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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那就是顾教授对虞飞远评价也还不错?”

    “一开始还行吧,后来就……”姚h咬了咬嘴唇,“之前一次我们几个给顾老师庆生他喝多了,

    酒后痛骂了虞飞远学长,我才知道顾老师原来很讨厌他。”

    “为什么讨厌起来了?因为舒宁?所以恨屋及乌?”

    姚h看了眼傅峥,摇了摇头:“顾老师说,虞飞远这个人看着老实,没想到这么有心机,

    喝醉以后拉着我们说了好多。”

    “之前我们一直很羡慕舒宁学姐和虞飞远学长,因为毕业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在核心期刊上发了差不多数量的文章了,大部分文章舒宁学姐是一作,虞飞远学长是二作;但之后也有几篇虞飞远学长是一作,

    学姐是二作,总之在当时的我们看来,

    他们就是学霸之间的强强联合,但顾老师却告诉我们不是这样的……”

    “顾老师说,

    其实学长的学术能力根本不行,

    那些二作,都是因为他当时正和舒宁学姐恋爱,

    舒宁学姐喜欢他喜欢的不行,觉得应该要提携男朋友给他挂上的;另外学长那些一作,

    实际的撰稿人也是舒宁学姐,完全是她代笔却把挂第一作者的机会给的他……”

    这倒还真挺像舒宁的风格,为爱牺牲为爱甘愿给对方铺路,对权力名誉都没有那么大的欲望,因此连一作的署名权都愿意拱手送给虞飞远。

    “以前顾老师有多夸赞舒宁学姐,现在他就有多把她当成反面案例,每次一喝酒就总要忍不住唠叨关照我们这些女学生,叫我们千万别因为恋爱就没脑子,自己永远要排第一,先爱自己再爱别人,事业第一,读到博士不是为了去回家相夫教子的……”

    即便此刻是姚h转述,但宁婉都能想象出顾教授说这话时内心的惋惜,对于爱才的老教授来说,遇到舒宁这样天分的学生也是缘分,然而这学生不仅没有选择做学术,也没选择做实业,反而是结婚生子把自己圈养在家庭生活中泯然众人了,甚至把自己这个老师和过往的人脉都断了干净,像是要和过去一刀两断专心当个金丝雀似的……

    傅峥又就几个细节询问了姚h,这才结束了调查,对她表示了感谢。

    姚h却是有些脸红:“傅律师,可以加个微信吗?”她紧张道,“万一以后我想起什么线索,也可以告诉你。”

    傅峥自然是笑着拿出手机和姚h互加了联系方式。

    对办案来说,这很正常,然而宁婉没来由的就想翻白眼。等和傅峥走离了学校,宁婉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女的不能恋爱脑,男的也是。”宁婉瞥了傅峥一眼,然后佯装不在意地转开了目光,“办案第一,恋爱第二啊。”

    自己这话下去,傅峥一开始愣了愣,随即就看着自己笑了起来:“知道了。”

    宁婉不自在地咳了咳:“就……我也勉强算你半个老师吧,为了防止你重蹈舒宁的覆辙,你要想恋爱拿不准对方合适不合适,还是可以给我先看看的,我怎么说也比你眼光毒辣很多……”

    “我不恋爱。”傅峥看向宁婉,然后敛了目光,“我都三十了,还只是一个实习律师,事业无成,不配谈恋爱。”

    结果宁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傅峥加别人有恋爱迹象吧,自己不开心,一听傅峥说醉心事业无心恋爱,又不开心……

    她甩了甩脑子里的想法,决定先专注舒宁这个案子――

    “现在多方面了解下来,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傅峥抿了抿唇:“不太好打,可能是持久战,虞飞远大概率不会愿意协议离婚,但他很聪明,几乎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感情破裂,包括舒宁的伤,因为没有及时报警存证,恐怕也难以作为证据,另外我之前查阅过判例,法律实践里,即便真的存在家暴,只要男方表示认错,很多法院第一次起诉也不判决离婚。”

    案子进展到这里,还是要寻求别的突破口。

    “但舒宁和虞飞远这婚,不管多难,都得离。”宁婉想起舒宁,心里很是沉重,“你也看出来了吧?虞飞远除了对舒宁进行身体上的暴力,连精神上也没放过,和她谈恋爱,恋爱后让她利用自己的资源提携,占尽好处,可一方面吸着她的血,一方面还要打压她嫉妒她防着她,成天给她洗脑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思维,包括婚后断绝和原本亲友的联系,让她被动的缩小社交圈,我怀疑都是虞飞远给她洗脑让她干的,甚至舒宁原本是准备去工作的,也不准备要小孩,结果还莫名其妙意外怀孕了,现在想想,你不觉得都很可疑吗?”

    傅峥点了点头:“包括她想要重回职场投简历前,虞飞远又是极尽打击,等去了深蓝机械后,虞飞远也逮着机会就放大舒宁的错误,淡化她的能力。”

    宁婉本来对这次来学校取证并没有抱多大希望,确实自我怀疑过这是在浪费时间,对案子毫无推动,然而如今和姚h谈下来,才庆幸自己幸而来了这一趟。

    本来以为虞飞远和舒宁只是一般的家庭婚姻纠纷,然而越是挖掘虞飞远这个人,她才越觉得可怕,他根本不是一个家暴渣男这么简单,这活脱脱就是个PUA高手啊!

    他几乎是步步为营地斩断了舒宁的路,断绝过去的亲友,不希望她参与职场,各种打压她的自我认知,以至于舒宁被家暴多年,都没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在他的殴打和事后的认错下跪甜言蜜语里,选择了在这种境遇里继续生活下去,久而久之甚至接受了他的那一套洗脑,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觉得女人就是该服务伺候男人的才是。

    几乎是从学校一赶回社区办公室,宁婉就打电话再次约了舒宁,她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

    “你结婚后把以前的同学老师联系方式都删掉了?为什么?”宁婉也不虚与委蛇了,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不是虞飞远让你这么做的?”

    舒宁显然愣了愣:“这和离婚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方便说吗?”

    舒宁苦笑了下:“这倒没什么,你们最后还是去了学校吧?是不是顾老师一提到我,根本不想见你们。”

    宁婉和傅峥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舒宁长叹了口气:“删掉他们确实是为了飞远。”她回忆道,“当初虽然毕业了,但和几个同级的朋友都在一个群里,时不时大家还聊聊天,我们机械工程本身男生多,所以群里也是异性居多,但说实话我和他们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可飞远死活不信,见我和谁聊都吃醋。”

    “他吧,当时就是太喜欢我了,醋劲可大了,见我和谁多说句话都不行,连和顾老师聊天,他都能不开心上几天,说自己没安全感,生怕我随时离开他。有好几次为了这个事和我吵架,其实我都愿意随时让他查我手机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后来有一次,吵的太厉害了,他为了这事甚至要自杀,我想了想,反正以后一起过日子的人是他,人生有个陪在身边的伴侣就行了,其余朋友什么,确实只是过客,怕他再做傻事,我就索性把过去的朋友同学,连顾老师都删了。”

    如此恐怖病态的占有欲,舒宁如今讲起过去这段经历,脸上竟然露出了点惋惜感慨和不舍:“当初你看我们关系多好,他爱我爱的随时能吃醋,为我可生可死,愿意把命都给我,可如今,竟然对我动拳头都不心痛了……”

    宁婉几乎想要晃着她的脑袋叫她醒醒,还什么为你可生可死,把命都给你,这不是什么言情,现实里遇到这种可怕的偏执型人格,脑海里只应该有两个字――

    快跑!

    可惜舒宁没有跑,她沉溺在虞飞远给她编织的恋爱梦境里,真的听话的断绝了和过去朋友恩师的联系,自甘平庸地随虞飞远摆布,以至于如今被家暴要离婚,甚至无法对家里具体的财产明细做出举证。

    好在她至少决定要离婚了,远离虞飞远,总能开启新的人生。

    宁婉本想和盘托出虞飞远的真面目,然而舒宁却打断了她的话头,她有些憔悴地看了看时间:“我得马上去接下我女儿,快放学了,两位律师,后面还有什么我们电话联系。”

    宁婉看了下时间,也不强留舒宁了,反正她要离婚,之后的沟通里有充足的时间帮她揭露虞飞远的嘴脸。

    只是宁婉没想到的是,自己和傅峥这边还在苦思冥想取证问题,可只是短短两天时间,舒宁那边却变了卦――

    “宁律师、傅律师,我想了下,还是决定不离婚了。”她脸上的伤还没彻底好透,然而却彻底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决定,“就……孩子还小,我离婚了,孩子就成单亲家庭了,就算把孩子抚养权争取过来,我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孩子的生活环境也不如双亲家庭好……”

    舒宁语气有些尴尬,但语速却飞快,仿佛要说服的人不是宁婉和傅峥,而是她自己:“这次飞远出差回来,也给我带了很多礼物,还特意准备了烛光晚餐赔罪,带我去了以前我们恋爱时去过的地方,他说这次真的是痛定思痛,认清自己过错了。”

    “可他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啊!最后不还是继续家暴了?!”

    舒宁却无法体会宁婉的焦躁,她垂下头:“这次我相信飞远是认真的,我趁着他在出差和他提出了离婚准备分居,结果他立刻就疯了,说真的不能没有我,当天晚上就割腕了……还发了割腕的视频给我,直到我最后同意不离婚,他才肯去医院,我……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哭的那么伤心,又听他提起我们的过去,还有孩子,我就……我还是心软了……我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

    舒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宁婉心里的负面情绪却几乎就要爆炸,明明她已经是个独立的能决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但时光在这一瞬间,仿佛一个轮回,宁婉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个年幼的夏天――那个逼仄的潮湿的阴暗的看不到前路的夏天。

    一整个夏天里,她的父亲都不断重复着借钱、赌钱、输钱、被追债、喝酒、打自己妈妈撒气的路线,每一分每一秒,自己耳边萦绕的仿佛都是他不堪入耳的骂骂咧咧,伴随着东西被不断摔烂的声音。

    玻璃的碎渣,热汤浇到地上冒出的白气,落在自己母亲身上的拳打脚踢,还有那种隐藏在空气里的血的味道。

    这些记忆碎片几乎伴随了宁婉整个青春期,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株明明并不喜阴却生活在终日不见阳光的密林里的植物,她的青春里没有轻松没有懵懂的初恋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回味的东西,有的只是母亲无声的哭泣,父亲的暴力嘶吼以及捉襟见肘的缺钱――为了填补她父亲的赌债,家里所有积蓄几乎都被他翻箱倒柜带走,除了母亲以挨打换来的仅剩的生活费,学费之类,宁婉就必须自己打工去攒。

    在漫长的压抑里,宁婉努力压制着心里的气愤和不甘,她一直心里问着同一个问题――她的妈妈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不能果断地离开她的父亲?为什么一次次受伤后总在男人虚假的认错里再次原谅?

    “孩子还小,还是得有爸爸妈妈,我决定还是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舒宁还在柔声讲着什么,而这一刻,在宁婉的眼里,她那过分温顺到逆来顺受的模样和自己记忆里的母亲终于重合了起来,而连她们最终忍受这种生活的借口都一模一样――

    “要不是有了我女儿,我可能也还会考虑离婚,但仔细想想,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要离婚我女儿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未来找对象都很难,很多男方家里很介意单亲的,觉得孩子成长氛围不健康……”

    宁婉知道自己应当克制情绪,然而这一刻,内心多年来的愤怒终于还是决了堤。

    “孩子孩子,说的好听,是为了孩子,假借孩子当挡箭牌有意思吗?说白了就是因为你胆怯你懦弱,你连离开一个错误的男人重新开始自己人生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向舒宁,语气里都因为巨大的情绪而带了淡淡的颤音,傅峥愣了愣,果然想要阻止她,然而这一刻,宁婉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你觉得你很无私吗?到头来把自己遭受家暴的缘由归到小孩头上就好?然后等孩子大了,告诉她,妈妈是为了你才过成这样的?让小孩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愧疚里?”

    舒宁显然没料到宁婉的突然发难,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觉得生活在家暴里的小孩能有什么幸福可言?能有什么健康的家庭环境可言?一个有爱的安全的环境才是孩子最需要的,即便离异,也比守着个垃圾强!”

    而明明自己就是虞飞远的受害者,可舒宁此刻却反而维护起加害者,甚至隐隐有些生气起来:“飞远没有你说的这样差劲,麻烦你不要人身攻击,他……”

    人总是难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难以自认自己选择配偶的眼光有多差、自己的品味有多糟糕,因此即便内心隐隐觉察到问题,也甚至会自我洗脑和麻痹的去掩盖问题,更何况舒宁这样遭到虞飞远长期PUA打压洗脑了。

    在社区的这么长时间里,宁婉不是没见识过比虞飞远人品更差的人,然而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像这个家暴案一样感同身受、一样气愤。

    “舒宁,你自己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虞飞远优秀多了,结果沦为他的工具,被压榨,在妻子和母亲之外,你的身份首先是你自己!可你现在有什么自我?虞飞远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每一次暴力都在升级,可你竟然还能忍?难道真的要等他把你打出不可逆的伤害,真的要把你打到威胁到生命,你才会醒悟?”

    “人如果不自救,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你不离婚,就继续生活在这种地狱里吧!也别觉得自己多伟大为了孩子忍受,不是你孩子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是你懦弱和愚蠢选择不离婚以至于让孩子童年里都是这些暴力的阴影!”

    宁婉的话尖锐又犀利,舒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黑了:“你这是什么人?你不会就是自己反婚反育的极端女权吧?做律师不应该尊重当事人吗?我不想离婚了还不行?飞远是我的老公,我相信他能改,难道你还要按着我的头离婚?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你这人心理扭曲没安好心吧?离婚的女人有多难你根本不知道,我离了婚和孩子日子过不好你能负责吗?”

    舒宁本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宁婉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不仅没把她骂醒,反而把她的逆反心理给骂出来了,如果说她原本对浪费了宁婉和傅峥的时间帮自己调查取证还心存愧疚,如今就连这点愧疚都一扫而空了。

    “就说你们这种能来做社区律师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律师!”舒宁恨恨道,“都是什么人!我离不离婚关你什么事!果然飞远说的没错,像你这种底层律师,巴不得我离婚,就为了赚我的律师费!一见我不肯离婚了就露出这种嘴脸了!真是不要脸!”

    舒宁说完,也不再顾及宁婉的反应,竟然就这样拂袖离去了。

    宁婉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间涌动着失望颓丧和愤怒,同样的故事,同样的结局,不自觉间,宁婉还是把对自己母亲的期望投射到了舒宁身上,只是很可惜,舒宁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几乎是主动地选择了回到那种被精神控制的生活里。

    这是宁婉做社区律师以来最灰暗的一天,然而当她以为这已经是职场生涯低谷的时候,生活又一次给了她重击――她被舒宁投诉了。

    第49章

    舒宁是在第二天直接去了正元律所总所投诉的。

    “是个男的陪她一起去的,

    说是她老公,叫什么虞飞远,态度很激烈,

    说你为了案源和代理费教唆他老婆和他闹离婚,破坏他们家庭幸福,要求律所对你做出严肃处理,否则还要去媒体曝光我们律所……”

    邵丽丽为了这个事,几乎是一早就气喘吁吁跑来了社区:“因为我当时正好在所里,也算目睹了全程,

    这男的看起来誓不罢休的样子,那女的又都听那个男的的,你也知道的,一旦所里收到这样的投诉,是要启动调查流程的,

    但如今他俩夫妻一条心,只要一口咬定是你搞事,最后还是你里外不是人……”

    宁婉气得不行:“这虞飞远还真是个PUA套路导师级人才,除了会洗脑也特别会分化舒宁身边任何她可以求助的资源,

    从让她断绝了和过去亲友老师的联系,到如今让她彻底和想要帮助她的律师一刀两断,

    步步为营,真的是个中好手。”

    邵丽丽一脸焦急:“都这时候了,

    你就别想舒宁了!宁婉,

    你要想想你自己!我还有个庭要开,先走了,

    你赶紧想想办法!”

    邵丽丽提前通风报信完一走,宁婉脸色也不太好看,

    但没一会儿,季主任电话让她去社区的一栋楼里赶紧调解个家庭纠纷案子,宁婉也没时间多想,拎起包就走了。

    这下办公室里就剩下了陈烁和傅峥两个人。

    自听到宁婉被投诉以后,陈烁就脸色阴沉难看,此刻宁婉不在,他心里对傅峥的敌意已经喷涌而出――

    “有些拖油瓶害的别人被投诉,自己反而还能云淡风轻在这儿坐着,也真是脸皮厚!”

    陈烁此刻心里的懊悔简直冲天,要是他坚持下这个家暴案子陪着宁婉去就好了,要是自己陪着,一定能及时感受到宁婉情绪的变化,至少不会让案子变成这样……

    要不是这个傅峥……

    然而对于自己如此咬牙切齿的愤怒,傅峥的脸上却仍旧不咸不淡:“宁婉被投诉和我没有关系,并不是因为我的操作不当才导致了这一切,是因为她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

    对于宁婉被投诉这件事,傅峥其实并不意外,不要过分代入自己当事人的情绪,不要感情用事,这几乎是一个律师刚入门时就该懂得的道理,宁婉作为一个在基层摸爬打滚多时的律师,却犯这样基础的错误,甚至于傅峥拦都拦不住。最终她面对舒宁完全情绪失控,这是非常不应该和低级的,但是错误就要付出代价,被投诉也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傅峥习惯了上位者的思维方式,在对待这种低级错误时,心里对宁婉惋惜的同时,便也有些铁血的一视同仁。

    有时候,犯错和惩罚是为了更好的进步。

    宁婉办这个案子确实全心全意,但做律师,切忌觉得自己是当事人的救世主,更不应当觉得应当舍己为人。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场面话,我就问你,傅峥,你帮不帮宁婉去求情?我肯定是会去,但我不是案子的经手人,说的话证明力和分量自然打折,只能侧面证明宁婉平时在社区劳苦功高,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还是要你去澄清……”

    傅峥抿了抿唇:“宁婉在社区确实可圈可点办事认真踏实,但舒宁这个案子,她确实和当事人沟通方式方法上有问题,也太过情绪化。”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陈烁,“我不会去求情,因为她确实做的不对。”

    “律师确实能用法律帮助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帮助,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帮助,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叫不醒的蠢货,那么这时候,律师要做的就是远离这些蠢货并且保护好自己。”傅峥看了陈烁一眼,“她一个工作这么几年的律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被人投诉,也是情理之中。”

    傅峥的话其实没有毛病,然而陈烁还是异常气愤:“枉费宁婉那么照顾你,你就这么忘恩负义?是怕去求情的话会让合伙人觉得这个案子你可能也有错,以至于合伙人对你印象不好是吧?”

    傅峥抬了抬眼皮,看了陈烁一眼:“我不会在意别人对我是什么印象,宁婉做错了被投诉,这对她来讲也是一种变相成长。”

    陈烁简直气坏了:“既然是变相成长那你怎么不去成长?”

    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结果傅峥这人还是云淡风轻理直气壮,他看了陈烁一眼,像看白痴一样:“我又不需要成长。”

    陈烁已经快气疯了:“我就不该让你和宁婉去办家暴案,你这人自私透顶,平时蹭着宁婉刷履历,关键时刻心里却只想着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宁婉的感受,你根本不知道她每次去办家暴案就要想起自己的过去一次……”

    傅峥本来没什么特殊反应,听到这里,才微微皱起眉。

    “她会情绪激动不可自控完全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的,她的爸爸就是个垃圾!除了赌钱和打骂几乎什么也不会,宁婉高中时候就一直在外面打工赚生活费了,她初高中一直过的很苦,而且她爸爸除了打她妈妈,有时候喝多了还会打她。”

    陈烁越是回忆就越是心痛:“她根本就不该去办家暴案,根本就不应该去自揭伤疤,我应该拦住她的。”他看了一眼傅峥,自责道,“至少不是让你陪她去……”

    陈烁说到这里,看向了傅峥:“你是真的不去帮宁婉求情解释是吗?”

    刚才的愤怒消散后,如今陈烁也冷静了下来,妄图对傅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可能是新来的不懂我们正元的规矩,在我们所,被这样投诉一次不是扣点奖金这么简单,只要有一个投诉,当年就无法申请参选任何合伙人的团队,宁婉在社区已经蹉跎太久了,她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总所的业务,今年正好有美国新加入的高伙需要组建团队,如果没有这个投诉,宁婉就可以去申请,要知道我们所合伙人的团队基本很稳定,如果投诉无法撤销,错过这次,猴年马月她才有机会再进靠谱的团队?这投诉几乎关系着她的职业生涯!”

    傅峥抿了抿唇,言简意赅:“不去。”

    笑话,自己一个高级合伙人替员工求情?

    何况错了就是错了,不论如何情有可原,宁婉把自我情绪和经历过分代入个案,就是不对的,作为合伙人,思维必须跳出陈烁这样的误区,管理员工最忌讳的就是过分人情化,这也有苦衷那也有缘由,每个人犯错这样岂不是都有情可依都无法惩戒了?

    即便自己再体谅宁婉,即便宁婉的过去再不容易,也不能成为自己徇私就为她直接抹除这次投诉的理由。

    只是傅峥对陈烁的话还是有些在意,他想起了宁婉在自己面前的第一次醉酒,她的眼泪,她低声的啜泣,那自嘲的语气,她微颤的睫毛和那种让人无法忽略仿佛会传染的低落和难过……

    因为宁婉后面的嘻嘻哈哈,傅峥一直以为宁婉是酒后胡扯,她看起来像是阳光里长大的女孩子,大大咧咧风风火火,以至于傅峥根本不认为她会曾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只是没想到她那个糟糕的父亲,并不是酒后的杜撰,而竟然是真的。

    办案也好管理也罢,都忌讳过分代入当事人的情绪,傅峥一方面理智地点评着宁婉办理这个家暴案过程中的过分情绪化,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已经不自觉正在代入宁婉的情绪。

    所以她是因为高中不断需要打工还要忍受这样的父亲,才没能全力以赴考到更好的学校吗?所以高中时候的宁婉是什么样的?即便生活在压抑里,仍旧能笑的这么灿烂吗?

    傅峥越是想,越是有些不明所以的烦躁,他知道自己不去干涉客户的投诉是对的,但同时又几近矛盾地觉得不对。

    高远这两天为了个破产清算案子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刚闲下来准备在自己办公室屏风后睡个小觉,结果陈烁就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高par,宁婉那个投诉……”陈烁本来是这批年轻律师里稳重靠谱的佼佼者,然而这一刻,他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着急,连一贯的沉稳都忘了,“她那么做真的不是为了案源,而是出于对当事人的怒其不争,因为她家里母亲也常年遭受父亲家暴却总不离婚,她小时候过的一直很压抑,所以才特别感同身受,也更希望帮助当事人摆脱被家暴的命运,她那么做真的是情有可原……”

    宁婉这件事高远也知情,他目前是分管人事的,所有投诉自然最终都流转到他的手里,陈烁喜欢宁婉,来找自己求情他可以理解,但是――

    “陈烁,我知道宁婉在社区工作很认真,你也不用和我讲她的不容易或者从小的经历,我们是法律人,你该知道,很多刑法案子里,有些嫌疑人确实有可怜之处,但犯罪了就是犯罪了,法律不会因为他的成长环境怎样就对他宽松,不然就称不上法律了。”

    高远的声音很镇定冷静:“我们律所的规矩也是这样,我作为所里人事的管理层,不可能因为宁婉情有可原就网开一面,既然被投诉,那么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必须要给当事人一个交代,该处罚就处罚。”

    陈烁自然不甘心,他还想争取,然而高远已经态度明确地下了逐客令。

    身份差摆在这里,陈烁再想替宁婉出头,也没有办法,只能干巴巴地朝高远道了歉,然后脸色沉重地出了办公室。

    只是好不容易送走陈烁,高远这还没来得及转进屏风后,几乎没过多久,傅峥竟然推开门径自走了进来――

    “我有事和你说。”

    高远没脾气了,觉得自己今天这小觉怕是睡不了了,他索性决定不睡了:“什么事啊?”

    “宁婉被投诉了。”傅峥看了他一眼,“你准备怎么处理?”

    高远的脑海里瞬间进行了一场拉锯战,他盯着傅峥,妄图从他脸上找出点端倪,这个时候找到自己,傅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希望自己按规则严惩宁婉,还是因为傅峥和宁婉共事了一段时间希望自己宽松处理?

    赌大还是赌小?

    赌大吧!

    “那当然是一碗水端平正常按照规定处理啊。”

    很好,似乎赌对了!傅峥的脸上至今没有表情的变化!

    高远笑了笑,进一步邀功道:“自从你上次指出了沈玉婷团队的问题还有我们所里一些管理漏洞,我也反思了下,确实有时候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对有些律师的不当操作处罚不够严厉,这次宁婉被客户投诉,你尽管放心,我一定按照流程和规矩严格处理,她也算个资深律师了,怎么可以这么情绪上头,是要给她狠狠敲打敲打。”

    傅峥没有表态,只继续问:“陈烁是不是来找过你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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