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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于是又想想,有个“早死”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好。

    被母亲独自抚养长大,也确实还不错。

    除了母亲的堂弟偶尔出现时。

    印象之中,这位堂舅每次上门,都带着一身酒气。

    他不习惯脱鞋,带着泥的脏皮鞋一点点把地板蹭黑。

    堂舅点一支烟,就能抽一个下午,一直抽到傍晚他放学。

    秦泽每次都皱着眉从堂舅身侧路过,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可外面的声音还是会蹿进来。

    “姐,再给我搞点钱。”

    堂舅要钱的声音总是很小,扭扭捏捏,可如果母亲对此不耐烦,斥骂他几句,他一定会开始抬高声音,有意压过母亲的声音。

    “怎么了?我又不常来,你那么有钱,再说了,就算没钱也能找他要!当年如果不是我教你,你有再大的能耐,能认识他?”

    “面前摆着摇钱树,还不知道怎么赚,不是傻子就是瞎啊……”

    堂舅似乎说了很多,但秦泽只听到了开头,后来的都被母亲有意抬高的声音盖住了。

    秦泽脑子里转悠的,也就只剩了句“你那么有钱”。

    母亲确实有钱,秦泽深信不疑。

    高中毕业后,他的成绩那样差,母亲依然把他送出了国,在一所很棒的名校上大学。

    秦泽不用想都知道,是他母亲捐了楼,他才进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泽开始觉得母亲的钱财有点多到离谱了。

    但小小的试探与询问,都被母亲遮掩过去。

    因为英语不好,又来了英国留学,秦泽一开始就四处磕磕绊绊。

    进了校园后,秦泽连教学楼都找不到方向,又不好意思问路,只好在一棵松树下打转。

    成功错过上课时间后,秦泽彻底放飞自我,索性坐在了松树边的草地上,看着一只小松鼠从松树上飞快地跑下去。

    他看得入神,好半天后,才发觉松树的不远处多了一个人,也在看着松鼠。

    也是亚洲面孔,身材挺拔,个子约莫比他高出半个头。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秦泽却觉得这个人他很熟悉。

    一时之间,他最开始的那些不好意思,都暂时消失了。

    他操着很不流利的英文,询问对面的人。

    那人抬了抬眼,很淡漠地瞥了瞥他,然后道:“我会中文。”

    “那可太好了!请问你知道这个教学楼怎么走吗?就是这么拼,我不太会发音。”

    秦泽一边拿笔写,一边向那人比划。

    那人似乎是为此感到无语,但还是指了指他的身后:“就是你身后的这栋楼。”

    “哦……谢谢。”秦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能认识一下吗?”秦泽主动勾搭。

    可那人好像生来傲慢,根本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就在那人要转身离开时,秦泽又慌着叫住了他:“哥们,那你能陪我进去吗?”

    “我找不到教室……”秦泽小声叨叨,“我在国内英语差死了,高考只考了55分。”

    在异国他乡,在这样一个陌生人面前,秦泽好像很轻易就把别扭的自尊丢一边了。

    对于他连高考英语考了低分的事,都很坦荡。

    但说完后,瞧着那人沉默的模样,秦泽自己也感到后悔。

    是不是蠢啊?这种事难道值得炫耀?

    秦泽在心里哀怨。

    哀怨一阵后,他才发现旁边的人真的没有离开,而是回头朝他看。

    “不去上课了?”那人淡声道。

    又过几秒,那人走到了他的身旁,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叫秦牧。”

    能和秦牧认识,是件绝对幸运的事。

    尽管秦泽把理由归结为:秦牧对他的无助处境的怜悯与同情。

    一个高考英语55分的人,在伦敦留学确实不易。

    尽管秦牧看上去就挺冷淡,秦泽还是由此赖上了秦牧,有点想把秦牧当翻译机的意思,为了礼貌,便一口一个“学长”。

    “秦学长,如果我要学英语,是不是要先重学高中课本,背背单词?”秦泽问道。

    “那还是从小升初开始学比较好。”

    秦牧是真的嘴毒。

    但当秦泽真的放弃时,秦牧又会改了说辞。

    “秦学长,我的英语真是烂死了。以我这种水平,以后不可能毕业的吧。”秦泽抱怨。

    秦牧想了想才认真道:“小泽,在伦敦还能学不好英语,只能说明你智商低。”

    秦泽:“……”

    尽管秦牧如此嘴毒,但还是从这一天起,开始辅导起秦泽的英语口语。

    学习上的沟通,很容易延伸到生活。

    秦泽逐渐了解到,秦牧的父母在国内经商,秦牧是书上描写的那种真真正正的公子哥。

    但秦泽并不羡慕秦牧的富有,因为他自己也不算真的贫穷过。

    秦泽会羡慕秦牧有完整的家庭。

    他头一次从同龄人口中听到一些家里的事,听到秦牧的母亲是如何聪慧,父亲又是如何干练持重。

    这些与父母的相处趣事,终于勾起了秦泽对“父亲”这一角色的好奇。

    “真羡慕你。”秦泽道,“又有爹又有妈的。”

    聪明的秦牧立刻从他的话语中听出端倪,沉默不言。

    而秦泽自己却不在意:“只是感慨一下罢了,我和我妈两个人就挺好,真要突然送我个爹,我可受不了。”

    于是秦牧也笑了下:“像我父亲那样的人,其实我也一样受不了。”

    彼时,秦牧还不曾知道父亲在外有私情的事,可也能感觉到父母之间感情上的不够亲近。

    秦仲钧很爱秦仲钧的儿子,但秦仲钧不爱秦牧。

    “你父亲?”彼时的秦泽应该叫张泽,他跟着道,“我感受不来,但感觉秦姓挺好听的。”

    说笑的秦泽压根想不到,有一天他真的姓了秦。

    更想不到,短短几年里,事情变了那样多。

    秦牧的母亲秦繁因病去世了。

    没有太久,秦泽的母亲张婉凝就结识了秦牧的父亲秦仲钧,然后又迅速结婚。

    秦泽从随母姓的张,改姓秦,成了秦仲钧的继子。

    长了这么大,竟成了别的老男人的继子,秦泽多少有点听着不舒服,甚至有点恶心。

    可又想到,母亲自结婚后,确实多了太多的笑容。

    如果他们真心相爱,母亲因此而快乐,喊老男人一声爹,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秦泽站在秦仲钧的面前,看了眼母亲,然后望向秦仲钧,极其恭敬地道:“父亲。”

    秦泽跟着发现,秦仲钧看他的眼神很复杂,他有点不太摸得透,也没心思去摸,只想着该去见一见秦牧。

    曾经的学长,现在的继兄。

    自秦牧母亲病重后,秦牧从伦敦过去照料,后来又忙着料理丧事,时间一晃,他们已经有很久没见。

    秦泽以前说过想参观一下秦牧的家,秦牧也说有机会会带他来,没想到真正第一次来秦宅,他竟然是要以家庭成员的身份住下。

    看到秦牧脸色不好,秦泽开始关怀:“秦学长,伯母去世的事情,我知道后也很难过。如果不是当时我妈不同意我请假,我也想去看望的。”

    秦牧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拳。

    秦泽只当他是在难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就像他们第一次遇见那样。

    然后秦泽忍不住唤了一声:“哥。”

    声音很轻,可足够秦牧听清。

    秦泽自己都觉得意外,这声“哥”实在比对着秦仲钧的那声“父亲”要容易太多了。

    喊出来后,秦泽甚至觉得心里很畅快。

    他期待着秦牧的反应,一切都有点像他们第一次遇到时。

    只是那一次是他对校园不熟悉,这一处是他对秦家不熟悉。

    可秦牧再也不会帮他熟悉了。

    很突然地,秦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推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秦牧冷冷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厌恶。

    “滚。”

    秦牧第一次这样对他道。

    在伦敦留学时,几乎已经将秦牧视为兄长的秦泽,一下子就呆住了。

    “你和你母亲,同样让我感到恶心。”秦牧又道。

    秦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

    他反反复复想的,都是秦牧对他的厌恶是从哪里来。

    是因为秦仲钧与他母亲结婚的不合时宜吗?

    可在繁城,丧妻续娶的豪门望族多了去了,中间空窗期很短的也同样有很多。

    毕竟“死者长已矣”,“守节”的长短,九泉之下的人已经无法知晓,更像是给活人看。

    就算秦牧是因为这件事讨厌他母亲,也不该牵扯到他,他是无辜的。

    他无法阻止这两人互生好感,不能仅凭他与秦牧认识,就反对自己的母亲嫁给丧偶的秦仲钧。

    退一万步讲,秦牧自己不也没能阻止他的父亲起心动念吗?

    秦牧又凭什么冲他发火?

    在初进秦宅的前两个月里,秦泽始终没能想明白。

    期间,他主动向秦牧示好,秦牧也从来不理他。

    到了第三个月时,秦泽有些心灰意冷起来,逐渐逃避起秦牧。

    如果一个你曾经视为好友的人,突然单方面与你绝交,对你冷言冷语,那么你就算想和好,也再无从开口,拉不下自己的面子。

    可即使不见秦牧,秦泽也始终怀着一份莫大的委屈。

    为了母亲来了秦家,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被曾经的好友厌恶。

    秦泽内耗几日,烦躁又几日,终于在以前的那些看不起他的同学突然来找他时,想通了一切。

    如果上天注定让他成为秦家的继子,那他至少要做到不浪费这个机会。

    从前的经济条件是不错,可跟现在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大家都开始叫他“秦二少”,因为秦仲钧的那一层关系,他完全可以在繁城耀武扬威。

    有很多漂亮女孩主动簇拥着他,而他也渐渐滥情,染上了那些公子哥的放荡,还调戏了在繁河边画画的小美女。

    秦泽以为秦牧在这方面也是一样。

    直到那天,他又一次看到了秦牧冰冷的眼神,维护着身后的失语女孩。

    秦牧叫她“妻子”。

    秦泽当然认识,她很年轻,也够漂亮。

    秦泽当时感叹了一下,哦,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孩。

    秦泽的恶作剧心理一下子就起来了,想报复一下秦牧这几年对他的冷漠。

    “对了,我哥和你说过吗?你是我哥的第十几任来着?”

    “你好像不知道,我哥有多浪荡。”

    “你太单纯,没了解清楚就和我哥结婚,有点太可惜。”

    ……

    在秦牧到来前,秦泽对着他这位嫂子,说了一大堆,听说的,提前乱编好的,还有随性发挥的。

    可好像没什么作用,顾絮影没有和秦牧吵闹,他们两个人看上去很和谐。

    在秦泽开始怀疑他们是协议结婚时,他们又总能显露亲密。

    后来还一起养了狗。

    秦牧明明知道,他最讨厌狗。

    每次看到那只小小的白狗时,秦泽都忍不住咬牙。

    连带着,他也很看不惯让秦牧买下狗的顾絮影。

    可是他与秦牧的关系,好像又是在顾絮影的推动下,渐渐好转的。

    久而久之,秦牧看他时,眼里已经没了厌恶。

    后来秦牧住院,秦泽终于鼓起勇气,买了水果篮来看秦牧。

    这一次,依然看到了顾絮影。

    秦牧没有再对他冷言冷语,只道:“谢了。”

    对于秦泽来说,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足够让他开心。

    在嫂子的帮助下,他与哥哥的关系是不是会继续修复呢?秦泽想。

    可美好的愿景总会破灭。

    他听到他的堂舅在秦氏集团与他母亲吵架,似乎又是因为钱的事。

    他摇了摇头要走开,却听到了堂舅的下一句话。

    “秦泽也是他秦仲钧的种,凭什么只有那么一点股份?”

    秦泽呆住了。

    继子而已,他怎么就成了秦仲钧的种了?

    他以为堂舅只是胡言乱语,可母亲也跟着开了口。

    “二十多年了,秦仲钧如果真想对我们母子好,还会等秦繁死了,才娶我吗?小泽背上继子的身份,一辈子都洗不掉!”

    哪里只是继子的身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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