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豁然一笑,“又叫你看?穿了。”说着便低下脸来亲.她,西?屏从他肩上?望过去,车帘子一掠一掠地露出玢儿?的背影,她生怕玢儿?回头?,不由得捶打他的肩,却不敢说话。
街市嘈杂的声音没能掩盖住彼此口.舌.相.交的声音,她仍然听见?,像闷热的夏夜里屋檐上?在滴水,感到潮润黏糊。
隔会时修退开点,看?见?她嘴唇洇润得水亮,忍不住轻啄了两下,“你搽的什么胭脂,怎么有股甜味?”
西?屏道:“我搽的毒药!”
他用拇指在上?头?轻柔搽过,又放进自己嘴里咂两下,“毒药我也认了。”
西?屏笑着推他端坐起来,“不要脸,故意将红药撇在下头?,你以为她猜不到你要做什么?”
“猜到就猜到好了,她就要嫁人?了,给她学学也好。”
“你多大的本事还要教别人??”
他一下瞪圆了眼睛,“我本事不大么?!”
“小点声!”她忙抬手捂住他的嘴,朝帘上?瞪了一眼。
亏得玢儿?什么也没听见?,耳朵里灌满的是街上?的热闹。
到处是忙着办年货的人?,裁缝店里也站满了人?,都是赶着给小孩子裁衣裳的。店面不大,时修看?了看?柜上?的布料,有些瞧不上?,干脆拉着西?屏悄声说:“改日再来算了,就算他的手艺好,也不要他店里的料子,太糙了,改日咱们自带着料子来。”
西?屏随便摸了一匹,只是花色好看?,质地的确有些粗糙,顿觉没趣,趁裁缝师傅还不得空招呼他们,又悄悄钻出店来,赶着到戏班上?去。
那戏班赁的人?家一座大院子,进去就看?见?院中好些人?在排戏演练,有耍盗抢棍棒的,有躲在角落里眉目传情的,有拉琴的吹笛的,锵锵锵满是乱杂的节律。
西?屏四?人?站在门?前看?了半日热闹,才?有个画着钟馗脸的小娃娃上?前来问:“你们找谁?”
看?样子不过五.六岁,嗓子稚气?得紧,配着一张圆嘟嘟的脸,眉眼却画得凶神恶煞,使西?屏一下想到时修小时候乔作清高?的样子,便睐眼看?看?时修,笑着朝那小娃娃弯下腰来,“你们老板呢?”
“噢,你们找我师傅,是请戏么?是哪家?”
西?屏笑道:“姚家,你认得么?”
这小娃娃把嘴噘起来,耍了套手势道:“姚家是谁家,报上?名来!”
紧跟着正屋里冲出来个人?,“赖狗,不要无礼!”
西?屏一听这小名,笑出声来,又看?时修,“赖狗,花猫,敢情你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怄得时修当场要发作,可巧那瘦瘦高?高?的老板走上?前来,将赖狗拽到身后,朝他们作揖,“几位是来请戏的?”
那赖狗在老板身后外出个脑袋,仍道:“报上?名来!”
老板反手拍了他一下,将他扯到一边,摆手请他们,“请到屋里坐,先吃杯热茶,看?看?戏单子。”
一路进去,说明了姚家,老板益发殷勤小心,赶忙叫人?碰上?茶果,又捧了好几本戏单子来,“这都是我们班子的拿手好戏,有三出是新排的,本子也是新请人?写的,新鲜得很?,还没正经?登台唱过呢,要是头?回在府上?唱,保管府上?的亲友都欢喜。”
西?屏看?见?那赖狗在门?外歪出个圆滚滚的脑袋向屋里瞅,便笑着朝他招招手,“你进来。”
番外·年关(完)
全文完……
赖狗进来,
西屏顺手?将果碟里的点心拿了块给他,他面上一红,接了立马又跑出?去,
仍在门外歪出?个脑袋窥看西屏,
西屏一看他时,他又缩回脑袋躲起来,那表里不一的模样?总令西屏想起时修小时候样?子。
她坐在椅上笑,
听见?时修问?她:“要不咱们?就看看?反正这会天?还早。”
“嗯?看什么?”
那老板又哈着腰说:“看看我们?排的新戏?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
我说得天?花乱坠的也?不如叫他们?唱一段。”
西屏点头答应,
那老板忙命人端上炭盆来,在院中叫了拉琴的师傅并两个戏子,
唱了一段《遗簪记》,
故事没?什么新意,无非是才子佳人偶然相遇最后终成眷属,
不过她眼下听来,倒觉得十分合情合景,便二话没?说,
勾了几出?戏,交付了定钱。
坐了半日出?来,
又不想坐车了,仍说要走路。时修只好相陪,她步子迈得比他小,
他不得不刻意放缓着脚走在她旁边,
总不由自主?想去拉她的手?。每回都给她躲开,
睐他一眼道:“大?街上呢。”
时修怅然若失地道:“我是怕你手?冷。”
“我才不冷。”她笑着看向前边的太阳,“这一日走了许多地方,也?不觉得累,
也?不觉得冷,好像今天?这日头特别?晴朗。”
“还晴朗呢,你回头瞧瞧,恐怕又要下雪。”
西屏扭头一看,身后有一大?片云翳慢慢淹过来,但她不慌不忙,还是笑,“瑞雪兆丰年,下雪我也?喜欢。”
时修听出?意思来,是当下不论什么她都喜欢,完全是因为?他在她身边的缘故,他得意得眼睛有些?热。西屏掉头时看见?他在目不转睛看她,脸上也?热起来,轻轻翻了记眼皮,“你又犯呆了。”
他恍然一笑,“不知怎么的,一看你就容易看得出?神,你真好看。”
倒是头回听见?他亲口承认这话,西屏噘起嘴来,“那我老了呢?”
“老了?”时修没?法想象她脸上皱皱巴巴的样?子,但觉得那不要紧,她老的时候,他也?老了,无垠的时光叫他们?走到头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老了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你年轻的时候就长得好,老了自然也?是个好看的老太太。”时修认真在她半边脸上看了会,“只要不发?福,不生病,变化不会太大?。”
西屏洋洋自得道:“那倒不会,我又不贪吃,也?不爱病。”
真是刚说嘴就打嘴,很快雪花洋洋洒洒飘下来,他劝她上车,她不肯,时修只好买了两把伞来打着。可那雪是随风斜着飘的,落在身上一化,一点点地把衣裳洇湿了也?不知不觉,晚饭前回去,给屋里的热气一激,西屏总觉得鼻子里痒痒,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当天?夜里索性就病了,开始咳嗽起来。
不过病得不算重,总说不要请大?夫,顾儿只好找出?从前大?夫开的着凉的药方,叫下人在库里现成配了药来,“今晚上要煎这副药吃吃看,明早起来若好了些?,就还吃这药,若不见?好,早上再请大?夫。”
说着把药都交给了红药,叫红药今晚辛苦点,恐怕要晚些?才能睡。
时修却道:“红药只管睡去,我来看着药炉子。”
顾儿知道这时候劝他回房去他也?不会听,因想着西屏都病了,量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况且红药上夜就睡在那边里间的榻上,不至于出?什么事,便只好答应他留下来,“你会不会照料病人啊?”
“有什么难的?我没?照料过病人,难道我自己没?病过么?您只管放心回去睡。”
顾儿将西屏的被子掖了掖,这才和君悦打着灯笼出?去。未几红药就将茶炉子和药罐都搬到卧房里来了,倒上了水,告诉时修要煎够小半个时辰,叮嘱他:“等?水开了就把药倒下去,你可别?打瞌睡,烧开了水扑出?来把火浇灭了,这药可煎不好。”
“知道了。”他催着她往那边去,丢下帘子走回床前看西屏,嫌看不清,又点了两盏灯放在床内那螺钿长柜上,见?她脸上红红的,埋怨道:“你看,我说让你坐车你非不坐,偏要顶着那些?风雪走,还说不是爱生病的人,这下还嘴硬不了?”
西屏生气道:“要你事后诸葛亮!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服侍!”
时修瞪她一眼,“不听我的话吃了亏,又来骂我?你讲不讲道理?”
“你要讲理等我好了再来和我讲,这会别?在这里怄我!”
他只好软下声势来,“好好好,我不怄你,我不怄你,我伺候你,你要喝水不要?”
她正觉嗓子眼里有些干涩,“我想喝口凉的。”
“这不行,生病的人还喝凉的?”说话给她倒了杯热茶来。
西屏喝了,觉得嗓子眼里还是发?痒,只是咳嗽。他听得心紧,又去抱了床被子来添上,水又开了,又忙着倒药下去,一阵乱忙过,看见?窗户上升起一轮明月,好像雪停了。
他坐在床沿上,翛然翘着腿道:“好像积了雪,你瞧,窗外有雪光。”
西屏从被子边伸出?手?来摸他的手?,“你的手?真凉?你到被子里来焐焐?让药慢慢煎着吧。”
时修瞅着她一笑,“我可没?洗脚呢。”
“明日我换被褥。”她往里头让了些?位置出?来,“就这么干坐着,怪冷的,也?难受。”
他生怕她反悔,赶快脱了靴子钻进被子里,到底不敢直接躺下,一来是怕红药一会走来看见?了失礼,二是还要随时起来翻药,因此只将枕头竖起来靠坐在床头。
隔一会,西屏将脑袋枕在他肚皮上,盯着那炉子上的罐子冒泡,“这会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亥时,你困了?你困了你就睡,等?要煎好放凉些?我叫你起来吃。”
西屏却笑着摇头,“不困,不知怎么半点也?不困,头也?不晕,只是咳嗽。”
“你这是病还没?全发?出?来,明日你就晓得厉害了。”
她咕哝,“既然明日也?要厉害,这会还犯得着吃什么药?等?它全发?出?来再吃药好了。”
“哪能这么算?此刻吃着药,明日少遭些?罪。”
“反正都是要遭罪——”
时修听她忽然变得积积黏黏不爽快,弯下眼瞅她,“你怕吃药?”
西屏向上瞟他一眼,“才不是。”
他笑起来,“明明就是,原来你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吃药。怪不得不常病,只怕是病了也?不敢说。”
他仿佛新知道她什么秘密,越说越兴奋,非要逼着她承认似的。果然她沉默着承认了,他的心又软化得厉害,搂着她像搂着个孩子,轻手?轻脚的,简直像怕把她的骨头碰散了,她一点点的脆弱他都觉得她不能自理。
药煎好了他哄她吃药,也?像哄孩子,专程去外间抓了两个柿饼来,“你吃了药就给你吃这个,这个甜。”
西屏端着碗好笑,“你以为?两个柿饼就哄得住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干脆蹲在床前,“那你要什么?”
西屏反问?:“吃碗药还要给奖励么?”
“你不喜欢?”
西屏盘腿坐在床上,故意作弄他,“奖励嚜我不要,我要你有苦同吃,我吃一碗你吃一碗。你去给那罐子里添点水,还能煎出?一碗来。”
他二话没?说就走去加了水,水开也?倒出?一碗来,坐在床沿上和西屏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往下咽,像是吃酒的人,吃完豪情万丈地将碗口朝下一翻,彼此都笑了。
一时西屏又钻回被窝里,“你回去睡吧,我吃了药也?要睡了。”
时修却不走,干脆去把炕桌搬开,抱了床被子在榻上,“我在这里守着你,免得你夜里要吃茶。”
西屏道:“我夜里从不要茶吃。”
“万一你病急了呢?”
“我得的又不是什么急症,只是伤寒而已。”
他走回床前,在床沿上坐下,笑嘻嘻盯着她,声音放得格外轻柔,“你还看不出?来么,我就是想守着你,怎么偏有这许多话来赶我?”
西屏脸上红了,也?知道难得趁这病的机会,他们?可以整晚守在一起,尽管什么也?不做,但听见?屋檐上雪化成水滴下来的声音,以及他柔情的目光包裹着她,她也?感到分外安心。
“那你去那边躺着吧,咱们?慢慢说话。”
然而直到他在榻上睡下来,忽然没?了话说。两个人隔得远远地在枕上相看,仿佛同床共枕,屋里散着浓浓的药香,蜡烛烧去了大?半,一切都显得和暖温情。她在这样?昏倦松缓的气氛中,病也?病得快乐。
大?概是这个缘故,这病就不肯马上好起来,南台来看她,她睡在床上,整个人却有种?旖旎的美艳,脸上一直是红彤彤的,像不过是吃醉了酒。
她趁机想劝南台早点从心底里接纳梁家的婚事,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三叔,真的,有人爱着你,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你一定也?要过这样?的日子。”
只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很有说服力,南台禁不住很是向往了。
她这病一拖拖到了二十八.九那两天?才完全好了,三十那日早上,震天?的炮仗此起彼伏那么一放,她觉得是新日子来了,才整个精神抖擞起来。
时修来叫她换了衣裳去给顾儿姚淳磕头,一出?门,竟见?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是个崭新洁白的天?地。她惊诧道:“是几时下的这雪?”
时修怕她脚上滑,一直托着她的手?,“昨晚上下了一夜大?雪,你不知道?”
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到处张望,“听见?下雪,没?想到这样?大?,我昨晚吃药吃得早,吃完没?几时稀里糊涂就睡着了。”
他想到到她一连吃了这些?日子的药,觉得她是吃了天?大?的苦头,颇为?郑重地立在面前看她的脸色,“往后再不病了。”
她哼了声,拉着他继续往雪地里走,“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一步一步踩在她的脚印里,“所以你要听我的话,这病就是因为?那日你不听我的。”
西屏扭过头去,轻啐了他一口,“你少来跟我耍花招,你不过是想我做个听你话的妻子,唯你是从。”
“又被你看穿了。”时修渐渐笑起来,拽她一下,将她拽回身,“怎么你这么野性难驯?”
西屏反瞪他,“那你怎么就老想着要造我的反?”
凑巧时重君悦从岔路上走来,时重老远就笑,“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的时候就谁也?不服谁,一定要压过对方一头,到底是图什么?”
他们?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低着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