,而是双手紧攥着围裙,认真听她接着往下说。

    “这桩案子的厉鬼有些特殊,”赵福生顿了顿,又喝了口汤,才道:

    “不过最特殊的,就是这厉鬼的来路。”

    孟婆越发紧张,两只手将围裙死死抓住,不明白赵福生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话。

    赵福生不慌不忙:“这鬼的出生见不得光,它的父亲是村中闲汉,到了岁数没有娶妻,因此穷生歹意,便拐了个小娘子带回家中。”

    她说到这里,孟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看她,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切中她心中痛处。

    这老婆子几乎是有些坐立难安,她急着想要起身,却又强行忍耐着才没有转身就走。

    她泛着血丝的昏黄眼睛内浮现一层水气,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哭。

    “经过打听,我才知道这村中闲汉拐来的姑娘是从要饭胡同带走的。”

    赵福生放了碗,直直盯着孟婆:

    “我听夫子庙内的刘义真说,你十年前来到这里,原本最初是为了寻亲的。”

    孟婆几欲落泪,赵福生又道:

    “上回你说你原本是常州人,嫁到通州五里县,家中还有一个孩子。”

    她记忆力惊人,与孟婆闲聊之时随口说的话也被她牢记于心中。

    “事后我回去查了一下,通州离这里可不算近,我们万安县所属徐州,从五里县到这里,就是舟车换乘,怕也要走七八日了吧?”

    孟婆轻轻啜泣了一声,低头牵起围裙的一角轻轻擦了下眼角,接着才低声道:

    “走了两个多月。”

    赵福生听她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稍柔,又道:

    “要饭胡同以前鱼龙混杂,汇聚了三教九流,听狗头村的人说,万安县内拐卖的妇女、小孩,几乎都藏匿在要饭胡同,等待转手。”

    孟婆一听这话,低头再低声哭泣。

    赵福生叹了口气,见她这样,许多事情不用再问,她心里都有数了。

    “你当年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万安县,最终留在这里,是不是打听到你女儿曾在此出现过?”

    她一句话戳中了孟婆内心隐藏多年的伤心事,她几乎再难维持平静,恸哭出声:

    “是。”

    赵福生轻轻的将汤碗放在桌上。

    热气带着米粟的清香袅袅升起,孟婆极力隐忍,却仍发出啜泣。

    好半晌后,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挤出一丝笑意:

    “让大人见笑了,提起我的女儿,我总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父母爱子女,是天性,孩子失踪父母痛哭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

    她语气平静,这话说得孟婆又是泪眼婆娑,怔愣了片刻:

    “是啊。”

    两人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似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孟婆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下心情:

    “我本是常州苏县人,我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年轻时候与书院的一个同窗关系好,早早替我定了娃娃亲。”

    孟婆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她的来历感兴趣,但她与赵福生打了两次交道,对这位镇魔司的令司大人不知为何颇有好感。

    她来万安县已经十年时间,孤身一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这里摆摊,见过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也向人打听过自己失踪的女儿,可别人对她的事并不感兴趣。

    期间也遇到过一些试图利用她女儿骗钱的人,也见过不少地痞无赖及市井混子,拿她女儿打趣,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多说,心里倒闷了满肚子话语。

    “我早年丧母,母亲死后留了一双弟妹,几乎是我带大。”

    她说起过往,语气平静:

    “十九岁时嫁到沈家——”

    “沈家?”

    赵福生听到这里,打断了孟婆的话。

    她想起狗头村中,有人提起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时,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的——

    “我父亲的这位同窗姓沈,在当地也算书香门第。”

    孟婆解释了一句,末了问道:

    “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她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急切之色。

    “不确定。”

    赵福生摇了摇头,没有瞒她:

    “我在狗头村时,曾听村里人提过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一二年,当年的知情者几乎都被厉鬼抹杀,她叹了口气:

    “无法确定。”

    “狗头村?”她有些坐立不安,一双手不停的抓握着围裙,五指松了又紧,不停的咬着嘴唇:

    “我怎么不早些知道——张、张——沈——”

    “大人,那狗头村的这个小姑娘……”

    她急切的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有些畏怯,说着说着,泪珠滚滚:

    “大人……”

    赵福生虽说不确定当日要饭鬼的鬼域止步于此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但孟婆是人却毋庸置疑。

    她生活在万安县内,是赵福生辖区内的百姓,留守此处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若有线索,又不涉及隐秘,赵福生也愿意说给她听。

    “详细内情我不清楚,但我招了个村里的人进镇魔司当令使,只是如今受了伤,暂时留在武安镇,等他进县里报到,到时我让他来你摊子坐一坐,你再问问。”

    她这话一说出口,孟婆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我……”

    她神情激动的撩了下花白的头发,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连忙要去掏兜里的钱:

    “我请大人喝汤。”

    “不用。”赵福生摇了摇头,又说起另一条线索:

    “据狗头村的人说,在那女子被拐的第二年,曾有她的家人到村中寻人。”

    “……”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的表情一滞,掏钱的动作僵住,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声:

    “那、那可能不是——”

    见赵福生面露不解之色,她勉强道:

    “您有所不知,我的夫家在五里县也算有头有脸。”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内里详情她没有明说,但从她黯然的眼神,赵福生也猜出孟婆女儿失踪之后,她与家中人应该是生了很大矛盾,否则不可能独身一人在此,一留就是十年。

    “总而言之,多谢大人了。”

    她有些失望,但兴许寻女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因此面对线索的又一次中断,她反倒能平心静气的道谢。

    “如今我还没帮上什么忙,你用不着这会儿就道谢。”赵福生道:

    “不过后续我也会请庞知县多加留意,你将关于你女儿的情况跟我说——”

    孟婆听到此处,脸上露出喜色:

    “多谢大人!”

    她说完这话,才接着道:

    “我的女儿名叫沈艺殊,四十三年前,她——”

    从孟婆的年纪看,她就是有女儿,年岁也该不小了,只是她十年前才来万安县,赵福生初时还以为她的女儿是十多年前才失踪,却没料到她会从四十三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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