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热汗湿了发,连视线都模糊了。摇晃之间幼儿隐约看到她脖子上的道道红痕,都是被茧子刮出来,她不让自己碰,说是不能沾到血,她也就听话不碰,可也看不得她如此对待自己。
“你慢着些!”气不过,又恼,幼儿只得提高了声。
指头划过下颌线,虞归晚垂眸,发出愉悦的笑音,舌尖上卷含糊这吐出几个字。
“不要紧,我喜欢,我皮糙肉厚。”
“那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幼儿拦着不许她再伤着脖子。
她也听话不再碰脖子,却也俯下身,圆丘高高翘起,悬着铃铛的腰链已被拽得乱七八糟,铃铛还完好,随着起伏动荡发出阵阵铃声。
叮玲玲——叮玲玲——
“不想让我折腾,那你就来折腾我,让我欢快,此刻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就是战绩,是徽章,而覆盖在这些战绩上面的艳色着实突兀,也触目惊心,她又不许幼儿随便乱碰,血液沾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幼儿气得往她臀上拍几下,什么话都不说。
铃声响到日暮,两人不曾出来用饭,屋外有金方守门,旁人也靠近不得。
从外玩回来的廖姑习以为常,高高兴兴的同杜氏用了晚饭,就跟六花在院里玩雪,堆雪人。
直到屋里的人哑着声音吩咐人备热水沐浴,铃铛声才停止。
虞归晚伏在枕头上,艳色已变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起身侧卧,拿手撑腮,用才情动过的眸子看幼儿坐在旁边理衣裳的领口,又将散乱的长发挽起来用绢布裹好。
她使坏的扯过一缕乌发。
才理好就被她弄乱了,幼儿扭头,将发丝从她手中拽回,浅笑道:“这会子了还不肯老实,热水已让人备下了,沐浴吧。”
“一起。”她索性坐起来,打开幼儿的乌发帮她重新挽过。
平日里她的头发都是幼儿给她盘,她自己顶多就是用带子扎起来,很随意,但给幼儿弄头发却十分用心,试了几下就挽好了。
幼儿揽镜自照,左看右看,又用手抿了抿底下的随发,惊喜道:“你几时学的?”
这人握刀拉弓在行,做这些实是粗糙,没曾想能将她的发挽好。
虞归晚双手往后一撑,挡在胸前的发就散开了,露出一片春景,“看过几次就会了,又不难,我只是懒得弄,嫌麻烦,短发多好,利落,打架的时候也不用被人扯着头发拽过去,我老家那边的女人从来不留长发,都是板寸,要么就是光头。”
幼儿的视线从她胸前扫过,心头涌上火热,很快又被她压下去。
两人在里屋略微收拾了下就过去沐浴,四五个仆妇抬着大桶的热水将浴桶装满,旁边还放着几桶备用的,若按大户人家的规矩,丫头和仆妇需站在屏风外面伺候,随时等着里头传唤,幼儿贵为千金小姐时也如此,但虞归晚并不习惯让人这么伺候,所以她沐浴时一律不让外人在侧。
院外。
廖姑正跟六花玩得兴起,冷不丁看见廊下那个人,顿时什么兴致也无,将团好的雪球狠狠掷到地上,又连踩好几脚,直把那一片的积雪都踩得稀巴烂才停下。
“我师父都不让你来这里,你又来干什么,脸皮真厚!”她跑过去赶人。
虞归晚知道赵祯在镇上,也知道是廖姑拜托阎罗娘请人为她治伤,伤愈之后又派人将她送走,可她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甩开了那些人,自己又返回偏关,几次登门想见虞归晚,都被拒绝,幼儿也不耐再见她。
赵祯裹着半新的斗篷,瞅着里头应是穿得不够暖和,她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脸也冻得青白。
“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烦你进去同她们说一声。”
在东辽大营被救出后,她伤势重,几次都险些熬不过去,前前后后两三个月才痊愈,可到底是伤了根本,身体大不如前,又来回颠簸,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原先长公主的尊贵和威严都没了,这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瞧着也让人心酸。
廖姑对她也有两分不忍心,只能气闷道:“我师父不会见你的,你回去吧。”
赵祯抬起头,眼神坚毅,“我今日一定要见她们。”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摆。
夜里北风紧,雪也下得愈发大了。
廖姑皱眉看她随时都可能被风刮倒的单薄身形,跺了跺脚,道:“行,我替你通传,但见不见我可不管,若不见,你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我师父可不待见你,她要杀你的话我可不会拦着。”
赵祯拢了拢斗篷,扯着苍白的唇挤出一抹苦笑,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那日在东辽大营你能折返回来救我,我很感激,后来你又帮我请医问药,又找人照顾我伤愈,已是我欠你的情了,日后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有事也用不着你帮忙。”廖姑撇撇嘴,嘟嚷了一句就转身去传话了。
赵祯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没动,脸上的脆弱却是迅速消失不见,苦笑也变为玩味。
“世事难料,都不好说的,你也总会有求我的时候,我等着这一天。”
扫雪的仆妇没注意这边,自也无人听到赵祯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廖姑出来叫她进去。
“幼儿姐见你了,跟我来吧。”
廖姑走路很快,赵祯要跟上她的步伐也艰难,到门口时已气喘吁吁。
“真没用,”廖姑嘴上嫌弃,却还是伸手扶了快倒下的赵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跑了,送你去府城不好?非要自己跑回来,偏关冷得很,你受不住的,还是赶紧走吧,别等我师父动刀啊。”
幼儿换了家常衣裳,坐在炭炉边抚弄那枚蝎鳞。
赵祯跨入屋内就觉一股暖意袭来,被冻得僵硬的腿也慢慢回暖,有了知觉。
借着通明的灯光,她看见了幼儿脖子上的吻痕。
第157章
这座原是管理偏关小镇官员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大院,
在被东辽人侵占之后先是成为这些蛮狗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场所,四处都奢靡淫乱,几经修整才变成现在这般的方正雍容。
虞归晚日常也是在此召见底下人,
所以会在正堂首位之下放置两排雕纹灵芝太师椅,以便众人坐着议事。
屏风之后则是长案。
命人从南柏舍带来的巨型沙盘也放置在此,清空的北墙悬挂一幅用数块羊皮缝制粘合做成绘制起来的舆图。
以南柏舍为中,向南囊括庶州府城、麒麟城和少部分江南地区。
北则包含河渠、阎罗山、偏关、喀木六族和商队曾到过的草原深处,最近又将边城给添了进去。
有几处地方还只是一个轮廓,未曾细描。
这幅舆图曾在河渠出现过,当时才生擒了蔑古雄,虞归晚召集众人制定下步作战计划。
蒙灰作为副统领自然也列在其中,
看到舆图双眼都放光,
若虞归晚没在场,他早扑过去贴上面了。
饶是这样,过后他也还是厚着脸皮问虞归晚能不能让人另拓一份,更别说将地形还原的更彻底的沙盘了。
得知要这样将沙盘送来偏关,蒙灰还不放心,
很想亲自带人护送,被陈妇一口拒绝,
另外安排镖局的人和一队死士将舆图和沙盘安全送到。
身体好了些的赵崇昨日却被虞归晚叫了过来,
两人就着舆图和沙盘为接下去的进攻争执了大半日。
镇守庶州大半辈子,
天天跟东辽打交道,
赵崇对关外的形势和东辽的用兵习惯比虞归晚要熟悉,
他主张稳中求胜,忌贪功冒进。
虞归晚则喜强攻狠夺,
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绝对不能给对手反扑的机会,必是要将敌人摁死在地上才罢休。
两人意见相左,争论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但赵崇和蒙灰一样,对舆图和沙盘念念不忘。
征战沙场带兵打仗的人就没有不爱的这样的好物的。
同时他也对虞归晚的本事有了更深层的认知,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翻遍天下奇人异士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舆图和沙盘用绢纱盖着,即使没有屏风,赵祯也窥探不到一角。
幼儿掩了领口,先是冲廖姑招了招手,将人揽到怀里,抚过她的发顶。
就如长姐待幼妹那般,怜爱道:“大雪的天,外头冷得很,出门要穿暖和些,别冻坏了。前两日才送来几块上好的狐皮,有两块是白狐的,给你做两身皮袄子正好。”
廖姑倚偎在她怀中,就像六花小时候似的扭来扭去,仰起红扑圆润的脸蛋子,嘻嘻笑道:“今早义母也说给我做衣裳,料子都备下了,我说我衣裳多得是,去年做的冬衣前儿陈姨姨都让人捎来了,放了两个大柜子,今年就别做了,穿不完放着也可惜了。”
幼儿将廖姑视为幼妹,杜氏又认了她做义女,所以她称杜氏为义母,对幼儿也渐渐改口喊长姐了。
师父说了要等跟东辽的战事了结才会返回南柏舍,之后极可能会搬去府城。
陈姨姨都已在府城买下宅院,仆从护卫也安排妥当了。
反正不管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师父。
在偏关要待的时间长,师父又不管内宅,这些便都是长姐去操持。
她在家中的衣裳鞋袜等物也是长姐让人收拾好了送过来,有好些呢,又新添置了许多,义母还亲手为她做小衣,比她父母在时还疼她,她也早早将义母和长姐当作亲人。
就像师父护着她一样,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别人将义母和长姐欺负了去,更不可能让别人算计师父。
她身手不如师父厉害,脑子也不如长姐活络,但她知道谁是真心对自己好。
瞪了赵祯一眼,廖姑嘴角往下耷拉,心里极不痛快。
她凑到幼儿耳边低语:“长姐,我知道她没安好心。”
声音不大,可这屋子就三个人,又都安静,就是落针也可闻,赵祯又岂会听不见,且她觉得廖姑就是故意的。
幼儿摸摸她的圆脸蛋,笑道:“你师父在后堂用饭,有新鲜*
出炉的烤包子,羊肉馅儿的,去吃两个?金方说晚饭没有这个,是厨房的人现做的。”
廖姑的眼睛噌一下亮起来,她就爱吃羊肉馅的烤包子,外皮焦脆,里头的羊肉馅鲜嫩,咬一口都爆汁。
“在家时余姨做烤包子最好吃。”
她从幼儿怀里蹦下来,嘴馋的想去吃,且她知道长姐必是有话要同赵祯说开,自己留在这恐不方便,可又不放心长姐一人,正左右为难。
虎丫头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幼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去吧。”
她出来见赵祯,岁岁也知,若不放心就不会让她见了。
廖姑点点头,“那我去了,长姐。”
“让丫头给你披上斗篷,别冻着。”
路过赵祯身边,廖姑又瞪眼,扬起拳头威胁道:“我师父说你不是好人,收起你那些歪心思,不然我揍你。”
赵祯避让到一边,也不言语。
廖姑还不放心,又道:“我师父说……”
“我与幼儿自小相识,伴着一块长大,我不会对她如何的。”赵祯打断她。
实在是不想听她常把师父二字挂在嘴边,什么都是师父,她师父说的话比圣旨都管用,自己说的就一个字都不信。
廖姑噎了一下,提了几次气,不好发作了才不情不愿道:“最好是这样。”
“不然还能哪样,”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赵祯也及时止住,暗自调整,将心中的烦闷和莫名的醋意压下去,重新端起无害柔顺的模样,“我真不会对幼儿如何,况且这里是你师父的地盘,我就是再蠢也不至于自找死路,你若还不放心,可让人拿绳子将我的手脚捆绑起来,如何?”
话落她就红了眼垂下泪来,想她堂堂皇室长公主,何等尊贵的身份,却一朝跌入泥潭,受尽冷落和白眼。
她这一哭纵使七分假,也有三分是真。
那日在东辽大营,廖姑受伤成那样还折返救她,这么个小姑娘咬牙将重伤的她背出来,她说记着这份恩情可不是谎话。
“你哭什么啊,哪个说要捆你手脚了。”
廖姑自认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许是赵祯是个美人又是公主的缘故,落泪的模样我见犹怜,她也不忍心,遂慌了神,下意识扭头去看幼儿,委屈的瘪嘴,她真什么都没干啊,怎么还能将人惹哭。
幼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事,去找你师父吧。”
廖姑巴不得,再不想留下,脚底生风似的往外跑。
人都走了,赵祯还没止住哭,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
幼儿轻叹一声,倒了杯热茶送过去,又递帕子。
“廖姑也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说,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同她一个小姑娘较劲,说出捆手脚这样的话来,自己踩自己的脸面,这会子又哭做什么。”
赵祯接过帕子拭了泪,“是你们百般防着我,我不过就是想……”
“岁岁现在还没有要跟麒麟城交恶的打算。”幼儿知道赵祯想说什么,所以先开口断了对方的念头。
赵祯却不信。
“是她没有打算,还是觉着我对她无用,不想为我去沾那样的麻烦?她现在丢开手不管,待新帝登基她就能凭今日战功加官晋爵,富贵荣耀。”
赵祯不偏不倚迎上幼儿的视线,字字珠玑,仿佛她说的就是虞归晚所想的。
幼儿本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她留三分面,可她这样说自己心尖上的人,又让自己如何忍。
遂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当她同麒麟城赵斥景宁侯一党一样,只有眼前这些蝇头小利?莫说侯爵,就是让她坐那个位子,她也不稀罕,凭她的本事去哪里不能有一番天地?关外天大地大,另开辟一国,逍遥自在不更好?并不是非要留在这里受小人非议的。”
一番话堵得赵祯哑口无言。
虞归晚确实有这个本事跟魄力,但是——
“不也没去,她舍不下南柏舍的盐矿,更不会对喀木六族的金山放手。”
说出这样的话,赵祯也有赌气任性的成分在,气不过自己同幼小自小长大,情谊深厚,却让半路杀出来的虞归晚将幼儿的心给哄了去。
她的视线又往幼儿已经遮掩严实的领口看。
方才那阵怒气过去了,幼儿重归平静,拿起搁置在旁边的长钳拨弄炉中烧得通红的炭火。
这是胡桃炭,耐烧还不易爆烟,岁岁的商铺冬日里就卖这种炭,来采买的基本都是达官显贵之家的管事。
价钱高也挡不住这些人往跟前送银子,盘账时光这项的收入就很可观。
“那本就是她的东西,为何要拱手让人。”幼儿淡淡道。
“盐矿历来都归朝廷所有,父皇在时就让人查私盐一案,你分明知道是她贩卖私盐,以此来牟取暴利,还助纣为虐替她隐瞒,用贩卖私盐得来的钱招兵买马养私军。”
“她挡下了东辽二十万铁骑。”
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外头那些文人看客对此事也挑不出错来,没有河渠那一战,庶州早就被东辽占了,谁还能高枕无忧在茶馆酒楼高谈阔论。
赵祯张了张嘴,也无话可说。
拨了几下,幼儿就将钳子放回去,直起身往后靠着椅背,脸上的讥讽之色比先前还浓。
“朝廷重文轻武,若没有她,你觉得谁还能跟东辽一战?九王?别忘了,东辽破关之际九王就被擒了,北境军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无力反击。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闲话,是她用命拼出来的,她本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
闻言,赵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第158章
啪地一声,
放在炉边烘烤的栗子和榛果裂开了,吓了赵祯一大跳。
幼儿却是习以为常。
南柏舍的冬日也这样大雪封门,尤其头一年,
村里没多少吃的,岁岁就带狼群进山打猎,每次都能用雪橇拖回来满满一橇的猎物,剥下的兽皮还能拿到县城换米面盐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