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春晖懊恼的说:“可惜福贵叔的羊全都被偷了。”他们村子偏僻,出去一趟要走很远的山路,再出去采买肯定是来不及的。
说到福贵就要有人叹气,那人说:“也是冤孽,是河神在惩罚他呢,咱们村子的人都靠河养着,谁见过哪家是养牲畜活着的?打鱼才能吃饱肚子!”
可惜福贵,原先他可是捕鱼的一把好手!可是自从他与自己儿子发生矛盾,他儿子又死在河里,一切就都变了。.
这时,村长看向叹气那人,忽然说:“大柱,把你家阿黄杀了吧。”
大柱一惊,赶紧摆手说:“村长,阿黄可是我娘的命根子,它救过我娘的名,要是把它偷出来杀了,我娘会打死我的!”
村长严厉的看着他:“为了村子,什么都是值得的,难道你想看河神生气么?”
大柱抖了一下,讷讷的,半晌,还是磨磨蹭蹭的点头了。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舍,阿黄是陪了他近十年的老狗了,它最近明显快不行了,依照他们一家人的想法,他们是想让阿黄自然死去的。
几个人没看见的远处,那个灵活的黑影一闪而过,宋眠紧紧追在后面,她已经确定了,那个人就是小荷。
她看见了小荷的大肚子。
小荷的肚子鼓成那样,还跑那么快,她看着都心惊胆战的。
终于看见有人,宋眠狠狠松了一口气,她气喘吁吁的招呼着那边的几个男人,说:“你们快来帮忙,小荷跑出来了!!”
春晖是第一个动起来的,他现在对妻子的名字非常敏感,妻子的肚子已经快足月了,之前还发生过那样的意外,他现在很担心他们的孩子保不住。
村长也纳闷的追了上去,他说:“前院不是有阿香守着吗,她怎么跑出来的?”
宋眠说不知道,“小荷是从后院跑出来的。”
可能守在门口的阿香睡着了,或者去做别的事情了?
小荷已经一猛子扎进了水里,她双眼发直,黑瞳在眼白中扩散,兀自的念叨着,衣服已经被水沾湿了,她跑出来之前大概还躺在床上,所以没穿鞋,她的脚底已经被河边的小石子给扎出了血,可是,小荷就像是无知无觉一样,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一直连接到天边的河面,嘴里念叨着“水……我要水……”
一直任由河水没过她的头顶,待到宋眠几个人急匆匆来到河边,费劲千辛万苦将小荷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小荷已经湿透了。
她的眼中还是焦渴难耐,尽管一双嘴唇都泛白了,还是挣扎着不愿意离开水里,她哭着想要从春晖的怀里挣扎出来,嘴里塞满了生鱼生虾,僵硬的抻着脖子,想把那些东西全都咽下去。
“爹!快来帮忙!”春晖一声急切的大吼,村长赶紧淌着水迎了上去,掰着小荷的嘴,硬生生将她嘴里的东西全都抠了出来。
小荷一口一口喘着粗气,嘴角有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到河里去。
村长的手指上也有血。
宋眠不知道那是活鱼的血,还是小荷嘴里的血,亦或是,她将村长的手指咬破了。
小荷的嘴空了,她呆滞着,原本扩散的黑瞳开始回归于正常,可就在下一瞬,她又开始痛苦的蜷缩。
春晖一身的狼狈,勉强抱着不停挣扎的小荷,终于忍不住斥责道:“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小荷痛苦的喊:“肚子……我的肚子!!”
小荷要生了!!
阿香一身的冷汗,跑过来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她跟姗姗来迟的仙姑说:“姑姑,我就是去找点水喝,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安安静静在床上睡着呢,我真没想到就那一会儿功夫,她就跑了!!”
只隔了不长的时间,宋眠再见村中这位仙姑,只觉得她好像更苍老了一些,耷拉下来的眼皮好像已经完全盖住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嘴唇紧紧的抿着,没了初见时的精气神。
宋眠原来很纳闷,这个仙姑看见她之后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但是现在,她隐约想明白了,既然对方是有些神通的人,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着小渔村里面的人呢?
宋眠暂且无法得到答案,因为仙姑要帮小荷生产。
房间里,小荷的惨叫声响彻不绝,将宋眠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仙姑进去了,阿香在里面帮忙,这两个人将房间里面的春晖给赶了出来。
春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忽然,团团转的春晖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朝后院跑去。
宋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慢了几步跟了上去。
只见春晖跑到后院的池塘边,“噗通”一声,就在岸边跪了下来,朝着池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您显显灵……”春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如果您折磨小荷是在为春生报仇,那您冲着我来,别惩罚我的孩子……”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每重复一次这句话,春晖就重重的在池边磕一下,磕得额头都流血了,看上去真的很爱小荷。
可是宋眠心中却不舒服了。
因为她猜着,那个叫春生的年轻人,大概是被这一家人害死的。
那可是他们的骨肉血亲,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害死自己的亲人?
“生了生了!!看见头了,小荷,你再加把劲儿!!”
阿香焦急的声音传来,春晖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宋眠也跟着着急,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
春晖没看她,一股脑的冲回了他们的房间,宋眠看着池塘水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怪物!!!”
阿香努力克制住自己,她看着自己的姑姑,拼命咬着嘴唇,才没有将襁褓里面的东西丢在地上。
可是春晖进去,一看见襁褓中的东西,就忍不住惨嚎出声,差点晕过去。
仙姑严肃的对阿香说:“不要放手,胎儿化煞了,不能要了!!”
因为生产,小荷的身上全都是汗,下身还有血,浑身的力气用尽,本来已经非常虚弱了,可是,听见仙姑的话,她忽然就清醒了,凄厉的说:“不要碰我的孩子!!”
度过了最初的慌张无措,春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个襁褓中的怪物,是他的孩子。
宋眠站在门口,没什么存在感,她朝襁褓中看去,也是一抖。
那孩子的身上有一层黏腻的薄膜,身上斑驳的覆盖着尚未长好的鳞片,那双脚是残缺的,没有发育好,扁而平,没有脚趾,更像是蹼。
宋眠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婴儿,但是她在这里见的怪异事情太多了,所以只吃惊了那么一瞬,她就冷静下来了。
她观察着屋中每一个人的表情。
村长不确定的跟仙姑小声嘀咕着:“是不是那孩子来报复了?”
“真是狼心狗肺,居然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老妪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她喃喃着说:“留不住了……咱们都得死……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咱们何必去招惹……”
后面的话,宋眠听不清楚了。
忽然,仙姑眯着眼睛,朝宋眠看了过来。
她蹒跚着、一步一步朝宋眠走去。
村长紧紧地跟着她。
她用自己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宋眠,对她说:“让阿香带你去找他们……你告诉他们,继续放任春生的尸体不管,任由他继续这样作孽下去,他最后也只能堕入鬼道,再也不能轮回做人了,让他们……停手吧。”
村长愣了一下,然后看仙姑,“二丫知道什么,你让她去找他们?”
仙姑深深的看了村长一眼:“她不是二丫。”
村长的脸马上白了。
仙姑又说:“可你也别妄想伤害她,她是河神招来的灵魂,你杀了她,你只会死得更快。”
村长的眼神变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转向宋眠,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
宋眠并不想听这个老妪的话,可是,她也很想知道,这座奇怪的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姑对阿香说:“把孩子给我,你去吧。”
阿香一直站在旁边,听见了姑姑的话,犹豫了一下,被姑姑那严厉的眼神一看,咬了咬唇,跟宋眠说:“你跟我来。”
于是宋眠跟阿香走了。
而仙姑,她没管小荷在她身后如何哭喊,还是抱走了那个孩子。
村长死死盯着她,“他们还在山里?你为什么不说?”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那人的杀气太重,怨气化煞,整座村子,谁也逃不出去,那几个年轻人自然也是一样。”
她闭了闭眼,盖住了溢出来的悔意。
人那,贪心就有罪。
村长在她身后冷冷开口:“不管如何,我已经准备开村子里的祭坛了,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正放在包着纱布的地方不停地挠。
伤口很痒,大概是在愈合。
仙姑苦笑。
什么都没用。
她说:“或许,我们有时候就是该遵从年轻人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注意,你求来再多的鱼,他们不肯像自己的祖祖辈辈一样,一辈子当渔夫,你又能如何?”
村长的眼瞳中瞬间暴露狰狞的血色,继而沉寂,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叫我们信仰河神的。”
仙姑抖了一下。
她天生神异,能见鬼神,且聪颖长寿,同龄的人早已化成地上一抔黄土,可是她还活着,她知道,那是一条有灵性的河,那河中有神。
神赐她福泽,所以她希望这里的人们像她一样,都热爱这片土地。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村长很生气。
从他还是个孩童开始,大人们就告诉他,要尊重仙姑,要信仰河神。
他们如今能够平安健康,全都是因为仙姑保佑,那是可以通灵的仙姑;他们如今能够吃饱,全都是因为河神的赐予。
结果,到头来,河神已经成了他们村子里面不可分割的信仰,可是仙姑却开始说是他们不该?
是谁说的,他们生于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他们绝对不能离开这里、背叛这里!
村长转身就走:“不管你来不来,我们都要拜河神。”
仙姑的身子好像更佝偻了一些。
……
宋眠两三步追上了阿香,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山上。”
“山上有什么?”
阿香看了宋眠一眼,然后说:“有村子里的人。”
大概是已经想开,所以不等宋眠再问,她自己就继续说道:“村子里有几个离开的年轻人,他们跟春生是好朋友,他们带着春生的尸体躲进了山里面,那个地方只有仙姑知道,村子里的人以为他们全都逃走了,跑到外面去了,可是他们走不了,至今还被困山里。”
“他们为什么要逃?”
阿香抿了抿唇:“因为他们带走了春生的尸体,春生的尸体……”
宋眠没听见后面的话,不知道是因为阿香走得太快,声音全都化在了风里,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说后面的话。
宋眠追随着阿香一路上了山,宋眠的心情有些诡异,因为她想起了福贵在山上那个隐蔽的山洞。
如果那些人是住在山上的,那他们知不知道福贵那个山洞?
一阵山风袭来,吹起了宋眠的裙子,宋眠感觉到了一些凉意,她站在半山腰上,看见了一个背着筐的身影,那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活了,宋眠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福贵,他又上山来了。
风越来越大了。
河边,祭台高高搭建而起,桌子因为不平整的地面,被风一吹就开始摇晃,连带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血红肉块也轻微的一起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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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一层上,金红色锦鲤被装在一个红盆中,来回来去的游动着。
祭台下,村民们站在村长的后面,手执香柱。
烈风不但没有把香柱吹断,反而吹掉了顶端的香灰,将亮红色的香头吹得愈发红。
金红色的鲤鱼在盆中游来游去,袅袅香烟漂浮在盆上,没有仙姑在旁唱祝词,一些都显得有些诡异,人群中,有人开始忍不住,悄悄去抓自己被包扎着的伤口。
他忍不住开始犯嘀咕。
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敷了仙姑给的药,第二天就能好,可这次,这伤口怎么一直都这么痒呢。
河中起了波涛。
一开始,村长以为那波涛是被风吹起来的。
但是当那水面彻底沸腾起来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劲。
他的手抖了一下,燃着的香头忽然断了。
水面持续的沸腾着,在这泛白的太阳下,在这阴冷的风下,它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泡泡浮到水面上,浑浊的爆开,像是地狱中沸腾的油锅。
有人开始慌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个出声的人,还没有看见河面的诡异场景,他刚才太用力,所以把胳膊上的纱布抓掉了。
纱布脱落,一抹白色随风而去,终于露出了他发痒的伤口。
曾经化脓的地方已经结痂,红黑色的一块硬痂已经从皮肉伤掀开,但是当揭开那层硬痂,露出来的却不是新生的皮肤。
而是一块鱼皮,鳞片尚未长好,还是半透明的薄鳞。
村长没听见那个人的惊呼。
他紧紧盯着湖面。
沸腾的湖水里,忽然爬出了一个人。
先是一只手。
而后又是另一只手。
河面竟像是一座台子一样,就这样支撑着他爬了上来。
那人动作缓慢,动作一帧一帧的定格,黑色头发飘在水中,像是饥饿的毒蛇,他惨白的脸上有一个笑容,原本形状优美的唇是血红的颜色,几乎快要咧到耳根去。
他像是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河面反射着白色的太阳光。
因为腿骨被敲碎,所以他只能爬行着。
离得近了,村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第42章
宋眠走在半山腰上,
好像听见了很响的水声,她疑惑而转过头去,但是茂密的树木已经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宋眠什么也看不见。
就她短暂停下脚步的功夫,阿香已经走远了,阿香好像对她爱答不理的,
宋眠可以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