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两人同宗同族,我劝你也不要得罪他,棺材的事,你还是另想办法吧,赊借不了,现如今张老板只收现银,绝不赊欠。”他神态嚣张,言语带着挑衅,像是故意想要激出赵福生的真火般。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冷一笑:
“你将这棺材铺的老张叫来。”
她的表现出乎范必死意料之外,范必死愣了一愣,接着也‘嗤’笑了一声,转头道:
“无救,你喊张老板过来。”
范无救很听他的话,听他这样一说,便往门庭一站,大声的喊:
“老张,过来结账!”
他嗓门大,声音亮,喊音一落,附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止是棺材铺中的老张探出了头,就连那香烛纸钱铺都有人冒头出来。
范必死就笑,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福生,忘了和你说,因为此前治办丧仪,不止棺材铺欠了钱,连香烛纸钱铺也都欠了不少钱——”
“没事,你一起叫来。”
赵福生略一沉吟,接着点了下头。
她看起来不慌不忙,一脸镇定沉着,范必死有些狐疑的看她,眉头皱了皱,却并没有再说话。
棺材铺的老张很快带了一个骨瘦如柴的伙计过来。
那老张头顶半秃,鼻尖泛红,细长的眼睛不时闪过精光,獐头鼠目,令人一望便心生厌恶。
此时他突然被范氏兄弟叫来镇魔司,不知这几人心中打了什么盘算,因此惊疑不定的盯着赵福生看。
他对赵福生并不陌生,与纸人张的关系使他早就知道赵福生不过是范氏兄弟找来的替死鬼,昨日镇魔司内赵家三口死于厉鬼之手的事没能隐瞒得过他,却没料到死去的人今日一大早会出现在他面前。
当他看到赵福生的时候,还以为自己青天白日活见了鬼,当场将他吓得不轻。
“你……”
他惊疑的盯着赵福生看。
此时近距离接触,他自然认得出来赵福生面色虽说苍白,但眼睛明亮有神,吐息均匀,显然是个大活人。
“听说我们镇魔司欠了不少的钱?”赵福生没有理睬他试探的打量,而是沉声问了一句。
她身材消瘦,套了一件明显不大合身的衣裳,可她说话的神态与语气却和以往截然不同,她的目光不再躲闪,看人时神情平静。
老张能在这条街开棺材铺,自然不是一般人,想到她的情况,脑海里涌出了与范必死相同的想法:驭鬼人。
这本该引走祸水的丫头莫非因祸得‘福’,成功驭使了那个失控的厉鬼?
他心中思索着,嘴里却连连应声:
“是。”
“欠了多少钱,你算一算。”
赵福生道。
老张心中疑惑,却仍招来跟在他身边肚大如箩的伙计。
那人神色木然,抱着账册挪步上前。
他长得十分奇怪,四肢瘦长,脸颊仅剩皮包着骨头,耷拉着眼皮,偏偏却肚大如箩,使得他行动有些迟缓的样子。
站到赵福生面前的时候,他抬起了眼皮,那眼白泛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浑浊。
离得近了,赵福生隐隐闻到他身上似是萦绕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尸臭。
不知是不是自己身上就缠了一只鬼的缘故,赵福生对于‘鬼’气异常敏锐,被他一看,顿时毛骨悚然,感觉到面前像是站的并不是一个大活人。
但相比起赵福生的紧张,那伙计更加的不安,鼻腔之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那大肚之中像是有东西蠕动着,顶起了衣裳顺着肚子不停的游移。
老张见此情景,反倒放下了心。
他示意伙计将账册放下,挥手让他退后。
那伙计连忙木然后退,直到退出门庭之外,那伙计才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不再如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动。
“以往镇魔司的欠债,都在这里。”
赵福生将注意力从那伙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账册之上,她没有去盘查账册,而是问:
“总共欠了多少?”
老张见她干脆,愣了一愣,接着露出笑意:
“从去年起,镇魔司就出了事……”他说到这里,转头看了范氏兄弟一眼。
范必死微不可察的点头,他无声的松了口气,接着又道:
“总计用了三十二具棺材,每具棺材按照以往规矩,合计三两银子。”这老头儿说到钱了,便一扫畏缩之感:
“所以三十二具棺材,便该给九十六两银子。”
说完,又偷偷抬眼皮看了赵福生一眼:
“您算算对不对。”
赵福生对此时大汉物价一无所知,但她直觉敏锐,且洞察入微。
她转头也往范必死看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范必死与她的谈话中,提到过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购买赵福生送死时,花费了五枚铜板。
如果说一条人命的价格只值五枚铜板,一口棺材的价格便能购买六百个赵福生——这显然是并不合理。
不过她的目标并不在价格之上,她闻听老张这话,豪爽的点头应了一声:
“没问题!”
那老张被她这样一应,反倒愣住,半晌之后才提高了音量问:
“您是认真的?”
“是。”
赵福生点头:
“再加两口棺材,一共凑足102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老张听她这样一说,先是一喜,接着心生不妙之感。
赵福生若非反应灵敏,便是提前有所准备。
可棺材的价格他是随口一说,她又如何得知自己会定多少钱一口棺材呢?
此时她算得分毫不差,可见并非不识数的人。
但范氏兄弟分明是从乡下将她寻到,据说赵家三口目不识丁,老张以前也见过她,确实神态畏缩,不敢与人交际,哪有此时跟他讲话对答如流的样子?
他生出疑惑,本能警惕:
“可以倒是可以,可这钱您要怎么付呢?”
“我没有钱。”
赵福生干脆的道。
“什么?”老张见她说起‘没钱’时,一脸坦然的模样,顿时生出荒谬之感:
“那你岂不是在寻我开心?”说完,作势要招伙计来将账册抱走。
“那倒不是。”赵福生将手压到了账册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们有话好商量。我暂时没有钱,但我以镇魔司的名义,先向你赊借110两银子——”
她这话将老张气笑,他甚至忘了赵福生驭鬼在身,连忙道:
“那可不行,不瞒你说,镇魔司如今哪有什么威信?”
若是以往,赵启明等令司还在生时,这些人经验丰富,又颇有手段实力,号称‘借钱’,老张相信他们‘还钱’能力的同时,也确实不敢不借。
现如今嘛——
棺材铺的老张不停的摇头:
“借不了、借不了——”
范氏兄弟双手抱胸,在一旁看好戏。
赵福生也不生气,又道:
“那我再借两口棺材,将来再还钱,你看行不行?”
“也不行。”老张仍旧摇头。
赵福生再被他拒绝,也不生气,又提出建议:
“不如这样,你再往后宽限一些时间,以后等我掌握了镇魔司,找万安县的富户、乡绅借些银子再来还你。”
“我等不了以后,万安县这光景不对,收完这笔债,我就要举家离开此地……”
他摆明了不看好万安县的未来。
说话的功夫间,外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也来了。
这人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儿,表情有些阴沉,最为诡异的,是跟在他身边的是两个诡异的‘童子’。
两个‘童子’双腮通红,咧着嘴角,神情僵硬,不似真人,同样也有鬼气在身。
正如范必死所说,这条街中,留下来的人恐怕大多都有自己自保的手段在,不可小视。
赵福生看了一眼,并没有理睬,而是盯着这老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老张一听这话,眼中露出精光,下意识的刚一张嘴,接着便见到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一见此景,刹时就意识到不妙。
“镇魔司遭遇鬼祸,别人都走了,就你们不走,果然是打着其他主意。”
赵福生笑着道:
“我还不知道,镇魔司还有什么东西,竟然值得你们这样惦记。”说完,又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
老张的神情阴晴不定,眼中露出懊悔之色,暗恨自己被她三言两语就将消息套出来了。
【第13章
天经地义】
第十三章
“我……算了,我不想要了……”
老张犹豫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明白自己过于心急,中了赵福生的言语之计,被她套出了消息,此时心中懊悔,连连后退:
“算了算了,我暂时不收账了——”
“那可不行。”
此时他想要走,赵福生却不允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故作好心:
“这样吧,我驭使了鬼物,想必作为左右邻居,你也知道的。”
老张听闻这话,额头顿时沁出冷汗。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中生起,他右眼疾跳,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毕竟多年邻居,我驭使的这个鬼你们应该最了解的,先予后取,对不对?”
她笑嘻嘻的:
“在我看来,这哪算什么鬼?简直就是再世的财神!雪中送碳的好鬼!”
“……”
范必死、范无救兄弟一脸匪夷所思,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曾试过这鬼的‘能力’,也包括了送钱、送米。”
老张额头汗水更密,赵福生上前一步,他抖着拼命后退:
“不不不……”
“不如我替你向鬼索要102两银子……”赵福生话没说完,那老张大声的惨叫:“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赵福生笑眯眯的:
“不就是钱吗?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多要一些。”
“不行。”老张摇头。
赵福生突然伸手抓他衣裳,他一时不察被她揪了个正着,少女的手冰冷细长,再联想到她身缠厉鬼,顿时吓得这老头儿不停的惨叫出声:
“啊!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我不要钱了……”
“怎么能不要钱?必须得要。”
赵福生冷笑:
“不止能要,还得全要。”
“不不不,我算错了,不是这么多银子,我得再算算——”老张大声的道,同时呼叫范氏兄弟救命:
“范、范令使……”
“福生。”事情的发展出乎了范氏兄弟的意料之外,赵福生一扫以往的懦弱,变得精明且强势。
范必死心中一跳,连忙出声:
“不要杀他,他、他与纸人张是同族宗亲……”
“对、对、对,纸人张是我的远房侄子。”老张如得生机,连忙大声的道:
“不要杀我。”
“远房侄子而已,又不是亲侄子。”赵福生冷笑,不吃这一套:
“更何况这所谓的纸人张之前施展诡计,险些害我死去,我虽然没有死,但我爹娘却死了,他不来找我麻烦,我也要找他算清楚这个事。”
她的强硬表现出乎了范必死的意料之外。
不过驭鬼之人就是如此,与鬼打交道,时间长了难免会受厉鬼影响,性情变得阴森残忍且孤癖,极难打交道。
此时她身怀厉鬼,一时心态膨胀,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范必死也见过,大多活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后期受厉鬼影响,行事越发难控。
不出一年半载,不死在鬼怪手中,便会死于朝廷手里。
可那是往后的事,眼下赵福生‘失控’在即。
如果任由她继续下去,杀死老张,极有可能惹怒纸人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