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眠有种落在水里的感觉,但是她并没有喘不过气。人鱼身上熟悉的气味将她完全包裹,宋眠被幽邃狭窄的空间包裹,
望着后面错综复杂的巢穴,
望望前方没有尽头的黑暗,
只能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紧紧贴着人鱼的身体。
人鱼的身体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仿佛有了温度,宋眠害怕自己在这黑暗之中迷失方向,
只能用力抓住他。
宋眠以为自己抓住的是他垂落在肩测的头发,
但是他们中间有一层滑腻的膜,
不属于人类触感的皮肤在她的手心中溜走,她的指腹扫过硬鳞,
柔弱无骨的手覆在盔甲一般的皮肤上,只有一片像是扫在人心尖儿上的痒意。
指腹抓过坚硬的皮肤,
同样的力道却可以掀起透明的的薄鳞,扯出敏锐的痛觉神经,在痒后将痛感绷紧,在这将所有感官都狡诈调动起来的幽暗巢穴之中,
人鱼迅速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一双兽眸在黑夜中锁紧了宋眠,宋眠的手指抓不住鱼尾,胡乱的抓住了如纱般的鱼鳍。
黑暗之中,人鱼的耳鳍随着宋眠手指的动作抖了一下,
在温暖舒适的巢穴之中,一些东西开始失控。
宋眠一直紧绷着神经,
直到感觉到那些失控,才马上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连头发都纠缠在了一起,宋眠的腿间多了一条冷滑的鱼尾,那东西毫不费力的将她承托起来,手下跃起的危险叫她头皮发麻,黏滑的水膜在皮肤鱼身体的刮动之间发出细密的水声,宋眠的身体抖了几下,眼圈红了。
她张了张嘴,出声的时候,嗓子有一种变了调的喑哑。
“祁宗——”
“你放我出去。”
有那么一刹那,宋眠几乎要迷失在这条鱼的狡诈之中,它们是狡诈的妖怪,诡计多端,被谷欠望支配,专门招惹无辜的人类。.
宋眠软绵绵的,拼命拉扯着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还有人在地上等她。
人鱼像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巢穴,想要朝那令它着迷的地方而去。
但是身上疼痛陡然加剧,令它狂热的头脑开始冷静。
祁宗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宋眠一口一口的喘着气,还没有平复自己的呼吸。
她的脸很红,她的身体也很热,只庆幸这里是幽暗不见天日的地下,这里没人能看见她,否则她这幅模样实在丢脸。
宋眠扯着人鱼脆弱的半透明耳鳍,加重了自己的声音:“我说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祁宗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他的脑中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碎片划过,冗余的精怪身躯之中,那一声一声呜嚎哭泣、恶毒的诅咒、愤怒的碎语,全都随着一颗一颗重新长好的鳞片越飘越远,留在脑中的,唯有汩汩水声。
那水声像是一支悠远叹息着的歌谣,对他诉说着离别。
有什么东西从祁宗的身体中离开了。
那颗鱼珠没有了属于锦鲤的灵魂,那饱受折磨鱼背叛的灵魂将永远长眠于这片荒芜的泥淖。
祁宗双眼发直,但是身体却还遵从着本能,紧紧的抓着宋眠没放。
宋眠被他抱在怀里,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祁宗!”
宋眠瓮声瓮气的,觉得自己快憋死了。
耳边一阵阵水膜摩擦过的声音,眼前黑暗深浅变幻,宋眠眼前乍现光芒。
被一双怪异的手遮盖。
那只手的力道很温柔。
宋眠眨眨眼睛,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宋眠挣扎着拔出自己的手,抬头朝男人看去。
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他的眉头皱着,依然是非人的模样,可是瞳仁之中却恢复了理性。
他在理性和兽性之中挣扎着。
他的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糊涂。
宋眠朝四周望去,这早已不是她一开始下到的地方,带来的那些人恐怕已经在原地等急了,也不知道发现她不在那里了,那些人会不会害怕。
她得先回去找自己的人。
宋眠又看了一眼祁宗。
其实她完全可以扔下他,选择好好过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但,大概是上辈子的相守让这个人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特殊的印象,又或者是,她迷惑于自己不停轮回的处境,在这其中找到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在弄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轮回之前,这人算是她的同伴,他同样也在轮回。
所以她还是没有不管他。
宋眠蹲下来,为防止再被他突然扯下去,她蹲远了一些。
她问:“你清醒了吗?”
祁宗好似是清醒了,他前倾了身体,抓住了宋眠的手。.
“眠眠。”
他理不清许多事情,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在河中变作一尾金红色的鲤鱼,遇到了落在河里的宋眠。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有许多手下,但是那种情感非常陌生,一想到就头疼,他缓慢恢复的身体无法一下子承载那么多浓烈深刻的东西,所以身体选择性的将其模糊处理。
宋眠被他抓着手,说:“你可以从这里出来吗?”
祁宗懵懂的从泥淖之中爬了出来,宋眠随身背的小包裹里面有一套衣服,因为她这趟过来就是来找人的。
她原本还在发愁自己怎么带一条鱼回去,可当那人懵懂生疏的上岸时,露出来的却是一双腿,只不过那皮肤上还斑驳着尚未消退的鳞片,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宋眠,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宋眠没伺候过人,两辈子都没有,就只匆匆将衣服扔在了祁宗的身上,然后问他:“既然你在这里,那春生在什么地方,你的尸体为什么会在春生的棺材里?”
这是宋眠最迷惑的事情。
因为宋眠的话,祁宗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唇间生涩的重复着“春生”这两个字,良久才抬起头来,跟宋眠说:“是他救了我。”
宋眠纳闷:“他不是已经被村长杀了吗?”
祁宗闭了闭眼睛,努力整理着记忆,然后慢慢跟宋眠说:“还没死……”
他说话很慢,宋眠耐心的听着,好一会儿才弄明白。
当时,春生的身体虽承受不住鱼珠的神异,但是鱼珠却也吊着他的命。
直到他残破的身体被宋舟等人偷走,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他还是残存着一丝意志的。
只不过那心跳微乎其微,他也动不了,跟死人根本没有区别,而宋舟等人又沉浸在悲痛之中,所以根本没发现。
那时候的春生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但是他扩散的灵魂见证着村长等人的暴行。
春生不愿那群原本属于自由的人永远被埋葬在这没有温度的闭塞小渔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推翻了自己的木棺,一路爬下山去,找到了祁宗的身体,将鱼珠从他的身体中掏了出来。
但是祁宗已经死了,他捞上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是他没想到,祁宗的身体中还有一个黑色的灵魂,那灵魂被鱼珠激发出了更浓重的煞气,慢慢变成了河中一尾金红色的锦鲤。
春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祁宗的尸体带回木棺。
他本想叫自己的伙伴帮忙,但是宋舟等人并不在山洞里。
他们或许在寻找出路,但那个时候,冤煞之气已经开始笼罩山头和村庄。
他自己残破的身躯被那股冤煞之气影响,肉身慢慢融化成了黑红的血,干涸在了岩石上,融进了泥土里。
春生最是向往自由,哪怕死了,他也想叫鸟儿衔走他的骸骨,春风吹走他的头发。
他要插上翅膀,乘着风,飞向外面的自由之地。
但他最终没能走进风里。
他融化在这座山里,血肉消弭在岩石的缝隙中,那里不会长出参天的草木,没有羽翼丰满的飞鸟。
如果祁宗没有醒来,没人知道他最后死在哪里,究竟又是怎么死去,他将长眠在自己挣扎一生都没有逃出的牢笼。
祁宗的记忆来自河水。
那见证了一切的河水,那拯救了一切的河水,那惩罚了一切的河水。
他也不知道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他好像并没有去怀疑。
从出生开始,他就隐约意识到,他是不一样的,他生来带着两面,只是这次离奇的精力将阴阳颠倒,激发出了那个曾经被隐藏起来的自己。
只要能活着,他并不介意。
哪怕他是个怪物。
他抬起头来,看着被光笼罩的少女,像是一只重见天日的阴暗之物遇到了心软的神明。
神明收起思索的表情,对他伸出了手:“能走路吗,我带你回家。”
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令他极其的不适,□□裂的风吹着,祁宗甚至有一种自己要快干涸的感觉,他像是一只脱离了水就不能活的鱼。
.
冷风拂过他的头发与皮肤,祁宗终于勉强适应了天上并不灿烂的太阳,太阳发白,但是却能将这里的一切照亮。
黑暗终归是过去了。
祁宗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49章
徐生带着剩下的人在山头上扎好了帐篷,
因为赶路,他很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在这里待着总觉得不太舒服。
扎好了帐篷,宋家的下人要去取水,徐生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沿着快要被枯枝枯叶盖住的幽径,
追踪着流水的声音往前走。
忽然,
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仆人刹住脚步,
心惊胆战的看着前面的徐生。
徐生停了一下,他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仆人试探性的问:“大人?”
怎么不走了?
徐生站在小径上,
呆愣着抬起头去,
看着前方树上飘飘荡荡的半块破旗。
仆人不识字,
看不明白。
但是徐生却没有看错,那半块旗子的颜色、和上面的字,
那是镇关侯府的旗子。
徐生的目光颤动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低下头去,咽了咽口水,声音放得极轻,他朝那仆人确认道:“你看那树枝上挂着的,
是不是镇关侯府的东西?”
仆人不识字,
但是他还是依言又看了一眼,这一次,逆着阳光,他看见了两只翅膀,
那四翼鹰的标识他肯定是认得的,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这深山老林里面,
为什么会有镇关侯府的旗子?
徐生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他都顾不得找水了,急促的拉着两个人说:“快,快找找这四周还有没有其他侯府的东西!!!”
这两人被徐生现在有些失控的模样吓了一跳,徐生这一路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这会儿急的脸红脖子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像一个发了病的病人。
但是没人敢嘲笑他,事关侯府,这可是重大的事情。
三个人开始忙活了起来,徐生将自己宽大的衣袍系到了腰上,完全不顾形象的在山中爬行穿梭,他运气不错,还真叫他找到了祁宗等人离开时候留下来的帐篷。
看见那几只帐篷的一瞬间,徐生的鼻子酸了一下,差点流出眼泪来。
他欣喜若狂,似哭似笑,扑在帐篷上,痛快的哭了一场,他的哭声引来了在旁处寻找的仆人,两个人看见帐篷也是又惊又喜,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又开始手足无措。
徐生狼狈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最大的帐篷里面,里面的东西都落了灰,但是并不凌乱,至少说明,他们没在这里受到攻击。
徐生慢慢恢复了冷静,越想眼睛就越亮。
这是山里,还是他们国家的领土,这里不可能遇到敌袭,这就说明,祁宗等人是自愿离开的,他们一直都没回去,或许只是迷路了,毕竟这个地方太难找了,宋眠带着他们进来的时候,他看着那弯弯折折的路,就像是做梦一样。
徐生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与祁宗重逢的画面了。
*
林伯带着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听不见宋眠的动静。
他终于耐不住了,就算埋葬的是一条鱼大仙,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小姐,你还在里面吗?”
林伯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头,跟身后的几个人说:“过去看看。”
那里已经没人了。
林伯大惊失色。
正要遣人去找,宋眠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林伯,我在这儿呢。”
林伯急匆匆转过头去,呆住了。
他是见过那位小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