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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好不容易将这位难缠的公主请走,阎罗娘抱臂从暗处现身,调侃道:“我就纳了闷,你怎么就能忍下咱们这位长公主,几次三番挑衅到跟前,要换个人你早就拔刀扎过去了,怎的?想给自己挣条不一样的出路,要当本朝第一个女驸马?”

    屋里就剩下她和阎罗娘,她也不用装,直说:“我不仅想杀她,连你也在我的暗杀名单上。”

    把阎罗娘吓得退后三步,大声道:“那次我可没有真的劫道啊,你不用记恨到现在吧,再说我跟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点说不过了啊,咱们江湖上混出来的,讲的就是一个义字。”

    “我不混江湖,更不讲道义,在我以前讨生活的地方信奉的就是你死我活,没有道义可讲,也讲不通,有些东西看着像人,但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阎罗娘被她说的脊背发凉,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用力搓了搓,道:“怪瘆人的。”

    虞归晚也不想多说,“行了,滚回自己屋去,我要睡觉了。”

    走之前阎罗娘还说道:“干嘛不直接跟公主说你的计划啊,让她这么误会你,还说那种话,你几时让幼儿妹妹寒心过。”

    “犯不着跟她说,我也信不过。”

    “怎?你怀疑她跟东辽有勾结?”

    “不是东辽。”

    阎罗娘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了然道:“麒麟城,景宁侯。”

    “睡觉。”

    “……”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虞归晚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刺刀放到枕下,她侧躺着,一只手还伸在枕下握住刀柄,以便有突发情况能第一时间拔刀。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在南柏舍独睡时她也如此,后来跟幼儿同床共枕了才改过来,但一个人时仍习惯这样。

    明明几日几夜不曾睡,现在却不困,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外面只有风雪声,并无隐藏的危险,她才翻身将解下来的金项圈拿在手上,握住那枚羊脂玉用指腹细细磨蹭。

    这块玉曾多次借助幼儿的手进入她身体最深处,一想起那些画面就忍不住躁动。

    她将脸埋进枕头,轻叹一声。

    来之前答应过幼儿会赶回去一块过年,这都年廿九了。

    唉。

    .

    偏关小镇。

    不管外头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家中富足些的早早就置办齐了年货年礼,连着几日忙活,炸糕、炖肉、蒸大肉包子,再请人写几副对联贴门口,挂上喜庆的红灯笼,买上几挂炮仗,几根炮竹,待大年夜了在门口点起放了,吓吓年兽,来年一定丰收,天下太平。

    虞归晚和廖姑都不在家,幼儿再记挂也还是强撑着安排过年的大小事。

    院里所有仆从都进进出出的忙着,扫尘,挂灯,贴窗花,备过年要吃的各样吃食。

    本应祭祖的,可虞归晚从不提起父母亲人,往年也不操办这事,也就草草过去,省了。

    屋内暖炕上,杜氏接过斗壶在铺平的新衣上来回熨烫。

    这是她亲手做的新衣,专为过年穿的,只是虞归晚在外未归,幼儿忧心记挂,也不想独穿,就一直放着,偏这个料子又极易皱,她就想熨平了再折放进柜子里,等虞归晚回来了再穿也是一样的。

    “也不知顺不顺利,我这心都跟着七上八下的。”

    幼儿在旁伏桌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手边还有厚厚一摞账本,都是各处呈上的年账,总要等她过目才行。

    “顺利的,捎来的信母亲不是看过了?”

    “那些个蛮人粗人岂是讲理守信的,我就怕过后翻脸不认账,岁岁走到今日不易,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杜氏不免惆怅起来,伤感道,“若你父亲还在,你都不必如此辛苦,岁岁在朝中也有人护。”

    幼儿动作一顿,笔尖聚的墨汁立马就滴到纸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墨点。

    她跳开墨点继续写,道:“只要能让东辽臣服,从此不再犯边,我就不觉得辛苦。父亲若在……不见得就赞成岁岁如今做的事,岁岁是想将岁银收进自己口袋的,朝廷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麒麟城那边恐怕不会答应。”

    “所以再这样下去势必要内乱,庶州跟麒麟城要打。”

    杜氏连叹几声,接着又问:“岁岁真打算把人质还给东辽?”

    提起此事幼儿就浅笑着摇了摇头,一开始她也这样认为,后来仔细想想,依岁岁的性子怕是没这么简单。

    这人心眼小得很,睚眦必报,先前庶州薛家得罪了她都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又岂会轻易放过那三人,多半留着后手呢。

    “就算放了他们也不会活着回到东辽。”

    真就让幼儿猜着了,虞归晚点头同意东辽使团赎人时,连麒麟城来的一众文官都投反对票,他们跟赵祯一样的看法,放虎归山!大忌!

    可赵祯劝不动,他们的意见更不会有人听,被折腾得只剩一口气的三人还是被东辽使团抬上马车,就这么光明正大出了城。

    队伍并没有在城外驿馆停留,当天就迎着风雪赶路。

    离开得太顺利,其他人未觉如何,刘子却心头不安,几次回头望身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可身后白茫茫的大雪飘着,什么都看不清。

    “嗡嗡~”

    大蝎子将自己庞大的身躯伪装成山包,复眼不惧怕风雪,贼精的滴溜溜转。

    第170章

    离开边城之后使团就冒雪疾走,

    路上都不敢停歇,到了两地边境有铁骑接应了才敢慢下来,被囚困在此处的奴隶也被赶着跟在后面。

    可没走多远风雪就愈发大,

    吹得人仰马翻,夹在中间的三辆马车更是直接被掀翻在地,重伤的三人从车中滚落,其他人自顾不暇,三人狼狈不堪,转眼就被飘飞的大雪掩埋。

    呼啸的寒风中挟着五王子的怒骂和鞭声,将被风吹倒起不来的奴隶抽得皮开肉绽,似是要把在边城受的气尽数发泄在奴隶身上,

    随行的东辽官员也不劝,

    在他们眼里这些奴隶就是蝼蚁,能随意捏死,虞归晚却想让他们将奴隶放归,这分明就是在向东辽挑衅。

    “那姓虞的臭娘们儿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东辽叫板!”鞭打奴隶还不够,

    五王子还将怒火喷向其他人,“还有你们!一群废物!居然怕一个娘们儿!她说要二十城你们就给,

    废物!废物!我们东辽的勇士怎么能被一个臭娘们牵着鼻子走!”

    被摁着头签字盖玺,

    他们也觉得憋屈,

    可依当时的情形,

    若不答应这些条件,

    虞归晚必会发兵攻打拓挞城,他们也会被扣押在边城,

    根本就容不得他们找借口拖着不答应,虞归晚也没有耐心耗,

    这个女人凶狠狡诈,像极了草原上的野狼,爪牙锋利,见人就扑,和她对上必是要血溅当场,不死不休。

    大家都是一起的,谈判时五王子又不是没在场,虞归晚如何逼迫的他又不是没瞧见,当时也没有见他放一个屁,怎么离了边城就找他们麻烦,有本事当时就拍桌骂起来硬着骨头别点头,再说此事也非他们独断,而是来前太后就有密令,若拖延不成就先答应,此为缓兵之计,乃汉人计策也,学以致用。

    “殿下也不必秋后算账。”

    其中一人勉强稳住身形,斜眼看对方,很是瞧不上,想出言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五王子,却因为自己对汉人的典故一知半解,用的也是乱七八糟,牛头不对马嘴,不过现在也没人纠他这种错,只等他继续说。

    “我们为的是东辽,巫师大人说过虞归晚此女妖邪,不宜在眼下再跟她起冲突,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拓挞城的黑石运出,将三殿下和王妃还有大将军带回王都,这是太后的命令,殿下忘了不成?还是说殿下有不可告人之意,不想救三殿下?”

    东辽内部的争端不比麒麟城少,东辽皇帝有一堆儿子,大王子最受宠,也最有可能继位,而三王子因是皇后亲子,又有母族撑腰,独掌兵权,王妃又是刘家女,争起来也未必会输,反观五王子,母族不显,自身在朝中根基也不深,此次能担任使团主官来谈判,是太后的无奈之选。

    五王子被戳中心事,当即恼羞成怒,扑过去揪住那个官员的衣领,面目狰狞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被灌了一嘴的雪,呛得满脸通红,咳嗽剧烈,哪还说得出来话。

    其他人遭风雪阻碍,也拦不住劝不了,场面混乱,已是没人去顾摔进雪坑中都有谁了,他们也被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得东倒西歪,就近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甚至连路都看不清。

    寒风怒吼,大雪呼啸,隐隐约约又传来野兽的咆哮。

    众人脸色一变。

    “不好!”

    话音刚落,大地就颤抖起来。

    “吼!”

    大蝎子一改在虞归晚面前的温驯憨态,腹下的足在雪中狂奔,紫黑色的庞大身躯如山包般压过来,高高竖起的蝎尾精准扎向雪坑中挣扎的刘卜算,后者凭着极强的求生欲,即使双腿残废也还是用力翻身滚到一边,避开了蝎尾的致命一击。

    那日入城,东辽使团并不能靠近城门口,也就没有见到大蝎子,哪怕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们也是不信的,只以为虞归晚有狼群而已,这一路他们也都提防着草原上出现的狼,一经发现就立即射杀,哪里想到还有只巨蝎跟在后面。

    众人大惊失色,前来接应的铁骑怒喊着让他们快跑,却被大蝎子一尾巴扫过去,连人带马翻到半空,随即噗地一声,身体被蝎尾扎穿,像烤串似的挂在上面。

    大蝎子一连扎了好几个才过瘾。

    它有坚硬的外壳,体型又庞大,东辽铁骑的弯刀和箭矢根本奈何不了它,它也不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扎死,众人很快发现它只针对三王妃,他们这些人若没有主动上前送死,巨蝎根本不会理睬,于是他们就缩在倒塌的马车后面眼睁睁看着。

    纳措在雪中爬出一条血路,发现他的五王子眼中闪过一抹狠毒,趁人不注意就朝心腹使了个眼色,心腹心领神会,将一个奴隶退出去吸引巨蝎的注意力,纳措就遭了无妄之灾,肚子当场被蝎尾扎穿,肠子都流了一地,惨不忍睹。

    使团的官员看着这一幕瞠目欲裂。

    “三殿下!”

    只有五王子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

    那边,刘子倒是想救刘卜算,但巨蝎的攻击太猛,所经之处必是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满天飞,场面的血腥难以形容。

    蔑古雄也在这场混乱中丧生,死得透透的,尸体都被踩成了肉饼。

    远处,廖姑的驼队停在避风处。

    她将自己裹成一个圆圆的棉球,吸着鼻涕道:“还是师父厉害,用的这招,人咱们可是答应放了,这死在半道上可跟咱们无关,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辽就算知道是咱们下的手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跟来就是为了亲眼看到那三人死了,好回去跟师父复命。

    得罪了她师父的人还想活?做梦。

    程伯和佟汉随在她身边,也点头道:“这下可算是给你和姑娘报了仇,杀千刀的东辽蛮狗,当日将你和姑娘掳走,让你们受了那些苦,让他们活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廖姑抬手抚过自己脸,那日在东辽大营被鞭打,脸上就留下一道疤痕,师父和长姐都说请高明的大夫来替她医治,可她偏不,容貌有损又如何,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人,永远跟在师父身边,师父不用她保护,她就保护长姐,脸长得吓人些还有好处咧!

    她盯着远处起了血雾的地方,脸上带出来的冷意竟有几分像虞归晚,她不会忘记东辽盗匪对南柏舍的烧杀,双亲就是死在东辽人刀下,这笔血海深仇她从不敢忘。

    “总有一天我们的兵马会踏平东辽,将这些蛮狗统统踩在脚下,替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到时就让这些东辽人尝尝跪地求饶却求不到是什么滋味。”

    她用力咬唇,血腥味在口内爆开,眼圈也渐渐红了。

    东辽猖狂时受害的不止南柏舍,程伯带妙娘随商队在关外卖艺,不仅家当被抢了去,自己也挨了打,若不是妙娘机警将自己扮成得了肺痨的人,后果更不堪设想,而佟汉更不用说,他老家的村子也一样是被东辽盗匪洗劫的,他的几个儿子全死在东辽人手上,他带着妻女逃难去的河渠。

    他们也都跟廖姑一样看着远处,“离这日不远了。”

    主子要了二十城,东辽虽然答应了,但背地里肯定还有算计,主子等的就是这个算计,只要东辽敢背信弃诺,就正好给了主子发兵攻打的借口,到时就算那些酸腐想说主子穷兵黩武,想往主子身上泼脏水也得再掂量掂量。

    “吼!吼!吼!”

    大蝎子接连发出三声,巨钳狠狠砸向地面,积雪都飞起来三丈高。

    廖姑吹了声口哨,心情愉悦道:“成了!”

    大蝎子的任务完成,撤退得很迅速,对东辽使团一点兴趣都没有。

    纳措和蔑古雄的尸体就瘫在雪地中,血都冻僵了。

    唯有刘卜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子盯着替刘卜算死掉的女奴,脸色阴沉得可怕,连其他人如何哭天抢地发愁回去要怎么交代都不理会,只是抬头看着大蝎子离开的方向。

    虞归晚!

    .

    “阿嚏——”

    从不知生病为何物的虞归晚破天荒打了个喷嚏,接过帕子擦鼻涕,说话声都开始嗡嗡的。

    “传我的命令,即可启程回偏关。”

    她答应过幼儿完了事就回去过年,赶夜路差不多明早就能到,其他人若嫌风雪大路途奔波,可以不回,留在边城过年,反正她是要回去的。

    除了留下守城的兵将,并无人愿意留下过年,就连朝廷使团都积极跟在屁股后头出城,一点不嫌风雪大——城内瘆人,挂着的人皮还未取下来,边民和商队胆子大,瞧着这些东辽杀手和细作的皮被这么挂着觉得过瘾,他们可不,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队伍出城后在数里开外的小部族领地同廖姑的驼队汇合,两队人马迎着大雪往偏关赶路。

    已经提前放出黑鹰往回传消息,不过风雪大,黑鹰也飞得慢,信送到幼儿手上时,归程的队伍已过了喀木六族的地盘,马上就入关了。

    第171章

    年三十,

    瑞雪兆丰年。

    阎罗娘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最不喜的就是逢年过节的阖家团圆,便婉拒了幼儿邀她一起吃年饭的好意。

    她回到小院就遣散了手下,

    让仆从烧了一大桶热水抬进房中,就赏了她们银子让她们自己备年饭,不必管她。

    几个仆从捧着银子面面相觑,犹豫道:“这大节下的,哪有撇下主人家不管我们自己过年去的道理,我们是主家买来伺候干活的,这……”

    她不耐烦听这些,挥挥手,

    “行了行了行了,

    让你们去就去,废那么多话,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明早也不用来喊我,

    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

    仆从也不敢违她的意思,忙点头答应。

    “都散了吧。”

    将仆从挥退,

    屋内就剩她一人。

    她脱掉衣裳抬腿跨进浴桶,

    未痊愈的伤口碰到热水引来刺痛,

    咬牙嘶一声,

    疼得搭在桶沿的手猛然攥紧。

    手背拱起青筋,

    许久才放缓。

    “呼……”

    背靠浴桶,她枕着头长舒一口气。

    她本不愿回偏关,

    是听人提起程伯有意年后请媒人说亲,妙娘大了,

    该择婿了。

    还没有择定人选,总得慢慢相看,既要妙娘有意,对方的品貌身家也都配得上的才行。

    程伯就她这么一个孙女,如今祖孙俩又都是虞归晚的心腹,多得是人要巴结,北境军中就有不少家世都不错的年轻小将想讨妙娘为妻。

    她也不知自己在意个什么,非丢下边城那一大摊事回这一趟,入关之后又躲着不见人,自己回了住处。

    大过年的外面热热闹闹,她一身伤泡水里自怜自艾,这要是传出去,她阎罗娘的一世匪名都丢没边了。

    她盯着屋顶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对在门外站了许久的人说:“进来吧。”

    门外的人也来了好一阵,脚步放得很轻,也没有惊动仆从,起初阎罗娘也没有发觉。

    妙娘没有应声推门进去,反而退后两步,淡声道:“主子让我过来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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