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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听到刘恒口中的“十斤宝石”,沐晨嘴角仍不由微微一抽。他咳嗽一声调整表情,挥手示意刘恒退开,

    继续打量那一箱子宝石。

    为了在北朝使者面前给团队挣个脸面,这一次预备礼物,

    刘恒等人是花了大心思的,

    不但精心挑选了宝石的合成技术,

    还额外请化工专家做了洗消和打磨。现在头顶正是太阳当空,更衬出箱中宝光熠熠,

    闪耀得几乎要叫人睁不开眼。

    如此耀眼夺人,效果果然拔群。即使北朝使者常见奢华,

    猝然被这毫不遮掩的惊人火彩震慑,

    一时间竟几乎失态。堂上的穿越者们彼此对视,心下暗自都有些窃喜。沐晨轻轻咳嗽一声,挥手让侍卫送来第二箱礼物。

    按着南北朝的惯例,衡阳府备下的礼物分为两份,一份是回赠北朝皇帝的国礼,另一份则是赐予使者的私礼。国礼当然要奢华厚重,

    私礼却不用这些虚文。考虑到元安算是穿越团队的朋友(都签下那种条约了,岂能不是朋友?),顾问们挑选礼物时也很下了心思。箱子打开以后,第一层便都是琳琅满目的绸缎布帛。元安一眼望见,

    倒终于从恍惚失态中回过神来,

    赶紧便叉手谢恩。

    先前时空门洞开,顾问组准备穿越物资时,

    国家就专程到苏州联系了一个做汉服的纺织工厂,

    将它滞销的材料全部包圆,

    转手运到了中古时代。相较于一千年以前,现代社会的纺织技术简直算是降维打击,元安俯身仔细查看,立时便是啧啧称奇,立时又向衡阳王连连拱手,只说礼物太重,自己实在不能承受。

    沐晨微微一笑,迅速调整表情整理姿态。他随意斜倚在凭几上,口气也带出了预备已久的慵懒,只说南北邦交至重,自己又与使者一见如故,区区数匹布帛而已,实在无足挂齿。

    显然,受时代眼界局限,北朝使者是不太明白什么凡尔赛文学的,因此元安神色一变,显而易见又是被唬住了。但穿越者的手段何止这一点?沐晨拍了拍手,身侧侍卫快步向前,捧上来了两个小小瓷瓶。沐晨笑意吟吟,语气轻快:先前与元卿对迎,见足下口齿不便,似为牙疾所苦,这是孤手下的一点秘方,元卿不妨一试。”

    元安受宠若惊,赶紧躬身接过,却见这白瓷小瓶莹润光滑,有若美玉,上面是小小两个木塞。他拔出木塞轻轻一闻,只觉得触鼻清香诱人,而后是一阵凉意由鼻尖沁入咽喉。他心下一动,翻手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张口含在口中。不过片刻功夫,他左侧那火烧火燎的病齿竟尔大觉清凉,疼痛也登即缓了下来。

    元安酷嗜美酒,但四十以后就大为牙痛所苦,从此难以尽兴。哪怕在北朝都城遍寻名医,终究也是药石无力。而今区区一个瓷瓶竟有如此效用,心下几乎要惊得绷不住礼数,好半日才想起来要行礼谢赏,声音却都有些发抖,明摆着是情绪大起波澜。

    向亮在堂上看得真切,忍不住扯扯王治的衣袖,低声询问:

    “这是什么药,这么灵验?”

    王治微微一笑,同样悄声回答:

    “强效的广谱抗生素和麻醉剂而已,以古代这个医术,基本是什么病都可以用一用,万金油。”

    人类百分之九十的疾病都能和细菌扯上关系,在这个细菌连抗药性都没点出来的时代,广谱抗生素纯粹是降维打击、不讲武德到了极点。但穿越者苦心准备这种药物,显然不止是要满足签了一体化宣言的老朋友。王治停了一停,小声给向亮交代了经济顾问组前几日的思路。

    简单来说,随着现代技术渐渐输入江南,这些中古时代的城镇将会迅速完成工业化。工业化需要庞大的外部市场,一般的民用产品可以依靠行商运输,高端产品就得借助南北两岸的外交渠道了仅仅是扫盲,就得大费周章。至于五六年以后……你们不会把统一拖到这么久吧?”

    向亮沉思片刻,终于也跟着笑出了声。

    “当然不会。”他愉快道:“那没事了。”

    ·

    台下元安连连谢恩,显然是做梦也没想到堂上会有这么一段高能发言。他小心收好药瓶,眼见着衡阳王的态度实在是和蔼可亲,终于鼓足勇气,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冒昧之请。他下拜呈报,说本家的妹妹思念女儿,已经是重病在床,因此祈求南朝别开非分之恩,允许外甥女回家省亲。

    万万没有料到,衡阳王毫无犹豫,一口便允准了元安的祈请,立刻便让人将杨婵带来。元安惊喜骇异,一度几乎不敢置信,等看到外甥女被人引入堂内,才终于两步上前,吐出了要带她回去的意思。

    杨婵这次终于除了面纱,只是太阳穴上还贴个什么肉色的膏药,看起来颇有些怪模怪样。她听到母亲重病的消息,下意识便有些愣神还是老样子罢了!”

    杨婵默然片刻,又低低出声:

    “母亲还是老样子……那叔母呢?”

    这一下元安也沉默了。杨婵的母亲是北朝郡主,原本是妯娌里尊贵无匹的身份;但十几年前朝廷风波诡谲,内乱之后帝室衰落权臣秉政,周王齐王相继崛起,渐渐竟有了夺权篡位的权势。偏偏杨婵叔母又与齐王妃关系匪浅,自此凭着贵人青云直上,在家里是将她母亲压得抬不起头来,齐王气焰熏天,哪怕皇室贵戚心存愤恨,也决计不敢为此发泄……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打算稍稍吐露实情,让外甥女有个心理准备。

    “前几年齐王屡战屡胜、战功赫赫,加九锡、赐节杖、张天子车驾,已经是封无可封。你叔母权贵门阀的交际往来可不是什么串门子,光是衣衫收拾妆容就所费不菲,他这个甥女在南朝一向又不得宠,哪里支撑得起这样的开销?

    他稍微琢磨,觉得自己甥女搞不好是情绪上头一时妄言,正琢磨着要开口给外甥女一个台阶,却见杨婵朝自己福了一福,语气郑重。

    “还请舅舅回下脚处稍等。”杨婵道:“我先去把工资支领了,再让人将东西抬过来。”

    ·

    这一等就等了少说一个时辰,元安在安置使者的客房里静坐许久,眼前着外面太阳低垂,几乎要以为甥女出了意外。他正寻思要叫警卫问个仔细,才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呼唤,说是外甥女在等候。

    元安两步走出屋子,只是抬眼一扫,便下意识发了个愣这些你花了多少?”

    杨婵抿了抿嘴,觉得提起阿堵物还是不好意思:“甥女在这里教授宫女乐器,每月都是有工钱拿的。这些布料不算顶尖,所以也就只花了一个月的月俸罢了。其余的钱我都买了首饰,不久就会送来了。”

    说到此处,她不由赧然,低低道:“舅舅家里不知胜过这多少,甥女是班门弄斧了。”

    元安嘴唇哆嗦,却没有立刻说出话来。杨婵说得不错,元府库中衣料的确胜过这箱中有没有什么具体要求?”

    ·

    沐晨挥手让北朝使者退下,自己从塌上站起,捶着腰转到了屏风后。

    而今春暖花开,蛰伏了不知多久的鼠疫杆菌终于舒活好了筋骨,

    俨然已经在长江两岸有了星火燎原之势了!

    一个多月以前,舒白就曾在江陵城检查到一次鼠疫的自愈病例,

    但自此以后长江南岸风平浪静,

    再没有任何可疑的死亡,

    尽管几十天来江陵建康都在执行防疫制度,但精神上不免松懈了许多。直到前几日舒白例行巡诊,

    才在江陵城外的乡下发现了十几个无名发热、急剧呕吐,乃至寒战的病人,

    因为检查设备不够齐全,

    一开始还只以为是食物中毒。但肠胃药物丝毫没有作用,病人反而在数天以后爆发出了极为明显的淋巴肿大、关节酸痛,舒白才惊觉大事不妙。

    穿越者们撤掉了每日早起的号角,换为了满街满巷单调而响亮的口号,被挑选出来的少年少女举着喇叭走街串巷,反复高喊着衡阳王府的通报,告知建康百姓城内已有了瘟疫的迹象,殿下已经组织医者,成立了所谓的“防疫小组”,总揽城中诸多事务,上下都要坚决服从。

    什么“防疫小组”之类的政务变化,当然不在建康百姓思虑之内(虽说“小组”这叫法的确奇怪,也不知殿下哪里学来的路子),他们最所忧心的,却是通告中反复强调的“瘟疫”两字。

    江南虽称乐土,也是五年一灾,十年一疫,城中但凡稍稍年长的,对瘟疫都是刻骨铭心,恐惧至深。于是一时之间城中沸沸扬扬,到处都有了议论。

    不过,除了渲染惊惶紧张以外,众人议来议去,也并不能议论出什么结果。虽说瘟疫将来,但小老百姓家徒四壁,就是逃难也没有地方逃去。年长的嘀嘀咕咕,寻思着要祭祀瘟神疫鬼,祈求神灵高抬贵手;年少的则彼此纠结,举止颇为矛盾:他们听过衡阳王府贵人的宣讲,但事到临头始终半信半疑以胶体金法初步筛选的数千名待测者中,居然直接发现了十二例阳性!

    看到这个数据以后,医学组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比他们手上的报告单更白。为守的顾问一言不发,拔出钢笔直接在报告单背后起草了命令,要求即日起暂停一切非必要的经济活动,并尽最大努力组织医疗队伍。

    但与鼠疫的速度相比,他们的反应还是太慢、太迟了……在通报的第二天,医学组与特种部队全体出动,并调集了一切接受过防疫培训的当地土著,竭尽全力扩大了检测范围。这一次检测牵扯上万,结果也稍稍接近真实鼠疫这种等级的病菌,怎么会留下一个与病人朝夕相处的漏网之鱼呢?

    这些哀嚎比任何警告都要有效,第三天的下午,对防疫政策的所有抱怨与怀疑就都消失了。建康城中风声鹤唳,市集中人影寥寥,稀稀拉拉的人影也都行色匆匆。举目所见一片寂静,街上每个人都用白布牢牢罩着口鼻,低眉顺眼的排在顾问组紧急开设的小卖部门前,等着领统一分配的粮米物资。只有几个胆大的抬头张望,小心的瞥过小卖部门前张望的贴纸真的这么厉害?”

    医学顾问没有说话,只是疲惫朝他一笑。

    自舒白留镇江陵之后,建康城的防疫便由新来的张瑶张顾问总抓。张顾问原本是疾控中心病毒实验室的专家,从业后不知道见过多少凶名赫赫的病原体,但数日以来与鼠疫杆菌正面交锋,往来之间仍然是心有余悸。她默然片刻,眼见着沐晨缓缓坐好,终于向前一步,说出了最后也是最紧要的消息。

    “我们检查了最近发现了病例。”她轻声道:“总体来说,情况不大对。就目前的情况看,鼠疫杆菌的潜伏期和毒性……都太高了,高得离奇。”

    沐晨下意识坐直了:“什么?”

    张瑶叹了口气,缓缓说出最要命的推断:

    “按传染方式不同,鼠疫分为肺鼠疫、腺鼠疫与败血性鼠疫。其中肺鼠疫的传播性和毒性均为最强,不过潜伏期只有24个小时,因此威胁远远不如腺鼠疫。但现在……“

    她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

    “从病例表现来看,这一次的鼠疫毒性相当强烈,潜伏期却基本在五天以上,可以说给病菌留下了最充足的传播空间。这样的表现很难用个体差异解释,之前后勤组也检查了舒医生送来的样本,我们的猜想是……这一次可能是鼠疫的新变种。”

    沐晨张了张嘴巴,他还记得当年冠状病毒的新变种曾经在世界上搅动出的腥风血雨,所以听到“变种”两字,本能便有些畏惧。但思来想去,终究只能小心开口,询问专家:

    “那……严重吗?”

    张瑶默了一默。以病毒学家的严谨,在拿到准确分析数据之前,她当然不能开口断定什么严重不严重。但在内心的最深处,科研人员的直觉却在向她拼命发送警报每日新增的确诊病例迅速榨干了城内的人力资源,每一个现代人都不得不赶鸭子上阵,咬着牙接过了医疗组丢下来的一切工作,领着土著清理城市、准备物资、监视内外。在这样的强效逼迫下,他们每日连轴乱转,甚至连饮食睡觉都只能草草敷衍,人被逼到了这个程度,那连平静睡觉都是奢侈,再也顾不上抒发什么恐惧焦虑的个人情感。

    值班室虽说是公用,但大半时间是沐晨自己在住,如果将萧绚移入同住进去,是否方便?

    沐晨犹豫了片刻,但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多余的房间,此时他神经发胀,终于不耐烦的下了决断:

    “他有没有攻击性?这种新生的病菌巧妙平衡了毒性与潜伏期的冲突,由此而成为超绝于原始毒株的蛊王。

    ……可是,鼠疫的南北菌型相隔千里,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杂交呢?

    她丢下报告,伸手揉捏眉心,觉得自己熬夜太久,连骨头都在发痛。

    “最近有北军的情报么?”她轻声道。

    这句话石破天惊,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激起了小小的波澜。向亮霍然抬头,却微微皱起了眉:

    “你怀疑北军?”

    “只能是他们了。”张瑶吐气道:“军队往来会有大量的人员流动,是天然的病菌培养皿。而且北军的马匹辎重大多来自草原,只要稍不留神,带几只老鼠什么的……按传染病学的理论,,当年横扫欧洲的两次黑死病瘟疫,起因可能就是蒙古人西征带去的跳蚤。”

    传染病学是张瑶的专业领域,向亮当然不能多嘴。他想了一想,吐出了北军这几日的动向:

    “自易诚和杜衡出使之后,北朝就遵守了协议,渐渐在将军队后撤。但从四五日前,我们的无人机就观测到了北军停止了行动,在郊外焚烧尸体、挖坑填埋,应该也是有了疫情,而且情况相当麻烦……”

    他将手机递了过来。张瑶伸手接过,却见屏幕上苍茫一片。是无人机拍摄出的高清画面,但相隔毕竟太远,也只能隐约看到木堆上被浓烟覆盖的尸体。而尸体边有无数甲士聚集警戒,甚至还能看到刀剑的闪光。

    “这是我现在要样本,要尸检,要流调,要溯源,要尽快搞清楚这个新型变种的底细。如果真是南北菌型杂交,那么这种杂交就绝不会只有一次!如果我坐在这里靠着照片猜想,那就等于放任病菌继续变异扩散,等于坐视毒巢养蛊。必须尽快确认北军的状况,这一点刻不容缓。”

    她随手将手机抛到桌上,左右扫视着神色各异的顾问们,因为熬夜而浮肿的嘴角却浮出了微笑。

    “我申请调动一辆直升飞机。”她柔声道:“不知可不可以?”

    ·

    沐晨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在飞机座位上缩成了一团。

    尽管他心爱的小被子如此保暖,但数千米的高空寒风凛冽,他仍然不由得鼻子发痒:

    “阿欠!”

    听到这一声响动,坐在前面的张瑶立刻转过身来,神色关切:

    “沐先生,你没事吧?”

    沐晨赶紧摇头示意无恙。可惜动弹之间他的小被子露出了缝隙,于是毫不犹豫脑袋一仰,又是一个喷嚏。

    张瑶叹了口气:“沐先生,你没必要跟着来的。其实这一趟肯定很安全,根本用不上系统的紧急救助……”

    沐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转头从机窗眺望,看着东边一轮红日缓缓浮出,空中隐约还漂浮着夜晚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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