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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林景云与林青玉情非泛泛,却绝不止步于兄弟之情。

    震惊之余,又夹杂着些许妒意,可他愿意当作不知、不问。

    直到林景云提出要带着林青玉离开,他才清楚地明了那丝丝缕缕的妒忌究竟是为何——他与林青玉起步太过荒唐,本应有漫长时光待他去摆正两人的关系,却没想到林青玉走得毫不犹豫,连最后见他一面都不肯。

    他在嫉妒林青玉甘愿抛却所有,生死跟随林景云。

    林景云是如何说的,他道,青玉厌倦了在贺府的日子,盼望早些离去,由他代为作别。

    林青玉连走都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他本该故作洒脱地放行,可到了夜里,却仍无法阻止脚步行至林青玉入住的厢房门前。

    贺棠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林青玉,不管用什么手段,哪怕向林景云坦诚他与林青玉的关系,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晓林家兄弟二人的秘事,只要换得林青玉留下。

    可事情远远超出他的预想,贺棠亦不能料到会被林景云亲眼撞破他与林青玉之事。

    他长叹一口气,垂眸看着神色凄然的林青玉,向来无法无天的他竟然在此时生起了怯意,连伸出手去触摸眼前人都不敢。

    半晌,贺棠才沉声说,“青玉,歇一会吧。”

    林青玉听见他的话,久久没有动作,只是紧紧握着兄长的手,他脸上都是泪痕,显得狼狈至极,但这会子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缓缓抬头,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贺棠,声音沙哑,“是我害得哥哥如此。”

    贺棠被他眼底的绝望看得心口一窒。

    “是我优柔寡断,贪图色欲,伤透了哥哥的心。”

    他说着,咬得压根都发疼。

    贺棠见不得他自责,蹲下身来,掰开林青玉死死蜷着的五指,用力握住,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对,都是我强迫你的,青玉,你无需......”

    林青玉慢慢把手从贺棠掌心里抽了出来,贺棠的话戛然而止。

    “贺棠,我感激你这些时日的照料,但我们不可能,就此断了吧。”

    贺棠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强打精神,“现在不宜说这些,等你冷静下来......”

    林青玉眼底凝聚起痛色,却无比的清醒,他摇摇头,“等哥哥醒了,我们就会离开。”

    贺棠沉默许久,他沉着脸,却到底不忍在这时逼迫林青玉,只是道,“再说罢。”

    继而起身,垂眸瞧了林青玉许久,才拂袖离去。

    林青玉等他一走,强撑着的镇定再维持不住,他转身伏在兄长身上,眼前仿佛还是血色,如鲠在喉,“哥,我听你的话,我们离开,你别再生我的气,我不能没有你。”

    无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烛火刺啦一声,倒映着林青玉孤独无助的身影。

    ——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景云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大夫再来号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抵是些心火未除的话,林青玉本该急得六神无主,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极度的平静。

    他望着呼吸孱弱不省人事的兄长,绞了湿布,轻轻擦拭兄长的面容,眨眨眼,顿觉倦极,盘旋在心底多时的话也慢慢吐露出来,“哥哥在哪,我就去哪儿,黄泉碧落,无惧前往。”

    他真是觉得累及了,回想这小半年时光,他与兄长受尽委屈,后虽得贺棠相助,但林青玉知晓,兄长未曾真正开怀过。

    倒不如早早了却这薄凉的一生,来世做一对池中鸳鸯来得痛快。

    在最落魄之时,林青玉都不曾动过轻生的念头,可眼见唾手可得的美满日子被自己亲手打碎,他再生不出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前路。

    如若兄长真因此事而有好歹,他绝不苟活。

    林青玉暗暗下定决心,反而顿有解脱之感。

    一夜未眠,他浑身乏力,替兄长梳洗过后,正想唤徐姐儿找些吃食来,贺棠风风火火地进了室内,脸上是难掩的欣喜。

    林青玉还未做出反应,贺棠已经三两步上前,重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找到圣医陈参了!”

    一粒火光落进了林青玉苍茫的心底,瞬间点燃起燎原大火。

    他已顾不得跟贺棠之间的纠葛,眼里迸发出光芒来,“他人如今在哪?”

    贺棠收敛了些许神色,郑重道,“京都。”

    林青玉一瞬的僵硬过后,问,“圣医可愿前来?”

    “我派出去的人来报,圣医脾性古怪,即使重金相邀,他亦不肯离开京都。”

    林青玉只是微微一顿,便坚定地看着贺棠,“圣医不肯离京,那我便上京,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豁出性命,我也定要救哥哥。”

    贺棠被他坚决的神情震撼住,毫不犹豫说,“我与你一同前往。”

    林青玉这时才发觉二人距离太近,退后两步,看了眼仍在昏睡中的兄长,抿了抿唇,“请贺当家将圣医落脚点告知,我带着兄长上京即可。”

    连称呼都从贺棠变成了贺当家,林青玉是有意要彻底斩断跟贺棠的瓜葛。

    贺棠咬紧了牙,他气恼林青玉的疏离,却又不得不强行忍住心中不甘,不容置喙说,“你想得知圣医去处,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林青玉定定地看着他,心颤了颤。

    “上京路途遥远,我随你去。”

    室内一时静谧,贺棠神情执拗,不可撼动,林青玉垂着的十指蜷了蜷,鼻头涌起一股酸涩,许久,他终是败下阵来,颔首。

    贺棠凝着的神色终有一丝笑意,郑重道,“如今旱情未平息,路上定有很多南下的流民,怕不会太平,我会安排人手,你且放心。”

    林青玉不敢看贺棠灼灼的目光,低头嗯了声。

    “此事耽搁不得,你收拾几身衣物,我们即刻启程。”

    说着,就要出去做打算。

    林青玉喊住他,“贺棠。”

    贺棠听见他又变了的称呼,面容爬上一丝欣喜。

    林青玉却是直直跪了下来,昂首掷地有声说,“我代哥哥谢过。”

    贺棠驻足原地半晌,想去扶林青玉,到底没有动手,承了林青玉的跪谢,他眼里糅杂了太多情绪,临走前,留下一句,“我是为了你。”

    林青玉跪在原地看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下杂乱,一时痛,一时麻,最终他深深吐一口浊气,慢慢站了起来。

    他已然不知该如何与贺棠相处。

    他们之间,始于荒唐,又掺杂了太多难堪,可扪心自问,贺棠对非亲非故的他,已是仁至义尽,他又如何好再去苛责贺棠的用心?

    林青玉看向屋外明媚的日光,盛夏将尽,他恍然发觉,原来再过不久,就又增添一岁。

    京都,多么遥远且陌生的词汇,但在那里,有他曾所爱、所怨,此番前路,迷雾层层碍人眼,他看不清。

    第69章

    作者有话说:有空的突然掉落。

    被我的勤劳感动到了吧!

    日薄西山,三辆马车从北阳镇出发。

    贺棠安排了五个护卫和一个大夫跟随前行,加上林家兄弟与他自己,总共九人,本该轻装上阵,但念及时局动荡,带了不少钱财和干粮以便不时之需。

    马车迎着余晖出了北阳镇的镇门,林青玉拉开木窗一瞧,外头萧瑟异常,路人面色皆灰白,路有流浪汉席地而眠,一派荒凉景象。

    他惆怅地隔绝外头薄日,替兄长掖好寝被,握住兄长冰凉的手,企图给兄长带去温暖。

    贺棠并未与他们同乘,马车走在最前头,林青玉只要探出身去瞧,就能看见贺棠的马车,他记起临行前贺棠深沉的一眼,如同夜中耀星,为他迷惘的前路指引方向。

    倘若没有贺棠,他与兄长此行定会艰险异常。

    可他不解,为何贺棠非要跟这一趟,既是想不通,也便不再去深思。

    紧绷了许久的心神一旦松懈,困倦就席卷而来,林青玉靠在车厢上,混混沌沌地睡去。

    他睡得并不安稳,一点儿声响就能将他惊醒,是以,感受到掌心的微动时,林青玉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

    月色初上,车厢里仍未掌灯,唯有马车外一盏引路灯的余光照射进来,林青玉在淡淡光晕中看见一双苍茫的眼,大喜过望,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唤道,“哥哥!”

    林景云似在疑虑自己身处何处。

    林青玉弯下身来,轻声解释,“找到圣医了,我们正在上京路上。”

    林景云昏沉一日一夜,眼神仍不明朗,听了林青玉的话,终是逐渐恢复清明,他注视着林青玉,音色如同夹杂了沙砾般,“是贺棠?”

    林青玉面色一僵,略显不安地颔首,果然见到兄长缓缓闭上了眼。

    他心中慌乱,未曾忘记兄长是为何而昏迷,颤巍巍地攥紧了兄长的手,哽咽说,“我知晓哥哥还在气头上,可是......”

    林青玉把脸埋在兄长手心,哭腔愈浓,“我不想哥哥终生抱恙,唯有那圣医能医治得了哥哥,我定要一试。”

    林景云不说话,眉头蹙起。

    “哥,”

    林青玉哀求道,“你就念在我离不开你的份上,暂且不要生气罢,等你病好了,怎么罚我都成。”

    林景云闻言,睁眼,他伸手抚摸林青玉的脸,摸到些微的湿润,终是叹气,不忍苛责,倦道,“好了,哭什么,我又没说怪你,”

    可是话里却仍染上酸气,“你愿与谁定情,我横竖是管不得。”

    林青玉连连摇头,“管得管得,只有哥哥管得。”

    说罢,钻进被褥里,牢牢地抱住兄长,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林景云身上,仿佛只有这般靠近,才能感知兄长是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他啜泣着,后怕地搂紧了兄长的腰,“我还以为,哥哥再不会醒来。”

    眼泪很快浸湿了林景云的衣襟。

    林景云轻轻抚着林青玉的背,他身体是如何,比谁都清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需得靠珍贵药材每日吊着这条薄命,林青玉跟随他,免不得日日胆战心惊,想到这里,林景云忍不住亦搂紧林青玉,半晌,音色缥缈,“我若真长睡不醒,你当如何?”

    林青玉汲取着兄长身上的药香,顿觉无限安心,他忍不住地,一下下轻啄着兄长白皙的颈,声音虽放得很轻,但亦十足坚定,“我便与哥哥到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林景云其实不愿林青玉随了自己,但听到林青玉的话,仍旧难以克制内心的喜悦,他俯身亲吻林青玉,蜻蜓点水的一吻,叹息道,“看来我得好好活着,才能三书六聘与青玉永结同心呐。”

    林青玉眼尾发烫,“是,请哥哥为了我,活下去。”

    ——

    马车在一处客栈停下。

    贺棠得知林景云苏醒,一入住,就差大夫为其号脉,又嘱咐店小二去熬来白粥和汤药,一番折腾,已是夜深。

    林景云不曾与贺棠多说一句,由着林青玉服侍自己喝了粥垫腹,又饮了汤药后,才将目光放在了贺棠身上,贺棠迎了上去,率先说道,“我们约莫得走上半月才能抵达京都,明日天一亮就继续赶路,早些歇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林景云却颔首,“有劳。”

    林青玉怕贺棠在此惹得兄长不快,连声说,“也请贺当家早些回屋去吧。”

    贺棠听闻林青玉对自己的称呼,眉头狠狠一皱,但只得按捺下不甘,沉沉嗯了声,又道,“青玉你的厢房在对面,你......”

    话未尽,被林景云打断,“青玉与我同住。”

    贺棠直直看向林景云,他早发觉林家兄弟二人秘事,眼见林景云不再加以隐瞒,他干脆亦说破,“这怕是不妥。”

    二人对峙着,在林青玉印象里,这还是贺棠头一回反驳兄长的话。

    “我与青玉不知同寝多少回,不牢贺当家费心,”

    林景云语气冷硬,握住林青玉的手腕,目光如花火,“不如问问青玉的意见?”

    林青玉哪敢拒绝病弱的兄长,再为兄长添堵,他忽略贺棠难看的脸色,急忙道,“我和哥哥睡。”

    贺棠见林青玉已然坐到床榻上,忍不住咬了咬牙,见林景云似是很满意林青玉的回答,甚至露出一抹浅笑,心中郁闷至极,恨不得将林青玉就此拽走,但想到这两日林青玉对自己的抗拒,到底咬酸了牙根,生硬说,“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他气极离去,临关门时,透过门缝瞧见林青玉俯身和林景云说些什么,神情温软,被林景云伸手勾了脖子,便柔顺地微张了唇,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与此同时,林景云的目光似有意无意地往门口处瞟,贺棠分明看清了,那眸色里含着的浅浅得意与快感,他咬紧了牙,在林景云亲上林青玉红润的唇之前狠狠将门给关严实,隔绝了一室的旖旎。

    林青玉天未亮就醒了,他念着大夫的话,谨记两个时辰喂一次药,忍着疲倦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穿戴整齐出门去问小二兄长的汤药。

    到了后厨,药已经熬好,那小二却在打瞌睡,被林青玉前来吓醒,连连道歉,林青玉摆手说无妨,把药倒到碗里,正准备端出去,就瞥见如游魂般站在门口的贺棠。

    他心脏跳了跳,佯装自然地打招呼,“贺当家起得好早。”

    贺棠哪里是起得早,他一夜未眠,闭眼全是林青玉,方才听见动静出门一瞧,就尾随林青玉跟来了。

    “你出去。”

    贺棠对小二说。

    那小二很是上道,一溜烟就走了。

    只剩下林青玉和贺棠,他不由紧张,见贺棠大步往他走来,更是退了一步,贺棠一把攥住他,“跑什么?”

    林青玉吞咽下口水,“贺棠?”

    贺棠哼道,“不叫我贺当家了。”

    但语气却莫名透着欣喜。

    林青玉拿不准他要做什么,只好拿兄长开脱,“哥哥得喝药了,不能误了时辰。”

    贺棠听他提起林景云,眼尾那点欣喜消失得干干净净,盯着林青玉,又想起兄弟同寝之事,咬了咬后槽牙,“你们昨夜......”

    却是没有把话说完。

    林青玉心下慌张,想要挣开贺棠的桎梏,却听贺棠道,“我猜到了。”

    “猜到什么?”

    贺棠一笑,笑容不及眼底,“你与景云之事,我都猜到了。”

    林青玉只觉五雷轰顶,语气都急切起来,“我不管你猜到什么,我得走了。”

    贺棠却不依,“你不想我说出去,行啊,亲亲我。”

    “我已与你说得清楚,我与你之间再无可能。”

    林青玉气恼得瞪了眼。

    “你若不亲,我现在就去嚷嚷,就说你们林家兄弟相奸,到时候这话传到圣医耳朵里,我看他还救不救......”

    说着,仿佛真要外出去到处宣扬林青玉与兄长之事。

    林青玉被他的无赖气到面色发红,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快速地凑过去,在贺棠的脸颊处啄了一下。

    贺棠的声音戛然而止,诧异地看着林青玉。

    林青玉趁他愣神,连忙挣脱他的手,端着药碗走出去,又放心不下回过头来警告贺棠,“我,我已经亲你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贺棠伸手摸了摸脸颊,明明他与林青玉更亲密的事情都不知做了几回,此时竟还是顿觉欣喜,就如同鱼儿吐泡泡一般,在心里冒了点愉悦的头,他面上浮现些许笑意,朝林青玉挑了下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林青玉瞪他,憋出一句,“你是登徒子。”

    然后匆匆忙忙离去。

    留下一脸笑意的贺棠驻足,半晌,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那软润的触感仿佛还在。

    他笑着,不甚在意道,“登徒子才能得芳泽。”

    第70章

    作者有话说:我回来了!

    铺垫了这么久的流民,终于写到这儿了。

    在客栈住了一夜后,天方亮一行人又匆匆忙忙上路。

    此时他们已经过了两个镇子,越往北走,流民便越来越多,不如北阳镇太平。

    为此贺棠特地购了两匹马,让几个护卫上马持棍在前方开路,流民见了凶神恶煞的护卫,大多数都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但也偶有几个饿昏头想拦路抢劫的,皆被护卫以棍棒驱赶。

    林景云如今身弱,通常是卧榻不下马的,贺棠也自知现在不该上前去惹林景云动气,亦是待在自己的马车里鲜少见林青玉。

    他们白天接连不断赶路,夜里就在镇子里找客栈落脚,行了约莫五日,都相安无事。

    随行的大夫早晚会为林景云把一次脉,那次林景云气急攻心后,原就受损的身子更是犹如将倾之厦,每次把完脉林青玉都胆战心惊,怕从大夫口中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

    好在日日有名贵药材进补,这几日下来,林景云还算无虞。

    林青玉方喂兄长饮下药汤,贺棠就吩咐原地歇息两刻钟,他掀开车门下去,倒了药渣,见到贺棠亦跳下马车,正与护卫说些什么,一转眼,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林青玉只得佯装没瞧见,把药渣倒在树边,就又要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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